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夜鸟自空中掠过,翅羽扑扇声仿若从耳边擦过般清晰。
夏侯渊缓缓踱步走来,锦袍一拂便坐在风千华身侧,两人隔着一张小几,风千华清凌凌的目光投了过来,坦荡荡对上他幽暗的视线,他眉梢微扬却看向另外两人:“有事?”
这问出声,俨然他已经是这里的主人,比身边某人还要像主人。
夏侯紫抬起的脚,硬生生的卡在那里,嘴角抽搐着,龇牙咧嘴显然还没能适应,夏侯渊变身成这里的主人的诡异感觉。
夏侯逸捧着茶的手顿了顿,目光在对面两人身上转动,风千华一副见惯不怪表情淡然,他眼露诧异。
“王叔,你一走一月多,我还打算给您接风。”想不通的事,夏侯紫从来不会去纠结,三两步跑了过来,一拱将风千华挤到出半边,又将自己的塞了进去,手支着面颊趴在茶几上,看着夏侯渊。
风千华被他一拱,立刻站了起来,将着硕大的太师椅,让给那自来熟的人,很自然的坐到对面,与夏侯逸邻座。
视线在夏侯逸面容上掠过,夏侯渊眸子眯了眯,忽然眉梢一扬:“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夏侯紫一愣,转念一想他和夏侯渊好久一起喝酒,随即晃着白牙点头:“行,大哥和御史一起,我们不醉不归。”
说完,他坐着没动,夏侯渊却站了起来,目光迅速掠过低头喝茶的风千华:“御史今日算卦打签费了心神,怕是累了!”
夏侯逸一愣,侧目看着风千华,目光不明却包含疑惑。
风千华差点一口水呛到,搁下茶盅起来打圆场:“是,臣今天确实疲累,恕不能相陪。”
真将她当神棍了!
夏侯紫本想与新相识的御史好好喝一杯,只能悻悻的嘟着嘴巴:“那改天和御史喝。”
这边,夏侯渊已经负手大步出了门,夏侯紫笑嘻嘻凑过来:“明天来找你玩。”说完一溜烟的跟着走了出去。
夏侯逸本还想多待一刻,歉意的看向风千华:“逸改日再来叨扰,告辞!”
风千华浅笑:“太子慢走!”
三个人一走,诡异的气氛顿时消失,风千华摇摇头转身走回自己房间,秋瑾跑过来,眨着大眼满面八卦的:“主子,奴婢怎么瞧着王爷是故意的?”
风千华眉梢一挑,回头回头看她:“嗯?”
小脸红扑扑,秋瑾一副恨嫁的表情:“奴婢瞧着王爷是有意拉着两位殿下走了,不想让他们待在这里。”
“主子,我觉得王爷人真好,外冷内热,等咱们王爷找到后,您就嫁给他吧,您这个年纪,也该成亲了,况且……”
风千华睨她一眼,随口问道:“什么?”
“况且,奴婢怎么觉得您也喜欢王爷呢。”
凤眸一眯,风千华划过眼中戏谑:“是你想嫁?十二金刚任你挑选。”
秋瑾眼珠子都瞪了出来,脑中浮起十二金刚那魁梧巨大的形象,顿时脖子一缩,求饶道:“别,主子,我不嫁!”
她满脸焦急,风千华失笑摇头,转身拿起本书静静看着。
当夜九皇子再一次被人抬回了皇宫,太子亦是酩酊大醉,好巧不巧碰到从凤梧宫气冲冲出来的大周帝,见两人宿夜买醉,顿时大发雷霆,一顿怒斥。
若不是倾妃娘娘过来解围,太子很可能就要第一次被关禁闭,当夜,皇帝时隔两个月,自青穆侯一事后首次歇息在倾妃宫中……
风千华退朝,刚出了金銮殿便瞧见有小太监在石柱后,对她挤眉弄眼偷偷招手。
风千华扬眉看着小太监:“找我?”
那小太监眉头一蹙,捻着兰花指翻着白眼说道:“我说御史大人,这里没旁人。”
风千华蹙了蹙眉,内宫侍臣是不得来金銮殿,这太监年纪虽不大但一看便是老宫油子,不会不懂这规矩:“公公有事?”
