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似箭,夜雨如刀。
冬夜的暴风雨吹打着宁镇山川中东倒西歪的杂树,但茂密的树林依然郁郁葱葱,幽暗重重,不足一人高的灌木丛形成一堵绿色的天然墙,在漆黑的夜里用肉眼根本看不到在它的后面还藏着数以千计的骑兵。
突然间,闪电呈奇形怪状的树枝形向四面八方伸展,将整个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然后在墨一般黑的天空中颠抖了两下。在这一瞬间,王朗又看到了献王阴沉的脸色,他护卫着主公在此处已经埋伏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付明焦急地想道,所有的士兵在这种酷劣的环境下竟然苦等了半个时辰。刚才朱明理来报告说,他的那些手下已经开始怨声载道了。付明虽然没带兵打过仗,但他心里很清楚,别说是这群老爷兵,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在这样的天气里要等上一个时辰也会不战自溃。
“娘的黄得功哪些人倒底还能不能追上来”。
冰冷的雨水早将胖胖的孙崇恩全身上下彻底浇透,他抖抖身上同样冰冷的铁甲,嘴中愤愤不平地嘟囔着。他站在付明的不远处,这个距离,付明叫他,他会立即听到,但他若小声说话,付明在这滂溥的大雨中却是无论如何也听不到的。
突然间成为献王殿下的亲兵卫队长,孙崇恩并不感到很荣幸。他认为自己是被朱明理莫明奇妙地给骗了进来,但是朱副将对他实在太好了,那年他的老娘发丧缺钱,还是朱明理给了他些银两才算有了着落。现在人家有难了,怎么能不往上挺,谁叫咱是老爷们呢!至于民族大义啦,天下兴亡啦,孙崇恩却并不买帐。
“老大,要不,等一下子咱们趁乱开溜啊”,站在孙崇恩身边的一个瘦瘦的小兵提议道。
“娘的,谁让你放屁”!孙崇恩轻声喝骂道,“你们都忘了朱将军平日里是怎么待咱们的!”
“可咱们也不能为了这个就把命给赔上啊”,另有一兵应声道。
“再胡说,信不信老子打断你们的腿!”孙崇恩本就不高兴,听他们还要动摇军心,不由得动了真火。
“老大,你别当真,咱们外营上下一心,与朱将军共进退”。
孙崇恩听身边还有说“人话”的,颇有些意外。他借着闪电的余光望去,那人中等个头儿,脸色白晰,全没军人的粗糙,正是是刚入伍不久的张琛。这小子是京城中著名商家“德裕号”张家的长子,字瑾瑜,也不知图什么才到南方来当兵。
也正是这个时候,姬际可从不远处一骑驰来,待到付明身边,高兴地嚷道:“主公,有线报,敌骑距我们只有不到十里地了。殿下再看,这雨也小了”。这小子早盼着雨停呢,见雨势渐弱,忍不住欢声鼓舞。
付明点点头,看这个样子,雨真是要停,心里又有了主意,他不动声色地命令道:“际可,王朗你分别传令给朱、阎,即使雨停了,左右营也严禁点燃火把,更不允许点篝火取暖。然后让他们立即到孤这里来”。
“是”!
不多时,阎应元与朱明理几乎是同一时刻赶到。
“雨停了是好事”,付明没去看他们,他仰首向天,只见乌云渐散,雨真的要停了。
“主公的意思是敌人自然会打火把,那么就是最好的目标喽”,朱明理的心思一向很快。
阎应元在旁跟着说道:“如果追兵真的这么蠢,就真的是自寻死路”。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也有另外的一个可能。”付明胸有成竹地说道。
“主公的意思是敌人可能会用打火把的部队做为诱饵,然后再将我们……”,又是朱明理来点破。
付明很满意朱明理的脑筋,他心疼地拍拍被雨水打湿的马头,继续说道:“所以呀,等一下子,我们用一个已经用老了的招式。阎应元,你是出名的神箭,还有你手下的张煌言,射技也不错。如果追兵真的打着火把冲过来,就来个擒贼先擒王,射他们的主将,其他人跟着乱箭齐发。然后你们右营先冲过去,见有举火把的就砍。”
“末将遵命!”阎应元答道。
“明理,你与郑森去抄追兵的后路,咱们来个两头掐,做一顿饺子暖暖身子。孤呢,就等着他们还有什么戏法,如果没有了,咱们就下锅开煮。”
付明很满意自己的布置,自从出了南京城,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笑意。看来宋献策这家伙还有些道行,临走时留下的当真是锦囊妙计。
“末将遵命!”朱明理不知就理,这时对主公的崇敬当真如高山仰止,就连阎应元也打消了一半的疑虑,这个八千岁的确是个不是一般的王候啊。
两将刚走不久,雨停风未住,狂风刮动树丛卷起阵阵涛声,时不时地还会扬起尖锐的悲鸣。
“不是山中的妖怪出来巡游吧,碰上这鬼天气!”
孙崇恩听到身边的那个瘦子又在胡说八道,再也忍不住,用刀鞘狠狠地向他背部砸去。当兵的吃痛,差点背过气,两人打骂间都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到那条火蛇的出现。
付明却在默默地数着远处追兵举起的一长串的火把,在浓黑的夜色中,这些火把连成一线,的确象极了一条蜿蜒的火蛇。每个火把下就是一个士兵吧,不足一千人!追兵实在是狡猾,不过等待他们的却是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豹子。
付明对即将到来的战斗心中并没有什么确定的胜算,心中默默念道,捕蛇打七寸,但愿阎应元、张煌言不会让自己失望。
那条火蛇在山间斜径中扭曲着身子,越来越近了。终于,他们来到了付明选定的战场,一段狭长的谷地。付明都已经看到走在最前面的士兵的脸宠,见那些兵也都是满面愁容的样子,他不由得微微一笑,自己以逸待劳,已经稳胜了一筹。可惜他手下的那些老爷兵没能把献王殿下的冷笑支撑下去,已经有人在没接到命令时就率先射出了箭。
肯定不是阎应元、张煌言二人这样的神箭手所射,付明恨恨地想道,简直是无的放矢的乱射一气嘛。好在对方的骑兵们似乎没有从遭遇突袭的打击中立即缓过神过,付明隐约听到阎应元急忙的一声暴喝,然后,密集的箭雨从右营所在的位置向敌骑射去,赶在前面的数百名追兵,有的瞬间身中数箭以上,翻滚着掉下马去。一时间,战马的嘶鸣声,将士们的呼喝声,以及阎应元率部冲锋的呐喊声竟压倒了仅仅几分钟前还呼啸着的狂风。
付明所在的小山丘,是这一带地势最高的山坡了,眼见着将士们在刀光火影中冲杀,他也感到热血沸腾,座下的雪里红更是跃跃欲试,鼻孔中喘着粗气,不停地蹬着脚下的大地。孙崇恩这时悄悄地走到了他的身边,请示道:“殿下,咱们中军什么时候冲下去?”
付明微微有些意外,这厮一直是很胆小的呀,难道凭空改了性子。他却不知道孙崇恩最怕别人说自己没血性,为了在八千岁面前挽回白天丢了的面子,他说什么也要冲上去一把。
“没有命令,不得擅动”!
付明铁青着脸,孙崇恩的问题让想到了刚才右营中率先射箭的家伙,毫无组织纪律性嘛。“孙崇恩,你替孤传令,咱们中军如果有人敢不停孤令擅动者,阵斩。王朗、姬际可听令!”
“臣等在!”
“着你二人督军,凡有违抗军令者,阵斩!”
“是!臣等听令!”
王朗、姬际可虽说武功高强,但要说到战场攻伐,这还是头一遭,见主公说的如此决绝冷峻,不由得同孙崇恩一样哆嗦了一下,急忙领命去督军了。
孙崇恩碰了一鼻子的灰,不得不在五百名中军骑兵传递着命令。付明心头一愣,这是什么军队,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传一个岂不是更高效隐蔽。难道这样一个小小的纪律要求,竟需指挥官现场再做一次道德劝说?付明不得不苦笑一声,此仗若能全胜,当真是天意啊。
随着他的这声苦笑,战场的形势又一次发生了逆转。原来,从已经被杀得丢盔弃甲的追兵左翼,突然又冲出近一倍的骑兵,这样在战场上敌人就有了的二千兵马,足有阎应元所部的四倍之多。但是,朱明理还没出现,这说明剩下的一千敌兵还没找到,他们还隐藏在这黑压压的夜色中。
战局瞬息万变,右营官兵面对着强敌在苦苦支撑,其中一些人已经绝望,他们喝骂着左营与中军不来支援,他们骂着天地不仁,但是还没出现一个逃兵。
孙崇恩眼看着同袍被敌人象刀板上的肉一样的剁,急得跳下马来,走来走去,然后又跳上马,把身边的手下弄得直眼晕。又是那个瘦子忍痛说道:“头儿,你还是别这样了,我见你这样,尿都快急出来了”。
“呸!”孙崇恩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对方怕再挨打,果然再不吱声。孙崇恩这才鼓着腮帮子又一次来到献王的身边,却听见献王小声的自言自语:“再等一下,再坚持一下”。
孙崇恩本来鼓足勇气要再一次问是否出击呢,听献王这样说,也就再无从说起。放眼向战场望去:新杀出的敌军没有打火把,看来他们也意识到了这样只会成为对方箭矢的活靶子,但战场上依然是火影飘舞,只因许多敌军士兵,人虽战死了,火把并没有掉入水坑中,兀自在狂风呼号奋力燃烧着,尤若鬼火闪烁。
“本将军田雄要与叛贼首领说话”,在忽明忽暗、血浪翻滚的沙场上,突然响起了这么一声沙哑的男中音。看来对方一来是以为胜局已定,二来不想再让这不足五百人的队伍给自己造成更大的伤亡。
蠢材!付明冷笑一声,该让你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果然,嗖!一支冷箭突然不知从何处向田雄说话的方向射去。
“唉呀”!田雄活象喜剧演员一般的公鸭嗓子在一声惨叫后再无声息,敌军阵型随之忽然大乱。付明暗暗叫好,定是张煌言,怪不得刚才在战场上没有出现,原来是在等待这个难得的机会。一个好猎手,首先是要有耐心啊。
不过,被人叫叛贼!
