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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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雪第一百章:羌族悲歌(十
赵良臣在犹豫,很犹豫,虽然,他已在心里不止一次的提醒自己,身为大辽新军十人阵阵首,不该在面对敌人时有任何犹豫,也不该有被智王所不容的妇人之仁,但看见那六个羌族孩子从他分守的黄土坡东面一角踽踽爬下,他掌中的锋亮枪刃还是犹豫的的垂下。
赵良臣在心里大声咒骂着自己的懦弱,可是,这真的是懦弱吗?
做为此次出战的一万辽骑之一,赵良臣心里有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他这次出征从跨上坐骑,冲出幽州城门的那一刻,心里想的就根本不是为顺州辽民复仇,他的目的只有立功二字,以羌人血为自己立下赫赫战功。
也许,他的天性本不是如此急功近利,但他是一名汉人,一名生长在大辽,却想要出人头地的汉家儿郎,虽然辽皇耶律德光并不鄙弃汉人,但身为一名自幼随家人逃难至辽国的汉人,想要在一方异域出人头地,其中艰辛,却非常人可以想象,大多数汉人能做的,便只有舍下意气,在那些骑着高头大马,呼啸来去的辽国王公贵戚的俯视中,平凡而安宁的活着。
但赵良臣却不想卑微的活过此生,因此他才一成年,就在爹娘的泪水中毅然于上京投军,一介无权无势的白丁,想要出人头地,最好也最容易的方法大概就只有这从戎投军,以军功获取荣华。
初入北营的时候,赵良臣训练得比任何军士都刻苦,可辽汉之别却如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无论他这汉家儿郎如何努力,总不能得到和付出对等的收获,而北亲王阿古只的谋反更使他所在的北营军于一夜之间成了待罪叛军,那一天傍晚,他险些就想离营潜逃,幸好第二日就传来皇上只诛首恶的旨意,尤其是当智至北营选拔新军时,他惊喜的发现,原来这护龙七王也和他一样,都是生长于辽国的汉家儿郎,唯一不同的,只是自己不如护龙七王般幸运,看着智立于军前,指点帷幄时,他坚信,有那么一天,他也能如护龙七王般声名崛起,那一天,他曾妒忌过窟哥成贤,一样的一介小兵,却因为智的器重,一跃而成新军统领,但他并不气馁,因为他也如愿被选入新军,而耶律德光颁布的北南面官制也令他对未来仕途充满了消,唯一操心的,就是不知什么时候能得到平步青云的机会。
所以,辽国内乱,旁人惊乱,赵良臣心里却惟有狂喜,当然,他把这份不可告人的心思掩藏得很深,就算是在几名一起投军的最要好的汉家袍泽面前也不敢稍有透露,平日抬头之时,他脸上的悲愤不亚于任何辽人,只有在低下头时,眼中才会有一闪而过的狂喜。
因为他一直懂得一个道理,机遇起于乱世,太平年景,似自己这一介小卒,不管多大的努力和专营,都很难能把握并不公平的机会,再者自己既然选择了以从戎一途,若要一步步升上去,便只有靠积累军功,可在太平年间的辽国,要立军功实在太难了,除非哪一日,辽皇想要将铁骑南下侵吞中原,但赵良臣就算再想平步青云,也不愿意与自己的故国同胞为战。
幸好,拓拔战的谋反使一切都有了可能,所以辽国举国人心惶惶时,他很坚定的留在了幽州,而且在这数月内,他加倍用心的苦练军技,别的军士夜深入睡时,他还在一盏油灯下苦研兵书,因为他不想一辈子做一名小卒,也珍惜着每一次出战机会。
他坚信,自己不但有出人头地的心志,也有出人头地的才干。当将在军营里大声说出以兵为将时,他第一个放声欢呼,十二龙骑教习技艺时,他比任何人都学得刻苦,黑甲骑军两次来犯,他也都踊跃出战,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一直被他暗中妒忌的窟哥成贤没有察觉他的妒意,却发现了他的坚韧,在伏击草原狡狐耶律灵风的一战后,窟哥成贤亲自提拔他为十人阵阵首,不过,十人之长并不能满足赵良臣,他心里,还有更大的抱负。
幸好,窟哥成贤不但提拔他为十人阵首,还对他青眼有加,每次逢着战事,总会把他拨入到精锐一列,此次出征顺州复仇,第一个挑选的也是他,这让赵良臣自豪之余,对窟哥成贤也减去了不少妒忌,也许,此人真有些过人之处,才会被智王赏识,至少,他能认可自己的努力。
在赵良臣心底,对顺州辽民被屠之仇并无多大愤慨,因为他不是辽人,但他认为,只要自己能在这一战里有出色之举,不但能赢得同袍的敬意,说不定还能因此而获得智的重用,因此在与羌人的几次交锋中,他出手比任何袍泽都要狠辣,而他所属的十人阵卷杀的羌人也要远远多于同伴,酣战中他有几次偷偷回望,都能看见,主帅智王俯瞰全局的双眼在向他灼灼而视。