“当然有事!”太监趾高气扬:“我们娘娘有请。”
娘娘?定然不是皇后,在宫中她不认识人,难道……
“抱歉!本官还有朝事处理,告辞!”不想与他纠缠,风千华抬脚便要走。
小太监没料到她一个小小的御史大夫,竟然这么狂妄,问也不问是哪位娘娘,就给他这个华容宫总管甩脸子。
“嘿!御史大人可想好喽,我们娘娘请你,那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你别不识好歹!”
风千华头也不回,背影挺拔不曲不折,几步下了台阶出了宫门,连个回眸都没赏给他。
太监咬牙切齿跺脚扣柱子瞪着风千华的背影,狠狠的啐了一口:“呸!一个小小的御史,也敢这么目中无人。”
华容宫中,小太监回去添油加醋口沫横飞的风千华拒绝他的事复述了一遍,最后一挥手,啪的一声给自己一巴掌,跪了下来:“娘娘,是奴才没用,奴才无能将她镇住,若不然也不回请不动她那座大神啊。”
声泪俱下!
倾妃倚在贵妃榻上,虚眯着美眸,冷冷笑了起来:“好一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一侧,徐婉柔依了过来,拉着倾妃的衣袖:“姑姑,柔儿不懂你为什么要去找他,她一个小小的御史,我们用不着怕她!”
倾妃手指点了点徐婉柔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这孩子怎么都教不会,难怪会在那个风千华手中吃了大亏。”
徐婉柔一听风千华的名字,顿时脸一垮泪眼朦胧,倾妃顿了顿,换了语气说道:“皇上现在对端木箫非常器重,就连秦王都与她来往密切,我们若想动她,就要做的干净,今日请不动,明日继续请,只要她肯来我就有本事,让她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
倾妃饮了口茶:“柔儿,你若真想救你祖父,就要懂得牺牲和求全,以你的手段,秦王根本不可能看的上你,若想一举成功,只有……”她眼眸缓缓眯起,附在徐婉柔耳边,小声说着。
徐婉柔听着一脸震惊,忽又娇羞笑了,满面桃春。
小太监跪在地上,看着两个女人相依低笑,背脊忍不住一寒,一股凉意升了起来……
风千华出了宫门,脸上阴冷一片,她是外臣,按本朝律例,若无召见不得入内宫,尤其是宫妃私邀,更是诸多限制规定。
那位娘娘,不用想也知道目的是什么。
青穆侯在大理寺一关就是两月,皇帝不说判也不说审,就这么拖着,朝臣多次上奏却都被压了下来,皇帝的意思,再次让所有人琢磨不透。
本欲受牵连的侯府,却因为侯夫人强大的娘家势力,并没有动其根本,但朝堂青穆侯一党,却再不敢出头露面。
一日不定,所有人心中就压着块石头,甚至连她也在这诡异的局势中,微妙的尴尬着。
绕过长街,从皇宫到都察院有半个时辰的距离,自大理寺闹公堂之后,都察院一干御史监察,皆被罚俸半年,而她也顺利成了众人的眼中钉,好在没有人敢当面刁难她这朝廷新贵,她这新贵索性占着头衔,每日点了卯便大摇大摆的走人。
“您可是御史大人?”风千华停住,侧目看着从侧面走过来小厮打扮的男子。
“小的是丞相府的,我们丞相想邀大人去府上一叙。”
“丞相?”风千华蹙眉,想到与风瑞安关系不错的左相左荣徵,只不过他虽是丞相,但如今已是养病居多。
点点头,风千华回道:“带路。”
左相一向低调,属于狐狸一样圆滑世故左右逢源从不得罪人又不吃亏的人,直觉上,他今天找自己应该和风瑞安之事相关。
小厮带路,进了丞相府径直进了左荣徵的书房。
桌案后左荣徵沉稳的坐在着,年逾五十的人,长的仙风道骨,一双狭长的狐狸一般的眼睛,精光暗藏烁烁生辉,见风千华进来,脸上立刻露出和蔼的笑容。
“左相!”风千华毫不客气,欠了欠身自己寻了位子坐下来,没有丝毫的生疏。
左荣徵笑眯眯的看着她,抚着山羊一样的胡子一脸赞赏,:“御史性子不羁,颇有老夫当年的风范啊。”
风千华忍住翻白眼:“是下官荣幸。”
左荣徵笑的更愉悦,眯起的眼睛里,一道精光划过:“是老夫自夸,御史新官上任便缕立功勋,老夫自愧不如啊”
风千华抱拳浅笑:“哪里哪里!”
