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意侧侧脑袋，启珍居然说完抛下她走了，说是让她教画画，现在竟留她一个人皱眉思索。她不由想起初见启珍的场景，那时的启珍多嚣张，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上来招呼她的脸颊。后来她逐渐习惯了两个人波澜不惊的相处方式，不曾料想因为卫湄儿的挑衅，居然成为最好的朋友。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对启珍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她收拢起闪动的欣喜，起身往清泯居走去。
周遭的秋意愈发显然，仿佛连高阳亦镀上抹金灿。肖想忙碌一天的人儿，已是有了归家的空闲。夕阳拉长的人影，风起的凉爽侵入体内，却不感到冷了。因为知道今后的路，会有人陪着共同走过。再难的寂寥，全都可以当作前进的动力。其实这样远离那些喧闹，未尝不是件好事。
毓意长吁口气，松懈下来的神色舒缓轻松。她挑挑眉毛，几丝促狭的笑爬上她的心头，启珍交给她的任务定会认真地完成。她构想着画卷里的内容，心情大好，充满热度的笑容毫不夸张地在她脸颊绽放。像是划开天之黑幕的星星，那么亮逼得人不容忽视。
松垮的琴音不知从何处肆意飞溅，配合着曲高和寡的箫声，悠扬地漫步在此处。神秘的味道，吸引毓意停住脚步，她好奇地往琴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因为她敢肯定，皇宫里能奏出这样乐曲的人只有歌行公子，至于箫声，她从未听闻。
她走出好远，轻轻地拨开簌簌而落的枯叶，曲径通幽的小道赫然在她面前展露。她步子未停，一路往前走去。
人都是会好奇，有寻找答案的。偏偏越是不可以知晓的答案，越是好奇。殊不知有时候挨着走近，陷入的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即使如此，人也义无反顾。心底滋生的念头，总会及时地鼓吹人，找出各种理由走下去。
若是毓意明知见到的景象，将是她终身不能忘记的，恐怕她不会走得这般坚定。很多东西被破解便失去了倒流的大门，哪怕此刻后悔不已。
毓意傻傻地瞪大眼睛，剪得光滑指甲狠狠地戳进她的掌心。她握住枯枝，不顾一切的代价。传至胸口的酸疼，刺得她视线模糊。她好想大步地往回逃跑，这样能避免接下去的一幕不会在她脑海纠缠着重演。
可她不能闭上眼睛，她只能依靠着脆弱的树干，支撑身体仅存的力量。她无意识地咬紧唇瓣，苍白映照的唇硬生生地磨出鲜血，艳丽地染红她的牙齿，腥甜溢满舌尖。她愤恨的心情，霎时支离破碎。她宁愿瞎了眼，抑或是不过是一场梦境。
然而梦琉璃得真实，令她无法忽略。她忽略了来此的目的，只能屏住呼吸，迷离的目光全是肮脏污秽的画面。她敬重的娘亲此时居然坐卧在此处，任由别人在她身上模索。齿间溢出的暧昧，哄得灼烧她的瞳孔。她不敢置信地凝神望去，趴在娘胸口的男人她不认识。
那么歌行公子呢？毓意转头望去，对上一双站在高处深得不见底的眸子。眸子里面的嘲弄讽刺，刻薄地显露，没有风淡云轻的倜傥风流，只有毁灭一切的恨意。她张张嘴，真想问为什么，却忽地笑了。看到自家母亲的丑陋，她徒留的剩下苍凉。
她敛回视线，记忆不受控制地侵入她的思绪。她清晰地念及那时的开心，原来为的是刹那间的耻辱。
“小姐，夫人生了个儿子。现在母子平安，您不用担心。”似乎这个消息，是在盛夏前夕盛春告诉她的。如今只过了短短的几月，娘背叛了爹。这是她端庄稳重的贤惠娘亲，杨府的主母悲哀地做了苟且之事。
毓意觉得她的世界，完全被人颠覆。可笑的是半腰亭台上的人没有察觉，仍是尽情地享受。她羞愤，她的教条里这是对于自己贞洁的侮辱。她握紧拳头，却没用地掉头，狼狈地逃离。
她踉跄地逃出这块沉迷的地方，跑出好远惶恐地蹲，抱住脑袋努力将一切抹去。积蓄的泪水，汹涌地夺出眼眶，打在她的心间，一阵又一阵，疼痛不休。她强迫自己不哭出声，胡乱地用手背抹去，彷徨而寒冷。
“仰起头，泪就不会落下。”歌行缓步走到毓意的跟前，高傲在她头顶的声音，不容置疑地响起。仿佛刚才只是稀疏平常的闹剧，收场便结束。
毓意猛地起身，惶惶却肯定地质问：“你是故意的!你故意”
“没错，我是故意的。瞧瞧你的娘亲，下作极了。”歌行不可遏制地笑出声，弥漫在他口间的酒气温热地朝四周扩散。
醇香的凛然，夹杂了毒药的气息。他半眯起凤眸，永无止境的残忍再次纷沓：“即便我用琴音和箫声提醒你的娘，她依旧热情地扑到别人的怀中，你说我的故意提醒对她还有抵抗吗？于你而言，如果你没有好奇，那么今天发生的事你不会看到。咎由自取，怪得了谁？”
“歌行，你给我闭嘴。”第一次，毓意将自己的情绪肆无忌惮地暴露在别人面前；第一次，她恶狠狠地怒喝向来敬重的夫子。她也是第一次明白，有些人不配敬重。他们擅长用华丽的外面掩藏破败的心，伸出修长的食指撕碎残缺的幻想。
“我很早说过，你的心不净。还有这些，通通是你母亲受到的惩罚。她早该，早该离开”歌行恍惚地欲言又止，他怀念的那些盛极，不亦是这般轻渺地毁灭。他的痛苦，定要人千百遍地偿还。他才不会手下留情，自投罗网怎能不加以利用。
毓意终于拭干泪水，她倔强地抬起头，铿锵有力地应声：“你对娘亲所做的一切，自有千百倍的报应。清幽的场地，根本不是巧合。记住今天的你”
“我等着。”歌行勾起无所谓地薄笑，忍不住怅惘回忆：阿暖，她跟你好像。
毓意挺直脊背，面色肃穆地向前走去。她会擦亮眼睛，仔细地去考虑。她不会莽撞，可她如何会面对未来的所有？娘的声誉，她只当不在乎吗？她好乱
“哭便哭吧”纳兰杼蓦然出现的嗓音少了三分戏谑，多了三分紧张。他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赶来的时候，早结束了。
“不了”毓意勉强地笑着，她就让眼泪堆积满眶内，然后隐绰通瞳仁，孤独地面对。从今往后，她无法尝试任性的生活。
天上地下，存在于的仅是来回的奢靡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