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黑暗中沉沦了多久。
当意识再一次一点点回来时,身体却仍不属于自己。睁不开眼睛,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都无法调动,却被无休止的置身火海般的疼痛包裹着……她听到这具近乎支零破碎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牵连着胸腔里断裂的骨头和重伤的肺部又一阵尖锐而钻心的疼。甜腥温热的液体逆流进口腔里,一片充斥的铁锈味中咳出了嘴角。
一双手按住她颤动的身体,冰凉而沉稳的,制止住她本就一团糟糕的情况更恶化下去。咳嗽慢慢平复了下来,那只冰凉却温柔的手轻轻擦去她唇边的血迹。
“你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就真的会死啊……”她听到一个清茶般温润的声音叹息着说,隐约透着熟悉。
她想说一声谢谢,意识却已经支持不住,再一次向无尽的黑暗中坠去……
————※※※
“你答应过我,不会杀她的。”
一只手从阴影中伸出,按住了龙妲暴怒地收紧的刻着刺青的手。长鞭般黑色的触手紧缠着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的少女,高高拎在空中。龙妲猛地回过头,黑暗中那双染上杀意的眼睛里泛上愤怒的血丝。
对方仍稳稳按着她的手,目光平静地回视她。
一段冰冷而短暂的对峙,龙妲绷紧的唇角突然扭曲着笑了。
她挥了挥手,黑色的触手开始回缩,拖着灼灼缓缓没入了地下。她冷笑着盯着眼前对方平静的清秀的脸:“没错,我答应过你不会杀她的。”
“所以我给你这个面子,司徒曜,谁让我们是合作者呢。”她转身,从坍塌的楼梯上跃了下去。落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中,龙妲回过头,嘲讽地望着楼梯上那道白色的身影。
一道怒雷劈裂了外面暴雨冲刷的夜幕,乍亮的白光中,少年垂落的额发外的眼沉默如漆黑的玉石,反着一线淡淡的白光。
早晨,许久未见的晴朗的阳光洒在叶凡的脸上。
他眨了眨眼,从床上撑起身,低头对着自己这一身明显大了一号的陌生的睡衣发了会愣,回想起这是昨晚据称是“灼灼的堂哥”的那个身高近一米九的大哥借给他的衣服,这才确定他现在竟真的是在灼灼家里的事实。
他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翻身下床,走出客房下来到楼下客厅时,那位身材魁梧的老大哥已经坐在沙发上,正翻着一张报纸了,打开的电视里播着早间新闻。听到动静,他从报纸里抬起眼盯着下楼的叶凡:“怎么不多睡一会?昨晚你们过来时可是大半夜的。”
这话里不止是礼貌的关心,还蕴含着悠南无限的怨念。他昨天夜里短短几个小时内,就被连续吵醒两次——第一次是本该远在外地的某人不知怎的突然半夜出现在他家门口,抽风地来找他家那位近日同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洛大小姐;第二次是该某人被打发走了没两个小时,就又再次杀回,还多带了个陌生的男人……悠南当时火大得差点把门直接摔在门外倾盆大雨里的这俩个落汤鸡的脸上,却被宗麒凝重的一句话阻止:
“悠南哥,小灼出事了!”
“你看看吧,这是不是你们说的那座大楼?”悠南把一张报纸递给叶凡,那上面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报道着昨夜凌晨在平安区北纬路的某座公寓楼发生一场爆炸,波及范围有该楼东侧的整个休闲大厅以及东侧三楼的部分住户,但并无人员伤亡……
叶凡脸色一变,点点头:“没错,是这里……我们昨天就是从那个东侧大厅逃走的……”
“这么说,把那炸了的恐怕就是小灼那丫头了……?”悠南皱起眉喃喃。他虽然不是驱魔师,但从小在这样的家庭耳濡目染,早些年灼灼还没认识宗麒时也没少给他这个爱胡来的表妹收拾烂摊子,在阴阳术上可以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可他很少见过哪个法术会波及到现世的实物——驱魔师的法术在破坏性上通常只针对阴间的事物,更别说把一层楼都给炸了。
他有种不详的预感,正端着两碗泡面过来的宗麒刚好听到他们的对话,扫了眼叶凡手里的报纸,脸色顿时变了,月兑口而出一个字:“靠……”
叶凡惊讶地侧目,这是他头一次听这个看起来干净又和气的俊秀少年爆粗口。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似乎就是灼灼曾提过的“搭档”的男生,在昨天听到自己说明一切后,还保持着惊人的冷静态度。
“厨房里也没什么了,方便面先将就吧。”宗麒脸上的凌乱一闪而逝,就又恢复了淡定地放下两碗泡面,一碗递给悠南,一碗推给了叶凡。
“红烧牛肉面,经典的大众口味,你能接受吧?”