付明暗自苦笑,这真是“成者王候败者寇”啊,自己在今晚之前还贵为大明的八千岁,现在竟已成了朝廷的叛贼!
此时右营官兵在阎应元呼喝声中,仿佛又来了精神头,再次向四倍于己的敌阵发起了冲锋。付明深知这已是强弩之末,朱明理怎么还没出现呢?他回头看到了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孙崇恩,沉声令道:“孙崇恩,你传令,只待我一声‘杀敌!’。咱们中军就冲杀下去!”
孙崇恩眼睛一亮,又领命急忙下去传达。付明心中叹了口气,这是孤注一掷啊。双眼急盯着战局,此时阎应元已经把人马布成一个圆阵抵抗着敌兵的围攻,看来是决计不撤,只待主力来支援。而敌兵也逐渐地收缩着战圈,双方的白刃战进入了胶着状态,每一刻都有战士从马上摔下来,在骑兵营中,即使没挂彩,也会立即被敌我双方的马儿踩死。这种消耗战对付明的队伍是非常不利的,因为他们的战力并不比对方强多少,平时训练的太不够了。
不过,现在可不是抱怨的时候。付明把宝剑拨出,这把剑已经染过不下十人的鲜血,就让更多的血花飞溅吧。
孙崇恩见献王把剑高高举起,心里激动莫明,真正的决战就要开始了。
“孙崇恩,记住一定要跟紧孤,要猛冲猛打,挫败敌人的锐气,懂吗?”付明吩咐道。
“是!”
“杀敌!”付明暴喝一声,跨下神驹便一马当先地冲下山坡。于是这五百人的骑兵队象一股突然暴发的泥湿流从山间窜入战场中,在付明的带领下搅动着层层血浪。
一定要找到他们的指挥官,哪个田雄肯定没死,否则敌人早就溃败了。付明一边砍杀着敌兵,一边寻找着敌人战阵的核心。但付明身后的队伍很快就被敌军截断,身边的亲兵也在不停地倒下,他被团团困住了,对方也有着与他同样的想法,定要拿下他这个首脑。
阎应元这时压力顿时减轻许多,他远远地看到了主公,于是突破重围,一路向这边杀来。眼看着就要接近,付明身边的亲兵却只有一人还活着,姬际可与王朗也被隔在远处,急着要过来,身边的敌军却越来越多。
身在战局之中,但付明心知对方又增兵了,可能是全军出动。那么,朱明理何在!
付明一愣神,手中剑竟差点被对面的一个壮汉给磕飞了,好大的力气。
“俺乃黄营千人斩!”那壮汉大喝一声,手中的大斧再一次横着砍来。
付明冷笑一声,没理他,猫着腰错马而过,雪里红早就明白主人的意思,会意地加快马步。就在这一刹那,付明表现出惊人的眼急手快,竟伸手抓住了那壮汉的腰带,把他生生拽下了马。
随着千人斩扑通的一声狗啃泥,战场上的付明的队伍不由得士气大振。付明大喝一声:“杀!”
“杀!”所有的献王部队都跟着异口同声地喝道,手中的马刀就越发的利落了起来。不过,付明的身边仍旧被敌兵围得个水泄不通。
一寸短一寸险,在战场上,还是要用长兵刃啊,这把剑真是不凑手。付明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不知疲倦地与敌兵战斗着。
敌人肯定不是三千人,付明心里暗道糟糕,情报有误!敌兵可能是四千人或者更多,而且是黄营的绝对主力,是黄得功足以凭恃与李闯相抗的精锐骑兵,经验丰富且异常骁勇,否则不可能把自己的队伍这么快就拆解着七零八碎。
中国人,对自己的同胞是真舍得下本钱啊。
付明想到这儿,眼见又有壮丁持予来刺,他用剑一格,错马过时,故伎重施,竟将对方的长予给夺了过来。付明飞快地将剑别在腰间,长予抡开,形成的半孤足以使敌人散开。这样他与阎应元所部的距离就越来越近了。
“你叫什么名字?”付明一边格杀来敌,向身边仅存的亲兵问道。
“回殿下,小的叫张琛!”那亲兵过了好半晌才有空隙说了句话。
张琛!付明记住了这个名字。
“主公”,姬际可与王朗二人也终于奋力杀进了付明这个圈子,付明点点头,长予一指,四人便合力向外突围。有两位未来的不世高手在身边,付明的压力顿然减轻,脑子就又开始思索起来,那么朱明理定是发现了这股队伍,我让他让抄后路,他便率部走到了对方的最后面。这才是他迟迟不肯露面的原因,也可能是在等待着更佳的时机吧。
“主公小心”,付明身边的两个护卫大声喝道,原来敌方终于集中了所有的箭矢,向他们这个方向射来,根本就不管在他们三人的身边还有自己的同袍。
这样付明四人还没被伤到,他们身旁早有敌方士兵被乱箭穿身。付明心道真是对手用兵实是歹毒,为达目的已经不顾道义。手中长予便舞得飞快,姬际可与王朗两人也替他格挡着如雨点般射来的箭矢。但是百密必有一疏,付明猛得感到左擘一痛,身形便迟滞下来,接着竟有一箭挟锐风向他的脑门飞来,他身子一侧,堪堪躲过,却感到胸口巨痛,身子便向马下栽去。
“主公”,远处的阎应元看得目睚俱裂。
“主公”,张煌言也是叫得声嘶力竭,原来又有一箭竟是穿胸而过!
这一刻当真是千马齐暗,就连敌方的官兵也猛然间停止了厮杀,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紧张地望着付明坠马的方向。
但也只是一霎那,不知付明伤势如何的敌人箭手再次向付明落马之处射击,骑在马上的王朗与姬际可心道要糟,要下马已经来不及。这时却冷不丁有一人扑到了付明的身上,接着又有数箭落在这人后背与身边。此人正是自杀入战场后一直跟随在付明身边的张琛。说来也巧,张琛在付明中箭的前一刻被射翻马下,不过只伤在左擘,而付明从马上正好滚落在他的身边。
于此同时,田雄的声音再次在战场上的某个角落中响起,“叛军弟兄们,你们的主子已经死了,快投降吧。”
“啊!呸!你个王八蛋才去见了阎王。兄弟们,不要听信谣言,为主公杀敌尽忠啊!”
阎应元的眼珠子都红了,听田雄要动摇部属军心,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也不知主公究竟会不会有事,但曾率民兵以一抵十的他深知,此时军心不可动,否则定会一败涂地。不过,田雄的这番叫喊让他在混战之中突然发现田雄的位置距自己不过二十米。他急忙向不远处的孙崇恩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自己去战田雄,以便拉动敌人兵力;而让献王的亲兵卫队杀入敌人围困主公的战圈。孙崇恩也想到了这一点,会意地点了点头。便听阎应元大吼一声,“田雄匹夫,看阎某拿你狗命!”,**骏马径向田雄的所在方向冲去,手中长刀所过之处尽是敌兵鲜血。
射伤付明的那群箭手在今晚的好运也走到了尽头,新的一轮射击终于让这伙不足百人的小分队暴露了目标。一直在黑暗之中搜寻他们的张煌言,突然间率部属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可以想象,一群手持马刀的骑兵冲入另外一群毫无察觉、正在准备弯弓搭箭的骑兵中时会发生什么,那是屠杀!
