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初一清晨的武汉宁南候府没有了往日的寂静,左帅下属各营总兵还有湖广在汉的文武官员昨晚就被通知赶早到候府议事……正是天下大乱之际,手握重兵的左良玉无疑就是湖广的一方诸候,所以被通知到的人都早早地来到了候府,大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候爷如此兴师动众,只是见到府内戒备森严,亲兵严格地检查每一位来府的官员,连他们的侍从、奴仆都一律拦在了外面,这就越发让众人猜疑,胆子小的已经后悔不该来了。
坐在大堂边的厢房里等待的众人正在互相议论着呢,有亲兵喊到:巡抚大人到!巡按御史大人到!众人忙站起身恭候,只见门外走进两位均在四十多岁的官员,走在前面的穿着锦鸡补子大红丝蟒服,面目红润,但没有一丝笑容,正是驻汉的文官之首湖广巡抚何腾蛟,跟在后面的是巡按黄澍,长得却是尖嘴猴腮,一双眼睛贼得滴溜转。
何腾蛟进了屋,客气了几句,便坐在正席上,众人见他与黄澍坐了才敢坐下。虽然看上去他正在生气,有人仍然忍不住问道:“何大人,不知您可知左候今日叫我们来有什么事情。”何腾蛟瞥了那人一眼,基于多年为官的涵养,虽在气头上仍答道:“本抚也是昨晚才知道,等一下再听宁南候说吧。”心里又想起了昨夜黄澍与他谈的事情,原来有人声称自己是太子,并且已经住在了宁南候府。黄澍素与马士英等朝中大老不合,当然希望趁此良机立下殊勋,但何腾蛟却知此事万万不可,如果这样,岂不令任何藩镇都可以找个少年就自立门户,值此国家危难之际,宁南候竟要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怎么能不让他心中难安。今早一来,自己堂堂一方封疆大吏,那左良玉居然迎都没迎,只让儿子左梦庚到府前领路,一路上心中更加愤愤不平,朝廷竟然失势若此。进屋后又没看到武英殿大学士王铎,何腾蛟真担心已经出了什么事情。
众人各有心思时,门外走进一位中军,对他们说道:“各位大人,大帅在大堂有请。”于是众人出了厢房,却见大堂门前阶下齐刷刷地站着两排刀斧手,刚才后悔不该来的人此时腿都软了,在心里不停地想自己是否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候爷,何腾蛟却冷哼一声,一甩手大踏步率先走入大堂。进去之后看见王铎早就在了,忙上前问候。王铎的头发白了一半,但气色看上去错,听何腾蛟说了其担扰的事情,他点了点头,说道:“左候今早已与老夫谈过此事。老夫也跟左候说过了,老夫曾在东宫伴读,那太子是真是假,老夫看了、问了就会知晓。老夫说话做事必须对得起天地良心,从不敢忘先皇的知遇之恩,也绝不会辜负当今天子的器重。”听了这番话,何腾蛟才感觉心中有了底。这时听到有中军底气十足地喊道:“大帅到!。”
左良玉的面色稍黑,多年的戎马生涯使他的脸上染上了过多的风尘颜色,但精神仍然矍铄,走动中虎虎生风。待到案前站定,手下的总兵、副将施礼齐喝:“参见大帅。”他大笑一声:“免礼。王阁部、何大人、黄大人、还有各位大人辛苦了。今天本候要各位来是要让大家见一个少年,前天他来到本候府上,声称自己是先皇太子。本候身负先皇隆恩,每当想起他英年早逝,本候便夜不能寐,深以不能报答为终身憾事。今天既然有人声称自己是先皇太子,则本候断不会不予干预,恰好王阁部曾是东宫教官,如果他确是太子则必会当场认出,也请各位大人做个鉴证。带人上来。”
众官员听了面面相觑,不知太子是真是假,也不知左良玉的葫芦里藏着什么药。左良玉的几个心月复大将却是心中有数,昨天夜里大帅已经跟他们交待过了,今日无论如何要让这太子成真,如果不成真,那么这大堂中的众官员可能谁也别想出这个门,至于那个王铎,他认了就好,若不认只怕也是一刀了事。当然,这些人虽然跟了左良玉多年,但一想做此事的风险,也都感到是脑袋在裤腰上别着。但富贵险中求,领兵打仗也会死,相比之下如果一举定策成功则风险还要小得多。而且听大帅的意思,这个少爷是太子的可能非常之大,所以也可能根本没有风险。
此时的左良玉也捏着一把汗,今早他用话试探王铎,不想这老家伙软硬不吃。看到王铎大义凛然的样子,左良玉有些后悔昨晚的决定,他受先皇恩惠不能以常理计,别人要掉脑袋的事,不知为何先帝对他只是斥责。都怪自己幕府中的陈邦,就是那个陈邦一心撺掇自己做此事,说什么“大帅霸业在此一举”。
左良玉想到这里,又暗道:难道真的已经老了,为何没有了当初独断专行的魄力。不行,大丈夫做事不能这般儿女气,今日就算这样做了,朝廷又能把我怎样,只要手握重兵,天王老子都不好使。说到胆识,左良玉认为这位即将出现的“太子”‘很有一套’,自己也曾入京面圣,问那少年有关先皇的事,竟然没有大的出入。自己向来手段毒辣,别说是一个少年,即使是手下跟随多年的骁将都会为自己的盛怒而不寒而栗,但那少年竟然还有胆气反过来斥责自己犯上,若不是真的太子,则胆色确实过人。也许真的是太子!?那么以后该怎么相处,是否会如陈邦所言的那种天下归心的局面,自己就成了曹操啊,就象自己的另一位幕客柳敬亭常跟自己说起的曹操啊。那个柳敬亭能说会道的,将来自己如果成就了大业,就让他做使节。这次也是多亏了他,他的一位朋友叫什么封义铭的,据说是河南解元,突然从河南来到武汉,原来是救了所谓的太子,让他帮助引荐给自己。哼,来的正是时候,自己手下有这些谋士,又有忠勇的将领,何愁大事不成。
左良玉想着想着,那位“太子”已经带人大步走了进来,众官员看了不由得大吃一惊。
2.
