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书房的窗纸透进浅白的晨曦时,畅谈一夜的君臣二人才意识到漫漫的长夜已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决定中华苍茫大地沉浮命运的一天,就这样在一个空气中弥漫着薄雾的清晨平淡地拉开了它的帷幕。
这一天是甲申年十一月初三。
宋献策离开书房不到片刻功夫,明月便进了书房,一边端上早点,服侍付明漱洗,一边向付明汇报今天的日程,“上午,主子要与约好的几位江南知名商家会面;下午,因为主子的岳丈诚意伯昨日相邀,主子还要去一趟”。
真是麻烦,付明一想到这个的自己便宜老丈人就有些心烦,这人总有些阴阳怪气的,时不时地让自己模不着头脑,可能与他祖上出过刘伯温那样的半仙有关吧。要说这个刘孔昭的立场也不清楚,说他中立吧,马士英能有今天的地位,他是立过功的;说他是马、阮一党吧,平日里他们走得还真不算太近。趁这个机会,也许能模模马士英的底牌,也未可知。
想到这儿,付明又担心起刘子政来,刘老先生最近这段日子并不好过。听说已经有人举报他贪污户部库银,要不是马士英收过刘子政大把大把的贿银,为他一力担待,现在只怕已经被弹劾的奏章给淹没了,要指望他弄出点阉党内部的消息,不大可能。
“主子,宋先生说他睡不着,正好郭大哥来了,他们要一道过来向主子请示工作”。听明月这样说,付明急忙让他叫郭、宋二人进来。
随后进屋的二位虽然忙了整整一夜,但精神头都不错,只是郭远聪右脸上那道本就极为明显的刀痕变得更红,仔细看起来竟有些泛紫。郭远聪习惯性地模了下那道伤疤,开始向付明汇报昨晚布置的一系列事情的完成简报,然后向付明报告了一个新的重要发现:
“主公,今天一大早,兵部就有驿官挟紧急行文秘密出城,分别是驰向镇江与太平府治当涂,而后又有马士英的府中家丁着便衣出城奔向镇江方面。臣知事情紧急,所以没有请示主公就先行将他们截了下来,这是所有行文原件,臣一路赶来,还没来得及拆开”。
宋献策本来也有话要说,这时听到有紧急军情,便没有言语。等付明看完那两份文件,再递给他后,才急忙翻阅起来。两份文件的意思是一样的,要求驻镇江、当涂的守将务必按兵不动,自接到兵部行文之时起,不得使片板渡江。马士英在给张天禄的信中,不仅指示他要防备刘泽清南下,更要时刻警惕来自南京方向的人马;并在信中允诺,只要张天禄能做到这些,不愁日后加官进爵。
啊!宋献策看完后倒抽一口冷气,与同时看信的郭远聪交换了一下眼色,二人都知道大事不妙,马士英当真要动手了。这时却听付明问道:“宋先生,这些文件足以证明你昨晚对逆党近期做为的判断是正确的,孤很欣慰。你再来说说,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做?”
宋献策看着这两封信,不由得计上心头,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虽然时势危急,这两封信却正好派上用场。
“主公,臣也以为马士英之所以要这样做,正是应了臣先前的预测,马、阮等孽臣贼子终于急不可耐地要动手了。于今之计,臣仍以为走为上策,今晚的夜宴,主公就以身体不适为名,不要去了”。宋献策深恐主公入陷大内,这时借着新发现又一次向主公苦谏,却发现主公眉头一皱,没理自己,再瞄了一眼郭远聪,对方向他使了个莫要再说的眼色,心中长叹一声,该来的,无论如何也躲不过。
宋献策的心思,付明当然非常清楚,但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任何人处在他这样的位置上,如何不做任何努力就逃出留都,以后如何跟手下们交待。更重要的是,付明认为,“一锤定音”与大规模武装冲突相比,带给南朝的损失要少一些,而且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完成更多的急务。
宋献策明白再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只好说出了另一番应敌的计策,“主公昨日问起如何解决镇江守军,臣适才回房后终于想到了一个主意,是否可行,还请主公定夺。”
付明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看来自己这位军师认定今晚必败啦,点头示意宋献策说下去。
“主公,臣以为我军自南京撤退后,要解决两个问题:第一,如何迅速地摆月兑南京附逆守军及黄得功部的追击;第二,如何迅速地夺取瓜洲渡。二者均不可缓,否则大军屯兵镇江城下,前有坚城,后有追兵,是为险地,断难有胜理可言。因此,我军对镇江守敌的攻略,与其攻城不如野战,也就是想办法‘调虎离山’,我军再趁机袭夺镇江,而后立即乘船北上,走前烧毁一切无法征用的南岸船只,让南军不能立即向北穷追。但具体如何实现,臣苦思极虑,本无妙计可言。适才,郭兄今早截获的那些信函却让臣毛塞顿开。所谓‘兵以诈立’,臣以为不如将兵部行文与马士英的私函都修改一番,至于笔迹文法,臣精于此道,主公自不必费心。还要麻烦郭兄选择合适人等送往两镇,要知道,自南京至镇江,快马加鞭只需四个时辰,兵部行文一到,送信人还要返回驿站,这中间不要出了纰露。”
“这个不难”,郭远聪随声应道,“兵部送行文的两位,现在全家老小都在我们手中,马士英派的那位送信人,也是如此。只要主公意欲如此,臣这里不成问题。”
“你们说,那个张天禄会信吗?”付明有些疑虑。在险恶的形势下,不以正兵,而用兵以诈,这思路本身是正确的,只怕弄巧成拙啊。“还有,宋先生,你不妨说得仔细些。”
“主公,臣以为现在京畿一带虽然重兵林立,但表面上仍然太平无事,张天禄即使再机灵,也断难想到有人敢篡改兵部行文,而且以他一个几千人的小镇总兵,也绝不敢拂逆朝廷。况且,臣再加上一封马士英的亲笔信,动之以利。只要郭兄能保证送信之人可靠,臣敢担保那个张某人自然会随我愿。”
宋献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看到主公首肯的表情,这才继续说道:
“臣这个计策的具体的做法是,把兵部行文改为一纸调令,命镇江守军今夜子时星夜兼程,起兵入京拱卫朝廷。臣昨夜曾与主公研究过镇江到南京的地理形势,我军撤往镇江的官道是沿江东下,分别途经龙潭、宝华、下蜀、高资及石马庙,最后抵达镇江。为了不与张天禄部遭遇,臣会在兵部调令上严令其不得乘船溯江北上,并且不得走官道,其路线是出镇江后,自石马庙途经陈武、句容、汤山、麒麟,最后进抵南京。臣为张天禄部设计的这个路线,虽然绕了个圈子,但也算有路可遁,只是一路上丛林茂密,山路崎岖,张天禄的五千多步兵,即使急行军,抵达时也应已破拂晓,如果不出意外,那个时候我军已经渡船过江了。”
付明听罢,一边鼓励自己的军师说下去,一边在心中忍不住地连连叫好,这个宋献策当真是诡计多端,如果他仍留在大顺军中,李自成不会败得那么快吧。
“为使张天禄言听计从,臣还会在马士英写给他的信中为兵部的这个突然的调令做解释:之所以让他在夜里赶路,一来是为了不让京中政敌起疑心;二来是不想让江对岸的刘泽清部发现,这一点对我军而言也非常重要;三来是因为黄得功近来的表现太过跋扈,朝廷现在要倚重的是镇江的这些忠勇的官兵们,事成之后必有重赏云云。而且,臣这样做,还有几个好处,一者,张部熟悉镇江地理人情,连夜长途跋涉,肯定会人困马乏,且师出无名,拿出伪缴后,必会被朝廷处分,追兵之中没有了他们,就如同失去了得力的向导,对我军顺利渡江大有裨益;二者,此举会使马、阮等人与黄得功之间出现罅隙,为将来再打开江左局面留下伏笔。”
