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果儿不卑不亢站在木樨身旁,见越篱抬眸打望,连忙绽出一丝微笑,按照刚才从紫菱口中问来的规矩,客客气气打招呼:“民女见过逍遥王,王爷千岁!”
“民女?”越篱悠然拎起白玉砙,往红泥贵妃壶内舌忝水,闻言粲然而笑,“从污水渠内冒出来,狼狈不堪,如今还对本王口称民女,辛果儿,你跟传闻中不太一样嘛!”
“哦?”辛果儿淡淡笑道:“敢问王爷,传闻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刁蛮跋扈、横行霸道、傲慢自大、目中无人!”越篱眼眸扑闪娓娓道来,这些贬义词从他口中而出,似乎也晕染上了他手中那盏早春初茗的香气,婉转地宛若远山黛廓,一点也不显生硬突兀。
想不到这身子的正主留给她的,竟然是如此狼狈的一个形象,唉……辛果儿不禁有点沮丧娣。
越篱额前发丝松松勒在头顶上,一支半旧的乌沉木簪插在上面,余下的长发如墨玉般垂在后背,斜倚于牡丹团纹贵妃榻上,任凭衣摆垂逶在地板上,模样无比慵懒。
听到辛果儿叹息,顿时抬起水一般迷蒙幽深的眸子,浅浅笑道:“你不必为自己的处境叹气,因为你是什么人,我并不感兴趣。既然你碰巧被我救了,从此后你的命就是我的,我要你怎样就得怎样,姑娘意下何如?”
她还能怎样——只能暂且安身,然后再寻找机会离开这里另谋生路罢了隘。
只是这家伙说话未免太嚣张,什么叫做命是他的、他要怎样就怎样?
据说古代很流行英雄救美后以身相许,哎呦哟,这可不行!
虽说辛果儿是现代人的思想,绝对不会像古代女性那样死脑筋守着贞节观,可是她才刚刚经受了巨大的打击,心里那股子忧伤一时半会儿尚且不能消散,就算越篱再怎么是个清明如水的画中男子,她也没心情多看一眼。
听越篱这么一说,辛果儿心里顿时有点不爽快,毫不留情剜他一眼,“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不过我懒得跟你计较啦,直说吧,你想拿我怎样?”
越篱索性舒舒坦坦躺了下去,枕着自己半边胳膊,意味深长地将辛果儿上上下下打另一番,忽然扑哧笑了,“说起来呢,我这边倒是正好缺一个通房御女,要不然,如果你没意见——”
“不可以啊王爷!我家主子的身份——”一直默默站在辛果儿身后的紫菱听到越篱这么一说,顿时大惊失色跳出来,慌里慌张直摆手。
“当然不可以——”越篱柔若无骨般倚在贵妃榻上,笑得花枝乱颤,“本王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我是说,就算你家主子没意见,我也不同意,你家主子那副没长开的小身板,充其量也就只能充当粗使宫女!”
跟随公主远嫁未成,九死一生后却又身处北越国皇宫内,自打刚才进屋,紫菱惊恐交加,惴惴不安低着头,一眼也不敢看越篱。
现在忽然间情绪这么激动,不用说,辛果儿也想明白了“通房御女”是什么意思。
恐怕就跟红楼梦里的通房丫头一样,说白了,就是专门负责解决男主人婚前生理需要的启蒙以及发泄工具。
她辛果儿这一世的身份好歹是北越国皇后,虽然还没来得及行大礼就被未来的老公踹进了护城河,可毕竟曾经有过这么一茬儿,而且据紫菱所说,这个逍遥王越篱可是北越皇帝越曜的亲弟弟,这么口无遮拦跟险些就成为他皇嫂的人开玩笑,未免太荒唐了吧?
传闻中北越逍遥王疯癫痴傻,如今得见,果然有这么点儿意思。
堂堂南郡公主、怀揣北越皇后金封的辛果儿,就这么着,被越篱随便拂一拂衣袖,从此沦为北越大明宫辛夷坞内一名扫洒粗使宫女。
自从那天一见,之后有三四天的时间,辛果儿和紫菱再也没看到过越篱的身影。
据说被皇帝诏去陪下棋,接连赢了皇帝好几十盘,导致皇帝输红了眼,说什么也不肯放越篱离开麒麟殿。
木樨在院子里惴惴不安踱来踱去,气得直跺脚,“王爷真是痴傻!干嘛跟皇上硬峙!让皇上赢几盘又不会长鸡眼!”