“呃,谢谢,不用了,我还不饿……”叶凡不好意思地想把面推回去,宗麒已经转身又回厨房了。
“你就算有挑口,我们家也只有红烧牛肉味的。”旁边悠南已经吸溜吸溜地吃了起来,含糊不清地说。
“……”
为什么这俩个男人都一直很淡定,好像对他们的搭档和表妹的安危完全不担心的样子?
叶凡没心情品尝经典大众口味的康师傅牛肉面,可憋在心里的问题却没法问出口。旁边的大哥仍在一边吃面一边眉头紧锁地对着报纸关心国家大事,宗小弟已经又端着碗新泡的面回来,拿起遥控器换了个晚间韩剧重播的频道。
……早知道这个早晨会在满屋子泡面的香气中白白度过,他还不如老实待在床上多补会觉。
“你们……接下来到底打算怎么办?什么时候去救灼灼?”叶凡终于忍不住了,问道。
悠南总算从报纸里拔出了视线,目光却落在宗麒身上。
“先去调查一下那座公寓吧……就算要去救人,也总不能对对手还完全没有了解,就冒冒失失地闯进去,起码像入侵和逃月兑的路线就要先计划好……”
“可是我们时间不多了吧?灼灼在那个鬼地方多待一分钟可能都有生命危险!”叶凡打断宗麒好像自言自语般的沉吟,有些控制不住语气地说,一直压抑的心里越发焦躁起来。他紧紧盯着眼前冷静得简直令人发指的少年,不过是昨夜才认识,他其实并没有足够的理由完全信任对方。
这个陌生的少年有着清明而锐利的目光,让人不由自主心里就会安定下来。可经过一夜的休息,早上醒来时他却后悔了,自己是否有些太过轻易相信别人。
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他现在完全是病急乱投医,只想尽快把灼灼救出来,哪怕真的要去报警。
“应该不会的,小灼暂时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那个叫龙妲的女人如果真想杀她,就没必要之前还把她先关起来。”宗麒仍是不温不火的语气。
“可这都是你的猜测!”
“就算是猜测也只能这样。”宗麒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抬起的目光凝聚起犹如实质的锋利。悠南侧目,他还没见过这个总是笑呵呵的一脸阳光的小子这样的神情。
叶凡锁紧了眉,回视着宗麒的目光,不发一言。
“如果只是去打架,我还不如小灼啊。”宗麒突然叹了口气,“她是驱魔师,在姓龙的鬼师面前应该有明显的优势,我想她应该也是清楚这一点才敢冒失地单刀赴会吧。可现在连她都栽了,你觉得我们再去硬闯有戏吗?”。
“灼灼……她只是大意了。”叶凡困难地分辩。
“你说的那个叫司徒凛的人,我和灼灼曾经遭遇过。”宗麒打断了他,目光沉了下来,“如果是正面交手,我们都没有可能赢他。”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放着她不管?”
叶凡的耐心已经快到临界点了。他明白宗麒说的恐怕是对的,但只是这样分析悲观的形势而克制住行动,却是他无法忍受的。他已经受够了无所作为,受够了无能为力,无论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庭走向毁灭,还是丢下她,一个人在暴雨中仓皇而逃……他都受够了!
他必须做些什么,哪怕是愚蠢的自取灭亡的事,他都要做些什么……才能制止住那正不断啃噬着灵魂的罪恶感。
“行了,你俩就别争了。”悠南突然开口,“小灼这段时间处理市内游荡的僵尸,都是和白家人联系的,我想白千演可能知道些什么。宗麒你是不是这就要开始调查那座楼的问题?”
“是。”
“那我们就兵分两路,吃完饭我就开车去白家,宗麒你去调查那座楼。至于你,”悠南的目光转向叶凡,落在他昨夜重新包扎起来的胳膊上,“其实你是不是应该先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