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曜又是一声冷笑,“王弟此时并不糊涂嘛!”
转身,并不上那乘早已恭候多时的软轿,广袖翩然,截然投身漫天春霖之中,任凭**的雨丝悄然浸润于周身。
这样的越曜,只看背影的话,竟然平白生出许多寂寥。
王者必然孤独,更何况他是一个可以为了一介红颜斥刃屠城、大触杀孽的痴情种子。
都说越篱是呆子,可是为了一名女子竟然不顾苍生性命的越曜,又何尝不是痴癫得像个疯子婕?
一女乃胞亲,一个呆子,一个疯子,亦真亦幻,一痴一颠。
真正被看糊涂的旁观者,是辛果儿。
之前她曾经屡次怀疑越篱的呆傻只是装出来的,莫说波诡云谲的皇宫,便是寻常富贵之家,便也经常有扮猪吃老虎的事情发生蟪。
只要一个男人往家里娶回超过一个的老婆,家,绝对会从此暗波滚涌、明争暗斗不停休。
后宫或后院,从来都是女人的战场。
而女人通过各种手段博得与男人缠绵旖旎后的“副产品”,那些孩子们,从小在不动声色的硝烟战火中长大,哪一个不是勾心独角的高手?
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强大到能摆平一切时,最好老老实实收起自己身上所有逆鳞,小不忍则打乱。
无为胜有力,明哲保身后寻找机会悄然崛起,曲直有致,方为大智之道。
辛果儿猜不出来自己跻身于这种悄然无声的战斗之中,究竟占据怎样的角色,抑或说,究竟被定位为怎样的一颗棋子,又为何人所用?
一切都是未知,她的眼前仿佛布满浓浓的迷雾,挥之不去,永恒的混沌。
不过有一点她却看明白了,呆子越篱挺身请命,竟然为了救她免受掌嘴之苦,要亲身奔赴恐怕已是满目疮痍的南郡国,安抚那些初为亡国奴、情绪上尚且还不能适应的百姓。
国都被血洗,皇族尽皆丧命,蝼蚁之众拆开看个个微不足道,可是如果他们的力量联合起来,却绝对是不容北越皇帝小觑的危险因素。
水可载舟,载的是南郡皇室辛氏百年宏伟基业。
水可覆舟,覆的自然是采用最决绝、最残暴的方式将南郡国都夷为一片血池的新的统治者——北越皇族越氏。
因此,这个时候出面安抚人心的,除了一大堆开仓放粮、免赋税徭役、释放囚徒的一系列仁政,以及亲自监督推行这些仁政的北越官员和南郡的官员,如果能有北越皇族出面表示亲民,平复战后内乱、收复民心的效果自然会平地倍增。
越篱,难道他真的想不到如果他出面的话,作为北越国的亲王、北越皇帝唯一的胞弟,很大程度上,越曜挥刀屠城时犯下的那些罪孽都会背负到越篱身上,如果那些百姓一时动怒起了复仇之意,越篱的处境将会有多么危险?
这呆子,难道他真的是呆子!
辛果儿真的好想跑过去阻止这呆子做出的决定,好想大声喊出来,让他不要犯傻。
只可惜,她周身打着颤,双腿绵软得完全没有站立的力气,就连嘴唇都已经疲惫得张不开,头顶的雨没完没了地下着,落在她虚弱到极致的身体上。
她张了张嘴,连一丝嘶哑的声音都没能喊出,便软软地倒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双眼墨黑,人事不省。
这一世的身子骨,未免太过于较弱了些,真是蛋疼!
再度醒来时,早已置身于麒麟殿偏角的一处内室之中。
才微微颤了颤睫毛,立刻便听到紫菱压低了嗓门的欢欣雀跃:“姐姐!姐姐醒啦!”
辛果儿悠悠睁眼,打量着满屋沉静而华贵的装饰,白玉几子椒木床,蝉翼幔子冰丝帐,任凭哪一样,俱是世界罕有之珍宝。
紫菱满脸堆笑,小声介绍:“这是麒麟殿的偏殿内室,是伺候皇上熬夜勤政时的嫔妃居住的房间,姐姐看,是不是奢华得很啊?”
