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相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好大一场风浪

作者 : 水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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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省门口,此刻涌来的官员竟有一二十人,他们分明是刚刚进大门准备去找唐松,孰料正碰上人进来,于是转身就扑了过来。

虽然当先那个官衣中年没把原由说的特别清楚,但唐松凭着他喊出来的那些话也能把握住事情的大概了。肯定是陆元方采纳了他的那份名单,即便不是全部,至少也是大部分。

此结果一出,这些原本列入了备选名单后又落选的人就受不了了,所以就有了眼前这一出儿。

一二十人一窝蜂的涌过来,唐松却没有如那吏目头子无声提醒的那样趁早避走,跑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未必以后再不来尚书省了?更重要的是他根本就没做错什么,又为什么要跑?

唐松不仅没跑,反而展目扬眉站的稳稳当当,堪堪等冲在第一个的官员扑进到面前三步远时,吐气扬声如舌绽春雷般暴喝声道:“站住!”

这一喝气势太足,声音太大,喝的当先那官猛然一愣,脑子虽然愣住了脚下却没太停住,又吃后边人一撞,居然就此一下摔在了地上,一连绊翻了紧跟着的四五个人。

这一倒一摔一绊,直使尚书省门前滚地葫芦一般乱成了一团。

皇城里虽然一直是个是非地界,但历来都是说小话扇阴风点鬼火的多,简而言之玩的就是一个阴私手段。类似这样明火执仗的冲突一年也难得遇上一回,此刻一二十个穿着各式品级官衣的官员们要围攻另一个官员。这场面真是火爆极了,几乎是刹那之间就引来众多围观,且还有左近衙门的人正陆续赶来凑热闹。

读书人好面子,官人也好面子。当先摔倒的那官是读书人出身的官人自然更好面子了。如此好面子的他却在皇城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般大丑,爬起来后简直是羞愤欲死,脸色红涨如猪肝,连带着喊叫的声音都失声的异常尖利了,“竖子,本官与你拼了”

口中喊着,这官已向唐松冲来。

看着他那低头躬身直向自己胸口撞来的姿态,像极了史书中忠臣以死劝谏君王时触柱的标准动作。对此唐松撇了撇嘴。文官是用嘴的,玩什么殴斗!要殴斗你这动作也实在太不专业了。

作为穿越者,唐松在后世好歹也看了不少动作片,前几天的花月楼上还群殴实践过的。面对这最多九流的低手时气定神闲的侧了侧身子,便闪过了那官儿的头撞,而后抬脚一踹,堪堪正中错身而过的那爿肥大。

那官低头如狂牛般的冲势本来就猛,唐松顺水推舟的这一脚再加上去。愈发的收不住势子了,“砰”的一声摔了个狗啃屎,这一遭他没再爬起来,又摔又气。急怒攻心之下愣生生的把自己整晕过去了。

撂倒这一个的同时唐松本已做好了挨上三拳两脚的准备,毕竟人家人多嘛!孰料那官都已经晕过去了。预料中的拳脚却还毫无踪影。

毕竟是当官的顾忌着脸面,开始时因为升迁受阻迁怒唐松有些出格的举动倒也正常。但现在面对着众多围观之后,他们反倒做出什么与身份不符的举动了,要不怎么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剩下的官们围成一圈摆出一副要与唐松理论的架势,但唐松却不愿成全他们,“尔等的升迁调转俱由吏部总司其责,吏部衙门在哪里诸位有谁不知?有什么不平只管找去,来寻我作甚?敢是看我官小位卑好欺负不成?”

唐松先声夺人昂然向众官走去,边走边沉声道:“尔等身为朝廷命官,却于上衙时间聚众围堵殴打某这一个小小的从七品尚书都事,某官位虽低,却也不是任人欺辱之辈。今日之事若无言官劾奏御前,某自会往御史台或大理寺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言至此处,唐松又是一声舌绽春雷的暴喝,“让路”

正挡在他面前的那官不由自主的侧了侧身子,唐松昂然迈步直接撞了过去,随后再不回顾的直接进了尚书省衙门。

打吧委实不擅长,又实在丢人。说吧人家根本就不给机会,就这么走了,而且走之前口口声声还都把理给占完了,这一下子那十几个官儿愣生生的被晾在围观的人群中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们面面相觑又都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引得周遭围观者的一片哄笑。