原来,付明进入大堂时领着金志炫、苏克萨哈二人,那金志炫倒也罢了,苏克萨哈那般粗壮却令众人有些吃惊,不知这位“太子”是如何找到这样一位随从。而且都感觉付明厚背首昂,行步庄,立度肃,也的确有皇家风度。但却不知这三人实际上还心有余悸呢。
付明等人到达大堂外时,也看到了那两排刀斧手,那架势是要让他们三人从中间穿过去。要说不怕,不担心,那是假的。自从到武汉由封义铭的朋友柳敬亭介绍到左良玉这里后,付明就从来没感觉到安全。这个左良玉,以付明的经验看来,狼子野心!其志恐怕已不在湖广,这趟来此处绝对是个错误,但既来之,则安之。看到其他人难受的样子,付明倒要反过来劝解他们。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今天这台戏唱好了,那么左良玉以后即使要做什么,也会有所顾虑,必竟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太子。
现在,付明就站在大堂上,众官看到这少年不卑不亢的样子,眉宇间透露出天生龙种般的秀气,已经有人开始暗地里猜测,难道太子的确已于乱军之中逃出,消息灵通的还想起了几个月前从北京传来的审假明太子的事。
众人正自疑惑时,听到左良玉轻咳了一声,“各位,这位…,就先称为少爷吧,就是我适才说的那位,请王阁部来认一认。首先让他来认一下谁是王阁部。”
付明看了看站在两旁的众人,向王铎一拱手:王先生,你难道不认得我了。”
王铎初看到付明即大吃一惊,分明就是太子。但他为官已久,心里沉得住气。况且此等社稷重事岂能儿戏,既然让自己来辨,那么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于是问道:“你若认得我,可知昔日我在何殿为太子讲书。”
“端敬殿”,付明不紧不慢地说道。
“每次讲读时,太子的书几放有何物”。
“诸位先生为我讲读书目的算子”。
何腾胶听到这里也很紧张,从这位少年进屋开始,他就很矛盾,本来不希望有太子复出这种事在自己的辖境中出现,但若真出现了,从内心深处讲又希望是真实的,那么左良玉的阴谋就至少成全了太子。所以,当王铎开始问话时,他生怕自己的耳朵突然不好使了。听到王铎问的几个问题,他暗自叫好,若是假的,当然不会知道这些细节。但付明却都一一答出了,而看王铎的脸色又看不出什么,再看左良玉原本不动声色的脸上也露出了急色,满屋众人此时也都在焦急地等待着王铎的最终判断。
付明见王铎问了几个日常讲读中的问题和诗作选文外再不说什么,知道这老头还在犹豫,于是说道:“从前,王先生为我讲书,我还记得清楚。有一次先生讲《论语?泰伯》中的几句话,讲得很好,后来我父皇知道了,十分高兴,当面夸奖了先生,赏赐彩缎四匹。先生可还记得。”
王铎听到这里,已是满面通红,目光直视付明,他此时的喜悦难以抑制,真想跳起来狂呼“太子没死,太子没死”。但心里一时又难以置信,大行皇帝归天后已经有近五个月的时间,这位太子究竟去了何处,从没有人知晓。今早听到左良玉说有人自称太子,他根本没信,没有想到真的是太子。所以他又很难接受,只能站在那里再也不出声。
这时付明又接着说道:“你当时讲的几句是:‘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有成功也,焕乎文章。’先生在讲这句书时,要我日后继承江山之后,要做尧舜之君,使百姓得享太平之福。先生还常把书经的学问编成故事说给我听,不知先生可还记否。”
王铎听到这里,再也不能自抑,身体已如排金山,倒玉柱般倾倒在地。“殿下,殿下,老臣叩见殿下。愿我大明列祖列宗保佑,愿大行皇帝安息,老臣当誓死以捍卫殿下。宁南候,何大人,确系殿下无疑。”
随着王铎的跪倒泣拜,大堂内的众官几乎都拜倒在地,何腾胶本不想就这样立即承认,但王铎已经跪了,连宁南候都跪了,自己若不跪,那又成何体统,于是大堂上跪倒一地,哭声一片。
最先说话的还是左良玉,他从案前下来向太子跪拜后,意识上他的计划已经初步成功了,窃喜之余清醒的也最快。“各位大人,如今之计是先让太子殿下安顿下来,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还要做更多的事情。”接着又欠身向太子问道:“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付明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效果,这个时代的人的泪腺真发达呀,听到左良玉说话了,他便说道:“宁南候说的是,各位大人还是先起来吧。”这些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的官员们这才都站了起来,大家这时什么样的打算都有,不过大致上看来,生官发财的希望极大。
王铎这时又问道:“不知这些日子太子殿下在何处?又是怎样到的武汉?”。这也正是何腾蛟等大小官员此时急欲知道的。于是,付明便将太子自北京失陷后所遭遇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其中当然舍去了许多重要的细节。王铎、何腾蛟这时也都冷静了下来,但当听到有刘子政参于其中时,心中都很惊讶,要知道这刘子政曾任户部侍郎,是官至从二品的朝廷大员,但因顶撞先皇被开革回家,近日从南京传来的信息说刘子政已经出任南京都察院的御史中丞,但也没听说这刘子政向朝廷汇报过关于太子的事情,看来关于太子的事要比想象中的复杂。
付明刚说完,没等其他人再问什么。左良玉又对他说道:“殿下,本候与王阁部、何大人等会为您筹划下一步的做为。殿下先到小候的另一处宅地歇息如何。”