“好!便依先生所言”。
郭、远二人听付明同意了,这才从付明的书房中退了出来,先到了宋献策的房间中。
用了大约一个时辰的功夫,宋献策将所有伪造的文书完成完毕,交到了郭远聪手中时。望着郭远聪满脸敬佩的表情,宋献策语重心长地说道:“郭兄,弟蒙主公恩遇短短数日,但已决心辅佐我主龙兴,矢志不移。今晚之事,实在是凶多吉少,无奈主公锐意进取,咱们做臣子的只能将错补漏,尽为臣之道。还望兄台把下面的事情做好,为我主留下生机一线。”
郭远聪本来正仔细听军师嘱咐,等听到最后一句“生机一线”,不由得心中一沉,急忙向宋献策使了个眼色,又摇摇下把,示意他不要再多言。要知道宋献策这时在他眼中简直近乎神人,短短一个时辰,这人就能拟好全部行动的月复案,只凭马士英的几份手稿,便能写出形神俱似的信笺来,这等头脑,实在是天下少有。听窗外并无人走动,郭远聪这才说道:“宋先生,既然主公决心已定,就不要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弟自主公冲龄便侍卫身侧,年中托先帝鸿福,得以与主公重逢,更被主公置之帐下,待如心月复。但主公青春年少便经历燕都国变,随着年龄渐长,心机就越发深不可测,今日之事,弟未苦谏,正缘于此。与先生的铁胆忠心相比,弟深愧不如,同时也有负主公与先帝信赖。但请先生放心,为了主公大业,送信之事,弟定当尽心竭虑,不使先生的计策有丝毫纰露。”
“好!”宋献策知道这番话是郭远聪难得的肺腑之言,也激动地回道,“郭兄,此计仍不失为亡羊补牢,弟谨祝仁兄马到成功。”
郭远聪拱拱手,再没客套,拿着文件出来时,发现主公早就不在书房中了。可能是在前厅吧,他也没多想,急忙秘密地出了回春阁。
付明此时确实在前厅,而且正在生气。原来预约的那些江南商贾们,就象商量好的一样,不是有病,就是正在家中服丧,已是日上三竿,却只有一位姓冷的在外面候着。
明月这时一边在旁小心伺候着,一边观察着主子的脸色。主子越是面无表情,不发一言时,越是火大的时候,他可不想触楣头,但眼瞅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总不能让人就这样等下去吧。付明早就发现这小家伙时不时地看看自己,心道:这小子越发的鬼精灵,这些日子让他负责府中的家务倒是井井有条,那些不听话的、有异心的竟都被这小子不动声色地慢慢处理掉了,可惜是个阉人,否则可堪大用啊。
“明月,让冷先生进来吧”,付明泯了一口杯中茶。
明月闻言,“噔、噔、噔”一路小跑,出去通报。付明的耳力能达三丈之外,不多时,便能听见一个中年男人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明月欢快的说笑声,这小子似乎在跟一个少年插诨打科。随着明月的声音越来越轻,付明知道这几个人已经走到前厅门前了。
“殿下,苏州府通判冷世魁求见”,明月尖着嗓子在门外报道。
付明听得一愣,苏州府通判!这是从六品的朝廷命官啊,他不是苏州的织户大贾吗?继而才想到,这定是用银子捐的官。于是合上茶盖,吩咐明月把这位冷先生请起来,倒要见识一下这位通判大人是何许人也。
进来的这位,中等身材,相当的富泰,圆脸,重眉毛,大眼睛,头发和胡子都很重很黑。虽然小心翼翼,脚步仍然很重,每走一步,他脸上的肉就颤动一下。可能是做惯了生意,他的脸上看起来永远是一团和气,鼻子上几乎能拧起一旋笑纹。不过通判大人身后跟着的这位更让付明大跌眼镜,唇红齿白,身材修长纤细,原来又是个女扮男装的家伙。这个时代的女人有够为难的,不让抛头露面,只好用这种方式来掩人耳目吧,可惜逃不过付明的那双法眼,家中就有个“鬼难缠”的“男人婆”嘛。
“下官苏州府通判冷世魁见驾,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小民冷清影见驾,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老少二人先后施礼见驾后,付明微笑着让他们坐下,这才问道:“冷大人,孤实在没想到你原来还是个朝廷命官。按祖制,孤这样的藩王是不能跟朝廷命官私相授受的。”
“这是下官的罪过,不瞒殿下说,三天前才捐的官,用了万两白银啊。”冷世魁一边陪着笑,一边解释道。
付明点点头,官本位啊,中国人到了什么时候,都想当官,搞不到功名,就捐一个。这时见冷世魁颇有些尴尬,便说道:“那就不妨事。明月,给二位沏茶。冷大人,不知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殿下,这是下官的女儿”,冷世魁一进屋就发现八千岁双目如炬,盯着自己浑身不舒服,似乎能把自己从里到外看了个雪亮透彻,这时听他问起,便没有隐瞒,老老实实要说了出来。“她一个女孩家,下官本不想带她进王府中,但她偏要来见识见识,从小娇惯坏了,臣拗不过她,只好带来一睹殿下风采。”
“小女子冷清影向殿下请罪”,冷清影大大方方地又向付明道了个万福,继而跪在地上请罪。这女子实在说不上漂亮,但却独有一股子大家闺秀的做派。
付明看着她不慌不忙,沉着冷静的举止,心中暗暗称奇,也不想为这点事纠缠,于是哈哈笑道:“起来吧,这有什么可请罪的,孤不会怪罪,只盼你们以后不要再耍什么花枪才好!”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冷世魁听八千岁这样说,心中大念阿弥托佛,这死丫头,差点害了你老爹的性命,本来就不该来的,偏偏跟自己说什么商机无限,说什么富贵险中求。看看吧,今天来的只有咱爷俩。
“先喝口茶压压惊”,付明看着冷世魁诚惶诚恐的样子,心中竟不由得对他喜爱起来。这人不错,生意做到他那个份上,那有不老奸巨滑的,不过在自己面前还算老实。眼光瞄向冷清影时,那女子刚刚泯了一口明月沏的茶,紧接着眉头轻蹙,似乎感受到了他咄咄的目光,豪无畏惧地仰起头,与他眼光相对。
“晴时早晚遍地雾,阴雨成天满山云。只有云雾缥缈、温暖湿润的黄山才能产出这种清香冷韵,袭人断腭的茶来。”冷清影如数家珍地娓娓道来,继而问道:“殿下,这可是上好的黄山云雾茶?”
冷清影的这番话让付明很惊异,这个女子只喝了一口便知道这茶的来历,真是不简单。要说茶道,他并不懂,只因谢希真是此中高手,付明才跟着喝上了些好茶。这时听冷清影问起来,他也说不出个什么,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答复。
“可惜煮茶的人不懂茶道,不仅用沸水冲泡,还用了井水,八分茶成四分矣。”冷清影接着品道。
旁边的冷世魁发现旁边站着的明月有些不高兴,心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得罪了王府的大管家,以后还如何交往,连忙打断女儿的话,“清儿,莫要胡说。”
冷清影却掩嘴一笑,轻声说道:“爹爹莫急,女儿是要让那人快些出来咧。”
付明听她这样说,正在犯疑,却听门外脚步声起。
“谁说井水不好?”进来的人正是谢希真,她大病初愈,脸色仍有些苍白,但在说这番话时,板着的俏脸却掩不住那丝丝笑意。“咱们用的是深井水,其水活,其水清洌。你个臭丫头贫嘴,讨打!”