哄笑一起之后,这些人愈发的乱了方寸,有的人吃不住激,就说要转身再进尚书省去揪唐松;有的人却说这毕竟是上衙时间,似刚才的事情可一而不可再,若是因此搅了尚书省的公务,届时分明占着理的也是个输,现在就应当散去拜表朝廷弹劾唐松;也有人说唐松这竖子虽然可恶,但刚才的话却说的不差,似官员的升迁调转乃是吏部最终定断的,现在便有不平也应当先找吏部说话;更有人直接倡言,大家索性就一鼓作气直接去政事堂寻陆相说话。

人多嘴杂,你一句我一句,意见又各不相同,偏生谁也说服不了谁,说着说着自己内部的分歧反倒愈发大了,甚至还有两个性急的自己吵了起来,他们如此的表现让围观者们的笑声更大了。当下就有人在人群中说着怪话,“哼!就这么一帮庸才还想升官,真是欺我皇城无人耶?”

这十几人纠集到一起本是来寻唐松晦气的,现在晦气没寻成,自己人先就晕了一个,其他的虽然没晕却也好不到哪儿去,生生在皇城内众目睽睽之下成了任人取乐的笑柄,这脸面算是丢尽了。

内部意见难以统一,外面看笑话取乐的人却越来越多,笑声也越来越大,最后终于有人顶受不住的拂袖而去,有了这个带头的。转眼之间,十几人便化作鸟兽散,其间颇有几个走的时候是抬着袖子掩面而去的。

唐松进尚书省大门时,此前那个提醒他的吏目头子偷笑着向他翘起了大拇指。

直接到了公事房。许是知道了衙门口发生的事情,也知道他现在正心气不顺,是以唐松手下管着的主事等人竟无一个来触霉头的。等了一会儿后,唯有那个名唤韦播的员外郎进来晃了一圈儿安慰了他几句。

虽然说的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话,但韦播的难得之处在于他这番安慰确乎是发自真诚,至少在唐松看来是如此,对他的态度比之昨日也就亲近了些。

两人正说着话的时候,唐松手下的主事王峰在外面探了一头。问过之后却说是有礼部来人寻唐都事。

“你这儿既然有公事那我就不叨扰了,总之适才的事情实在没什么好烦心的。唐都事你还是入仕宦的时间短,如今的官场啊不做事就没事,反倒是真心做事难免就要招事。就免不了会有是非寻到你身上……罢了,不说了,你且忙吧,就几步路,不用送了”说完。员外郎韦播便意态潇洒的走出门去,出门后还与人说了两句话。

韦播走后,主事王峰带着礼部来人走进来,唐松一看。脸上由衷的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季真。你前次不是说要跑一遍京畿道复核各州乡贡生之事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所谓的礼部来人正是贺知章。待王峰走后他转身关了公事房的房门,嘿嘿笑道:“这一趟跑京畿道的时间也不短了,昨晚才回来,没成想今天一早就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出儿,都事你是没看到刚才那些人的窘状,这下子倒好,从今往后,这些人只要一日不离皇城,一日就少不得被人拿今天早晨的事来取笑。真真是自取其辱”

言至此处,贺知章又装模作样的拱手行了一礼,“对了,我还忘了恭贺大人顺利出仕”

“不过一个芝麻绿豆官,有什么好贺的?”

听到唐松这话,贺知章不愿意了,“从七品上阶还是芝麻绿豆?那我这从八品又怎么说?即便明年考功之后能顺利升迁,也不过一个从七品下阶”

贺知章说的也是实情,唐代新进士分发的起点低,一般都是由八品开始,贺知章占着一个状头的身份才是正八品,至于其他的很多都是从八品。

既然以流内流外的方式将官和吏分别开来了,那流内还搞的这么复杂真是没必要了,贺知章随意玩笑的一句话又使唐松想起了前些日子因那份名单生发出的许多思考。

“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今天过来究竟是为何事?”

贺知章是个爱开玩笑的性子,在唐松面前就更是如此了,嬉笑道:“本来是向韦员外郎通禀一下这次去京畿道的情形,正好他在你这里,我也就撞过来了”

礼部在六部中排位第三,正好也跟吏部一样是归尚书省内左仆射管辖,贺知章出一趟长差之后来向尚书左仆射下的员外郎汇报情况,正是题中应有之义。

说到这个,唐松倒是正好问起了韦播的来历。贺知章入职已经一年多,对此倒是清楚,“咱们这位韦员外郎是有大来历的”

看过韦播的公事房和衣饰穿着之后,唐松早有了心理准备,是以此刻也不意外,只是问道:“什么来历?”