付明本想与何腾蛟等再说上几句,但见左良玉要支开自己,知道此时最好不要开罪于他,便同意下来。回到了左良玉安排的临时住所时,封义铭等没有跟付明同去的人已经被左良玉派人送到了府上。众人在恭喜太子的同时,也对下一步的形势产生了忧虑。
当天下午,左良玉与王铎、何腾蛟一起又来探望太子。大致的意思无非是,如何给太子相应的待遇,在礼节上有什么注意的地方,几个人又为此前的慢怠谢罪请安。付明也说了,不知者不怪嘛。但是三个人谁也没提下一步要做什么,把要说的说完了,也就一同告退出去了。
待二人走后,封义铭也正从外面回来,他去找柳敬亭,询问上午太子走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柳敬亭已经因为找到太子有功,成了左良玉幕府中极受信任的幕客,于是才得知,事实上,在上午太子走后何腾蛟与王铎便已经与左良玉摊了牌,他们认为太子虽然到了武汉,但目前应该立刻向南京报告,并且要他们三人联名上奏。王铎愿一路护驾返回南京,向朝廷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左良玉却认为,太子才是真正的储君,他们应该直接宣布找到了先皇太子,并且立为当今皇帝,如果南京方面不承认,他便要发兵东下。巡按御史黄澍也同意左良玉的意见,认为当今天子昏庸,朝廷也因为马士英等人搞得乌烟瘴气,此时另立朝廷,正是整肃朝纲,重振大明江山的大好时机。何、王二人认为大大不妥,如果未经南京朝廷的认可,擅自另立新君,必然会使江南大乱,则半壁江山也不可保。四个人分成两个意见,争执不下。最后妥协成将这件事情先向朝廷汇报,看南京的反应以定夺日后的发展。左良玉岂是这样的好相与,他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只是事出突然,他也是前日才得到信息,兵马粮草的调度还得有几日,所以只能暂时妥协。
听完封义铭带回的信息,付明沉默了一会儿,所有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全都发生了,他现在的念头是立即走,但绝没那么容易,现如今是真的入了狼窝,要出去难如登天。
“封先生,以您之见,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臣以为,只要不出格的事情,殿下还是事事遂左昆山(左良玉,字昆山)的意思。等他降低了警觉,我们还可再有其他出路”,自从太子的地位恢复后,大家便都与他以君臣相称,这让付明很不习惯,但也不得不如此。
听了封义铭的话,付明点点头,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汉献帝,自己难道要与他一样吗?但这个左良玉却未必有曹操的才具。看来还是要静观其变。
一夜无事。次日大清早,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便到府上请安,在厅堂中分宾主落坐后,付明发现这位左梦庚长得虽然酷类其父,但眉宇间却有些轻佻,听他自己说跟随父帅十几年,大小战阵凡百余场,依付明的眼光看来却没有军人特有的那种杀气。两人说了些闲话,左梦庚见时机差不多了,便说道:“殿下,父帅想到殿下这里虽然暂时有几个丫鬟可用,但大抵是些粗野的乡下姑娘。今天,特让小将为您从府上挑选了些既能读书识字又能操持的好姑娘,请殿下收下。“
付明听到这里,心里冷笑,原来是派来的卧底,哼,左良玉呀,左良玉呀,也难为你这番老谋深算,好,少爷我就收下了。于是忙说些客气的话表示感谢,左梦庚看太子没问什么就色迷迷的收下了,心中十分满意,这才告退离去。
付明见他走了,便令明月找来封义铭,把事情又跟他说了一遍,两人正议论呢,就听见院子里一阵噪杂,原来那些姑娘们已经到了。明月正在组织她们站好,自从进了这个府,明月俨然成了一个小管家,而司徒清雷、王朗、姬际可等人以及郭远聪等四名锦衣卫,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付明从未让他们正式露面,只让他们在自己的附近默默跟随,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允许暴露身份。
付明与封义铭听见明月在门外吩咐这些丫鬟差事,相视一笑,没想到这个小家伙竟然是个管家的能手。这时却听见,明月与人吵了起来。
“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那来的废话。”,这是明月在骂。
“来时,少帅吩咐的,只让我侍候太子。”一个很柔和的女声在争辩。
“不行,让你扫花园就必须扫花园。”
“那我就要去找少帅说理。”
“你懂不懂什么叫规矩,你到了太子府上,就得听太子的。”
“哼,你也不是太子。再说了,这个太子府还不是大帅给的。”
付、封二人没想到左府中的丫鬟竟有如此刁蛮不知礼的,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下去,从窗口向外看去,封义铭心中一乐,明月个子还没有那个女子高,仰着头用手指着那女子,正在开骂。那女子却是这群丫鬟中最漂亮的,都说江南女子秀气玲珑,这女人个子却象北方女子一样高挑,身材也极其诱人,只是神色高傲。以封义铭的见识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左梦庚对女人还是很有眼光的。只是太子周岁才十五,若仍在北京当太平年间的太子还要到明年方能大婚娶太子妃,这样的山花野草只怕也不入了太子的眼。想到这里,封义铭看了一眼身边的太子,却没想到太子早已看得魂不守舍。
3.
