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心中尚有苍生,那她愿意献上一策,并非意在辅佐或讨好,仅仅只是出于对当前时代生产力落后情况下民众生活疾苦感到深切同情。
上辈子整日受家庭氛围熏陶,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却严重感觉到,当出身一个先进伟大国家的人忽然置身落后时代时,目之所睹,那些民间疾苦,该是多么令人焦急和痛心。
当然,辛果儿不是政治家,更没有圣母情节,这个小小的想法仅仅只是一瞬间自然而然崩泻出来,绝对与壮志、宏伟神马的高尚玩意儿扯不上任何关系。
越曜止步,皱眉回首,“你还有什么事情?丫”
“皇上,设计并疏通水利枢纽是一项大工程,以北越国目前人力及技术,至少也得十年时间方能实现,在此之前,如果年年饥荒,国库必将大受其损,皇上——”
辛果儿站在越曜面前,刚刚小跑几步,气息还有些不匀。
顾不上调整,望着越曜接着说:“不晓得皇上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耐旱抗寒冷、及其适合在北部山区种植的作物?”
越曜那双深邃如墨的眸子分明忽闪一下,疾速略过一抹欣喜,可是立刻止息,面部依旧一片漠然媲。
瞅着辛果儿真诚而晶亮的眼睛,淡淡说道:“直接说,不要卖关子!”
这厮真是虚伪,分明很期待答案嘛,却偏偏做出这幅不冷不热不在意的臭屁模样,真会装!
辛果儿在心里暗暗鄙视着北越尊贵的皇帝,情不自禁微微撅了嘴巴,垂下眸子说:“玉米,也叫玉蜀黍或玉高粱,抗病毒能力很强,最重要的是产量极高,不仅可以作为主食,还可以进一步提取开发更多东西,比如酿酒或榨油。皇上如果感兴趣,可以派人去寻找这种作物的种子,将其引进到北越,一旦试验种植成功,快速向全国推广种植,料定不出三年,北越再无饥荒!”
“你说的这种作物,长什么样子?”越曜终于没再掩饰他的兴趣。
“有这么长、这么粗——”辛果儿用手比划着,“上面长满玉米粒儿,玉米粒儿大概黄豆这么大,不过不是圆的,是扁的,黄灿灿的颜色,还有少数是紫色和黑色……”
越曜两条剑眉拧成了一疙瘩,学着辛果儿的样子笨拙地比划了一下,“这么粗、这么长?”
辛果儿没忍住,噗嗤笑了,吃吃地喘着气儿,索性摆摆手:“算了,我还是找纸笔画出来吧,比划不清楚!”
越曜平时哪里被人这样毫不掩饰地当面嗤笑过,一张俊脸顿时板成了黑包公,还略略透出点关公红!
可是这个时候又不适宜发作,只好生生忍下这口恶气,不耐烦地在半空中划拉一下手臂,“速速拿纸笔给蛋蛋姑娘!”
刚才还一口一个卑贱奴婢来着,这会子愿意叫蛋蛋姑娘了,看来她献上的良策到底还是发挥作用了嘛,嘿嘿……虚伪的家伙,还板着脸假装不在意呢,真替他蛋疼!
辛果儿从小接受的是全方位的高端教育,钢琴舞蹈小提琴,国画油画炭笔画,这一类的艺术熏陶当然少不了,画个玉米棒子,当然手到擒来,轻轻松松不在话下。
待到画好了,由李公公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呈到越曜面前。
越曜只瞟了一眼,顿时一阵轻嗤,“这不就是暹罗米么!”
跟在他身后的臣子跟着附和:“就是嘛,先王时期,有一年春节,暹罗送来的贺礼就有这种东西,当时先王还专门吩咐让送了十枚给韦嫔娘娘,让依照暹罗人呈上的烹饪法子煮给两位小王爷食用呢!”
辛果儿不仅在心中暗笑,根据她对以前学过的历史知识一点点残留记忆,古暹罗生产玉米,产量大的惊人,人吃不完就用来喂牲口,人家给老越王送这玩意儿,明摆着有贬谪老越王之嫌。
越曜吃了牲口饲料,臣子不知道,反而拿出来显摆,这跟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还真是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啊,嘿嘿!