还不切入正题?
左荣徵自桌案后走下来,笑吟吟:“御史费尽苦心寻找证据,为治青穆侯的罪,为何现在却迟迟按兵不动?”
风千华眉梢一挑,笑道:“皇上圣明,自有定夺,下官怎敢越俎代庖!”
左荣徵笑的高深莫测,一边摇头一边说道:“御史不用瞒着老夫,每日奏折弹劾青穆侯的官员,御史敢说与你毫无干系?”
风千华唇角勾了勾:“大人多虑,青穆侯作恶多年,官员弹劾乃是自发,与下官毫无干系。”
真是老狐狸,绕了这么久还不没有到正题上去。
“唉,老夫果然是老了,绕了几句便被你这小子绕进去了!”他话锋一转忽然摆着手又坐回椅子上,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左卿仁端着茶盅走了进来,一袭浅紫华服姿态洒月兑,眉眼间依旧是风流之姿。
他微笑着走了过来,将手中的茶杯放在风千华座位上,浅浅一笑,满室似乎都亮了一亮:“家父为官多年,说话便是如此。”他缓缓坐在风千华身侧,继续说道:“家父的意思是,青穆侯之事,大人为什么不再加把火?”
原来是为这事,拿他当枪使么,真是一对狡猾的父子,轮番上阵!
见风千华不说话,左卿仁看着她神情认真:“御史不必多虑,家父与我都是支持御史,今日找你来,就是商议对策。”
风千华打量了他一遍,心中已有了计较:“哦?二位想如何做?”
“不知御史可知,昨夜太子与九殿下宿夜买醉,被皇上责罚一事?”左卿仁道。
风千华眉头蹙了蹙,这事她到不知道,但宿夜买醉,好像……
左卿仁见风千华面色动了动,知道她听进去了,便继续说道:“两位殿下曾当殿求亲于瑞阳王府风小姐,如今风小姐下落不明,所以二位殿下心中郁结自暴自弃,皇上知道后勃然大怒,亲批了手谕让各个官员将家中适龄女子生辰交上礼部,为几位皇子选妃。”
“此事看似没什么,但几位皇子婚事一旦提上议程……”
风千华不动声色,却已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大周历来太子成婚,必会大赦天下,那么青穆侯之案很可能会一拖再拖。
风千华心思电转,想到早上倾妃找她,那个女人果然有预谋。
左卿仁见风千华不说话,浅浅一笑说道:“巧合的是,昨日早上秦王部众,在凤凰山剿了一股流匪,而这些流匪当初便是为金道阳劫持灾银的劫匪,奏折在皇上口谕下达后,刚好到御书房中,此事再被提起,当日金道阳吴全凤之事所有相关人员,由秋后处决提前至三日后。”
“所以,青穆侯一事,只要大人稍微提点,必然心随所愿。”
风千华眯起凤眸,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中跌宕,原来夏侯渊做了这么多,他当初留着凤凰山,是早就算到有这一天么?
如果她没有记错,凤梧宫与九皇子的宫殿相隔了一个御花园,若没有人刻意安排,怎么那么巧他们宿醉回宫,正好碰上皇帝。
环环相扣,算无遗策,从第一步起他便安排的这样的周密,夏侯渊的心思智谋,不得不让她侧目。
这些日子,她一心关注风瑞安的事,却错过了这么多。
心中微微叹气,她转眸第一次认真的打量着左卿仁,这样近似卑鄙的借刀杀人手法,竟被他用的这么光明磊落,风千华浅笑,丝毫没有被人利用的懊恼,他们父子在朝中一向敬奉中庸,从未做出格的事,并没有让她觉得意外:“二位,难道今天找我来,就是为此事?”
“哈哈……”左荣徵忽然抚掌大笑:“这小子真鬼精,仁儿,你与他直说,老夫相信她的为人!”
风千华眸光一凛,只听左卿仁勾唇微笑:“我们不知大人与瑞阳王交情如何,但御史能为王爷大闹朝堂,想必此一份交情定然不浅,所以,我们这里有样东西想给你看看。”
风千华伸出手,接过他递来的一个小小的包裹,打开一看,顿时面色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