付明从窗口向外看到那女子时,胸口尤如被铁锤重击一下,怎么会是她!这个不懂礼数的丫鬟竟然与从前的女友出奇的相像,那脸庞,那额头,那眉梢,那眼,那鼻,那嘴,还有那高挑纤细的身段,还有那声音,刚才还没注意到的如天籁般的美妙声音。伊人一别两春秋,自香消玉殒后只能在梦中相见。世间竟有如此的奇迹吗?让一模一样的她在另外的时空与他重逢。
“殿下,殿下”,封义铭哪里知道这些,他有些失望,这种稍有姿色的女子也能让成天与自己高谈阔论的太子如此痴迷,那么将来到了南京的花花世界,太子岂不更要泥足深陷。
“噢,封先生”,付明听到封义铭叫自己,方才从刚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他是一个有城府的人,很快就将情绪调整过来。知道自己一时有些失态,付明忙对封义铭解释道:“这个丫鬟像极了母后。”在太子的回忆中,这女子的确与太子的母亲很相象。
“明月,你进来一下。”付明见封义铭再没言语,便叫明月。
听到太子叫自己,明月忙跑进屋,“参见主子”。
“让她到我房中侍候吧。”
“是”,明月知道主子定下的事,自己不能说什么,只管执行就可以了。
“殿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封义铭这时忍不住说了一句,他刚才又仔细想了一番,倒是不担心太子沉迷美色,想当初在皇宫之中也是美女如群,太子想来应该不会象刚才自己第一反应的那般吧。但这女子象极了太子的母后,则有可能是左梦庚早已准备好的。这样的探子才最可怕。所以虽然是太子的宫闱私事,他还是要说一说。
“封先生,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付明还以为他要说自己,心里虽然不好意思,却不想因为这件事让两个人生份了。封义铭忙把自己的担扰说了一番,付明心中也是一阵凛然,没想到这左梦庚也不简单啊。“先生所言极是,刚才我竟然没想到。不过也请先生放心,我会小心的。”
付明说完话,把心一横,不再看窗外,与封义铭继续研究下一步的作为。
此后的十几天里,巡按御史黄澍来过一次,大致的意思是探一探太子的口风,如果要在武汉登基,是否会同意。何腾蛟与王铎却没了踪影,而且太子府上的人进出监视的更加严密,封义铭根本没有机会再与柳麻子联系。
这天午后,左良玉却亲自到府中来拜访,太子在院内迎接后一同走入客厅。
“殿下,本候今日来,是要跟您商量一件决定大明朝命脉的军国大事。”左良玉开门见山,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眼前的少年。
“候爷请说。”付明很坦然,左良玉要说什么,他心里有数。
“本候以为,殿下才是大明真正的储君,而今日在南京面南背北称尊的那个皇帝却是个昏君,任用奸臣阉党,排挤正人君子。国家形势日益艰难,他们却依旧花天酒地,因此本候恳请太子下诏登基,檄令天下,则天下士民无不感激殿下的圣明决断。”
“候爷是否知道王、何二位先生的意见。”
“这个不难,只要殿下金口一开,做臣子的哪有不照办的道理。”
“但孤以为登基之事该从长计议。如果能够东下南京,到了朝廷把事情说清楚,再登基也不迟。”付明与封义铭商量的结果是最好把称帝的时间往后拖,要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使先皇太子的身份得到了朝廷上下的认可,要福王把宝座让出来也没那么容易,这涉及到多少人的利益,会让多少人发达,又会让多少人掉脑袋,即使福王自己乐意,把他扶上去的那伙人也不会同意。所以眼下之际是要这件事的难度变大,为自己争取时间做下一步的打算。
“噢”,左良玉听到这里,想道:时至今日,君臣的名份已经定下了,太子说的也有些道理,且自己的目的也是要东下,打到南京去。于是附和道:“既然殿下如此决策,那么本候谨遵王命,请太子立即下诏。”
“候爷,为何那么心急,明日派人来孤这里取既可。”付明心中一阵冷笑,看来这个左良玉已经急不可耐了。
“殿下还不知道,现在何腾蛟四处活动,而且避开本候密报南京。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如果不早行动,恐怕就来不及啦。”
听到左良玉这样说,付明知道这个老狐狸要动手了,而且先要除掉何腾蛟,为今之计便是拖,于是又说道:“是吗。何先生乃朝廷的封疆大吏,为当今天子尽忠是他的本份,孤以为候爷有事还要与何先生商量着来办。”
左良玉听太子这样说,怒从心头起,这十几年来,别说是何腾蛟,先皇还在时,派来的兵部尚书杨嗣昌那是什么品极,什么气势,自己不也是动辄顶撞。这个太子年纪不大,却懂得两相牵制的道理,又连续驳回自己的请求,着实让人烦恼。他是行武出身,多年来又威福自操,掌握着手下近二十万将士的生杀予夺之大权,哪里受过这气,这时便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双眼中似乎要喷出火焰来,直视着太子。
付明心里也是一惊,但很快就平静下来,这时就要看谁坐的住了,自己早先的倔强劲也上来了,便什么也不说,只管坐着不动。
左良玉站起身后,心中飞速地转过了几个念头,但看到太子没拿他当回事,便强忍住胸中恶气道:“本候受教,告辞了”。说罢,拜也没拜便扬长而去。
付明见他走远,这才站起身,看着这老家伙还没走出府门的背影,心中也是恨得牙根直庠,这个老匹夫,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自己的野心。就他这二十万人马还不够给清军与关宁铁骑塞牙缝的,怯于外战,勇于内讧的败类。怒气形于外,一掌便击在茶桌上。
听到房中有茶碟掉地的声音,一个丫鬟忙走进屋来,正是前几日与明月争吵的那个姑娘。付明见她进来,心情好了许多,虽然斯人早已逝去,但有如此相象的人常在身边也未尝不是一种宽慰。见她收拾好了要出去,付明叫道:“站住。”
那丫鬟便停下来,毕恭毕敬地站在他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奴婢本叫邵明瑛,到了大帅府上改名为冬梅”。
“你能读书识字?”
“奴婢会一些。”
“跟谁学的?”
“奴婢在大帅府上,跟随老夫人,所以学了一些。”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无论出了什么事也不要擅自进来,知道吗?”
“奴婢知道”。
“下去吧。”付明见冬梅出了屋,叹了口气,世上竟有如此相象之人。恰巧封义铭也走了进来,付明便把适才与左良玉的一番对话说了一遍。
“以臣看来,左良玉要对巡抚何大人动手,而且他并不想护送你去南京,而是要举兵东下攻入南京。”封义铭听完之后推测道。
付明点点头,那个何腾蛟目前不知是否知道其有危险,自己是否要帮他一把。想到这里,他对封义铭说道:“封先生,你看我们是否需要提醒何腾蛟。”
“臣以为这个倒不必,何腾蛟应该会有所提防,臣只怕他有提防也挡不住左昆山。”封义铭明白付明的意思,如果在这个时候能够帮助何腾蛟,那么以此人的脾气禀性,将来岂会不忠心以报。但此时,太子的临时行邸被严密的监视,要想去帮他谈何容易,唯有用那支没带进府内的奇兵,可如果用了,太子的最后一张牌不也翻开了吗?