“姐姐,梦媛有礼了”,冷清影急忙上前施了个万福。
“哪也不能轻罚”,谢希真佯做发怒,柔荑便在冷清影的粉脸上轻轻滑过。继而问道:“哟,怎么穿上了男人的衣裳,咱们梦媛不是最恼天下男子不干净嘛?”
“人家想姐姐,才这样做来着”,冷清影笑盈盈地解释道,“姐姐见了梦媛,难道不高兴吗?”
这两个女子看来是久别重逢,一番亲妮的过场白让屋中的两个半男人目瞪口呆。谢希真见付明有些不悦,心道:小器鬼。便解释道:“殿下,这位冷小姐是我昔年在苏州茶会上结交的好姐妹,都是自家人。”
冷清影也向父亲说道:“爹爹,这位姐姐就是女儿常常跟您提起的那位‘一剑光寒天下’,小视天下须眉的绝代人物”。
冷世魁那是什么人,一辈子在商场模爬滚打,脑筋转得飞快。见谢希真的衣着打扮,在献王又是那般不拘礼数,还不明白,心道:这可算是攀上了大树,可惜这棵摇钱树不知能否立住啊。嘴上却急忙向付明陪罪道:“殿下,下官事先也不知道小女在府上有相识?”
付明这时被女人们搞得苦笑不得,没再罗嗦,开门见山道:“既然是自家人,孤就不绕圈子了。今晚请冷大人来,孤有要事相商。还请冷大人先说说自己有多大的产业吧?”耳边却听到冷清影在谢希真的耳朵边嘀咕道:“我就猜姐姐这样的人物,定要找个象八千岁这样的人中龙凤”,接着便被谢希真拧了一下腮边。
冷世魁没有付明的耳力,却被付明的问题震得心头一颤,不知八千岁是什么意思,便小心翼翼地回道:“回殿下,下官本是山西蒲州人,自幼家贫,十三岁时便父母双亡,只好出口外混生活。先在归绥的‘合成当铺’做伙计,其间与秦川九结为异姓兄弟。稍有积蓄,我等二人便转到大同开草料铺,兼销豆腐、豆芽、切面及零星杂货。但小本经营,苦力支撑,有一阵子几乎歇业。好在下官那位义兄在万历二十三年趁粮价低时购存一批黄豆,不料次年黄豆歉收,我们把黄豆出售,获利颇丰,这才有了转机。下官以为贩盐获利颇丰,便与秦川九商量行销。我朝实施‘开中制’,只有赴边塞纳粮,官府才会酬给‘盐引’,商家持引方可支盐。于是下官便与他分守两地,臣在沧州支盐,他在江西办粮,十年下来,收入颇非。直到崇祯年间,下官的那位义兄不幸在兵荒马乱中丧了性命,下官才下决心停了盐业的买卖,一心一意做起了布帛生意。下官不久就发现嘉定县钱门塘市的丁娘子所织之布,细密柔软,质地精良,便在其里中赁屋居住,专购其布,行销四方。说来可叹,下官是晋人,而这棉布丝染本是徽帮垄断,下官在经营中颇受那些徽商欺凌,他们设置牙行,高价收布,差点让下官再次破产。好在我们晋人也有自己的行会,这才勉力支撑下来。及至小女**后,便劝下官与其同徽商苦苦为收布相争,不如买纺车雇女工,自己开作坊织布纺丝。于是下官才斥巨资收购织布机、揽车、纺车和纺机三百台,当地人根本没来应募做工的,下官便远赴巴蜀招募。好在蜀中因张献忠而大乱,老百姓流离失所,这才有人肯背井离乡,下官一次共招了近千熟工回苏州进了作坊。由此为契机,下官的‘隆兴作坊’已有近千台各类车机,下官的产业,不瞒殿下讲,才有今日百万之巨。”
付明听他这么说,心中暗暗点头,他是学经济出身,冷世魁由贩盐至贩布,再至独立织布纺丝的全过程不正是由商业资本向产业资本转化的过程吗?而且近千台的大作坊,太过耸人听闻了吧,学经济史时,他明明记得明末全中国才有一万多台的织机,这个冷世魁便有近千台,占了十分之一强,当真是江南第一纺织大户。对了,还有织布用的织布机、揽车、纺车算在其中,不过这也令付明非常满意,如果这人能为己用,将来不仅是利税的大户,而且部队的军装也有了着落。付明想到这儿,向冷世魁问道。
“你说实话,如果孤让你的产业在两年内再翻上一番,但要担些风险,你可愿意?”
冷世魁是个商人,他知道这世上可没有飞来的横财,于是老练地答道:“殿下,下官没有子嗣,止有清影一个女儿,说句老实话,余生能衣食无忧便足矣。”
哼!付明冷笑一声,装假,眼光便向冷清影看去。对方也正在看自己,眼中充满着迷惑,这个八千岁,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殿下,下官虽没什么野心,但若殿下有命,下官必会倾力完成”,冷世魁察颜观色,见献王有些恼意,急忙又把话递上,圆了回来。
“建大作坊是你女儿给你出主意,那么近来在江南抛售女式成衣也是她的主意了?”付明恼他装假,便故意差开话题,问起其他事来。
“是的”,冷世魁也不知这是福还是祸。
“可惜,卖得不好嘛”,付明露出了笑意,直接向冷清影问道。
“是啊,小女子本以为成衣便宜,质量又好,买的人要多才是,可惜大家仍认为还是先裁先做的好”,冷清影答道。
“那是因为你没做广告”,付明继续笑着给她出主意,这个丫头的头脑实在不简单,很具跨时代的思维模式。付明见冷清影不解的神情,知道她不懂什么是广告,便解释道:“就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意思,在售出这些成衣之前,你应该在市场上散布一些有利于销售的传言,然后再卖嘛”。
“别听他胡扯”,这次是谢希真不高兴了,献王在胡说些什么啊。她牵起冷清影的手又说道,“妹子,咱们姐俩进去详谈”。
“好姐姐,再等一下,好不好?”冷清影一边向谢希真求情,一边继续向付明求教,“殿下,这些小女子也做过啊?”
“没做到位呗,不要怕花钱,把广告的费用也算到成衣的出厂成本不就一举两得了,只要能让大家都来买,销路畅通,利润不就滚滚来。还有,晋帮要开票号的事,也和你有关吗?”。
“啊!”冷家父女二人听付明问起票号的事情顿生惊诧,没想到这件仍在晋商小圈子中商议的事情已经被献王知道了,关于他们,这位八千岁,究竟还知道多少啊?
