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从楚婆婆的屋里出来，灼灼一路沉默，突然从后面拉住宗麒的衣角：“哎，要不要出去走走？”
宗麒停下来，回头诧异地看着她：“现在？”
女生不吭声，这样的灼灼让他很不知如何招架，有点无奈地挠挠头：“去哪？”
“随便啊。比如村外的瀑布，你没去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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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隐村外不远，有一条很大的瀑布，水质很清澈。但村里人的用水，却从不用这里，而是另挖了水井。
灼灼带着宗麒来到村外的湖边，水声轰鸣，对面长长的瀑布在月色中发着银色的微光。迎面拂来带着水气的微风，宗麒深呼吸，望着夜色中静谧的景致，喃喃自语：“这里的界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啊……”
“这里是楚家建结界的地方。”灼灼说，已经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风很舒服，是不是？”她摘下束发的簪子，柔软的长发在风中轻轻扬起。
宗麒在她身边坐下，转过头来望着女孩安静的侧脸，她的眼睛映着湖面泠泠的水光，微微出神。
“唉，想什么就直接说出来，别憋着啊。”宗麒无奈地叹口气。他最怕灼灼这个样子。平时的灼灼是个情绪摆在脸上的人，或者对她不爱理的事一副冷淡的态度，或者一脸怕麻烦的不耐烦，再或者总是张牙舞爪的气焰嚣张。但惟独现在这样，表情淡淡的，安静的眼神，这是她在想心事。
这副样子，他见过她默默站在宗子诺背后望着他的背影时最多。他知道灼灼看起来外向，其实是个藏了很多心事的女孩。偏偏这些事很密，很沉，将她的心塞得满满的，他解不开，也走不进去。
“没什么啊，就是带你来看看。”灼灼晃着头说，漫不经心的语气，“一会还有星星，很美的。”
“星星？”宗麒疑惑地望望天，又望望水。今天月亮很亮，但星星就看不到太多了。
他突然就顿住了，因为他真的看见了“星星”。
淡淡的荧光从周围的树林灌丛中缓缓升起，在摇曳的花木间，轻盈地浮在空中。随着水面拂来的清风，那些微光静静漂向墨蓝的湖面，形成一片闪烁的星空。
“好美……”宗麒轻声赞叹，“是萤火虫？”
“不，是灵魂。”灼灼静静说。
宗麒蓦地打了个哆嗦。灼灼却不以为意，伸手触碰着漂浮到她指尖的荧光：“放心，都只是一些安稳的灵。这地方因封着百鬼，是最接近黄泉的地方，附近的灵就总会被吸引。不过这里有楚家的结界，它们被挡在外面就只好先栖息在这些植物里，晚上有时就会这样显形。”
“楚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这里做一次法事，为这些迷路的灵魂重新指明方向。”女孩指尖轻轻一扬，那点荧光就离开了她的手，又轻轻飘向湖面去。她望着湖面银白的月影，被环绕在点点星光中，像浮在水中的图绘。
“你听说过归墟吗？在大海的深处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所有的水最后都会流向那里去，像瀑布一样砸落，但不会有尽头。灵魂如果误入了那里，会像星星一样漂浮在空中，但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她轻声说，仿佛梦呓一样，星光碎落在眼底。
“回不去家的灵魂是很可怜的，你说是不是？”
她蜷起膝盖，长裙曳在地上，有点发呆，突然就在夜晚发寒的山风里打了个寒战。
宗麒下意识想找件衣服给她披上，但发现自己身上就一件短袖汗衫。他模模露在外面的胳膊，唔，也有点凉了。
“鬼师洛家，是我们家在千年前的百鬼之乱前的身份。”灼灼幽幽地说。宗麒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要讲这些，但他只是静静听着。
“我听姑姑说，鬼师一族养鬼，不杀鬼，过去他们曾是为了给找不到去路的灵魂提供一个安稳的归所，但随着时间的变迁，人心的贪婪和不断膨胀，原本为野鬼提供归所的鬼师们开始为了自己的目的，禁锢那些本能够轮回的灵魂，浇铸怨灵的怨气，培养成强大的恶鬼为己所用……从此，鬼师便堕落为邪道。”