“我们现在是全面被动了,低估了左良玉的野心啊。”付明这时突然想到了孙中山,他不也是在民国初年屡屡受制于军阀吗?这些割据自肥的藩镇成天想着的就是如何实现自己利益的最大化,那还将什么江山社稷放在心上,搞不好还有取而代之的念头呢。以后无论如何,不能再信任这些家伙。
“封先生,可能我们可能又要开始流浪啦。”付明叹了一口气,这几天他已经与封义铭商议了几个离开武汉的方案,最重要的是要带着王铎一起走,但从没有此人的信息。原来,在府外的司徒清雷等人通过少林在武汉一个可靠的俗家弟子,按排了一个送饭的仆夫每日里通过纸条传递信息,但王铎这几天没有任何动静,有人猜测他已经秘密地返回南京。付、封二人认为不会这么简单,遇害的可能性有,同他们一样已经被软禁的可能性最大。而何腾蛟身为湖广巡抚,也掌握着一些兵力,所以才能与左良玉僵持。事到如今,还是要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晚饭吃过后,二人将要离开武汉的消息传了出去,只等着半夜约好的时间便要冲杀出去。不想,天刚刚黑,城中便有多处火光冲天。众人在院中也听见外面百姓的哭号声,情知大事不妙,左良玉强先动了手。
也正是这个时候,有人大声地敲府上大门。众人听到了敲门声,都望向太子。付明这时也纳闷,他的府第一直由左兵把守,左良玉派人来也断不至于还敲门,会是谁?
4.
“开门”,随着付明的一声令下,金志炫与苏克萨哈二人分别守在他的两侧,府中的几名亲兵忙把门打开。火把掩映下,只见门外全是老百姓,大约有几百人之多,当首一人是个老者,跪在地上,哭诉道:“太子殿下,请恕小民们无法无天,惊动了殿下。官兵突然冲入城来,见人就杀,逢屋便烧,我们没了活路,只能跑到殿下这里请求庇护,恳请殿下收留啊。”
付明让金志炫到门外看看,又见到几十具左兵的尸体,于是付明问道:“门前的尸首是怎么回事?”
“是我们做的,请殿下收留这些难民,这些人命由我等兄弟承担。”这时从人群中走出八位高矮胖瘦不一的一伙人,其中还有两位女子,说话的是位四十岁的中年壮汉,从口音来看象是广东人。
“见了殿下还不下跪,说!为何伤及人命?”封义铭喝道。
这些人本来以为太子只是个少年,但发现太子望向自己的目光徒然暴射精光,眼光中透露出的威严与冷峻令他们全身都不自在,这时他们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天子威仪。这些在刀口上舌忝血过日子的草莽英豪都感觉如此,更别说是下面那些老百姓了。所以听到义铭的喝斥,八人跪下不说,那些原本跪着的老百姓更是把头深深地埋在地上,不敢抬头。
“请殿下快快收留这些百姓,我等兄弟看到这些狗兵不仅不让这些百姓见殿下,还用兵器砍杀驱赶这些无辜百姓,出于义愤才出手杀人。杀人者偿命,我等兄弟愿意抵命。”还是刚才那个汉子在抗辩,他挺着身驱,直视着太子,丝毫没有俱意。
付明这时也很矛盾,本来现在正是离开的最佳时机,但这些百姓怎么办?尤其当听到左良玉为了与何腾蛟火拼居然让手下官兵大肆掳杀百姓时,心中异常愤怒。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时间去做考虑,他下定决心,说道:“你们都先进来说话吧。”这时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了司徒清雷、郭远聪等人,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先不要进来。
司徒清雷看到这里,叹了口气。他既希望太子能够当即立断,出来与他们会合,按原定计划迅速乘乱离开;但内心深处他又希望太子未来是位仁君,而不是独夫寡人,希望太子有好生之德,收留保护这些百姓。所以刚才的一幕令他很激动也很担心,太子的确仁德,但再想离开可就要难多啦。他拽了一边的郭远聪与王朗等人,示意抓紧离开,以免被人发现,却发现他们几个恋恋不舍地看着已经走进府中的太子背影,知道众人和自己想得一样。但事已至此,只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再做努力吧。
此时的封义铭也是这番想法,甚至有些责怪太子没跟自己商量就下了决定,毕竟长期以来,太子都很尊重自己的意见,今天这样的关键时刻却来了个乾纲独断。但是,作为臣子,为主上分忧出策是份内的事,所以一进府,他便将杀官兵的八人叫过来,令金、苏二人守着,自己领着明月等府内奴仆安置这些难民。
付明进了厅堂内坐下,看着眼前这八个人,岁数大的有四十多岁,小的也就二十左右,男的也有,女的也有,可谓男女老少都齐全。对着领头的那汉子说道:“你们听口音不是武汉人士,为何到了这里?”