“殿下,小女子是这样想的,现在生意往来都要用白银结算。但百两白银便足有六斤之重,万两便有六百斤,当今又值乱世,外出携金多有不便,动辄便有可能因此而杀身取祸。小女子借鉴从前徽商会票的做法,推而广之,不如成立专业的票号承办异地的银两汇兑。一为方便用银商号,二来也使承办汇兑的票号有利可图。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那你如何解决信用的问题?”付明追问道。
“开始时,票号只为官府及晋帮商号承办汇兑”,冷清影对这件事早就烂熟一胸,这时有人问起,当然是了如指掌。
“好!冷大人,难得你有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女儿。既然你也不在乎孤适才的提意,今天咱们就先谈到这儿。明月,把礼物给冷大人拿来”。付明存心要钓老狐狸的味口,冷清影固然人才难得,但也不能露形于色。
冷世魁果然脸色微微一变,他也没想到,献王这谈得好好的,怎么就要送客了。还是冷清影机灵,见老爹颇为尴尬,急忙向付明笑道:“多谢殿下抬举,不过小女子好奇,想知道是什么生意能让我爹爹的产业在两年内翻番。”
“冷小姐,你也算久历商场,难道还不知商机有如天机,不到火候,不可泄露啊。在商言商,如果你做不了你爹的主,就不要问了?”付明将了一军,却发现谢希真正在狠狠地盯着自己,心道这母老虎一定以为自己在欺侮她的姐妹。他并不知道,谢希真是恼他此时一副商侩的模样,太没有王者气派。
冷清影听罢,爽朗地笑道:“殿下,小女子今天便替我爹爹做一回主。但是要做买卖,也要先看货啊,不知殿下是凭什么夸下海口。”言语间,分明是傲视王候,气宇轩昂。
好胆识!付明心中叹道,这女子明明弱不禁风,但其胆略,当真不让男儿。他回头看看谢希真,佳人说话,从来都是落地有音,她说这二人是自己人,那就差不了多少。
“好吧,既然你们执意要知道,孤就说出来。明月,到门外把闲人清掉,让王朗与姬际可守值”。众人见献王如此吩咐,心知定是不能与常人谋的大事,不禁都有些忐忑起来,尤其是冷世魁,腿肚子开始不停地打哆嗦,这更让他紧张,多年来,凡遇有凶险之事,他的小腿便会不由自主地先抖动起来。
“这件事,孤跟谢姑娘也从没认真说过,今天本来也没想跟请来的商家谈起。但是既然是自己人,那就说出来。冷小姐,孤有足够的把握让你老爹产业翻番,甚至翻三番,你先看看这个”,付明把适才让明月取出的礼物交给了冷清影。
那姑娘接过看罢,却没什么反应,只向付明淡淡地说道:“殿下太会说笑了,这只不过是个‘茶引’而已,难道殿下是要让我们冷家承包全天下的茶业生意吗?这个,我们可不敢,别说朝廷能否恩许,既使允了,咱们父女可不想夺天底下千百人的生计而自肥。”
“此言差矣”,付明摇了摇头,“冷小姐,这次你可是会错了意,孤的意思是,只要你们跟孤合作,将来就是朝廷的主要供应商,别说是‘茶引’,即便是‘盐引’,也不在话下。所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人生匆匆数十载,富贵都是过眼烟云,冷大人用万两白银只换得从六品的虚衔。但若肯为孤效力,就是一品大员,也是轻而易举啊”。
冷家父女听了付明这番言论,互相对视了一眼。这哪里是“在商言商”,分明是要谋反做乱啊,这下可真是上了贼船。
“怎么样?”付明唇边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在这一刻,一句话便能决定冷家的命运,也是付明一步关键的布置所在。
谢希真此时也出奇地安静,在付明看来,她此时就如一个局外人,静静地看着突然被命运的狂飙卷入时代急流的父女二人。却不知谢希真默默地在冷清影的手心地写了个字,“上”!
冷清影知道这是姐姐体恤自己,便望向父亲。这是冷世魁一生中最难做的决定之一,他看到是女儿肯定的表情,没办法啊,如果说个不字,可能连这这献王府都别想出去。“殿下,臣不知该如何做?”
付明从冷世魁从命的声音中仍听得出“无奈”,他收起嘴角的笑意,严肃地说道:“当今朝政靡烂,孤为天下苍生计,决意荡涤朝堂,扫清逆党。今晚,孤便要‘清君侧’。考虑到朝中逆党势力坐大,孤为万全之计,如果事败,便会提兵北上抗清。但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孤一旅北上,没有后方支持,当然不行,所以才要找来江南商贾,跟大家先认识认识,将来好打交道。可惜只有冷大人一家前来,又是谢姑娘的熟人,所以孤才会全盘托出,只望你们能按孤的意旨办事才好。”
侥是冷世魁有些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也吓得差点没晕过去。真的要谋反啊,而且就在今晚,好在刚才答应了,倘若说了半个“不”字,现在恐怕已经见阎王了。还是冷清影相对冷静一些,向付明问道:“还请八千岁示下。”
“好!天黑后,孤会立即安排冷先生出城,回到苏州,就抓紧做好将作坊迁至岳州的准备,孤到时候会派专人找你商洽。另外,晋商富甲天下,孤以后还会通过你跟你的同乡们打交道,有劳了。”
这么简单!冷家父女面面相觑。付明的下一句话却让冷世魁心惊肉跳,“不过,要委屈冷小姐一下,她与谢姑娘刚刚见面,还是留下做个伴吧。”
这!冷世魁半生风雨飘摇,只有这一个女儿相依为命,便如命根子一般,听付明这样讲,心头就如同剜去了一块肉,偏偏又不能说半个不字。
“明月,你安排冷大人父女休息”,付明没再理他们,这时可心软不得。“谢姑娘,你留下来。”
等冷家父女二人出了屋,付明向谢希真笑道:“怎么?生气了?”
“你认为自己这样做很好就不必问我了”,谢希真冷笑一声,“说吧,有什么事情要烦我。”
“是这样”,付明把昨晚商议好的让谢希真做的事布置了一遍。
谢希真听罢,沉思了片刻,幽然问道:“江山社稷对你真得那么重要?你想过没有,因为你会有多少金陵百姓在今晚惨遭涂炭。”
“希真”,付明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难道你也不明白我的心,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为了我们汉人的大好河山不被胡人强占。你知道嘛,我与李自成有不共戴天之仇,但只要他能抵抗胡人,我愿与他隔江而治。”
“所以你就有理由牺牲冬梅,所以你就可以象刚才那样做事不计手段,忍心让一位老人家骨肉分离”,谢希真急促要问道,眼前这个人,这个自己未来的夫婿,这个一个月前在秦淮河畔一枪击毙汉奸头子的快意少年,怎么越来越陌生了。
“你会懂的”,付明的手松开了,如果说他的心已老去,坚硬如岩,并且极为冷酷,那么冬梅仍是他心底里最深处最柔软的那个角落,带泪,并且不可碰触。
“你放心,你说的事,我会做好”,谢希真站起身,冷冷地说道。等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说道:“今晚要小心,真得不要我陪你去吗?”
付明听她这样说,心头一热,她还是关心着自己,“不必了,你要保重,咱们镇江再见。”
等谢希真的脚步声也已远去,付明又一次感到了那种身在高处的孤独,直到明月端着午饭进屋跟他说起去刘府的事,他才缓过劲来。“不吃了,这就出发”。
付明领着两名侍卫出了回春阁,才发觉一夜寒雨送走深秋,已是初冬天气。付明临时披了件披风,刚坐进轿中便想道:该跟明理说一声,把冬装准备好,如果今晚撤往镇江的话,士兵们可别在路上冻伤了。于是又下了轿,跟明月耳语一番才出发。
一路上,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好在刘府并不远,付明的轿子到达刘府门前,金陵今冬的第一场雪才刚刚下起来。
下人把轿帘掀开前,付明早就从帘缝间看见在刘府门前站候的刘孔昭,这家伙保养得不错,已经四十出头,头发依然黑亮,全身衣着也是鲜亮簇新。
付明与刘孔昭打过招呼,便在刘孔昭相迎下进了刘府。刘府的装饰很让付明意外,虽说不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却也比平常的大富之家要不如。
刘孔昭仿佛知道付明的心思,笑道:“殿下莫要吃惊,这是先祖遗训,持家从简,不得豪奢。要知‘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啊”。
付明听刘孔昭这样说,立即正容道:“没想伯爷府上竟如此清贫,孤谨受教”。
刘孔昭听罢一愣,继而哈哈笑道:“殿下过誉了,小伯只是恪守祖宗成法而已。过了前面的花园就是小伯的书房,殿下请”。
付明与刘孔昭继续向刘府深处信步走看来,才发觉诚意伯府虽说装潢朴质,但其规模却较宏大,处处显现出一代开国勋臣应有的体面与建制。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出花园,进了一个虎座的门楼,过了磨砖的天井,这才到了书房的门前。付明抬头一看,门上悬着一个大匾,写着“慎思堂”三个泼墨大字,落款是“刘伯温洪武三年于青田”。
刘孔昭在一旁解释道:“殿下,大明江山底定后,小伯的老祖宗并没有在应天府居住,而是返回家乡,所以这幅字上的落款才会写着青田。殿下请进。”
付明先向那写着“慎思堂”的大匾拱拳施礼,然后才随着刘孔昭进了书房,聊以对这位大明开国第一谋臣表示一番敬意。待进了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两边金笺对联,上写“读书好,耕田好,学好便好;创业难,守业难,知难不难”。付明不由得连连点头笑道:“写得好,写得妙。只可惜啊,伯爷,这是朱夫子说的,可算不到你家老祖宗头上来”。
“正是,正是,殿下学究天人,竟一眼便能识破”,刘孔昭一边照顾付明在书房靠里侧的圆桌边坐下,一边跟着笑道。二人虽已是名义上的翁婿,但按有明成法,亲王格制仅逊天下一重,所以君臣关系依旧,说起话来本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刘孔昭见付明先开起玩笑,就也跟着说笑起来,借以缓和一下略有些尴尬的气氛。
这时早有书僮端进一个烤手用的炭炉,沏上茶后才在刘孔昭的示意下欠着身子退了出去。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室内却因这发着红光的炭炉而满室生春,付明手抚着热茶,坐着的椅子靠背很矮却很舒服,耳边刘孔昭的说话声便多了许多暖意,越发的搞不清他请自己来此的目的。
“本朝立国之初,太祖皇帝授小伯老祖宗铁券丹书,誓言永禄。可惜有奸臣胡惟庸攻讦,说小伯的老祖宗见谈洋有王气,欲图之为墓基,‘有民弗与,则请立巡检司逐民。’太祖皇帝大怒,虽然没有加罪,却夺了俸碌。老祖宗只得再次入京请罪,不敢再回故乡啦”,刘孔昭把这些前朝往事悠悠道来,抬眼看付明听得入神,突然破题而入道:“殿下与小伯即将是骨肉之亲,请恕小伯冒昧,殿下以为当今秉政的诸公是否也有胡惟庸般的人物”?