敌人的箭不再射来,付明也在这难得的喘息之机舒醒了过来,准确的说,他是被胸口的阵阵巨痛给疼醒的。他使劲力气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张琛,王朗也飞身自马上跳到他的身边,扶着他站了起来。要说这一箭来势沉稳迅疾,其锋锐所指便是付明的心口窝,不过付明此前为躲开射向头上的箭,稍稍偏了一子,才自他左胸肺叶边上穿过,算是躲过了一劫,但鲜血却仍旧不停地自伤口处汩汩流出。
“殿下,末将救驾来迟”,孙崇恩终于率部冲了进来,三四百人的中军围成了一圈,将付明护在了当中。
“无妨,孤没事,快去杀敌”,付明没责怪他,但勉强说出的这一串话却让他感到胸口更加疼痛,接着就像有东西要从他胸中爆发出来的一般地袭来一阵猛烈的咳嗽。付明知道这时不能让士兵看到自己伤重,自尊心也不允许他在下属们面前示弱,他竭力止住咳嗽,接过王朗递过的七颗有止血解毒镇痛效用的“七情丸”,也不喝水,生生咽了下去。
低头看自己伤势时,发现为自己挡箭的张琛还在地上躺着,于是向姬际可打了个招呼。然后一剑削去胸前的箭翎,再努努嘴,示意王朗将已经贯胸而出的箭矢拨出。
在王朗将箭猛地自付明身体中拨出的一刹那,付明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骨头被活生生地从胸口拨了出去。刺骨的疼痛使付明已经变得蜡黄的脸上不断地冒出豆大的汗珠,他的呼吸也更渐短促,但他下了决心,决不再让手下看到自己在申吟呼痛。
雪里红也明白主人受了重伤,它早就走到付明身边,仿佛是在安慰付明一样不停地轻轻用马头蹭付明。付明会意地抚模了雪里红一下,将内息稍稍运行了几个小周天,若不是有些内功底子,这时只怕早就死了几个来回。
王朗趁这个间息又给付明简单地包扎了一番,因为天寒不能解衣,箭疮最怕见冷风嘛,所以只能将付明的王袍解开,在内衣外面围了一圈绷带。
“扶孤上马”,付明见伤口处流血渐止,轻声对王朗说道。
“主公”!王朗心疼献王的身子骨,但话一出口,便看到了付明冷峻的眼色,他知道只要主公要做的,任谁也甭想拦住,只好顺手一扶,将付明再次送上了马鞍。
付明握紧缰绳,发现本来黑压压的天空在北风狂吹下,竟露出了七八个星天外,连月儿也在云彩后现出淡黄色的月晕来。记得宋献策临别时曾对自己说,见到了星月,那么必胜!付明压抑住心头的喜悦,使出全身的气力自丹田发声喝道:“将士们,孤在此处,我军必胜”!
这声呼喝在空阔的山谷中的不停回荡,阎应元与张煌言听到了,此时在战场上撕杀的将士们也都听到了。山风呼啸为之壮色,乌云顿散为之添彩。
孙崇恩见主公无事,跟着狂喝一声:“兄弟们,为殿下尽忠的时候到了,咱们跟这些兔崽子们拼了”,于是留下近二百人拱围主公,率手下的三百名骑兵向阎应元攻击田雄的方向冲杀而去。
也就在这个时刻,在西南方向传来了更加震耳欲聋的杀伐声。付明虽然吃痛不止,但头脑仍然十分清醒,自己的部队只有朱明理还没到达战场,那么这时出现的肯定是他们了。想到了这儿,付明忍住巨痛,大声喝道:“将士们,我们的援兵到了,敌军完了,他们败了。杀敌!”
付明这不足千人的队伍听罢士气为之一振,竟难得地上下一心地跟着齐喝道:“杀敌”!
此刻,阎应元与孙崇恩互为犄角猛攻敌阵将营不止,而张煌言的那一部兵马则自动地组成一支纵队,行动一致,有如一人,象一把锋利的双刃剑在敌军中不停穿插,所到之处,尸骸枕藉。
冲来的果然是朱明理,他的部属还算整齐,远远地他就望见了主公负伤的样子,心头便象刀绞了一般地难受。
“把马得功带来!”朱明理怒喝一声,原来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已经悄悄地潜到了敌军主力的后翼,然后一举冲入其后军主营,生擒本部黄营主帅马得功!
“本来还想饶尔一性命,但尔等竟敢伤我主公,我便拿你的脑袋祭旗”,朱明理没等马得功说什么,手起刀落将马得功的头颅砍下,让人用长予在火把下高高支起,然后大声喝道:“黄营官兵听着,你们看看这是谁的脑袋!想活命的,就赶快放下兵刃投降!”
黄营上下包括田雄对马得功的脑袋当然非常熟悉,这时眼见主帅被杀,那杆长予上的头颅兀自在淌着七红八素的脑浆,无不心惊胆颤,可说到投降,没有田雄的命令谁敢!
朱明理知道敌军已然胆破,冷笑一声:“不降!找死!”说完一挥手,手下五百名将士的火把便向黄营中丢去,就听朱明理再次暴喝:“弟兄们,跟我杀!”
面对着这股生力军,士气连遭打击的黄营虽然数量上还占着绝对优势,却如海水退潮般不停地向后退,黄营各级将佐喝禁不止,但已无济于事。
朱明理因主公受伤而引发羞愧之心,继而将满腔怒火都撒在了敌人身上,他完全沉浸到刀剑碰撞的迷人音乐里。他的这股子狂野的杀气也影响了身边的属下,所有的左营官兵都在交战中体会到疯狂般的快乐和陶醉。每个人都充满了自豪感,这是只有取得胜利的战士才能体会到的快感,他们刚刚奇袭得胜,现在必将继续大胜。
在朱明理的眼前,人头飞滚,还有马儿咕咚咕咚一声声地栽倒在地上。在刀火的交相闪耀和突然澎发的**中,他和手下们遇敌便杀而听不见被杀人的悲鸣,一直向前飞驰的时候,他们竟然觉得象过节一般欢快。这种情形不仅让黄营上下顿成溃兵,奔走不急,有许多人在这并不宽敞的山谷中纷纷坠马被活活踩死,还有人偷偷地逃出了战场,这些“幸运的人”在多少年后还会梦到那个暴风雨后的冬夜,那群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犹如从阴间杀来的队伍常让他们夜不能寐,午夜惊觉。
付明也被朱明理搞愣了,这个混小子的队伍在一个时辰前明明还是些乌合之众,怎么突然之间竟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战斗力。付明心道:朱明理啊,朱明理,我真是没有看走眼,你的确是可造之才。再看看不远处围攻田雄的阎应元,付明心道:临危而不乱,即使处于绝对劣势,阎应元也能指挥若定,此人也确系可望不可求的守将。仍在在黑夜中不停穿梭的张煌言却让付明皱皱眉,这个年轻人与朱明理一样,把握战场上一瞬即逝的机会的能力非常之强,但却有许多不同。总之吧,若只论带兵,这几人可能都大在自己之上。付明苦笑了一下,随即轻轻地以旁人难以察觉的方式申吟了几声,对自己说道: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全部胜利为止。
“吾乃黄营参将陈逸飞,殿下,吾部愿阵前投诚”,就在付明思忖之际,从黄营中分成近千人的兵马,为首一将在距付明帅旗不足二十米前大声说道。
付明心头一喜,即刻回道:“好,陈将军愿意弃暗投明,孤非常欢迎。既然是阵前投降,那么就请从速反戈一击,以建殊勋!”
“这个”,那个陈逸飞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说道:“殿下,小将并非贪生怕死之徒,只是为了吾部兄弟不妄死,这才厚颜求降。请殿下收回成命,不要让小将所部与从前的同袍兵戈相见。往后,殿下若再有调遣,小将生死以之。”
噢!付明听得将信将疑,值此胜负未定之际,也不由得他再多做考虑,心中有了计较,便回道:“那就依陈将军所言,你部退出战场,待战事结束,再做分配。”
“小将遵命,多谢殿下信任”,陈逸飞向付明一拱拳,在如此混乱不堪的战局中竟然率部景然有序地退出了战场。
在这样的时刻,陈部的退出无疑对黄营的士气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张煌言部与朱明理这时也合兵一处,打扫着战场上依然有抵抗能力的敌人,然后锋锐所指猛然转向田雄的将旗所在地,这就尤如在一个行将毙命的老虎头上再打一记闷棍。不久,就听士兵们高喊着:“活捉田雄啦,活捉田雄啦,阎将军活捉田雄啦!”
战斗在这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快呐喊声中宣告结束了,做为副将,张煌言与郑森领着士兵们清理着战场,将已经停止抵抗的敌军看押起来,而朱明理与阎应元则一起策马来到付明面前回命。
付明看着两员虎将满面征尘的样子,非常满意地笑了笑,吩咐道:“孤没事,两位不必担心。跟将士们说好,我们还不能休息,趁着月光抓紧赶路吧,不能让老营离我们太远了。”
“末将遵令”,朱、阎二将齐声回道,主公这番遇险给他们两个留下了难以抹灭的印象,那就是主公也是铁铮铮的男子汉,这样的伤势,居然还能笑得出,还能硬挺到现在,他们自问也是极难做到。尤其是朱明理,眼中不知何时竟含着点点泪光,想要问问主公伤势到底如何,但是这么多士兵在一旁看着,也实在不能说什么。
“主公,那个田雄被末将带来了,如何处置?”阎应元问道。
付明听到田雄的名字,不由得怒火盈胸,此人让己部损失惨重,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于是双眉竖立,语气森冷地道:“押过来说话”。
怦!
田雄本来被缚在马上,这时战士们将他五花大绑地扔到了付明面前的草堆上。
付明定睛一看,这人矮矮胖胖的要说是孙崇恩的兄弟肯定有人信,见到了付明全没了刚才在战场时跋扈的样子,刚才摔这一下子差点没把他的骨头给摔散架,全身颤抖着,也不是疼的,还是怕付明象对待马得功一样砍自己的脑袋。
付明心中一叹,实在不愿相信,今晚的对手就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委琐匹夫。无奈之余,他沉声问道:“说!你们的兵马是如何跟过来的?”
“是,是,是黄得功下的命令,他恨殿下打他的冷枪,便让小将与马得功率精锐尾随,岂图偷袭殿下。没想到,殿下英明神武,竟然在此处伏击我们,小将等受黄得功蒙蔽,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还请殿下法外施恩。若能留下小将一条狗命,小将从今往后,愿意为殿下做牛做马……”
“废话少说”,付明见他涕泪交加,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便起鄙视之心,于是不屑地打断他的话,接着问道:“你们之后可还有追兵?要说实话,要不然让你立即身首异处!”