当然,辛果儿也只能在心里窃笑而已,面前站的可是屠城嗜血的恶魔暴君越曜,堂堂北越皇帝被暹罗人耍了一把的事情,她当然不能说出来,否则沾染上侮辱君主的嫌疑、丢了脑袋不说,搞不好可能会引起两国交战,百姓可就遭殃了。
捏着那只相当于免死金牌的雄鹰络子,辛果儿正准备向越曜行礼告辞,忽然听到身后响起疾疾的呼喊声——
“姐姐,蛋蛋,姐姐——”
噗嗤……这么个喊法,听在耳朵里滑稽极了!
那呼喊声焦急而又担忧,还带着些许欲言又止的意味,除了紫菱那丫头,再不会是别人。
辛果儿回头望去,远远看见那个脚步踉跄的丫头,边喊边跑,衣衫随风凌乱,累得直喘粗气,好几次险些摔倒。
这丫头,真让人心疼……
辛果儿也顾不得皇上还在这里,不顾礼节地张口大声回应:“紫菱——我在这里——”
“姐姐!”
紫菱惊喜雀跃,百米冲刺似的加快脚步往过跑,扑通一声喘着粗气跌倒在辛果儿面前。
“紫菱!紫菱!”
辛果儿着急大喊,连忙伸手将她扶起来,拨开她脸上凌乱发丝,直接用衣袖给她擦汗。
一边擦,一边心疼地嗔责:“跑这么快做什么,在宫里呢,我又丢不了……”
话音未落,手臂忽然被人从旁边拨开,仿若一阵疾风掠来,眼前光线忽而一暗,顿时被一个高大身体完全遮住视线!
待辛果儿回过神时,才发现原来是越曜忽然冲了过来,握住紫菱肩膀,面对面,讶异而惊诧地望着她,似是忽然间呆滞一般,张着嘴巴一语不发。
暴君这是这么啦?难道他以前在南郡见过紫菱,现在认出来了?
那可就糟了,这么多天只有她一个人在暴君跟前露过面儿,只说是和之前的辛果儿面貌相似糊弄过关,如今紫菱若是被认出,总不能说两个人都只是面貌相似,那也太牵强了吧!
辛果儿打了个寒噤,开始四下偷偷打望,下意识地开始寻找开溜的最佳路线……
心慌意乱正惊忧,忽然听那暴君开了口——
“雪儿,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咦?怎么回事?
只见越曜脸色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双目锁定在紫菱脸上,如痴似呆,两手轻轻捏着她的肩膀,似乎担心将她弄痛一般,一点都舍不得使力气。
那眼神,深情而宠溺,柔软得活像阳春三月明媚春光下的两汪泉水,柔柔腻腻,痴痴醉醉。
唇角微动,甚至有些轻颤,一声声呢喃低唤,如同梦呓一般。
辛果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哪,这还是传说中屠城雪恨的阎罗暴君吗?
分明就是一个深情楚楚的俊美谪仙啊……俊美翩然,情深意浓,俨然化身为世间最深情的美男子。
紫菱显然也被暴君的行为吓傻了,身体抖索着,想回头去看辛果儿,又不敢,更不敢移开自己那被越曜紧紧绞住的目光,只好硬撑着跟他对视,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脸色早就一片煞白。
辛果儿忽然间脑子一亮,想起之前在辛夷坞被那呆子王爷越篱捉弄,指使她和紫菱干粗活儿,有一次两人抬水进屋子,听到木樨抱着双臂站在院子里砸吧嘴唇,说什么“两位神仙,这位是怀揣金封的娘娘,那位简直和梅苑里那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怜两位坐在喜辇里连大明宫都未曾进的来,险些做了冤死鬼!”
眼前顿时一片清明……怀揣金封的娘娘,说的是她辛果儿,而“那位和梅园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不就是在说紫菱么!
这么多天,紫菱一直没有机会在越曜跟前露面,今天还真是巧了,竟然直接撞了个满怀。
越曜看紫菱的那种深情眼神,辛果儿站在一边简直也跟着看呆了眼,毕竟他这张脸与镌刻在她心底那个人一模一样,如今见他如此深情柔软,她实在不知该作何感想,酸涩,惆怅,抑或是嫉妒?
哦不!
此他非彼他,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嫉妒从何谈起,真是荒唐!
再说了,现在她已经穿越到另一个时代,跟哥哥辛博唯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早就该心里清醒明了的啊!
此情可待成追忆,纵然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还兀自犯什么呆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