贺知章压低了些声音,“他是庐陵王妃的直系亲族”

“庐陵王?就是如今被软禁在房州的那个李显?”

贺知章点点头,唐松吸溜了一下嘴后笑道:“如此说来,韦员外郎还真是个有大来历的”

如今朝中武李之争争来争去其实争的就是一个继承人的身份,武党不消说是尊武承嗣,而李党所要拥立的对象就是这位庐陵王李显了。李显被软禁多年,身边只有一个韦妃陪伴,对其可谓是言听计从,而韦播又是韦妃的直系亲族,真要是李显一个得势时,此人当即便能一飞冲天,真真是有大来历的。

贺知章点点头,“不过按现在的朝局,他这身份也实在尴尬,是以虽然官居六品员外郎。但平日里却从不理事,如此反倒是与刘郎中相处的不错”

“他平日为人如何?”

“此人傲性的很,能入他眼中的人实在不多。好在他既不揽权也不揽事,来历亦深。所以性子虽然不讨喜,却也没结下多少仇怨”

“嗯?”贺知章的这个回答倒是大出唐松意料之外,从他自己与韦播的接触来看,原还以为这是个善于拉拢关系,处处八面玲珑的人,却没想到他还有如此傲性的一面。

只是这么个傲性人又为什么对自己另眼相待?如贺知章所说他既不揽权也不揽事,如此,原本猜想他是要拉拢自己与刘郎中对抗的想法就完全不成立了。

怪哉!

想不通就暂时不想了吧。唐松将这个疑问先丢到一边,与贺知章聊起他在京畿道的见闻来。

贺知章在京畿道的见闻不少,但最让他说的眉飞色舞的却是当今诗坛上诗风的悄然变化。

随着清音文社掀起的漫天波澜,随着弘文印社彗星般的崛起以及《清音弘文双月刊》的南风北渐。同样也是得益于四世家衰落的结果,由现任安宜县令陈子昂提出,被清音文社大力标举的“提倡风骨,提倡兴寄”的新文风已是润物无声般的逐渐为士林与诗坛所接受。

此举标志着自六朝齐梁以来牢笼诗坛数百年的宫体诗风不可避免的开始走向衰亡。当这种与时代精神更为契合的新文学理论最终取代宫体诗风的地位时,几千年诗歌史上最为辉煌。最为璀璨的盛唐时代就将彻底冲破黎明前的黑暗,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雄浑之势宣告它的降临。

陈子昂以诗坛边缘人物的身份提出的这么一份非主流文学主张之所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得如此大的传播效果,唐松可谓是居功至伟,是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加速了这一过程。生生将诗歌史中的盛唐提前了近二十年。甚至可以说是他用双手推开了诗歌史中盛唐的大门。

作为一个酷爱古代文化的穿越者,唐松虽然无法与人分享这份强烈的自豪与成就感。但随着贺知章的叙说,他的心底却难免涌起一阵阵一浪浪澎湃的激流。

二十年哪。可以成就多少旗帜诗人?又可以成就多少旗帜性的作品?想着这些问题时所生发出的那种成就感,又该是多么的强烈?

便是撇开这些无法对人明言的东西不说,在这一过程中,弘文印社亦是受益良多。毕竟这种诗坛新风,这种全新的文学主张是由弘文印社独家发布与推广的。新文学主张愈被人接受,弘文印社及其附属的《清音弘文双月刊》权威的地位也就逐渐的随之深入人心。此次弘文印社在北地如此顺利的扩张过程本身就是最好的例证之一。

终有一日,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弘文印社与《清音弘文双月刊》必将成为引领士林舆论的一面旗帜,而在这个时代,得士林者就意味着得民心。

这才是唐松作为一个穿越者给自己打下的最坚实根基。

两人正说着话时,却听到外面一阵扰攘之声,不等唐松问话,贺知章先一步跑出去打问。稍后他回到门口向唐松连连招手,“出去瞧瞧,有大热闹了”

在公事房内也没什么事情,唐松索性就跟他一起到了尚书省门口,沿途遇到许多官员皆跟他们一样的举动。

等两人到了大门处时,门内门外早已人头涌涌挤的是水泄不通,好在前面有贺知章开路,唐松跟在他身后钻出了大门处的层层人墙。

终于挤到人群最前面时,就见皇城左右两边的各部寺监门口都已站满了人,这一遭显然是皇城内各大衙门的集体大出动了,而引发这番热闹场景的是走在皇城正中的一批人。

这批人约有千余之数,排着整齐的队伍,队伍中穿各色服饰的人均有,一身粗衣的白发老农,锦衣华服大月复便便的商贾,青衿的士子,缁衣的工匠,甚至就连浓妆艳抹的歌儿舞女都有,总而言之,当世凡能想到的行业这群人中都有代表。