“没有,没有,其他各部都在忙着抽刮金陵城的油水呢。只有小将等还听令调遣”。
付明听罢,与身边的朱、阎二人交换一下眼色,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不就这样杀回去,给京中诸丑来个措手不及。但这个近乎疯狂的想法无论操作性有多强也立即被他放弃了,要知如今已经没有多少本钱让他来冒这种风险了,自己虽然在硬挺着,但随时都有昏厥过去的可能啊。于是付明向与他同样想法的二将摇了摇头,小声说道:“这厮只是黄营将领,对京中虚实恐怕知之甚少,不能如此莽然地下定论。”
虽说这个田雄已经没什么使用价值,付明仍然不依不舍地问道,“今晚打火把诱虎出山之计可是你想出来的?”
田雄听献王这样问,本来被献王的恶形恶像吓得脑后冷溲溲的他,就象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回道:“这不是小将的主意,是小将属下陈逸飞出的鬼主意,小将本来不允的,但是那该死的马得功也坚持要做,小将是他的副将,不得已才……”
“好了,不必说了”,付明心道两军相争,当然是以保存自己,消灭敌人为目的,如果这是田雄的主意,还可饶他一命,既然是废物一个,就再无需多言。
“拉下去,砍了,传首三军”,付明一声令下,便有数名校尉冲上来将田雄拖下去执刑。可怜田雄也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听到这儿,早就软在当场,他一生也算杀人无数,等轮到他自己时,竟然屎尿奇喷,口中仍在不停地喊着要献王饶他一条狗命的话。
“把那个陈逸飞叫来”,付明想到了刚才临阵倒戈的那个年轻人,原来竟是这厮想的主意,可恶但也可用。
不多时,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将官出现在了付明面前。付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对田雄的死,这个陈逸飞并没有流露出其他黄营官兵那种深深惧怕的神色,他的身子不是很结实,看起来不象是行伍出身。但一双眼睛非常明亮,其中闪烁的目光很深邃,也很专注,正在默默地端量着自己。这人应该本是个读书人,付明从陈逸飞执着的目光中可能看出这一点,因为那眼光流转间颇有些象张煌言,只有读过书的儒将才会在沙场上、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这种书生气。
陈逸飞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献王对视,从年龄上看对方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身着粘满斑斑血迹的明黄王袍,面颊消瘦,脸色蜡黄,但在他那锐如鹰隼的目光注视下,陈逸飞竟感觉自己没发一言就已被对方看得通透彻底。这位身形谈不上魁悟的小王子于重伤之际,仍然散发出一股咄咄逼人的王者气势,这种气势极为霸道,令人不敢仰视。但正是这股气势让付明身旁的将士没来由地感到心安,让人感到无论前路有多艰难,形势有多危急,在他们的身后总有一位能纳百川,能气拥山河、胸怀天下的强者支撑,总有一个既严厉又充满理解的眼神在凝视、在鞭策。今晚不就是嘛,面对近四倍于己的敌军,竟然会取全胜!
在这气势的压迫下,陈逸飞脑中不由地想起了一句话:天命所归,吾君吾臣。同时,几乎是下意识翻身下马,跪伏在付明面前,高声报道:“末将靖南候黄得功帐下参将陈逸飞见驾,殿下千岁、千千岁!”
“你是个读书人?”付明凝视着陈逸飞问道。
冷不丁冒出的问题不仅让陈逸飞感到有些突然,就连付明身边诸将也模不着头脑。虽说纳闷,陈逸飞在无形中却更佩服这位献王识人的眼力,于是回道:“回殿下,小将陈逸飞,表字飞扬,浙江处州人,崇祯十二年中举。的确是个读书人。”
付明听罢眉头紧锁,随即沉声怒道:“你既是个读书人,当知春秋大义,既已知孤是何人,又为何助纣为虐?更有甚者,竟献诡计于敌酋,说吧,你十载寒读苦读的那些圣贤书于你又有何用?”
陈逸飞虽然跪伏在地,听罢却昂首高声回道:“小将就是以为身逢乱世,只读些经书古籍,做一辈子的书虫,于国于民都是无用之人,这才下决心弃笔从戎。国家大乱,源在朝廷失德,军人不效。小将既忝任参将一职,就理当以服从为天职,军前无谓君臣,止有敌我尔。”
付明非常诧异在这个年代会听到“以服从为天职”这样精辟的治军理论,于是继续厉声追问道:“好个无谓君臣,好个以服从为天职,那你又为何降了?”
陈逸飞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适才已知田雄被斩,此时见付明如此凶狠的追问,自以为在劫难逃,但胸中胆气却愈壮,要说的话就打算一句也能少讲,于是立刻答道:“小将发现战局已定,为了手下兄弟不妄死,不做无谓之牺牲,只有阵前投诚一途。殿下对小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望殿下莫要忘记适才战场上对小将许下的承诺,放过小将手下近千好儿郎,勿要食言。”
“哈,哈,哈”付明只大笑几声,胸口震痛便迫得他停了下来,过了一小会儿才说出话来,不过却让陈逸飞如跪针毡,这个小王爷实在让人模不着头脑。
“好,好胆色。陈逸飞,你站起来说话”,付明压住阵阵气喘,继续问道:“你再来说说,你凭什么如此年轻就做到了参将”?
陈逸飞脸上倏地现出不平之色,既而愤然道:“回殿下,不错,小将舅父乃原南京户部右侍郎毕,讳懋康。但是小将的军职却是凭着真刀真枪的军功得来的,请殿下来看……”,说罢,陈逸飞挣开将袍及软甲,在寒风出半边身子,让付明等人来看他遍身的刀疮箭疤。
付明与郭、朱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心中都道:黄部精锐毕竟尽陷于此。不过这个人却不能再让他带兵了,阵前倒戈乃为将之大忌啊,付明想到这儿,沉吟了一番,温声安抚道:“陈将军,你阵前投诚,实属难能可贵,孤按理盘查也是势所必然。既然把事情说清楚了,以后你就一心跟着孤闯荡天下吧。只要有真本事,就不愁将来没有飞横腾达的机会。你可知孤一意北上,可是为了什么?”
陈逸飞摇了摇头,这个问题着实难答。
“你看孤现在所拥虎狼之师,若然即刻回师南京,可有胜算?”付明再次追问道。
“猛则猛矣,兵力不足”,陈逸飞倒也说了实话。
“错!陈将军,难道你还不知黄得功余下部众的实力,还有金陵城守军的力量?哪能与孤这新胜之军相抗,别说是以十抵一,即使是他一百个士兵也未必会敌得过我一个勇士。有云:‘满兵破百可敌万,满兵破万不可敌’,鞑子兵为什么厉害,仅仅因为刀马功夫好吗?是被我大明屡败之师养起的军心士气啊。”付明故意放声说这番话,他用了些内功底气,虽然不似扯着脖子喊那样高亢尖锐,偏偏方圆一里地之内借着风声都能听清楚。他是要借这个机会再次鼓舞士气,也是为了更好地笼络哪些降兵。
王朗见主公重伤之际,还这样损耗体力,急得直跺脚,偏偏这时分还不能劝谏。眼见得主公说到这儿,停了半晌,知他是内力不济,盼他不要再说,却听付明继续说道:“但是孤偏偏不要回师金陵,为何?孤说过不做大明的皇帝,那就是不做,一言九鼎嘛。况且,现在河山玉碎,孤已经不想再与自家人斗来斗去,哪没意思,谁成天只想着咱们大明、咱们汉人自个儿窝里斗,谁就是汉奸、谁就是卖国贼,谁就是秦桧,总有一天会被钉在历史的屈辱架上,永远被后人鞭鞑。所以,孤要率一旅精骑北上抗清,驱除鞑虏,恢复中原。你懂吗?”
这种有如檄文般的战前动员对出身政工的付明来说是手到擒来,不过这番话被他动情的语气渲染得让任何在场的人听了都会感到无比的振奋。陈逸飞当然也是第一次听到有长官如此说话,把大道理说得让人心血沸腾,就在这个时刻,陈逸飞不由得对自己从前在黄营中所经历的一切都感到深深后悔,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二十几年来算是白活了,人间的真理原来在这里啊。你看人家献王多大的胸怀,皇帝都不要做了,如果能北上抗清,自己的性命又何处惜。这时听献王再次问起自己,于是又一跪在地上颤声道:“回禀殿下,小将听明白了。从今往后,小将矢志追随殿下南征北讨,生死以之,绝无二心。”
付明微微一愣,没想到这番话会让陈逸飞如此感动,心知到火候了,正要继续对陈逸飞吩咐事情,孙崇恩却策马来到他的身边,小声向他汇报了各部整理的伤亡情况。付明听罢点点头,仍旧对陈逸飞说道:“陈将军,这样吧,就从你营中分别抽调三百人到左营,五百人到右营,你率余部及其他黄营降兵整合后随孤的中军行动,这样可好?”
陈逸飞听罢身形剧震,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献王这是要剥夺自己的指挥权啊!但是刚才已经发誓矢志相随,就不能再说什么啦。于是只好回道:“末将得令!”
付明当然知道他不会如此心甘情愿,但是现在可没时间去做思想政治工作,目前,迅速充实部队主力是必行之策啊。想到这儿,付明向陈逸飞笑道:“怎么?不舍得了?”