啊!付明听罢如闻巨钟做响,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当下里没动什么声色,只是淡然道:“伯爷,当今的朝政,孤并不感兴趣。说句老实话,孤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金陵这花花世界,现在只想着如何享受这太平清心的日子,其他的的事,休要再提”。
刘孔昭嘿嘿一笑道:“殿下就不必隐瞒了,这些日子献王府上表面上平静,这背后头可是事出不穷啊!殿下以为别人不知,岂不知这朝中上下可是议论纷纷啊。”
付明冷哼一声,强压住心头怒火,不以为然地回道:“伯爷用不着拿话激孤,孤年纪虽小,好坏却分得很清楚。至于朝野内外说些什么闲话,孤却没听过,伯爷不妨明言。”
刘孔昭听这献王说得滴水不露,一时间眼光瞬动,继而不紧不慢要说道:“殿下莫急嘛,小伯刚才不也说过了,将来咱们就是骨肉之亲,有什么比这个更亲的呢。小伯的意思是,还望殿下能遇事小心沉着一些,小伯的女儿还要仰赖殿下一生呢。”
付明气极而笑道:“伯爷今日找孤来,难道就为了说这些没意思的话吗?伯爷当也知道,孤自入金陵城,为了避嫌,还从没上谁府上拜访。实没想到,第一次到伯爷府上求教,就真的被人教训了一番。没有旁事,孤可要告辞了。”言罢,付明霍然而起,手中的茶杯猛地向窗外丢去。
刘孔昭不知所以然,更想不出献王说着说着,何以来得这样大的脾气,正在可惜上好的景德镇瓷,却听得门外有人“唉呀”叫了一声。
“何人”,刘孔昭喝道,身子先付明一步冲到了门外,等他到了那人面前却没发做,只是跺了跺脚,回头向身后的付明欠意地苦笑了一下。
付明此时刚刚缓步走出书房,见到那人,也大出所料,竟是马士英!这老家伙身子骨本来就有些单薄,在寒风中立着就更有些瘦骨嶙峋的意思。他可能是在窗外偷听吧,被付明这一下子搞得大惊失色,若不是被窗纸隔着,还险些被那茶杯给丢到。只是狼狈之下,那双细长的贼眼依旧放出让人难以捉模的青光,在付明与刘孔昭身上不停地搜寻着什么。
这一时刻,门外的三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最后还是刘孔昭硬着头皮,以主人的身份向付明解释道:“殿下,马辅恰好也来小伯的府上,所以,哈哈……,正好路过,哈哈……”
付明心道,适才好在没多言语,真玄!对刘孔昭那套连他本人也难自圆其说的话,虽说连半分也没信,但这面子却不能不给,只好跟着笑道:“马老好!想马辅整日操劳朝政,为今上分忧,平时难得一见,不想竟在这儿遇上了”。
马士英这时仍有些心有余悸,但见付明有意不提适才偷听的尴尬事,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便打起了哈哈,“这外面雪大风寒,殿下,孔昭兄,我们还是进屋一叙吧”。
三人进屋再次坐下,马士英笑眯眯地向付明说道:“不瞒八千岁讲,老臣今日来孔昭兄府上,一半是与老友叙旧,一半的确是为了殿下而来。”看到付明略有些诧异的表情,马士英会心地笑道:“八千岁虽然足不出户,但在这金陵城里,谁不知道殿下一好马,二好剑,三好什么来着,老臣可就记不得了,所以今儿个,老臣便为殿下带来了一匹千里驹,一把无双剑!”
付明来南京这些日子,闲下来时,确实经常练练剑,还常去城西马市遛达散心,主要是考虑到江南没有产马地,所以特别关注马市的行情。他此时还不知这两个老家伙葫芦里究竟藏着什么药,尤其是马士英不知为何突然对自己的态度来了180度的大转弯,当下只好笑着婉拒道:“马老,孤可不想无功而受禄,还是免了吧。”
“殿下不要忙着回绝,先看看再说也不迟”,刘孔昭怕马士英脸面上过不去,急忙在一旁帮腔劝道。
马士英见付明再没拒绝,便向刘孔昭使了个眼色,刘孔昭急忙从书橱中取出一个剑匣放在三人围坐的桌面上。
剑匣的用料是上好的川中双连木,纹理端的是古朴可爱,但看上去这年头可不短了。虽然有些模糊不清,付明仔细端详起来,还是能看到这剑匣的正面画着花前月下的一幅美景,题有一句诗:“剑寒花不落,弓晓月逾明”
“好意境!”付明忍不住赞道。
马士英见他欢喜,跟着嘿嘿笑道:“八千岁好眼力,这剑匣可是宋末元初时的珍品呢,只是里面的剑却是最近才开的刃,还请殿下指点一番”。他说这话时,刘孔昭刚把剑匣向着付明的方向打开,付明直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手中的温热的茶杯竟也仿佛瞬间便冷却了下来。
“这剑虽说冷峻,却没什么杀气”,付明一边说着,一边从刘孔如的手中接过剑,惦量了一下,方才将剑从鞘中缓缓拔出。只见一团光华绽放而出,在炉火红光的掩映下宛如大红牡丹般雍容,又如出水芙蓉般清冽,剑柄上的雕饰如星宿运行闪出深邃的光芒,剑身笔直若清水漫过池塘从容而舒缓,而剑刃就象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
“好剑”!付明在嵩山随金志炫学过一些日子剑术,想那金志炫乃高丽国不世出的一代剑客,其剑心剑意足以独步天下,只因从前未入中原,无人知晓而已。付明在短短的日子里虽说只得皮毛,但对品剑却有了自己的见解。这时见宝剑若此,那能不心花怒放,他轻轻地往剑刃上吹去几缕落发,竟不着一丝力便迎刃而断。于是接着说道:“这剑份量可着实不轻,剑身确系上好的精钢打造,剑刃更是异常锋利,可见锻造之人是将毕生所学倾注在这把剑。将来此剑若遇明主,定会扬名于天下,必不会逊于古越纯钧、毫曹、巨阙诸剑。”
马士英见他识货,便跟着解释道:“殿下,这把剑是老臣托人在佛山找鲁宣子专门定制而成,采的是深海玄铁,前后用了九九八十一天时间方才锻造成功。”
付明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个鲁宣子,是司徒清雷的朋友,乃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铁匠师傅,目前正在帮助司徒制造新式火器呢。难道马士英连这件事也知道了,还是仅仅有所察觉。心里虽然犯着合计,付明却仍旧装**不释手的样子,把玩个不停,用以压住心头的阵阵悸动。继而摇摇头,把剑放回匣中,叹了口气道:“君子不夺人之美,宝剑虽好,孤却以为留给马老更合适。马老乃我大明当朝宰辅,佩此宝剑,才算不亵渎了天下极品。”
付明发觉马士英与刘孔昭都颇有些失望,心中更加不解,这二人究竟要做什么?不过付明还是压抑住那份好奇,兴致盎然地提意道:“走,我们看看马去!”