那汉子回道:“禀殿下,我们兄弟八个人称“两广八豪”,本来是粤、桂人士。但听闻鞑子入了关,便商量着要到江北杀敌。不想今日路过武汉,却看见官兵滥杀无辜,所以才动手杀了人。想我们八兄弟从前杀人无算,今日殿下若要我们抵命,我们没有话说,任凭殿下处置。”
付明听罢暗道:这汉子倒也磊落。正想再询问,听见屋外又传来哭号声,忙出门查看,却发现自己府第的后花园也起了熊熊烈火。
封义铭这时也跑来报告:“殿下,左良玉的兵马不知为何从后花园冲入,并且举火烧园。”
付明听了,大笑一声,“好,好,好,反了,反了。你们也来。”他指了一下跪着的两广八豪,便提剑领着金志炫、苏克萨哈等人冲到了后花园中。这时火势已经很大,靠园的房屋已经烧得难以近人,有些百姓想从中出来,却被冲入的官兵挡在里面活活被烧死、熏死,其中隐约有女人和小孩的哭声。付明大喝一声,“先救老人和孩子”?便率先冲入火中,见到官兵便砍,当他冲入一个厢房中时,却看到了冬梅等女仆,也没多想,喊道:“还不出去!”
把这些累事的女人救出后,付明正要继续砍杀这些名为官兵,实为匪兵的无赖。封义铭不知何时到了后花园,一把拉住他。原来,刚才付明盛怒之下冲向后花园,封义铭明知自己拦不住,便小心叮嘱金、苏二人保护。后来左良玉的一名手下大将在府门前叫太子,他才知道太子在后花园,于是忙跑过来向太子禀告。
付明听罢,道:“好!我倒要见见是哪个屠夫。”还没走到府门,官兵已经冲进来赶杀百姓,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员全副盔甲的武将,三十多岁,脸通红,手中的剑上还滴着血,见到了太子,忙跪在地上请安:“末将左大帅驾下总兵官金声桓参见太子殿下,救驾来迟,请太子恕罪。此处均系何腾蛟乱党,末将手下官兵正在奋力剿杀,大帅命末将护送殿下到安全之处,请殿下快快起驾。”
付明看看府墙上已经拉开强弓,蓄势待发的弓弩手,冷笑一声,回头看看那些被追杀的百姓,沉声道:“金将军,让你的手下放过这些百姓,孤自然会跟你走。如何?”
金声桓当然也不想为了几个老百姓跟太子过不去,临来前,少帅正亲自在在湖广巡抚衙门前督战,要生擒何腾蛟,而大帅坐镇候府,让他负责太子的“安全”。不想刚领着兵马走到一半行程,就有士卒来报:有人杀了守护太子行邸的官兵。他以为是何腾蛟的人马,便令手下人格杀勿论。看到太子的一脸凶像,金声桓也感到这位太子也断非易与之辈,好在自己的兵马有绝对优势,不怕他不随着自己。于是应道:“末将听令”,便令手下士卒停止肆虐。等太子等人准备了一会儿,大队人马便向城外行进。
金声桓这支队伍约有五六千人,等走到长江边时,天已见亮,只见江面上尽是船只,付明与封义铭相互看了一眼,所料不差,左良玉正是要率部乘船东下逼宫。金声桓这时回过头来,对付明欠意地笑道:“大帅吩咐,请殿下到船上等待,他稍后就会赶来接驾。”
付明点点头,领着手下众人包括两广八豪等上了其中一艘大船,船上修饰得非常奢华,坐到主舱中,江波的动荡竟然不是那么明显。明月上次坐船渡江吓得不轻,看到这船如此平稳,心中稍安,但见主子脸上没有一丝喜色,也没敢多言语,组织那班活下来的女仆侍候太子等人休息下来。
付明背手看着江面无语,又一次到了长江,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啊。司徒等人也不知是否跟了上来,在陆地上还好说,如何跟到这江里。好在以前已经料到左良玉会在沿江而下,让他们做好这个准备。封义铭这时在他身边低声说道:“殿下,你看对面那艘船上站着的是谁?”
5.
付明放眼看去,正是武英殿大学士王铎,他站在船首,旁边站着几个士卒,原来早就被软禁在此了。那船渐渐近了,付明忙走到船头向他喊道:“王先生,别来无恙。”
几日不见,王铎似乎老了许多,但当看清是太子时,老人忙俯身下拜:“老臣叩见太子殿下。”
付明忙喊道:“王先生勿需多礼,请到孤的船上一叙”。
王铎苦笑一声道:“人家让嘛”。
付明突然感到这老头很可爱,便对身旁监视自己的兵士说道:“你跟你的上司说一声,孤想让王铎王大人到孤的船上。”
时间不长,王铎便在士兵的挽扶下到了付明的船上,师生二人再次相见都感触颇深。王铎是个文官,没经历过什么战阵,老头虽然倔强,但也受了些惊吓。原来,前两日,王铎见何腾蛟与左良玉争执不下,便决定先行返回南京朝廷向当今天子和文武百官解释清楚,没想到刚出了武汉城,便被左营一部官兵给扣住了,说是左帅密令保护大人安全。付明便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王铎听了唏嚅不已。
二人谈着谈着,封义铭也进了舱,说道:“殿下、王大人,外面又有了新动静。”众人到船舷边向岸上看,只见又有大队人马向江边行进,时间不长,左梦庚趾高气扬地骑着高头大马出现了,跟在后面骑马的人正是何腾蛟,身旁有兵士围着,虽然没上绑,看来也是被俘了。