“没有”,陈逸飞立即答道,等看到主公略有些捉狭的眼光,不知怎么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好如实答道;“与手下兄弟在一起时间久了,自然有些不舍得,但末将甘愿服从殿下调遣,绝无怨言”。
“是嘛”,付明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对了,要有大局观。不仅要你自己没有怨言,等一下子,回到你部属哪里,还要与各级官兵的解释清楚,让大家都没有怨言。要让大家伙明白,无论到了哪个营,都要北上抗清,我们这支队伍分工不同,但最终目标都是一致的。”
付明见陈逸飞仍在琢磨自己的话,又催促一声道:“好吧,就先说到这里,各位还是抓紧回去整顿队伍,要快,完毕后回来复命!”
“是”!各将领命纷纷离去,策马驰向本营驻地。
“孙崇恩”,付明见这胖子也忙着要去整理中军的兵马,把他叫了回来,“你立即通知张煌言与郑森,将俘虏的黄营官兵中佐领以上将官全部斩首,要快。”
“是!”
付明想了想,心道:还是给陈逸飞留下些余地吧,便拦住要去传令的孙崇恩道:“陈逸飞营上的人马就不必动了,明白吗?”
“明白!”
付明眼见孙崇恩策马而去,知道暂时要布置的已经基本完毕,只等手下们去做了。不过,高度紧张的情绪一旦松驰下来,从伤口处传来的阵阵的疼痛却变本加厉地向他猛烈袭来,再加上由于失血而带来丝丝倦意,付明忍不住把头靠在了雪里红的颈上。刚闭上眼,他就觉得天晕地转,心道不好,眼前一黑就要晕过去。
好在身后有姬际可,这小子急忙上前将已经打晃的付明用不易察觉的方式给轻轻扶稳,继而在付明身边轻声唤道:“主公,主公”,身后的王朗却不好上前查问,生怕有人困此发觉献王伤重晕厥。
付明隐约中听到了姬际可唤他的声音,但不知怎地,他就是醒不过来。他使不出来一点力气,只能去感觉那叫声渐唤渐远。
也正在这个时候,从镇江方向飞驰来两三骑人马,最前面的人用粗犷的嗓音喊道:“八千岁何在,八千岁何在,有紧急军情,有紧急军情!”
还真别说,这几声吆喝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好用,付明听到“有紧急军情!”,一个机灵便醒了过来,眼光还有些茫然,但仍没忘记吩咐王朗去把人叫来。他感到这冬夜山谷中弥漫的潮冷之气甚至把他的骨头都给打湿了,身子冰冰凉,七窍却几乎能冒出烟来,尤其是脑袋就像一团乱粥一样,乱哄哄地,偏又疼得像要裂开一样。
付明就这样一边按着自己的头,一边打开送信人递过来信,拆开外面的油纸,付明借着火把的光亮把信仔细阅读了一遍。盯着落款处由郭远聪与宋献策分别书写的签名,付明心道,但愿这二位能够再多坚持一阵子。
此时,阎应元等人陆续回到了付明身边复命,大家也都听到了刚才有人喊过“紧急军情”,不过从主公的脸上却什么也看不出。
“大家都准备好了?”付明见人已到齐,这才不紧不慢地问道。事情虽然急,但也要把该做的先做好。
“是”,听到这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回答,付明满意地点头说道:“好吧,孤这里有两条好消息,大家一起来听听。第一条、镇江守将张天禄并没有将守军全部带走,他还留了一千多人固守城池,现在老营官兵正在攻城呢。”
这算那门子好消息,朱明理忍不住说道:“我说主公,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这是要死人的。虽说老营兵力足有两千多人,但与守城部队相比只多出一倍多的兵力,臣以为未必会有什么胜算。”
“还有第二条呢。”付明继续说道,“张天禄走到半路上,不知是哪个细作给他探听到了消息,已经率部急忙往回赶,看来是想要里应外合地夹击我们正在攻城的老营。”
众将听了都面面相觑,这可是个绝顶的坏消息啊。付明的眼光从自己面前的众将脸上依次滑过,他想要看看面临这种局面,自己的手下们会有什么反应。阎应元低头不语,似乎胸有成竹,但却浓眉紧锁;朱明理更是急得就差没叫起来;张煌言欲言又止,陈逸飞眼见众将都不言语,他初来乍到,哪好意思拨这个头筹。最后,还是郑森率先说道:“张天禄部基本上以步兵为主,步兵不善野战,如果他们固守坚城,我们当然沾不着什么便宜。但是如果是在镇江城外的丘陵平原地带,来一场实打实的野战,那可就不同了。主公所谓的好事可是要趁此良机,将张部也一并消灭,是么?”
付明赞许地望了这年轻人一眼,郑森与张煌言事实上还不完全知道宋献策调虎离山之计的两层意思,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单凭脑力就能猜到这一层,实属难能可贵啊。于是他接过郑森的话,向王朗打了个手势,然后接过他递来的长予在地上划了一个圈说道:“假如说这是镇江府城,那么大家看,它的偏北就是瓜洲渡。如果你们是张天禄本人,那么当你们发现对手抢占镇江无非是为了渡江北上之后,各位会如何做?”
“先抢占渡口!”,大家有的月兑口而出,有的暗道主公英明。
“然后呢?”付明继续问道。
“先行渡江,不留一船一板给我们”。又是郑森抢着答道。
“是啊,那我们可就被动了”,付明向大家说道。“可是我们又不能不去攻占镇江,更不能让张部与城中守将会合,否则我们渡江时,他们会在我们身后搞破坏。”
付明的这番分析让所有将领都暗自心惊,为什么总有算计之外的事情出现啊。
“所以,老营的攻城作战不能结束,他们的任务不变,还是要坚决拿下镇江城。而我们要把决战的地点改到镇江的北边,这是孤对敌我局势最悲观的判断。不过,张天禄也许还没那么快,我们可以在他回来的路上把他也包成饺子吃掉。”付明胸有成竹地说道,事实上,这番把握整个战局的深刻分析在此前他就与宋献策商量好了。之所以没有马上点破,他不是在乱卖关子,浪费时间,而是在刻意树立自己在属下心中的形象与信心。在战争中,这一点太重要不过了,只有这样,将士们才可能去完成一些看来根本不能完成的任务。
这同时也是现代管理学中的一大理论:那就是突出决策出其不意的爆发性,从而给下属留下难以抹灭的深刻印象。在官场上久了,付明当然对这一套太熟悉不过,抛出一个已经过深思熟虑的课题,先让大家讨论,然后再说出自己那已经成熟了的、操作性又极强的方案。这时的付明,只是故伎重演罢了。
“各将听令”,付明威严地沉声喝道,所有的将领此时虽然都坐在马上,但是听到主公有令,也都迅速地挺直了身子,不发一言。就连远处的战士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里的肃杀之气,一时间山谷间除了北风呼啸,再没别的声音。
“各位听完命令后回营立即准备动身,待完毕后再向孤报告。左营、右营即刻拨营向镇江方向急行军,记住要轻装前进。孤还会派出姬际可与王朗率侦察队先行出发,打探其部行踪,随时向你们两营通报。如果他们已经到达镇江附近,则立即绕城北上抢占瓜洲渡,如果仍在路上,则机动灵活地选择做战地点,务必保证全歼敌军。做战总指挥朱明理,全权负责本次战役,副总指挥阎应元,张煌言、郑森仍旧分督左右营,你们可否听清楚。”
“清楚”,四员将领齐声回道。
“好!孤督中军,尾随你们两营身后,做为总预备队,孙崇恩、陈逸飞随孤同行。各位将军,我们面临的局面极其凶险,但是我们拥有一支士气高昂的队伍;我们的敌人在数量虽然超过我们,但是无论战斗力还是士气都要远逊于我们。孤要求所有将士能够从今晚的作战中熟悉并掌握连续作战、机动作战的方法,形成我军敢打敢拼的战术作风。明白了吗?”
“报告,不明白什么是‘战术作风’”,这是朱明理在问话,事实上付明今晚的许多指示大家伙都是头一次听说,非常新鲜陌生,但通过字面意思来理解,只要仔细想想也不难明白。这时朱明理这么一问,大家都感到有些好笑,几个年轻人更是轻声笑出来。
付明知他在插诨打科,把长予一举,恶狠狠地道:“阵前不得喧哗吵闹,你找死啊?听懂了也得执行,不懂也得执行!我们就在刚才,让黄得功,让朝中那些奸佞小人知道了什么是老虎发威,现在就再次让张天禄明白谁才是狮子!现在立即回去准备!”
“是!”
众将纷纷得令离去,时间不长,就陆续传来了报到声:
“主公,臣姬际可、王朗率队出发!”
“左营准备完毕!”
“右营准备完毕!”
“孙崇恩准备完毕!”
“陈逸飞准备完毕!”
付明目送姬际可、王朗数骑人马绝尘而去,耳边传来几千匹战马就要奔腾前的嘶鸣声,不由得心潮澎湃,此刻虽有重伤在身,仍然抖擞精神,策马来到火把照耀得最亮处。
将士们发现主公出现在山谷的中心,都平静了下来,等待着献王殿下的训话。没想到,八千岁并没有说长篇大论,也没说什么大道理,只是向着军营吼道:“马备齐了吗?”
所有人听了都是一愣,继而有些乱糟糟地纷纷大声回道:“备齐了!”
“刀擦好了吗?”付明这次是用足力气狂喝一声,他直觉胸口一阵裂痛,伤口可能又被撕裂了。
“擦好了”,回答的声音虽然仍有些参次不齐,但是已然盖过狂风,让人以为漫山遍野都是付明的士兵,而不是仅有区区三千余骑。
“刀擦好了干什么?”