三人刚走到刘府的马厩外,付明便知他们要送给自己是哪一匹,因为它太特殊了!
马厩中马儿有七八匹之多,但唯有它全身火炭般赤红,没有一根杂毛,三人还没走进,它就颤抖着鬃毛,嘶嘶地叫了起来,似乎缰绳等一切桎梏已不能将其束缚,咆哮间,竟有腾空入海之状,端的是性如烈火。
马士英在它几步开外就让付明二人停下脚步,继而解释道:“此马虽是绝顶的好马,但性情暴烈,非常人所能驾驭,直到今日仍只有自它年幼便喂养它的马夫能上马骑之。殿下,老臣找过许多相马师为这马品评,都说这马是赤免再世!是名符其实的千里神驹”。
付明由衷地点点头,这匹马前胸宽阔,臀部滚圆,四条腿纤长有力,当真是“雄姿英发”。他打量一阵,禁不住赞叹道:“这马真是神骏!”说罢,竟要走近抚弄,马士英吓了一跳,心道要遭,这马只要一有生人凑近,难免要暴跳如雷,可别吓着这金枝玉叶般的人物。正待上前拦住,却发现红马那悬铃般的双目早就瞪紧了付明,见他要上前,猛地一声高亢的嘶鸣,似要破厩而出教训这不知深浅的小伙子。付明却笑了笑,他也瞪着这马儿,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了一股子暖流,仿佛这赤彤彤一片的家伙本应就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刻等着自己到来。
付明一边不甘示弱地与马儿较劲,一边想起了一件太子的往事,便向看得目瞪口呆的马士英问道:“马辅,你这马可曾是御厩马?”
马士英听得一愣,继而恍然大悟道:“殿下,这马确是御厩马,是先帝两年前因老臣在凤阳督师有功而在阵前御赐的。难道殿下曾在宫中见过它?”
果然是它!付明自太子的记忆中想到了这匹马儿,那是太子幼时的事了,那时这马儿刚出生,而且刚从遥远的西域运到京城,是他赖着母后为自己选的“宠物”,他们曾经成天厮混在一起呢。后来,身边的先生怕他玩物丧志,便启奏先帝,把这马儿给牵走了。在太子的记忆中,太子不肯放手的哭泣声,那小马驹临走时恋恋不舍的嘶鸣,先帝威严的表情,都让付明心中一阵感叹,继而想起崇祯帝的一番苦心,他是怕自己的儿子因此而不务正业,将来成为正德第二啊。
刘孔昭见付明似乎想得入这神,便叫了声:“殿下,外面天寒地冻,要不,殿下就将马收下,等风和日丽的日子再赏玩。”
付明摇摇头,哈哈笑道:“伯爷这会可错了,好马不是用来赏玩,是要骑着驰骋千里,笑傲沙场的。小赤子,可是你吗?”
那马儿本与付明对视不让,这时听他叫“小赤子”,不由得又长鸣几声,那眼光似也柔和起来,它仿佛已经明白站在眼前便是从前的小主人,只是同自己一样长大了。然后竟温顺要任由付明抚模马头,只是四蹄有些不耐烦地踏了起来,仿佛快乐地要奔跑起来。
付明这半年又长了些个头,也算是蛮高了,但是站在马前去够马头,仍有些吃力。他揭开马的嘴唇,看看它的牙齿,回头说:“才六个牙,确实是孤从前在宫中相识的那个老伙计,孤那时还小,给它起名叫‘小赤子’。不过它都如此神骏了,不能再叫这个名字,今日大雪,孤与旧人重逢,它又如此火红,就改名叫‘雪里红’吧。多谢马辅美意,孤要骑一趟试试,可否?”
“就在现在?”马、刘都没想到付明会这样心急。“殿下,这天还下着大雪呢!”
“正是!雪里红嘛,便在雪中驰骋”,付明非常肯定地答道,“你们没看到它要比我还急吗?”
“好吧,殿下可要小心”。马士英没想道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但若能促成他要做的事,不正是天赐美意。
刘孔昭见马士英答应了,只好大声呼喊马夫,“备马!”
好马配好鞍,不过片刻,马便备好。看得出,马士英在这匹马上是下了本钱的,鞍缎、马镫、辔头无不雕镂精美,马儿就越发的显得漂亮,大概马儿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它欢快地围着付明转了几圈,而后不断地在积雪的土地上踏着前蹄,催促着付明快些上马。
刘孔昭怕天太冷,付明骑马兜风会伤风,又让下人取出一个紫锻披风给付明披上,付明飞身上马,由马夫手中取过马鞭,一看这鞭子是用红色的皮条编成的,安装在一根八寸长的、雕着花纹的象牙柄上,带着红马鬃做的缨子,心道马士英也算是有心人了。继而又看了一眼那马夫,直觉似曾相识,便问道:“你是赵老四?”