而走在这一群各行各业百姓队伍最面前的,赫然是当朝政事堂中首辅相公武承嗣。在他身后一步远处,跟着另一个身穿王服之人。也是在贺知章的绍介之下,唐松终于第一次见到了武三思本人。

武承嗣面色端肃,躬身之间双手捧着一本表章。引领着武三思及千余百姓代表肃穆向宫城行去,唐松跟周围其他人一样都不知道二武这演的是哪一出,但谁也都知道这次的事情必定小不了。

随后就有乱纷纷的消息传入,言说能进入皇城的这千余百姓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就在皇城之外,尚有约两万五千的百姓聚集,至于他们要干什么,至今仍未揭晓。

这一支古怪的队伍在满皇城的注视下终于走到了宫城的承天门下。因尚书省占据的位置好,唐松清晰看到武承嗣引领着武三思等人行了只有大朝会上才有的三叩九拜大礼,而后,跪在地上的武承嗣高高举起了手中的表章。随即便有当值宦官接过表章一溜烟儿的疾步送进宫去。

武承嗣等人就那么跪着等候,唐松等人还欲再将这个大热闹看出一个结果时,却见政事堂中的其他几位相公陆续而来,逼的各个门口看热闹的赶紧回撤,率先走到尚书省门口的是李昭德相公。唐松亲眼看到他面色铁青,吩咐众人回衙时的语气异常严厉。

李昭德是狄仁杰去相后李党在朝中的最高官员了,究竟是什么事让他如此气急败坏?

虽然回了衙各自在公事房中安坐,但满皇城里能有心做事的已是寥寥无几。只不过也没有人乘此难得的良机溜号,往日颇有些嘈杂的皇城陷入了一片异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在等。等一个缘由,等一个结果。

二武究竟要干什么?

他们要干的事情会是什么结果?

眼见距离中午散衙的时间越来越近。就在许多官吏遗憾的直咂嘴时,最终的消息终于传回来了。

此番武承嗣领着武三思及两万六千余百姓上表的目的,是请圣神皇帝加尊号为“越古今轮芒神皇帝”

武则天收到表章之后欣然接受,并召见了二武及部分请愿百姓代表,对众人抚慰有加,并随即召政事堂议事,出诏书大赦天下。

武承嗣此举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唐松落实了这个消息后心中便只剩了一个想法,“二武合流已是确凿无疑,历史或许真要有意外之变了”

似乎就是为了佐证他的这个看法,第二天上午相似的一幕再次上演。依旧是武承嗣领首,武三思依旧紧紧跟随在武承嗣身后,只不过这一回两人身后的队伍已换成了身穿各式胡服的四夷胡人,而他们隐隐代表的是武周统领下数百个羁縻州的异族百姓。

这一次他们呈上的表章是奏请在洛阳铸铜铁为天枢,以“黜唐讼周”,天枢的规模之大在当世可谓骇人听闻,若其真能建成,高逾百丈的规制必使其远迈宫城成为神都至高之物。

名为天枢,建立的目的直言是为了黜唐讼周,设定的规制又是这等至高无上,其象征意义已是再明显不过了。

武承嗣第一天带着武周三百六十直辖州的百姓代表拜表请求天子加尊号,第二天又带着近七百羁縻州的百姓代表请求建造规模大到史无前例的天枢,他这般以天下百姓总代表的身份出现,其意之明已经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了。

所幸这一遭武则天虽然也温言抚慰了这些四夷胡人,但对献上的表章却未即刻回应,而是将之交予了政事堂群议。

不消说这又是一次口水乱仗,李昭德率先起来反对,言辞激切的程度已全不顾忌相臣气度,而作为事件当事人的首辅武承嗣不仅没有循例回避,反而赤膊上阵,两位宰相就在政事堂内吵了个天翻地覆,差点动手打起来。

随后,整个朝堂就如同被捅翻了的马蜂窝,政事堂内的争执被放大十倍百倍后再次上演,一本本奏章如同雪片般向内廷飞去,对此,武则天一如之前遇到大事时一样,一言未发,静观争议。

就是在这一片遭遭乱象中,唐松被叫到了陆元方的公事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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