“杀!”这一声实是雄壮整齐,战士们都感到被浓浓的杀气与不可抑制的求战**所包围,此时一心只想着立即驱马奔驰与敌死战。山谷中策马持予的献王在他们眼中犹如战神,身中穿胸之箭而不死,已是千里挑一;而且还能在这里如此神勇的指挥若定,这位八千岁不是神仙,就是真命天子。为这样的主公打天下,杀鞑子,死而无憾!
“必胜”!
付明手挥长予指向东北,左右两营便如两股不可阻挡的铁流延着山间狭窄的马道疾速向远处涌动。队伍中的每个人都在狂喊着三声“必胜”后,渐渐销声匿迹于茫茫夜色之中。
“出发”!
待两营官兵已经奔出一里开外后,付明向孙崇恩、陈逸飞二人下达了行军命令。这江南初冬的天气说来也怪,昨个儿,白天里午前午后还瑞雪飘荡,傍黑天就来了场狂风暴雨,此时鸡叫头遍的时分,却风住云开。中军的两营官兵踏着潮湿的山地,背负着满天星斗,静悄悄地沿着左右营已走过的山路前行。
付明将孙崇恩叫了过来,问道:“适才替孤挡箭的张琛怎样了,可有性命之忧?”
孙崇恩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要说这个献王当真其他王公贵族不同,竟会关心一个兵士的死活,于是他心怀感激地嘟囔道:“殿下,张琛那几箭都没射中要害,尚无性命之忧。只是失血过多,仍在昏迷之中呢。臣代张琛先谢过殿下恩遇,待他能起身之后再来向殿下谢恩。”
付明点点头,刚才事急,他将张琛的伤势给忘掉了,这人救了自己一命,如果因此牺牲了,于心甚为不安啊。想到这儿,他又问道:“其他伤员如何处置?”
“请殿下放心,都在伤兵营中”。
“走,咱们去看看”,付明一边说着话,一边同孙崇恩一起很快策马来到了队伍后面。这里能有三四百个伤兵,他们都卧在马上,有的吃痛不住,还在申吟;有的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更有的,早就昏迷过去了。
付明没让孙崇恩惊动他们,只是静静地在他们身边走过,不自觉地,他的眼角湿润了。这些人,他们并不知道为何而战就被自己拉进了这杀戮战场,而自己现在并没有能力给他们应有的医疗待遇,付明深感自己是在犯罪。猛然间,付明发现自己身上原本深藏的那些朱家冷血无情的怨气竟随着刚才的那场惨烈的厮杀而减少了许多,可能是朱元璋嗜杀的基因需要战场上的征战杀伐来冲抵吧。
孙崇恩在付明身边默默地观察着主公,虽然他以为在战场之上悲天悯人并没有多大的意义,甚至会影响一位高级指挥官的现场指挥。但是一位天潢贵胄为一群伤兵掉眼泪,这是他三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中闻所未闻的,他被深深感动着,鼻头不由得也跟着发酸。
付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正待离开,还是被一名伤兵发现了。
“是八千岁!”,那名伤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激动地叫了起来。
“是献王殿下!”
“八千岁”!
伤兵营沸腾了,本来已经昏睡过去的伤兵也挣扎着挺起身子,有人还不自信地揉揉眼睛,不过他们的视觉没骗他们,眼前这位同样一身血渍的人,就是他们的统帅,大明皇帝的长子,一位在他们的命运中本不该出现的天之骄子。
还有人看到了献王眼角的泪水,这样一位高高在上,有若天人的皇子会为他们这些烂命一条的人掉眼泪!他们更不敢相信,在突如其来的震撼中,这些京营中的痞子,虽说圆滑,虽说世故,也升起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有些伪装有伤的人更是痛骂着自己不是人。
“大家不要喧哗”,付明勒住马头,掉转身子向众人说道:“好好养伤吧,等到了镇江,孤会为你们安排最好的医生治伤。”
言罢,付明再也说不出什么,正待离去,不知是谁先喊道:“献王万岁!”于是所有伤兵营中还能喊出声的人都跟着拼命呐喊:“万岁”!“万岁”!
伤兵的声音本来高不到那里处,不过在寂静的山谷中却显得特别的高亢。走在前面的中军官兵不知发生了什么,时不时地有人好奇地向后面张望。付明不由得微微皱眉。孙崇恩急忙向大家伙打了个手势,说道:“殿下有口谕,不要喧哗!安静下来!安静下来!”等伤兵营的声浪平息下来,孙崇恩这才向付明的背影急追过去。
“这能有多少匹马?”付明已恢复了面似沉水的表情,指着大批被俘获的马匹说道。
“回禀主公,有一千多匹”。孙崇恩看着献王的眼色,小心翼翼地回道,黄营经过此役伤亡近一半,也就是二千多人,但是打扫战场时,只找到了一千多匹马,其他马儿不是死了,就是早已不知去向。他负责这个工作,见主公问起,不由得有些担心主公批评。
付明却没怪孙崇恩什么,他在思索如何加快行军速度,但是既有伤员又有俘马,又如何能够提速。这个时候,因为刚才后营的叫声惹得军心颇有些浮动,队伍中时不时地传来笑声,或是窃窃私语声。
“把陈逸飞也叫来”,付明听得有些心烦。
“是!”
领队在前的陈逸飞正在纳闷后面传来的呼喊声,听见孙崇恩传王令要他见驾,便立即跟着一起来到了付明的马前。
“陈将军,你在黄营时,如何在行进中传令啊?”付明开门见山地问道,他对今晚开战前孙崇恩传令的方式记忆犹新,下决心趁目前战前赶路的间隙,从这件极关键的小事做起,把这支队伍变成一支真正规范化的铁军。
“报告!如果是从殿下目前在军中所处的位置,则应分别向前后按队列一人传一人,口口相授,不得多一字,也不得少一字。”陈逸飞虽说不明所以然,仍旧认真地回答道。
付明听罢心道,倒底是大明“正规军”,比起京营的老爷部队要严整得多,于是向孙崇恩吩咐道:“崇恩,你学会没有?”
孙崇恩胖脸臊得通红,他没想到主公是为了教自己如何传令才把陈逸飞叫来,实际上这个他也懂,只因从前咋咋唬唬惯了,没养成好习惯而已。但是话说回来,领兵打仗的人还要让同级军官教授如何传令,孙崇恩如果不脸红,那脸皮的质量那也太好了。这时听主公问了,他只好硬着头皮回道:“臣懂了,不知殿下有何令要传?”
付明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下四周的情况,低声说道:“越往前走,距离战场就可能越近,为了达到出敌不意的战术目的,我们的行军仍要保持肃静。传孤命令:‘不得出声。’”
‘不得出声’!
这句话,很快自付明所在的位置向前向后,用低沉而严肃的声音一个接一个传了出去。霎时间,山谷里再也听不见一丁点儿说话声,连轻轻的咳嗽声也没有了,只有马蹄声,枪刀剑戟的碰击声,这些声音,也都混入到山谷两旁那无边无际的松涛声里。
陈逸飞见主公没有让他回到前营的意思,便同孙崇恩一左一右陪在付明身边,他却不知付明伤痛难抑,正在运气疗伤呢,没空理他。
过了半晌,付明才长舒了一口气,他的体力也渐渐地恢复了一些。不过,他明白自己是在硬撑,只望在渡江前不倒下而已。
仰望苍穹,东方的启明星正在向这群注定要背负民族兴亡的队伍调皮地眨着眼。付明微微一笑,心道:我们的队伍是朝向太阳的方向开进呢。
部队保持着较快但又不会发出过大声响的速度行进走了不足十里路,终于走出了宁镇山脉,此时天色渐明,目力所及尽是望不尽的丘陵平原,远处已能看见农家清晨煮饭的袅袅炊烟。
怎么还没有前方的消息?
付明虽然一直没出声,此时禁不住又有些焦虑起来,他向陈逸飞说道:“陈将军,你到前营去,让前面的队伍不要太快,以免与中军月兑节,注意警戒!”
“是!”陈逸飞领命飞马离去。
“崇恩,你到后营催促一下,要跟上喽,出了山口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我们要保持密集队型,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付明刚向孙崇恩下达完命令,太阳就从东方的地平线上露出了笑脸,它射出道道金光,象是在大声地欢笑,又象是在高傲地藐视那些纠缠在它身边的晨雾的不自量力与不堪一击。藏蓝色的天空被昨夜的暴雨刷洗得洁净亮丽,没有一丝云彩,越发显得深邃无边。
迎着朝阳,队伍急速前进着,付明想起了一首久违的歌曲,它缭绕在付明的耳边: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啊!好象是几辈子前听过的歌了。
付明沉浸在那遥远的记忆中,将来,等部队安顿下来,一定要组织战士们学唱这首雄壮有力的进行曲。一支军队只有知道自己为何而战才会义无反顾,一个民族只有明白尊严是要用铁血来捍卫才算成熟!