那马夫能有三十出头,满脸的苍桑,这时听八千岁问起,忙跪在地上回道:“殿下,小子正是赵老四。”
“哈哈,世上竟有如此机缘巧合”,付明仰天笑道,回首对马士英道:“马老,这个人孤也要了,他可是昔年西北有名的训马师”。马儿听小主人在笑,也跟着昂然抬起头,咴咴地叫了几声。
付明向众人一拱手道:“马老,伯爷,孤去去即回”,雪里红似解其意,还没等付明扬鞭,便自马厩的出口跑了出去。于是在金陵城的街市上,老百姓看见有一人红马也红的皇家子弟飞快地穿巷而过。
这种速度对于雪里红来说,跑得虽快却很稳,它也知道不能伤人吧,这让付明感到简直不是在路上跑,而在走在极其柔软的地毯上。但等出了城,付明轻轻地将马镫一磕,马儿便如箭般地向前飞冲,他只觉得耳旁的风声呼呼响,树木一闪一闪地向后倒退,简直就如腾云驾雾一般。付明大呼过瘾之时,不提防前边出现了一道深沟,约模有一丈七八尺宽,想勒马已经来不及,心中猛然凉道:“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那一刹那,雪里红在漫天飞雪空中猛地腾起,跃过深沟,稳稳地落在对岸,继续前奔。
付明惊出了一身冷汗,要勒住马儿,不想雪里红重逢故主,跑得正起兴,在原地嘶鸣阵阵,仰起马首不停地去蹭付明。付明苦笑一声,千里神驹如果只跑这么短的路程,当然不会满足,只好信马放缰,任由它飞驰,但是他的心却因刚才这次“遇险”而渐渐冷静了下来。马士英究竟要做什么?象他这种人,如果不是有事相求,是不会吐血献出名马宝剑的。
想着想着,时间就过了近一个时辰,付明不得不勒住马头,对雪里红说道:“小赤子,你跑也跑够了,现在我们要回去,你可认得归途”。
人说“老马识途”,雪里红来到南京后由于心高气傲,还从没今天这样美美要跑过,付明这样说摆明了是要难为马儿,没想道,雪里红在风中呼哧了几下热气,竟按付明的意思向回途跑了起来。
付明心道,这可真神了。雪里红驮着他一路往回走,快到城门口了,付明却听见有妇人的哭泣声。本来不想搭理,不料再往前走不远,竟发现是一群官兵在城门下公然围住了一辆马车打劫,其中便有女眷。
付明纵马来到车前,冷眼望去,车下绑着几个男丁,那几个官兵不仅在抢钱帛,还从车上往下拖女人。他本不想多事,这时再也忍不住喝道:“尔等何部兵马,竟敢在天子脚下行此卑鄙苟且之事”。
因为雪里红踏地无声,领头的小头目听付明喝斥,竟吓了一跳,继而回头看到只是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并没放在眼里。但他心机狡猾,听付明说得非常威严,再仔细看付明的衣着佩饰,不象是普通人家,竟暂时按下了轻视之心,沉声道:“这位小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还是两不相干为好,否则本官的刀可不答应。”
付明心道你个屁大点的小校卫竟敢如此跟孤说话,再仔细打量这小头目,见他二十岁刚出头的年纪,筋骨结实,甚是英悍,尤其是双目炯炯有神,狡黠中透着机警,也正在上下打量着自己呢。
付明不想与其纠缠,勒马向后退了几步,向城门上高声喊道:“守城的官兵听着,孤乃当今皇帝的侄儿,御封的八千岁献王。这里有乱兵行凶抢劫,你们为何不下来管制”。
古老而坚固的城墙报之以无声,付明气得咬了下嘴唇,朱明理带的好兵!
那小头目听他这样说,暗自心惊,但见城墙上并无反应,心道:这小厮竟敢匡我。他怕付明骑马遁掉,竟指挥着数名手下把他围了起来。
付明的手习惯性地伸向平日左手悬挂佩剑处,却模了个空,这才想起,中午出府时,怕到刘府不方便,没有佩带。
那几名兵勇虽然不是好人,但也都见惯战阵,这时见他如此,知他没带兵刃,众人竟狞笑着靠拢了上来。
付明一声冷笑,心道:今天倒教你们尝尝什么是空手夺白刃。刚想到这儿,就听百米远处,有人喊道:“殿下,马上挂着一把剑”!付明定睛一看,竟是姬际可与王朗二人,原来付明这次出来溜马,单骑出城,并没通知这二人,但他们怕主公有危险,竟凭脚力一路跟了过来,正好赶上了。付明的眼力甚好,远远的便能看见他们脸上的汗水,心里一阵不安,因为自己的缘故,竟让这两名忠心的手下白白跑了这么长的路。
此刻,那几名兵勇看见远处来的二人疾步如飞,知道遇上了硬茬子,都向头目望去。那厮眼珠子一转,向付明说道:“对面的,今天咱们放你一马,这些人也都给你留下来,但家伙必须带走”,说罢竟要挟钱帛扬长而去。
付明纵马挡在了他的面前,学着他适才的语气说道:“你要走,还要看孤手上的剑答不答应”,他掌中握的正是头午在刘孔昭书房中品玩的那把宝剑,从刘孔昭府中走时,不知何时被刘孔昭给系在了马鞍边,付明骑得快意,刚才竟没发觉。
那小头目见势难善罢,也取出身上的军刀,向付明扑来。要说,他没有坐骑,比付明矮了何止一头,不过实战经验却非常丰富,这时也不怜惜付明的马有多宝贝,竟先向马腿砍来,其他几人见他如此,也都跟着劈向马腿。
付明心道要糟,雪里红却猛得跳起,从几个大汉的头上跃过,冲出去有十米开外。付明怜惜地拍了下马儿的头,飞身自马上跃下,向杀过来的几个贼官兵迎了过去。这个时候,王朗与姬际可也赶到了现场,还没等动手,付明手中的宝剑早就那几人的兵刃给削平了。
付明挥剑抵住了那小头目的脖间,森然道:“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别动,否则会一剑结果了他”。耳畔却传来雪里红的嘶鸣声,定是王朗要牵那马儿,雪里红怎会让他这生人近前。
姬际可正在困绑这些官兵,城门中却跑出另一股十几人的队伍,都是骑兵,他们飞快地在付明身旁停下,当首一人,在付明看来比宋献策高不了多少,但块头十足,脸上是一丝丝横肉,见到付明后,翻身下马,跪倒在地拱手报道:“下官京师外八营游击孙崇恩护驾来迟,还请八千岁恕罪!”
付明冷哼一声道:“孙游击,你来得可真是时候,本王把这些恶人解决了,唉,你就出现了”。
孙崇恩脸不红、心不跳,鼓起了腮绑子,又向付明请示道:“八千岁,下官可否将这些人带走!”
付明见他还不识时务,喝道:“你要带他们到何处去?这里没你们的事,走吧!”
孙崇恩巴不得快些离开,刚才他在城楼上早就听到了献王的吆喝声,但他是个兵油子,知道这些城外的兵都是黄得功的部队,别说他们的“老大”对付不了,就连京内要员也拿他们没办法,所以才装做听不到。后来,看付明真的把这些人制服了,又听手下见过八千岁的人说确是献王本人,这才不得已下来应付一下。这时听献王让他走,忙客气一番,乐呵呵地退回城去。
看着孙崇恩一伙人缓缓离去,付明心中叹了口气,这就是大明京营的官兵,可叹自己还指望他们救自己于危难之际呢。
“那边被救的百姓要见殿下”,王朗刚才没能牵动雪里红,只好先去接救那群被缚男丁。
付明点点头,急忙走了过去,此间事要尽快了结,刘孔昭府上还有人在等着自己呢。他刚走近车前,就见车门打开,有个丫鬟撑伞扶着一位小姐下了车。
大家闺秀!
这是付明第一眼的感觉。名花异草,四季飘香,天下佳丽,各擅胜场。来到这个时代,付明也着实打了些风流阵仗,不过能有女人让他感到与“大家闺秀”这个词如此贴近的,还是第一次。只因眼前的这个弱质女流实在是太特殊了,虽说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劫难,但在这女子脸上偏偏看不出丝毫的慌张,神态依旧是那样的自然与平和,仿佛任由何物也不能将其打动。
她身上穿着素绿色燕尾形衣裾叠折相交、缀有飘带的褂衣,下为白色的绫罗夸裙,腰缠博带,外罩貂皮白袄,正是南京城中豪门姑娘的打扮。但有如缎锦般纤柔的乌黑秀发却没挽髻,只是自由而写意地垂在背上,再配以白女敕似玉的肌肤,更突出她如花似玉的容颜,尤为动人的是那两弯笼烟眉似蹙非蹙,一双含情目似喜非喜,目光过处让在场上的每个人都有种清新可亲的感动。
此时大雪已住,狂风渐弱,但这女子在雪地里一站,伞下的裙裾仍随风摆动,娇美的身躯在这城外白茫茫的世界中,竟纯美得有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莲花在风中摇曳,让人既欢喜又心疼。
付明此时却并没心情怜香惜玉,他着急呢,但那位小姐轻启樱唇的一句话却让他心中倏地一颤。
“小女子刘若冰见过献王殿下!多谢殿下搭救!”
是她!