“百鬼之乱时，我们洛家叛离了同门，与宗家结交。我不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洛家的先祖会这样做，也许是那时群鬼乱世，他不忍那样的惨象吧……但从此我们洛家就从养鬼的，成了杀鬼的。我们一直认为，人死了就不该再留在这个世上，如果找不到归路，与其在这世间徘徊，那还不如彻底灰飞烟灭了好，不要给活着的人添麻烦。”
“听起来是不是有点不近情理？”她笑了笑，“所以，我们洛家的驱魔师世代都是短命鬼，也不是没道理的。”
“哎，你别胡说。”宗麒皱眉。
灼灼好像没听见，抱紧了膝盖，兀自轻轻地说：“你听说过吧？因为杀孽太多，洛家背着百鬼诅咒的传说……其实这个说法我们家里的多少代前辈也都没搞清楚，但我啊，却是相信它的……”
如果不是诅咒，该怎样解释过去发生的事呢？先是母亲，然后是父亲、姐姐……这是洛家人逃不掉的命，只为了那份生来的力量与职责。
“我从来都不想做驱魔师，可它现在却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就好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驱魔师背负着死者的诅咒，就是为了保护那些活着的人，这是我们生来的职责，也是存在的意义……不这样说服自己，我就找不到我的家支离破碎的意义……”
所以，丈夫会抛弃自己的妻儿，男孩会亲手杀掉自己心爱的女孩……那场三年来不断轮回在噩梦里的秋雨又一次弥漫在眼里——流过石子路腥红的雨水，死去的男人，站在尸体中狂笑的少女，穿透她胸口的长枪，他沉默而悲伤的脸……像黑白电影一帧一帧地慢放，将结疤的伤口再一条一条撕开，血肉模糊。
所以，如果不这样说服自己，怎么去原谅这些事？
“我本来已经好久不去想这些事了……”她把脸埋在臂弯里，黄泉地下的惨景又一次与那些深埋在记忆里的腥红画面重合，就好像在嘲笑她的愚蠢与无能一样。她缓缓揪紧了衣袖，声音因压抑的愤怒和悲伤而沙哑，“无法原谅……”
“修妖……竟为了那种可笑的理由，就把我们苦苦保护的东西，轻易碾碎了……”
她蜷紧了身体，仿佛这样就能支撑着自己，不会沙砾一样崩溃。
“无法原谅……”她又低低重复了遍，深切的恨意堵在喉咙里，眼里却哭不出来。
宗麒的手抚上她绷紧的细瘦的肩膀，听到她轻声说：“宗麒，如果找到那个真凶，我想我会忍不住杀了他。”
幽幽的语气却透着森然的杀意，她是认真的，即使会违背洛家的禁律。
“不会的。”宗麒淡淡说。
灼灼微微一愣。他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很稳，很沉，透着温暖。她转过头来，看到男生脸上露出让人安心的笑：“别忘了，宗家的轮回师与洛家的驱魔师，我们可是搭档。”
他抬手拍了拍她的头：“放心，我会一直看好你的。”
她静静望着他清澈平和的眼睛，眼里总是遗落着一缕阳光，许久，身体放松下来。
转回脸，推开了他的手：“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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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灼灼是在一阵剧烈的震动中醒来的。她睡眼惺忪地从被窝里撑起身，唔，地震了？
一阵慌张的脚步声，门“刷”的拉开了，宗麒冲了进来：“小灼醒没醒？好像在地震……”
他突然噎住了，石化般僵在原地。灼灼揉着眼睛望着他，唔，这是什么表情？哎，怎么脸好像红了？都红到耳根了，被煮了哦……
她还迷糊着，只有点疑惑，自己有什么奇怪的吗？顺着男生呆滞的视线看向自己，哦，被子滑下来点，露出光果的肩头、锁骨、穿着bra的胸口……
哎？光着的？bra？胸？
灼灼混沌的脑子突然一个激灵，电光火石间回忆起昨夜在外面待得太晚回来时困得不行月兑了外衣就直接钻进被窝连装睡衣的行李都没开……她恍然的目光和宗麒变得惊恐的视线相对……
“出去”
还处在不明地震危机中的楚家突然爆发出一声更震天动地的咆哮。“嘭”的声巨响，宗麒连着客房那扇脆弱的木板门一起被踹飞了出去
走廊深处的大屋里，早起的楚婆婆坐在这地动山摇里淡定地喝茶，对摇摇欲坠的天花板幽幽叹了句：“年轻人啊，睡得那么晚早上还这么有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