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日头最为强烈的时候,刺得人望向别处的视线有些模糊。
纳兰杼轻眯闪动异样光芒的双眸,颇有兴味地凝视眼前故作正经,敛眉施礼的女孩。他顿顿,继而关切地问道:“昨个孤让你搬得那些花,可是累着你了?”
“太子爷客气了,区区小花罢了。”毓意垂头答话。倏地,她嘴角微翘,眉间滑过狡黠。
纳兰杼在逆光下瞧不清她的神色,只觉她仿佛依旧是恭谨的样子。但他的心头却诧异地掠过些许不适,他清清嗓子方道:“孤调查清楚昨日事情的真相,既是启珍伤了你,这瓶入肌膏赠你。”说着,一个瓷白莹玉的络花瓶自他怀里掏出,平静地摊于他宽大纤薄的手掌。
毓意忙不迭摆手,不安地拒绝:“毓意怎好生受太子爷的东西,再说公主也给过毓意药膏敷伤。这件事不因您而起,当然不该由您解决。学苑快上课了,毓意先告退了。”
这话,这音,挑不出任何的错。然而纳兰杼岂能听不出毓意底下的嘲讽,他吃了瘪强梗脖子,硬声粗语:“孤让你收下,用不着客气。”他不管毓意是否同意,反正他乐意就行。
毓意来不及反应,纳兰杼已上前大迈几步,犹自拉过她的小手,用力地将络花瓶塞到她手里。他顺势大手合握,突然意识到男女大防,不自在地松开手。
纳兰杼白润的面色染上极淡的绯红,他左手握拳放置嘴边轻咳,不自然地转动眼珠子,逼迫自己不去观察毓意的神情。
“毓意谢过太子爷,先走了”毓意没有再推月兑,扭过身行至纳兰杼看不到的地方狂奔。她竭力忽略快了那么一点点的心跳,走到学堂门口才收好络花瓶,找回波澜不惊的感觉。
芳学苑女学子大多赶回,此时正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见到毓意回来,未有原先的兴趣,匆匆瞟眼继续她们的话题。
毓意松口气,现在的情势怕是不会有人追问她去了哪里。她随即坦然地坐回位置,打开书册,静下心来记诵。
“湄儿,你终于回来了。歌行公子,今天会再来的吧?”努力克制兴奋的声音,急不可耐地惊起。女子的鹅蛋脸上嵌着一双流光溢彩的瞳眸,她面如朝霞,染得羞意透净。
“茗诗瞧你。你尽管放心,歌行公子上回答应我们的事还能有假?”卫湄儿捂嘴娇笑,她接着咯咯笑语,“岂止啊我听人说皇上已经准了,歌行公子教我们琴艺的事”
卫湄儿宽大的袖子随着她的动作,舞得像翩跹蝴蝶的翅膀。本是清丽的倩影,无端地多加世俗。她是淑妃的嫡亲外甥女,如今淑妃得宠,她做外甥女跟着沾光。
“湄儿,你是说真的?”一直没开口的昭初轻皱眉头,她为何不曾听说。若是歌行公子能够传授她琴艺,那么便可提高她琴上造诣,这般来终有机会在今年的花朝节大展身手。
“长公主歌行公子亲口对我说的,哪能有假?”卫湄儿见昭初追问,连忙肯定。她瞅着昭初微露喜色,赶紧奉承:“公主弹得一首好琴,以后定是歌行公子的得意门生。”
听闻卫湄儿的话,昭初的脖子像是又长了些,抬得比往常都要高。她骄傲地接口:“本公主承蒙上天眷顾,只比寻常人多些天资罢了。要是歌行公子能授我真传,定不会让他失望。”
旁人后来说了些什么,毓意没太注意。她放下书册,纳罕歌行公子是何人。他有什么本事可以引起这些自恃清高的贵女争相开言,而且言辞间全是恭敬。
“歌行公子出生世家,如今于乐园做了闲散乐师。”毓意的耳边传来一声解释,嗓音里的追慕令毓意不由偏过头,恰好捕捉到楼心宁眼中的向往。
毓意不禁存了疑惑,大兰王朝乐师本是低贱的行当。既然歌行公子出生世家,为何不去前朝博个官位,如何会选择乐师?况且所谓的闲散乐师,似乎得到了这里女学子的尊敬。
“歌行公子跟别人不一样,等你认识他就能知道。”楼心宁丢下句轻飘飘的回答,安静地翻起书来。如果仔细瞧,她淡雅的笑容里掺杂晴朗。
毓意收回打量的视线,不得不感慨,她将来在皇宫需要了解的东西实在太多。
“各自回位,开始温习。”冰寒不容抗拒的宣令从前方袭过,让叽叽喳喳的女学子顿时安分。
毓意抬头望去,那抹疏离的目光与她碰个正着。原来先前教训她分尊卑的徽阳郡主竟是芳学苑的学子管事,怪不得有底气。
哄闹的学堂不可思议地沉静,只有间或的翻书声在毓意耳边轻柔传响。毓意亦不敢大声喘息,她努力让自己埋头在字里行间。但因旁边位置上毓意仍没有出现,她难免忧虑。
“谁让你跟在我后面,害我被酬勤苑的那帮人嘲笑。你真是笨死了”启珍气急败坏地走进内堂,气咻咻的话语里郁结极重。她站定,跟在身后的杨赋意猝不及防,差点相撞。
内堂馨雅的气氛被启珍破坏,不适宜地出现一些躁动。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发生何事。
昭初素来认为启珍处事过于骄横任性,现今总算让她逮着训责的机会。她冷凝面色,威斥:“启珍,大庭广众之下你成何体统?身为公主,理应懂分寸。有什么事回珍缇宫再说,你若是不想捣乱夫子的课,马上给我回位。”
“大姐,明明是杨赋意的错。”启珍怒气冲冲地瞪视杨赋意,她本来是打算去找大哥,根本没料到有人会一路跟着。
“有事回宫说。”昭初彻底拉下脸子,几乎是抵着牙齿说话。
“好好好”启珍按耐住脾性,却是狠道,“你不许跟上来,站在这里给我反思。”她的手指点在杨赋意的额头,眼中的嫌恶分明。她极不情愿地侧身往内堂抬脚,依然恼羞成怒。
杨赋意呆在原地,任由泪珠在眼眶里兜兜转。毓意心知此刻帮忙是害了她,只能无奈地闭紧嘴巴。
“咚咚”底蕴深厚的上课铃悠扬传来,沉淀得令人褪去杂念,专心致志地做事。
钟声过后,女学子们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当衣衫摩擦,稳健的脚步声自门口踏来,她们眸底俱是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