付明眼光霎那间如光似电,再次凝向刘若冰的眼睛,刘若冰似有感应,虽然没再言语,但原本波澜不惊的心怀却如卵石击死水,荡起阵阵涟漪。多年后,夜半无人私语时,伊人在他耳边轻诉:“陛下当时看臣妾的那一眼,自漆黑的眼眸发出深邃的光芒,别说是臣妾,就连身旁的人都被惊呆了。虽然臣妾早就知道大婚的事情,仍然心若月兑兔”。
当时的付明却是百感交集,他没理会众人惊异的目光,向刘若冰微笑道:“自家人,不必客套”,接着大声喊道:“姬际可何在!”
姬际可急忙跑了过来,“殿下什么事?”
“你负责把刘小姐等人安全地送到刘府,孤随后就到”。
付明向姬际可轻声叮嘱了一番,这才又向被捆在一处的官兵走去。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那小头目心思快,明白自己是闯了大祸了,见付明走来,急忙喊道:“殿下,我等不是官兵,我们是受人指使冒充的!”
付明听他这样说,几乎气极而笑道:“你们是贼,那么冒充官兵,更得罪加一等啊。”
“刚才殿下把官兵撵走,分明是想留小子们一条生路,还请殿下开恩,以后小的们定会粉生以报殿下。”
付明这时牵过雪里红,上马后,用马鞭一指,愤然道:“你们不仅贪财,还想害孤的爱马,孤如何会饶过你们!”
“我不服,你的刀太锋利,我没防备,否则我绝不会输”,那小头目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只好气愤地嚷道。
付明还是第一次看到废话如此之多的贼,便好奇地问道:“做贼还有嫌被你打劫的人兵器太过锋利的,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小子叫施琅”。
施琅!好熟悉的名字。付明正在思索,远处突然有数骑驰来。付明发现施琅脸色瞬变,心道:难道是要杀人灭口。正想着呢,那几个骑兵竟在几十米开外,弯弓射箭。
乱箭都是往施琅身上招呼,可惜他手脚都被捆得结实,眼看要性命不保之际,身旁的几个同伙高呼:“大哥!”,竟奋不顾身地挪到了施琅身前。也就是眨眼的工夫,这几个本来活蹦乱跳的壮汉就成了活箭靶。
“大胆贼人”,王朗反应最快,在付明的眼色授意下,早就提了朴刀,向那几个骑兵冲杀过去。本来已返回城门口的孙崇恩等守城官兵也担心献王安全,急忙策马返回。那几个骑兵见势不妙,只好调转马头,急忙向远处逃去。
“不要追了”,付明向众人喝道。那孙崇恩本还要过来,却见献王瞪了他一眼,只好又领着手下灰溜溜地走了。
付明让王朗解开了施琅身上的绑绳,没想到这厮非常注意兄弟情谊,竟抱着死去的同伙号啕大哭起来。
“你莫要再哭了,我家殿下还要问你话呢?”王朗在一旁拉起施琅。
“小子多谢殿下不杀之恩”,施琅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然后愤然道:“定是那个恶婆娘算计我,小子誓要拿她的人头来祭我的好兄弟。”
“你究竟受人指何,如实说来”,付明经过刚才一幕,知道这件事中定有内情,于是追问起来。
经那施琅一阵子解释,付明渐渐明白,是一个中年太太模样的人雇他们在此拦截刘若冰一行人,并要把这娇滴滴的可人卖给人贩子。用心忒毒,能是什么人呢?
“殿下,从射来的箭上看不出有什么标记”,王朗仔细检查了现场留下的唯一证据,向付明报道。
“施琅,你可知他们是什么人?”付明看施琅咬牙切齿的样子,料他可能会知晓一二。
“哼,她是金陵城中诚意伯府上的太太,当日,我看她的样子就知道绝不是好人,要不是为了我家兄弟重病急需用钱,小子绝不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施琅没看到付明惊诧的表情,兀自恨恨地答道。
付明提马按剑,仰望着苍天,心想,真不知竟有妇人会如此用心歹毒,也不知究竟图了什么,跟一个女孩子如此过不去,世间的事真是难说。自己无意中救了人,等会儿回到刘府上,可是尴尬得紧。
“你是什么地方人?为何不好好做人,做了强盗。”付明悠悠地问道,对这厮如何处置,他还拿不定主意。
“小子是福建晋江衙口人,是个苦出身,本来在南安伯的水师做偏将。只因见不惯上司鱼肉渔民,便索性杀了那厮,与几个贴心的兄弟一同偷偷跑了出来。”施琅见献王问得如此细致,直觉告诉他有戏,可能会捡回一条命
福建人!水师!施琅!这几个单词在付明脑海中过了几个来回,付明突然想了起来。是啊,在他的那个世界的历史上,率清军收复郑氏台湾的不就是施琅吗?难道那位明清之际赫赫有名的水师名帅竟是毛贼出身!不会吧,定是同名同姓者。于是喝斥道:“你说见不惯郑南安水师鱼肉渔民,那么你又为何做了强盗?”
施琅苦笑一声,“殿下,小子有家归不得,只好领着兄弟们落草了,但我们一直都是劫富济贫,没伤害百姓。那些富人又如何好劫,可怜小子这几人做强盗做到,兄弟病了都没钱买药。”
付明听他这么说,沉吟片刻,又问道:“你即在水师做过,水性当然不错,操舵都还会吧?”
值此生死一线之际,施琅急忙回道:“会,小子都会!”
“好,孤就信你一回,饶你一命,你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听付明这么说,施琅一个半吊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感动之即,跪下向付明哭道:“小子愿自此跟随殿下,粉身以报。”
“好吧”,付明叹了口气,转身对王朗说道:“你把这几人送到郭远聪那里,跟他说,把这些人都带上,将来孤自有安排。”
“殿下,小的要先把几位兄弟好生掩埋了”,施琅见付明要走,急忙请示道。
付明点点头同意了,心想,这人还算有义气,然后策马急往城中刘府。
虽说付明晚走片刻,但刘若冰等人的马车行得太慢,付明竟在路上与他们再次相遇,于是大家一起回到了刘府。
在府门前等待的只有刘孔昭一人,见到女儿也回来了,刘孔昭自然非常高兴。碍于礼制,还是先上前与付明见过礼,然后说道:“殿下,马辅有要务在身,已经先行一步了。没想到殿下竟与小女如此有缘,她刚从外婆家回来,你们就遇上了。”
付明淡然一笑,心道,你还不知自己女儿一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呢?
刘孔昭见马夫赵老四上前将马牵走,便对他说道:“老赵,马大人说了,以后你就跟着八千岁”。
“是,小的明白”,赵老四是个老实人,听到是从前主人的安排,只好听从。
“怎么?你不高兴吗?”付明见他不甚欢喜,追问道。
“不是,不是,小的哪敢,小的哪敢”,赵老四怕献王生气,急忙说道。
“殿下,别理他,这个老赵就是个蔫汉子,跟谁都哪一个样,平生只喜欢马”,刘孔昭笑着向付明解释道,“咱们还是到书房谈。殿下,这马骑得如何?”
付明笑笑,很有些伤感地说道:“可惜孤从不受无功之禄,这些宝物,孤断不可收。”
“哎”,两人一边往前走着,刘孔昭一边说道:“马辅说了,既然殿下这么喜欢,就留下把玩几天,等他什么时候要用了,再跟殿下要,这岂不两全其美。”
付明听到这儿,想起从前参加“三讲”时,听一个干部说过,**往往就从“借”开始。不过,今晚若事成,这些东西可就不用借了。再说,马士英人把话留到了这番地步,自己再不接受,于刘孔昭脸上也不好看。
刘孔昭见他脸色不豫,本在担心献王还是不收,却听付明轻声笑道:“那好吧,孤就先借用几天。伯爷代孤跟马辅先道声谢,孤在今晚夜宴上还会好好再谢谢他。”刚说这儿,付明却突然发觉自走廊外的某扇窗中似乎瞄出一股怨毒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