王铎看到这里,说了一句:“得,连老何也进来了”,他是山东人,付明本来听他说的山东味官话就感觉很有趣,这时听他来了这么一句,差点乐出来,这老头还挺会苦中作乐。左梦庚、何腾蛟等人上了另一艘船,付明等人看到这里,叹了口气,又回到船舱里。
“王先生,你可知左良玉下一步要做什么?”付明问道,见王铎看自己身边的封义铭,又解释道:“这位是河南解元封义铭,封先生,是救孤的恩人,请先生勿需顾虑。”
王铎点点头,“老臣如果所料不差,左候恐怕是要随江而下,直扑江东。可惜大好江山,又要惨遭涂炭。”
“这一路之上,难道就没有能够阻挡他的朝廷军队吗?”付明又问道,他与封义铭对江东形势都不熟悉。
“有啊,在九江有总督袁继咸,在太平府有靖南候黄得功,在江东还有其他三镇都可以抵挡左部东下。只是左良玉极善用兵,所部又刚刚恢复湖广部分疆土,兵马雄壮且都受了左良玉荧惑士气高振。吾恐这些屏障不足以捍卫江东。”王铎对局势甚为担扰,他的预测虽然悲观,但在付明、封义铭看来却极有道理。
到了傍晚,江面上仍有兵卒在做准备工作,太子船上的众人刚吃过晚饭,便听到舱外有人高喊:“左大帅到”!只见另一艘大船向他们靠拢过来,船上站着的正是左氏父子。没多久,左良玉便进了主舱内,看到了太子与王铎,他得意洋洋地大笑一声,然后向太子施礼道:“殿下、王阁部,何腾蛟一直对立太子为储君一事耿耿于怀,为了一己私利,只对当今天子效忠,全忘了先帝遗德,更不把太子放在眼中。他与马士英勾结,想要了殿下与本候的性命。昨夜又派兵闯入武汉城内,欲图不轨。本候托太子洪福,已经剿灭何腾蛟一党,现在何腾蛟本人也被生擒。特来向殿下报喜,请太子勿惊。”
“宁南候,不知你这是要向何处去。”王铎虽然看不得左良玉张狂的样子,仍然问了这个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殿下、王阁部你们看看这些。”左良玉没回答王铎的问题,却拿出一纸檄文,还有一些信件,其中有马士英亲自写给何腾蛟的回信,也有当今左林党魁钱谦益写给左良玉的回信。最后左良玉又拿出几份圣旨和手谕,付明与王铎看了前几样文件无不为当今朝廷的斗争而心惊,但当看左良玉手中拿着的圣旨时,就更加惊讶了。王铎看罢,抬头对付明道:“殿下,确系马辅与钱先生笔迹。”
没想到短短十几天,太子复出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南京,而且在朝廷引起了轩然大波。南京君臣都没想到会出这等事,可是有左、王、何三个重量级人物的联名上奏,此事看来不假,即使是假的,此事发生在拥重兵于长江上游的左良玉身边也断不能轻视。于是朝廷下旨,令左良玉仍停留在武汉,不得擅动,其手下各镇总兵亦不得擅动兵马。对王铎则是非常严厉的斥责,说他不仅没能调停左候与朝廷的关系,还擅自认定太子。罪不容赦,着令免去一切官职,同太子一同进就面圣,再行定夺。
除此之外,马士英又写信令何腾蛟速速平定左良玉,将太子送往南京。另附有当今天子手谕,令何腾蛟便宜行事,授予其湖广军政官员生杀予夺之大权。
钱谦益却让左良玉起兵东下,说是东林党人已在朝廷做好准备,只等宁南候清君侧。跟着的是左良玉的讨马檄文,先是列举了马士英等人的八大罪,而后又宣称奉太子谕,要在九月十七日发兵东下,到南京去清君侧。
付明与王铎看罢,也不知是该感谢左良玉呢,还是该责任他。王铎想了想,又对左良玉说道:“左候,你还是莫要发兵啦。有钱大人、史大人等清流在朝,当今圣上和马辅肯定不会难为太子。如果发了兵,则兵戈四起,正是亲者痛,仇者快啊。”
左良玉听罢,心中怒道:这个老匹夫还真顽固,被朝廷免了职,还替那昏君说话。眼光又向太子望去,这少年还是一声不吭,不知在想些什么,便问道:“殿下,您的意思呢?”
付明这时也在算计,本来直接到南京去就不是为了皇位,整个南明已经烂得不可救药了,任谁也难在这个基础上做出什么业绩来,而且根据他学过的历史,南明在明年就会有灭顶之灾,一班大臣死的死,降的降,连皇帝也被抓到了北京。所以,只要自己到了南京后能够恢复皇室的身份,得到满朝文武的认同就是成功。以后在一年之内韬光养晦,慢慢培养起自己的一套班底,再在大乱之际,力图恢复才是上策。从南京来的旨意上看,朝廷考虑到左、王、何三人的地位与实力,已经基本认同了他的身份,到南京去只是更严格的身份检查,事情既然已经公开化,再想害自己,任何人都要考虑一下后果,而如果自己声明不谋皇位,大可以安全度过此关。现在的问题是左良玉的野心,如果不成功则连自己也会受牵连,因为他假借着自己的名义。即使成功了,他就是第二个马士英而已,甚至比马士英还要危险。总之,经过左良玉的这番折腾,南明的寿命会更加短暂。
想到这里,付明笑了笑,说道:“难得宁南候一片忠心,就立刻起兵东下吧。”
王铎听到太子如此说,忙大声反驳道:“殿下万万不可啊。”
6.