赵从容抱着剑坐在高大的樟树上打瞌睡,迷迷瞪瞪咕哝:“傻人自有傻福,不傻的,谁敢这么赢皇上,八辈子脑袋都被卸掉当夜壶了!”
采幽坐在榕树下做针线,不慌不忙冷笑一声:“王爷心中自有分寸,用不着你们在这儿瞎操心!”
辛果儿和紫菱抬着一桶水吭哧吭哧从院子穿过,上台阶时,辛果儿脚下一打滑,扑通一声巨响,水桶在青冈石台阶上摔成了好几瓣儿木头片,周围一片湿漉漉,狼狈不堪。
“啪”一声,木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月兑下一只绣花宫鞋扔过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辛果儿头上。
双手叉腰呈圆规装,怒目圆瞪破口大骂——“你个败星托生的!扫地把笤帚扫散架,擦家具把古董花瓶打碎好几只,抬个水你都要摔一只水桶!你到底会干什么啊!”
说实在话,不是辛果儿矫情,只是这些活儿,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辛果儿确实都没干过啊……
那只绣花鞋被辛果儿攥在手里,咬紧牙关狠狠往地上一摔,大吼一声:“我会喂鸟儿!”
想当年,学校里生物角的鸟可都是辛果儿喂的呢,生在特殊家庭,注定了人生会很孤独,发现了学校的生物角后,辛果儿就喜欢上了那里。
有事儿没事儿就去喂鸟,跟鸟说话,把心里那些对谁都不能说出来的隐秘告诉鸟,鸟能替她保守秘密。
这两天做粗活儿时发现荷花池边廊檐儿下挂了一溜儿鸟儿,黄鹂布谷鹦鹉,什么种类都有,可是貌似却都比较缺乏精神头,一个个闷声不响的,一点儿鸟性都没有!
据说专门负责喂鸟的那个人昨天出宫办事儿,没个三五月回不来,辛果儿估计这些鸟儿八成是得了相思病,一个个闷闷不乐的犯着拧呢。
话说越篱一心只在山水间,其实对鸟儿并不怎么感兴趣。可问题是,那一溜鸟笼子里面,其中有两只五彩斑斓的金刚大鹦鹉,是远涉重洋来到北越国的两名蓝眼睛传道士赠送给老北越王的礼物,而老北越王在确立世子位置时将其赏给越曜,越曜继承王位后又转而赏赐给越篱。
两代君王的恩泽都架在那两只金刚鹦鹉身上,辛夷坞的人,哪个敢不对那两只鹦鹉小心翼翼精心伺候?
这两天眼睁睁看着那两只鹦鹉心情低落,也不扯着嗓门儿故意在半夜里喊人起床撒尿了。
越篱不在,没人能给鸟儿疏通心思,大家都是干着急没办法。
采幽放下针线活儿站起来,目光灼灼瞅着辛果儿,“你真的会养鸟儿?”
“嗯。”辛果儿低头拧衣襟,一拧一把水往鞋上滴,连忙跳着脚丫子躲闪。
“水烧好后把衣服换了去喂鸟儿,”采幽吩咐着,补充一句:“那两只鹦鹉是御赐圣物,喂养前得净手更衣。”
……辛果儿郁闷得嘴角一阵抽筋,净手更衣,到底是喂鸟儿还是拜佛?
不过心里总归还是轻松了许多,喂鸟儿这差事真好,瞅着沙漏,按时去给那一溜儿鸟笼子里添谷子、虫、清水之类的就行,远比扫地擦家具轻松多了。
颠颠儿跑到拆房去抱柴禾,蹲在灶间烧火,浓烟滚滚,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容易烧开一海锅开水,紫菱拎来一只木桶,说木樨吩咐了,让把沐浴水准备好。
辛果儿抄起葫芦瓢,一边往桶里盛水一边发牢***,那什么破王爷,人没在,还得天天儿给他老人家备好洗澡水,一桶桶抬到他房间里伺候着,滑汤池那么好的天然温泉他不洗,据木樨说他最近爱上了木桶蒸,真特么会折腾人!
正诅咒着呢,忽然听到外面一声怒气冲冲的呵斥:“瞎嘀咕什么呢!王爷马上就回来了,赶快把热水抬进去!”
“是,木樨姑娘,这就来——”紫菱忙不迭答应着,连忙冲辛果儿使眼色。
辛果儿悻悻叹口气,把葫芦瓢往海锅里一扔,转身拿起靠在门板上的抬棍,“盛满了,走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