顺天府陈秀才,十六七岁时,在寺庙读书,但资质平庸,一直没什么作为。先生名下弟子众多,其中有一位书生姓诸,自称山东人,昼夜苦读,用功不辍。常年住在书斋,从不回家,问他原因,回答说:“在下家贫如洗,求学机会来之不易。如果老是回家,岂非浪费光阴?”
秀才闻言,十分赞赏,想与他作伴,长期留在寺庙,相互切磋,书生说道:“不可,咱们那位老师,学识有限,此非久居之地。我听说吕先生才高八斗,不如准备酬金,拜他为师。”秀才点头赞成。
吕先生本是浙江儒生,流落外地,落魄潦倒,难以返乡,眼见秀才二人前来拜师,欢喜不尽。两人之中,书生尤其聪明,读书识字,过目不忘。转眼过去一个多月,书生忽然请假回家,十多天不见踪影。
这一日,秀才偶然前往天宁寺,与书生不期而遇,只见他正在寺中干活,乍见秀才,忸怩不安。秀才问道:“为什么半途辍学?”书生叹了口气,说道:“在无分文,无力支付学费,所以隔一段日子便得出来打杂,赚取工钱,等攒够了酬金,自会返回学堂。”秀才沉吟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先回去读书,学费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秀才父亲开了一间酒店,小有积蓄,最近一段时间,家中经常不见银两,那自然是秀才偷走的,心中大怒,狠狠将他骂了一顿。书生听说此事,惶恐不安,不愿秀才为难,遂主动提出退学。
吕先生问他理由,书生如实说了,吕先生不悦道:“你既然家中贫困,为什么不早说?难道我是不讲情面之人?”当下将酬金原封退还,说道:“别胡思乱想,以后安心读书,我不收你学费。”
半年之后,吕先生之子来到顺天,将父亲接回老家。老先生离去后,秀才与书生愈加勤奋,一心考取功名,出人头地。未几,秀才进入县学,跟书生说:“还有几个月,便是科考。以我的资质,十有八九考不中,这可怎么办?”
书生说道:“不用担心,我替你参加科举,金榜题名,易如反掌。”秀才问道:“你我相貌不同,怎能代替?”书生笑道:“我自有办法。”到了科考那天,书生带来一名男子,说道:“这是我表兄刘天若,为人好客,他家就在不远,可以前去坐坐。”说话间伸手在秀才身上一推,秀才猝不及防,跌倒在地,顷刻间灵魂出窍,大惊失色,叫道:“怎么回事?”
刘天若笑道:“别怕,跟我走吧。”两人来到一处宅院,住了数日,不知不觉已是中秋,刘天若道:“今日李皇亲园中,游人如织,咱们也去瞧瞧热闹,顺便送公子回家。”当下命童儿准备酒菜,起身站立,迈步而出。
穿过一道水闸,只见柳树之下,停着一艘画舫,两人携手登舟。刘天若吩咐童儿:“梅花馆最近来了一位歌妓,你去将她请来。”童儿领命而去,过不大会,一名丽人款款而至,自称姓李,名遏云,京城名妓。
刘天若命她唱曲,李遏云轻展歌喉,唱了一首“相思五更调”,声音婉转,撩人心魄,一曲唱完,主客拍掌叫好。秀才问道:“听说姑娘写了一首‘浣溪纱’,很有些意思,能否读来听听?”李遏云点点头,吟诵道:“泪眼盈盈对镜台,开帘忽见小姑来,低头转侧看弓鞋。强解绿蛾开笑面,频将红袖拭香腮,小心犹恐被人猜。”秀才侧耳聆听,末了,赞道:“好词。”刘天若道:“词是好词,但未免太过幽怨。”
说话间,船舶靠岸,三人穿过长廊,只见两边墙壁上题满诗词,秀才兴致高昂,取过毛笔,将那首“浣溪沙”词,题刻墙壁。俄顷,夕阳西下,刘天若道:“时候不早,我这便送公子回去。”
来到家中,刘天若告辞离去。秀才迈步入室,只见外面走进一人,容貌神态,与自己一模一样,笑道:“陈兄,别来无恙否?”这声音温文尔雅,正是书生所发,秀才只听一遍,便已察觉,叫道:“你是诸兄?”
那人正是书生,闻言莞尔,说道:“事到如今,不能再瞒你。其时我并非人类,而是鬼魂,因与陈兄交情深厚,为了报答你,特地借你身躯,参加科考。如今考试完毕,我也该转世投胎了,肉身还你。”秀才问道:“此次科考,结果怎样?”
书生道:“一帆风顺,中举不在话下。”秀才求道:“你先别急着走,替我考完会试,再走不迟。”书生道:“陈兄福分太薄,进士头衔,不是你该得的。”秀才默然不语,半晌问道:“你准备去哪投胎?”书生道:“吕先生与我有父子缘分,我表兄刘天若在阴司当差,在他帮助下,冥王已批准我前往吕家投生。”语毕,倒地不起。
四周围一片寂静,秀才问道:“诸兄,你还在吗?”书生叫道:“我还在。你先别说话,赶快与肉身融合。”秀才点点头,魂魄钻入躯壳,缓缓站起。就在此时,屋内光芒一闪,书生再次现身,伸出双手,说道:“快拿笔墨,在我左右掌心各写一个‘诸’字,以便日后相认。”
字迹写完,秀才拿出酒水,给书生饯行,书生摇头道:“不用麻烦了。如果陈兄不忘旧好,发榜之后,请来浙江一叙。”语毕,消失不见。
数日之后,秀才果然考中举人,当下准备行李,前往浙江吕家。吕先生之妻,年过五旬,本来早已不能生育。秀才到访那一日,忽然产下一名男婴,两手紧握,不肯松开。秀才笑道:“这是我朋友诸兄。如若不信,他双手之上,各有一个‘诸’字。”话刚说完,小孩双手摊开,果然各有一个“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