这就是他想要的为人瞩目,他相信,此战之后,智王一定会赏识到他。
斩尽杀绝又如何?自信此生必能做番大事的赵良臣一直相信,要成大事,便要有非常铁腕,而且智王不是也说过,这一战,大家只要做一具惟命是从的行尸走肉即可吗?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赵良臣从来都是深以为然,事后骂名?他更不在乎,因为他赵良臣只想要对得起自己的名字,成为一位名符其实的一代良臣。
所以,在看见有几道人影悄悄从他防守的土坡东面溜下时,赵良臣就等在坡角暗处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心里只盼着那位羌王也从自己分守的土坡处逃下,他不否认,涂里琛是条当之无愧的汉子,但他认为,自己可以毫不犹豫的割下涂里琛的首级,因为他也想成为此战中当之无愧的首功者。
可借着月色看清那些羌人后,赵良臣的心就开始不住下沉,从坡上下来的只有七名羌人,除了一名老人,其余几个都是还不到十岁的半大孩子,用一根绳子,慢慢的从陡峭的坡上吊下。
两个年纪较大的孩子最先溜下,一落地就搭着手去接老人,再一个个接住其余小孩,七名羌人蹑手蹑脚的溜下坡,小孩们手拉着手,跟在老人身后。
一开始的时候,看见逃下来的只是这些孩子,赵良臣心里仅是失望,苦等了半日竟然只等到了一个老头和几个小孩,随便选个军士上去,单枪匹马就能把这七个羌人全部擒杀,可这点子人实在是羞于报功。
又看了一会儿那几个孩子的举动,虽然赵良臣立功心切,但他还是觉得,这些孩子无疑都很乖巧善良,因为便是在这生死关头,他们都还不忘记扶老携幼,若是平场孩,在这时候大概只会躲在大人怀里哭闹。看着看着,赵良臣莫名其妙的回忆起来,当年自己和爹娘从中原一路逃难时,也是这般互相扶持,爹爹背着最重的包裹,手里拿着根木棍,走在前头,娘一手拽着爹的衣角,一手拉着他,亦步亦趋的紧跟着,每走出一段路,爹都会回过头,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为娘儿俩鼓气。
有时候,路上会碰到其他逃难的汉人,大人们还在警惕的试探彼此有无恶意时,孩子们早已经互相扮着鬼脸打起了招呼,然后,大人们就会放松戒备,自嘲的笑笑,找块地方坐下,互相询问起对方的打算,而孩子们往往已玩成了一团。
赵良臣依稀记得,那个时候,他很是认识了几个小伙伴,逃难的路上,几家大人为了互相图个照顾,就并在一起赶路,孩子们高兴的就象过年,天天没日没夜的凑在一起,一点都不觉得逃难是件苦事,直到入了辽境,为了各自打算,几家分开时,他们几个孩子还抱着大哭了一场,大人们好不容易才把哭成一团的孩子抱开。
“老大,你脸上怎么会带着笑?”一名军士凑到赵良臣耳边问,“这也太渗人了吧?大半夜的,还是要开打的时候,你居然一个人笑得滋润?”
“没事,就是想起点了旧事。”赵良臣尴尬的摇了摇头,生怕平日努力在下属面前摆出的威严涅荡然无存,忙板起了脸,心里不禁苦笑,偏偏在这时候,自己居然多愁善感的想起了往事。
听见暗处的这点响动,七名羌人转过身,看见了守在坡下的一队辽军,几名小孩楞了楞,立即把那名老人围在当中,几个半大孩子,手举着勉强才能端平的钢刀,警惕的瞪着面前辽军,那两个年纪最大的孩子甚至还往前走上了一步。
“这些孩子,倒是有种!”赵良臣心里想着,自己逃难的时候,也只有这些孩子的年纪,不过那时候的他可没这个胆子,路上看见陌生人,总吓得躲在小伙伴们的背后,记得伙伴里头也有一个很大胆的孩子,每次都挡在他面前,可惜入了辽境后,一直再没那个伙伴的消息。
他很纳闷,为什么越是禁止自己去回忆,却越会想起那些不该在此时忆及的往事。
“老大,我们该怎么办?”先前说话的军士又凑上来问,“还都是些孩子…”
赵良臣听出这部下语气里的犹豫,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其他部下,大家也都在看着他这阵首,月色下,军士们脸上同样的犹豫被照得格外清晰。
赵良臣又摇了摇头,想要挥去脑中那些杂念,但看见那些羌族小孩的样子,心底的功利之念却压不住那些柔软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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