付明没理王铎,又对左良玉说道:“只是孤昨晚伤了手腕,不能书写,还请宁南候稍待几日,可否。”
左良玉一听太子同意,非常受用,心想太子不过是个孩子,只想自己能当皇帝。也没管太子的手到底能否写诏书,便谢恩去组织举兵东下事宜。
付明看到王铎落寞的样子,劝道:“王先生,以孤与你的力量是否能够阻挡左良玉的野心。如果不能,又何必再费心,见机行事吧。”说话中,以他的功力已经清楚地感觉到门口似乎有人,便突然打开房门,正是冬梅。付明脸一沉,喝道:“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
“奴婢为殿下与王大人送茶”,冬梅不紧不慢地回道。
“送茶,送的什么茶?”,付明追问道,不知这女子偷听了多少他们的谈话,付明自从在嵩山练习“九转太极”后,六识极为敏锐,所以一般也不担扰有人偷听。但今日这女子已经到了门前,自己才感觉得到,则定非一般女子,所以他才会如此声严色厉。
冬梅这时猛地将手中端的茶杯扔到地上,转身跑走。付明在她身后叫了一声:“给我回来!”女孩听到后停了一下,又向外跑去。付明大怒,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极少会有人拗过他的意旨,没想到这个丫鬟却如此刁蛮。他跟了几步到了舱外,见金志炫早已经将那冬梅制住,剑顶在她的喉咙上。
“金兄,她的武功是什么路数”,付明知道这个金志炫虽然不太了解关内的风土人情,但对中原武学却非常精通。
“回太子,刚才她出的几招象是武当派。”金志炫刚才与这丫鬟过了几招。
噢,武当派,那不就是道士吗?怎么可能有女人?付明有些疑惑,便下令道:“把她押到舱里来”。
“你们先出去”,付明吩咐赶来的众人出去后,坐到了冬梅的前面。
“为什么偷听孤与王先生说话”,付明问道,见冬梅不言语,他又问道:“你为左良玉父子卖命,值得吗?孤有什么地方不好,如果在别的王府上,象你这等不识礼数的丫鬟只怕早被推到江里活活淹死了”。
“你不说?是不是。”付明看到这极似从前女友的倔强面容,一时间神智竟有些模糊,她生自己的气时,也曾这样一言不发,自己以刚强自诩,却从拗不过她。但现在是在另一个时代,这里时刻都有来自各方面的危险,容不得他在这时有什么儿女私情。
“来人呀,把所有的丫鬟都叫来”,付明一声令下,经过昨天那场火灾,活下来的不到十个丫鬟都到了舱外。“这些人都是你的姐妹,我现在每数三声就将一个推下江去,直到你说话为止。一、二、”
“奴婢什么都说”,冬梅终于再不能坚持。付明这才令丫鬟都下去,门关上后,舱内只有主仆二人,付明对眼前的女人说道:“说实话”。
原来冬梅今年十七岁,娘家也是河南人,并且是商丘的乡绅,去年李自成进入河南后,镇压了一批地主,其中就有其父。冬梅家中再无男子,走投无路下便与母亲到武汉来投奔亲戚,可惜这兵荒马乱的,她的那个亲戚也不知去了何处,母亲因为思念父亲,体质又弱,竟然客死他乡。她一个女子,这时只能卖身葬母,便到左府给左良玉的夫人当丫鬟。前些日子,左良玉要在太子身边安插眼线,他本人又认得殉国的皇后,便听从手下谋士的建议将她也送了过来。
付明听到这里,仍感到将信将疑,想起封义铭也是河南人,让他问问这丫鬟,也许能分辩出真假来,便差人叫封义铭过来。随便又问道:“你如何会的武功?”。
“左大帅府上的一位师傅教的。”冬梅回道。
不足一年,竟会练到人到门前,自己也感觉不到的火候。付明不太相信,但看她刚才没出几招便被金志炫制服,于格斗确实没什么功力,可能那位师傅就是要训练这些丫鬟窃听的本领吧,便问道:“你的那位师傅叫什么名字”
“大帅叫他清风道长,我们便也跟着叫。”
“宁南候府上还有老道?”付明有些诧异,没想到左府内也是藏龙卧虎,这个清风又不知是从处冒出的老杂毛。想着呢,封义铭进了付明的舱内,付明见他进来,向他交待要做什么后便出去等待,不一会儿,封义铭出来向付明禀报冬梅确系河南人。
于是付明又进了舱,他没有时间再与一个丫鬟纠缠,直接了当地对她说道:“你也是个苦命的人。好生在孤这里做活,孤不会亏待你,不要再来刺探孤的举动,否则决不轻饶。你再说说,可曾透露过什么消息给左良玉。”
“奴婢不敢,奴婢从没有将殿下的一言一行向外人说起过”,冬梅又回道。
“你这个奴才,竟如此刁蛮,敢戏弄孤。那你说,适才孤与王先生谈话时你又在做什么?”付明没想到事到如今了,这个丫鬟还如此狡辩,刚消下去的气又上来了。
冬梅见太子还不相信自己,心中一阵酸楚,在付明看来,她的秀目一阵迷茫,眼泪已经随着脸颊流下。自从昨日被太子从火中救出,冬梅的心就全在太子身上,明知自己身份低贱,与太子决无可能,但感情有时会让人如那飞蛾扑火,不能自拨。她这时心中一横,看来无论如何也是死,还不如把心里话说出来再死:“奴婢实在只是想,只是想看看殿下”。
“啊!”付明听到后大吃一惊,多日来自己对这小妮子确实关爱有加,但都止乎礼,也严守着主仆的界线,没想到女人的感觉极其敏感,这点无论古今。谁说古人不懂爱情,没想到她们的表白竟如此直接。前世自己与女友都已有夫妻之实了,那个她可能因为太职业、太独立吧,也很少说这样的情话。由于没有心理准备,付明的脸通红,心跳也有些加速,语无伦次地说道:“你先出去吧”。
看着冬梅走出的背影,付明心情平静了下来,他心中有些歉意。无论怎样说,她付出的是一份少女的真心,而自己则只是把她当做一种寄托,这两种情感不是一回事啊。从现实来看,自己现在的处境又怎么能与一个丫鬟有私情,这会给南京反对自己的人落以口实,也会使本来拥护自己的人们产生动摇;而且以太子的身份地位,也不可能与她有任何结果,除非她能等待吧。
想着想着,付明已经走到了甲板上,封义铭正在船上,刚才的一幕他也看到了,他在担心年少的太子是否能够把持住自己。付明向他苦笑了一下,示意他不要担心。
这时天已见黑,一轮明月升了上来,正是九月十六,月亮又圆又亮,江水哗哗作响。江上舟船密布,几乎每艘船上都是灯火闪映,与天上的星光相映成辉。付明抬眼望去,几缕云彩不知何时轻轻缠住了圆月。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就在这一瞬间,付明终于明白,那段早已逝去的往事,那份浪漫真挚的情感,早已如春梦秋云,鸟迹鱼跃,在这世上不留半点痕迹。留给自己的只是一个未来,一个或者被黑暗吞噬,或者将黑暗撕裂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