辛果儿一惊,连忙问:“我睡在这里,岂不是占了人家的地方,我得起来——”
说着,双手撑住床,吃力地往起坐,可惜身体还没移动半分,却立刻被胸口漫开的剧痛绞得动弹不得,百般沮丧地躺在被窝里,感觉自己俨然成为废人。
紫菱唬得一阵紧张,慌手慌脚去摁其实已经不能动弹的辛果儿,又给她抻抻锦被,急急解释:“姐姐千万别乱动,当心伤口绽开!这里虽然是嫔妃居所,可北越皇上只娶了梅妃一人,如今梅妃一去,北越后宫内早就一片空寂,哪里还有妃子!姐姐赶快安心躺着吧,方才我怕换衣服惊着你,所以只用被子裹了让你先暖和,现在你醒了,我这就伺候你沐浴更衣。”
古代皇帝哪个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恨不得搜罗了全天下的美女全都聚圄于后宫之中,以供随时婬乐,这个北越皇帝倒是标新立异,偌大个后宫,去了梅妃,竟然成为空城,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奇了!
紫菱招手唤来两名小宫女,吩咐几句,她们立刻推出偏殿,不多时便从偏殿侧面的配阁抬来几桶热水倒进事先准备好的大浴桶内。
辛果儿挑挑眉梢笑了,“待遇不错嘛,我还以为会在地牢中醒来呢,没想到竟然有偏殿住,还有热水澡!”
紫菱笑着帮辛果儿褪下潮湿不堪的那床裹身棉被以及衣物,扶着她坐进浴桶,“这可都是篱王爷帮咱们要的,北越皇上其实也不难说话,篱王爷七七八八提出一大堆要求,要善待你,衣物饮食俱得按照公主标准预备,须得配备一应随侍宫人等等,皇上全都答应了呢!”
越篱这一趟去南郡安抚民心,无异是代替越曜背负了他在南郡国都酿下的血海罪孽,更何况还得留着辛果儿这个“南郡公主”去南郡发挥作用,越曜暂时不对辛果儿这个“仇人”动杀念,也是有原可溯。
战俘尚且要优待,更何况越曜要捏着辛果儿这个长着南郡公主脸的棋子,关键时刻掷出去产生关键效果,待遇若是太差,当然说不过去。
辛果儿只在心里苦笑着,并不对紫菱做解释,安安静静配合着她的伺候,舒舒坦坦泡了个热水澡。这一浴,顿觉周身寒气尽皆消散,毛孔津窍似乎也全数张开,舒泰至极。
换上紫菱准备好的绵软寝服,半倚在紫菱身上,趿鞋来到位于屋子东南角的床边。
紫菱伸手掀薄如蝉翼般柔曼的薄幔,露出里面寸木寸金的椒木大床。
“姐姐,就在此处就寝罢。”紫菱抱过一卷被褥,铺好床后便退到了薄幔外。
辛果儿在床上躺下来,此时入夜已久,屋外万籁俱寂。
春日尚浅,百蛰未惊,夜,安静得不闻一丝波澜。
床边雀尾金挑子上悬一只暗缕香盏,交错盘结的孔洞悠悠向外氤氲轻烟。
那是宫内特制的百合静檀,香气沉重而悠远,浓浓地弥散于屋内每一寸空气,满室幽香,如梦似幻。
辛果儿吸嗅着这宁神静心的香气,逐渐地,放下了对越篱的担忧和歉疚,瞅着绷了翡翠蝉纱的窗户上透进来的那一团朦胧月光,浑浑噩噩间,终于疲惫睡去。
这一觉睡得及其不踏实,影影绰绰间,就连值夜宫人来回走动以及小声说话,辛果儿全部纳入耳中,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后,脑袋胀得厉害,两边太阳穴似乎要爆出一半的痛,睡眠质量差极了。
周身乏力的辛果儿,只好继续接受紫菱伺候,由着她为自己穿衣系带,怅怅叹了一声,“还不如不睡呢,累死了!”
紫菱笑着,熟稔地系那些花样繁复的衣带,“这样发牢***,还有那么一点以前的样子,呵呵……姐姐得抓紧时间洗漱呢,太后小恙,宫里今日来了和尚,要念经祈福,太后说皇上睡眠不稳,正好让和尚也来麒麟殿念经驱驱邪。”
“皇上也住麒麟殿?”
刚问完,辛果儿自己笑了,暴君后宫空乏,肯定懒得回寝宫,住在麒麟殿也很正常嘛。
不过,让和尚来麒麟殿念经驱邪,驱的哪门子邪?
邪,无非鬼魅之说。
说实在话,这个越曜眼睛真是雪亮,整个大明宫唯有他怀疑辛果儿是被他揣到护城河淹死的那个南郡公主借尸还魂,否则也不会有那日在辛夷坞剑刺辛果儿的事。
辛果儿顿时哑然失笑,驱邪,可不就是冲着她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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