正想着呢,前方分别自南北两个方向跑过不足十人的骑兵小队,他们跟付明队伍前营打了下招呼,就很快来到付明的身前。
正是王朗与姬际可二人,看着眼前两人眼里脸上掩不住的笑意,付明知道前方传来捷报了。他也笑着冲二人说道:“王朗你先到,就由你先说吧”,接着冲身边的亲兵令道:“去把陈、孙两位将军找来”。
“回禀主公,我军已经兵不血刃地占领镇江府城,宋先生着臣回命,他在镇江城外恭候王驾到来!”王朗大声回道,这声音足以让三军听得一清二楚。
付明心道,好个宋矮子,不知使出什么妙计硬是把镇江城门给赚开了,这时又听姬际可报道:“报主公知道,朱明理部已在陈武至句容之间的山间伏击张天禄主力,臣往报之时,正在激战中。”
付明又问王朗道:“那么瓜洲渡口情况如何?”
“回禀主公,驻瓜洲渡守军不足五百人,但守将是张天禄死党,负隅顽抗,拒不投降,郭将军已亲率一千马步兵前往围攻”。
付明非常满意郭、宋二人对瓜洲渡口的重视,但见陈逸飞、孙崇恩已经来到身边,便打定了主意,下令道:
“王朗就由你负责领着我们的伤兵营还有近千匹俘马回镇江府城,你跟宋先生讲,孤此前要求之不得挠民的八项注意,还要严格执行。不过这些伤兵,孤要他找镇江城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无论花多少银子,也要治,明白吗?”
“明白!”
“孙崇恩,为了保证伤兵与俘马无失,从你营中抽调三百人前往护卫,统归王朗调度。”
“是”!
“再有,为迅速占领瓜洲渡,确保全军安全渡江。孙崇恩听令!“
“有!”
“就由你率余部立即火速前往增援,再由王朗由侦察小队中抽出两个机灵的带路,明白吗?”
“末将听令”,孙崇恩嘴上虽然应承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要知道这样主公身边就只留下陈逸飞的部属,这些人除了少部分是陈的原部外,其他都是老黄营的兵马。主公这样做等于是身陷敌营一样啊,如果有人起了二心,又如何收拾局面。
“崇恩”,付明冷峻的声音打断了孙崇恩的疑虑,他只好不再多想,领命离去。率部奔出去能有一里地,孙崇恩这才想道:怪不得主公要把所有黄营将佐阵斩,初时还以为主公心狠,原来早就想到他们可能会策动手下反戈一击啊!
“陈将军,咱们就立即前往朱明理处,给那张天禄腰杆子来一下,让他彻底趴下!”付明这是为了就近节制陈逸飞,两人心里都清楚,也就再没什么好说的。
“姬际可带路”!付明喝道。
“是!”
于是一千多人的队伍开始调转方向,背着太阳向西南方向的丘陵地带狂奔,跑了近二十里地,太阳也升得老高了,付明终于听见了前方的嘶杀声。
“到那座小山包前停下来,让士兵们休息一下,山脚下有水,就近饮马。”
付明向陈逸飞言罢就领着姬际可和亲兵们先一步勒马登上那座山包的最高处,在隐密的树丛掩护下默默地观察着战场上的形势。
陈逸飞布置完毕后,也来到了付明的身旁,阳光透过树梢照过年轻王爷的沉静的脸上,这使陈逸飞惊奇地发现对方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付明并没有跟陈逸飞打招呼,他在静静地向向山的另一侧凝望,跨下的雪里红虽然奔波了一夜,但仍然兴奋地喷着鼻子,若不是付明刚才沉声责任了它几句,此刻只怕早就发出萧萧长嘶,载着主人冲下山去。不过,远处传来的阵阵杀伐声、马蹄声、马叫声还是让我们的马儿不能自已,它用蹄猛踏地面,不耐烦地摇着头。
陈逸飞没时间赞叹这匹神驹,他顺着付明的目光向战场上望去,这才明白献王为什么不悦。如果说一千四百人的骑兵面对近五千人的步兵方阵,是一把足够锋利的匕首,那么现在它因为过于猛烈的奔驰突袭,已经变成了一把长剑。这就使兵力是其三倍的张部有机会在其疏散起来的肋部给予致命一击,按兵法云,那就是命门已现,且兵力微薄。
说到底还是付明的队伍平时训练不够,若换做关宁铁骑或是塞外的满蒙骑兵,在平原之上别说不足三倍之兵力,就是五倍的步兵只怕也早被践踏成血泥。而镇江守军自古就以勇猛剽悍的北府兵注称,其部卒往往收自江淮一带流民,都是些不要命的主,在张天禄的细心教下,虽说是步兵,但阵型与功夫却自不弱。两相消长之下,战局在朱明理占据优势的情况下,竟逐渐向张天禄一方倾斜!
张天禄果非俗人!
陈逸飞一阵阵心惊,张天禄就同自己一样,可能早就料到会有人在中途埋伏,所以他的部伍队形没有松散。更厉害的是,他能很快从突然被袭中反应过来,在战阵中有条不紊地组织着战斗,朱明理与阎应元等人几次向他帅旗进攻都被敌人如铁筒一般的防守给挡了出来。
更要命的是,张天禄发现了朱明理的命门,或者说他已预料到朱明理会出现这种失误。于是张部就像海浪一样,一波接一波地企图将骑兵队拦腰截断。虽然没有立即得手,可是每一波进攻就将几个甚至十几个骑兵从队伍断出,然后聚而攻之,加以绞杀。看上去每一次的损失并不大,一次浪花最多也就卷走二十来个骑兵,而且张部可能还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但是,在敌我兵力悬殊,朱明理部又经过一夜激战,体力渐渐透支的情况之下,对方连绵不绝的车轮战就非常可怕了!这简直就是老鼠啃玉米,每次可能只有一排或者数排,但是它极快地频率,可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将朱部整体消灭。
陈逸飞看得血脉贲张,虽说只是员新进的降将,但做为读书人,他把信义看得高于一切,既然效过忠,就把主公的利益看得高于一切。他急切地向付明说道:“殿下,咱们立即救援吧,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等一等,再等一等,朱明理还有机会”,付明轻声地答道,他不相信自己手下的两员,不!四员虎将面对这种局面就没有解决的办法。
否则以陈部骑兵的战斗力,即使自己这一千四百人的队伍再冲进去,也只是个平手罢了。最后,还要坐视张天禄全身而退。不!绝不行!此战必胜,否则于军心士气的打击,可很难挽回啊。
付明不是军人出身,他在宋献策的帮助下勉为其难地组织了昨晚下的战役,现在他又一次陷入了迷茫之中,先一步该如何做呢?如何我是朱明理,付明想道,我将面临着两难的选择,倘若减缓冲击速度,收缩一下,就会被敌军的优势兵力给包围起来,形成对本方不利的围攻混战。倘若继续突击,那么就会被敌人像继续现在战场上的局势,最终被逐步蚕食。
拼了!
付明想道,如果是我就拼了,放手一搏,集中所有精锐突击敌人帅旗。
但是对于指挥官来讲,这需要更大的勇气和精神力量。因为如果收若此时收缩成圆阵,虽然会形成较不利的局面,但也会减少伤亡,从而赢得时间等待后援。但是如果放手一搏,向敌军主帅发起冲锋,则风险极大,倘若未能成功,那就意味着骑兵队会在瞬间被大段大段切割,各自为战的骑兵陷入训练有素的步兵围剿之中,结局就是猝死!最终整支骑兵队被一口吞掉!
付明想要立即向朱明理喊话下令,但是他却犹豫了,虽说旁观者清,但自己毕竟不是现场的指挥官啊。
也就在付明犹豫之时,朱明理在乱军之中,从亲兵手中要过将旗,左手摇旗,右手持枪,用尽真气呐喊,雄浑的声音几乎是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震响:“张天禄就要败了!胜利属于我们!兄弟们给我杀啊”!
这声呐喊,如同一针强心剂,再度鼓舞起全军的斗志!战场上的士兵无法像主将那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无法把握整体战局的走向。当朱明理告诉大家胜利就在眼前,要的只是再加一把劲时,那种瞬间爆发的冲劲,力量是强大的,甚至是盲目的,它充满了野性,锋锐所指,无可披靡。只见在战场的核心处,付明手下朱、阎、张、郑四员战将各领部伍猛突张天禄帅旗所在,所有的战士只有一个信念:向前!向前!再向前!
张天禄岌岌可危!
好!
付明是在暗暗叫好!朱明理当真是不负孤望,相较之下,自己实在不是将才,缺乏在战场上当机立断的决心和勇气啊。其实,付明过于自谦了,陈逸飞这时更陷入了对自己能力的重估之中,他感到自己必竟只是个读书人,既没有主公面对战局的沉着与冷静,更缺少朱明理的机断及自信,将来还要继续领兵吗?他在问自己!
“陈将军,准备战斗”,付明的命令让陈逸飞很快结束了沉思,他急忙领命下去组织部属。
战场上的局势果然再次发生逆转,朱明理突现的灵光告诉他,自己的骑兵队已是强弩之末,必须有一击必中的勇气和决心,他成功了。
“主公”,陈逸飞很快回到了付明的身边,“臣的部属已经准备好了”。
付明微微颌首,用马鞭一指战场中心,陈逸飞放眼望去,差点欢喜得叫出声来!
我们赢了!
原来阎应元已率先抢到了张天禄的帅旗,并将之弃于地上,任由部下的马蹄践踏。而张天禄本人似乎已被张煌元射伤,张部全军掩护着主帅正在向西部的山区撤退,由于朱明理的骑兵队因刚才的围攻而松散,这时只能在张部的后面穷追猛打,还不能形成有效队形阻止张部的退势。
付明看了陈逸飞一眼,轻声道来:“下面就看我们的了”!
陈逸飞当然明白主公的意思,那就是由他率部从张部的后侧突袭,从而实现全歼张部的战略目的。千万不能让张部撤到山区,否则他依山而战,就又会变成攻坚战。
但这一刻,刚才战场上发生的一切仍让陈逸飞振奋,让他久久不能平静。许多年后,陈逸飞在回忆录中叙述这战役时,还不能压抑住年轻时沸腾的心绪,他用充满溢美之词的语言写道:
“那一刻,我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做为历史的一部分,我有幸与伟大的皇帝陛下共同见证了一位名将的诞生。因为朱明理从那时起,开始具备做为一位名将所应有的所有美德:仁、义、礼、智、信。虽然,战役的开初,他犯了许多错误,但是他对战局的准确把握、他出人的胆识实在让人惊叹。”
不过,当时的陈逸飞却只能压抑住心头的悸动,与付明一起领着他的手下自山后沿着平缓的山坡急速地向张部的后腰切去。果然是给那张天禄腰杆子来一下子,陈逸飞在马上想着主公来时说的那句话,当真是算无遗策。
待驰到由平原入狭谷的山口处,付明却让陈部停止冲击。付明的打算是以逸待劳,他的目的达到了。
张天禄的残兵败将在朱明理等人的驱赶下来到此处时,全都目瞪口呆,前方有一伙披挂整齐的明军,是援军吗?(因为大家穿得都是明军“制服”)不像呀?可要不是援军,又为何不向自己进攻呢?
不过眼尖的张营将士还是看到了献王的大旗,于是张营立即骚动起来,他们已经不能承受这样的心理打击。他们被包围了!
刚才他们面对的是群杀人不偿命的疯子,现在这伙人则一动不动,就连叫骂声也没有,这更让他们难受。此时已近晌午,付明与陈逸飞一马当先,站在阵前,身边的士兵们举在手中的刀和剑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寒光,闪在张营官兵眼中简直就是从地狱中射出的鬼火。
张天禄开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待亲兵向他报告后,他长叹一声,无语。
“杀!”
付明将手中长予一举,身后军营突然冒出这么一声狂吼,张营官兵要说也都是些好儿郎,但在这种情况下也有人不自觉地腿肚子抽筋。后面追来的朱明理等人发现张营突然不动了,听到这么一声立即明白是援军到了,于是三军儿郎齐喝彩,跟着狂吼一声:“杀!”
“孤有好生之德”,付明在阵前喝道,“跟你们张将军说一声,只要肯投降,孤保证你部将士的身家性命。孤此次北上,是为了抗清,匡复神州,咱们都是汉人,就不要再窝里斗,做无谓之牺牲了。”
此话一出,饶是张天禄平日不苟言笑,治军甚严,这时恐也难以弹压得住。更别说,他已经受了重伤,不能亲自指挥了。
朱明理也听到了主公的话,他向阎应元笑了笑,二人手中兵刃一举,所部继续向张营发起进攻,所到之处,血肉横飞。以战促和,自古有之。
这时,几员张营副将领着参将来到了张天禄躺着的担架前说道,“张帅,咱们还是降了吧”,张天禄听罢无力地冷笑数声,在众人不经意间,猛得振作精神,抽出手中宝剑便要自刎,可惜他伤势太重,还是被亲兵给拦住了。
那几员副将眼见朱明理等越攻越近,互相碰了一下眼色,再也不理张天禄愤恨的眼神,下了投降的决心。
战斗于是宣告结束,付明望着从远处急驰来的朱明理,脸上却没挂一丝笑意。陈逸飞守护在付明的身边,献王并没有让他负责整顿降兵,让他搞不懂的是,主公为什么仍然不悦。
朱明理很快来到付明马前,在马上先向付明施了一礼,说道:“主公,臣朱明理前来复命。”
见付明只是极为冷淡地微微点头,朱明理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主公怪罪自己什么呢?他与付明平日里是无话不谈的君臣,并无隔阂,这时脑子里却怎么也转不过劲来。
“主公,这厮就是张天禄!”郑森将张天禄从担架上给撵下来,着人将他给推到了付明面前。张天禄已入中年,与其他到了这个年龄就会发福的明军将领相比,他黑瘦得多,这时又受了重伤,更显得无比落魄。
付明看他疼得呲牙咧嘴,心里倒是颇为同情,自己也是重伤在身,不同之处只在于自己是胜者吧。想到这儿,付明不想再难为张天禄,对郑森说道:“森,你还是着人将他扶到担架上,一同去镇江吧。”
郑森心中不愤,要不是这厮,怎么会死那么多的兄弟,但主公有令,他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做了。不想,那张天禄走着走着,突然双眼一翻,回头问道:“殿下,张某输得服气,时下只想知道那个兵部行文倒底是真是假?”
付明没有答他,手一挥,便有人将张天禄给带了下去。
“主公,共俘镇江守军兵将三千四百人,另有伤兵五百人。”
匆匆赶过的阎应元一边向付明汇报,一边留意着主公阴沉的脸色。
付明眼中又闪过一丝恼意,终于问道:“我军伤亡情况?”
朱明理与阎应元对视了一下,心里都已明了,原来主公是恼己方伤亡过大。朱明理向阎应元点了点头,让他照实汇报,于是阎应元语气生涩地说道:“我军阵亡四百,重伤二百,轻伤者一百。”
付明冷笑一声,向二人斥道:“也就是说,我们几乎是用一名将士的命来换张营的两人的命,对方是步兵,你们又是突袭!夜里对黄营时,我军以1500骑对敌5000骑,却是以一抵四。你二人如何解释?”
朱明理听到这儿,急忙翻身下马,跪伏在地上报道:“主公,臣督军不利,情愿领罪。”
付明要的是他对这件事情的态度,见在他这个样子,摇了摇头,向他沉声喝道:“孤说过要治你们的罪嘛?孤是让你们仔细考虑此中得失,亡羊补牢,尤未晚矣。等到了镇江,孤要领着你们就这次战事做专门的检讨会议,你给孤回马上去。”
朱明理熟悉付明的性情,知道这就算是没事了,于是在爬起来时,忍不住向阎应元偷偷笑了一下,不想主公的一声断喝又使他吓了一跳。
“朱明理,着你与张煌言立即统领你部兵马向瓜洲渡口增援”。
“末将听命”!
付明眼见朱明理去集结部属的背影,心道,不是孤不体恤你部官兵,实是军情紧急,真不知瓜洲渡口发生了什么事情,郭、孙两部连续前往进占,竟至今未没能传来捷讯。眼看着日当正午,南京方面再乱只怕也平息下来了,马士英曾兼任操江,对长江水战颇为熟稔,如果让他调集水师来截,那么北上计划当真要泡汤了。身边的陈逸飞虽说一逸待劳,但却必须就近节制,否则离开自己的视线,就很难说会发生什么。
“阎应元,你将这些降兵尽快重新整合,咱们在一个时辰内就要出发。陈逸飞,由你拨给郑森三百人。郑森,你带这三百人到西面的山口设防,以免有人来袭”,心中虽急,付明却不能不把这件事布置清楚,对于阎应元来说,这时却等于凭空又带了超过从前数倍的队伍,那是三千多人的步兵队啊。
一个时辰对于焦急地等待着前方消息的付明来说,的确太过漫长了,好在阎应元的效率蛮高,也就半个时辰多些时候就将人马整顿完毕。来向主公汇报时,付明正在一座临时搭建的军帐中由姬际可为他认认真真地重新包扎了一番伤口。那箭疮已经崩裂数次了,姬际可打开时,鲜血仍在缓缓地渗出。
付明一边看着姬际可熟练地上药打包,一边向进来的阎应元问道:“准备好了?”
“回殿下,准备完毕。”阎应元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付明的伤势,这是他头一次仔细看付明的箭疮,虽说心里有准备,也不由得惊叹主公福大命大,就差那么一点啊,就是心口。
“好!”付明咬咬牙再次站起来,虽然起势甚缓,眼前仍旧黑了一下,间有金光闪过。
“咱们这就走,你把部伍都集合起来,孤有话说!”付明刚才想过了,现在的情况是俘兵、降兵的总数远远大于本部兵马,这些人能否配合行动,真正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
于是,付明领着姬际可等亲兵策马来到小山包的半山腰,下面聚集着近五千马步士兵。在他的虎视之下,这些人很快安静了下来,一万道目光凝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宣告。
“镇江将士们,你们都是两淮子弟,你们本应在家务农过日子,为什么要当兵打仗?”
付明放声问道,但他没等有人回答就继续说道:
“只因大河夺淮出海,十年九灾,你们在家里活不下去呀!谁的家里没有父母高堂,谁不想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但是朝廷只为保证漕运,根本无视百姓死活,这才使江淮流民四起。现在胡人侵我中华,大家想必也知道,就在三个月前,鞑子兵还曾突破黄河防线,血洗两州府十一县,你们当中就没有人深受其难吗?你们就眼看着自己的血肉同胞惨糟屠戳**,生生世世做胡人的奴才吗?”
付明的话饱含着深情厚意,具有穿透力的男中音夹着抑扬顿挫的语调传遍全场,终于有士兵失声痛哭,继而是大片大片的镇江守军在哭泣。
付明知道火候到了,再多说可就太煽情了,于是他大声说道:“孤者,先帝遗孤,愿率一旅义师北上抗清,诸位将士愿随孤往者,则请随大军渡江与鞑虏死战,也不旺男儿好汉。不愿往者,孤也不认为其孬种,但把兵器甲胄留下,自回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