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月篇第十八节世间并无田伯光
大失所望的感觉并不好受,原本以为光明就在眼前,结果发现也不过是虚幻的灯火。目标遥不可及,仿佛永远也抵达不到彼岸似的。
琼恩无精打采地出门,考虑今晚要不要去把菲亚兄妹俩放了,反正也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正走着,突然长袍上的xiōng针微微颤动起来,接着一个声音传出。
“是兰尼斯特先生吗?”
“是我,您是……”
“德苏得-坦舒尔,”对方回答,“请到人事办公室来一趟。”
琼恩知道德苏得,十二yīn魂王子之一,负责人事安排工作,同时还是军事委员会的成员。这一大早的,他找自己做什么?
虽然疑huò,但琼恩依旧很快赶了过去,德苏得正在等他。这位yīn魂王子虽然是个亡灵巫师,全身却感觉不到多少yīn森死气,只是和他的兄弟们一样,皮肤上都隐隐泛着灰暗光泽,整个人像是被一层yīn影包裹。当然,比起仿佛少年的布雷纳斯王子,他看起来成熟多了,像是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人。见琼恩过来,他点点头,示意坐下。
“早上好,兰尼斯特先生,有一项关于你的新工作任命。”他开门见山地说。
新工作?自己在这魔像工作室干了不到一个月,这么快就要换工作了?
仿佛看出了琼恩的心思,德苏得接着解释。“你原本在炼金学院的职务依旧保留,只是另外再有新地任命——这是兼职,不是调任。你知道,现在事情多,人手又不够,大家都要兼几个职的,很正常。”
这话听着好耳熟。好像布雷纳斯王子也这么说过。
“那么,我的新工作是……”
“我准备安排你去第二远征师。”
“第二远征师?”琼恩愕然。“然而我们哪有第二远征师……”
琼恩以前在学校里,也曾经屡次参加过军事演习,如今成为贵族,能够接触的信息更多,对yīn魂城的军制也有所了解。yīn魂城的军队,经过前段时间战争的损耗和近半年来地大力扩展,如今大约是四千人左右。分成五大部份:第一远征师、黑剑城防军、皇家斥候、皇家守卫和神殿守卫。其中皇家斥候、皇家守卫和神殿守卫,一共大约占了一千人。第一远征师和黑剑城防军分别有一千五百人左右。
没有什么第二远征师,或者说,一直都没足够的兵力组建起来。
“从今天开始就有了,”德苏得说,“一小时前成立地。你的职务是特遣小队的队长,军衔中尉。”
军队的阶级分四等,自上而下分别是:将军、上尉、中尉和士兵。yīn魂城有三位将军:谢卡、韦德布瑞斯和提若拉斯。他们是yīn魂城的军事领袖,和德苏得一起构成了军事委员会,掌握着决策权,但基本不会直接统领军队上阵。上尉则是直接的军事指挥官,每一位上尉统领一个分队,第一分队的上尉地位最高。有权指挥其他上尉,是事实上地最高指挥官。若第一分队上尉阵亡或者不能承担指挥工作,则由第二分队上尉继任,以此类推。中尉是低级军官,各自统领小队,由上尉指挥。
对于中尉的这个位阶,琼恩并没有什么异议,他自知资历浅薄,又没有什么战功,能够直接越过士兵跃升中尉。这已经是出乎意料了。大约也因为第二远征师刚刚组建。正值用人之际,否则还没有这等好事。
不过。那个特遣小队,又是什么?
“这次组建第二远征师,其目标是进入幽暗地域,为我们建立一块稳定的基地,”德苏得解释,“正如你所知,我们正在筹划建立魔像军团,这需要大量的金属和稀有矿石;另外,大规模地建造魔像,也需要一个合适的地方——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琼恩大致明白了。
令他比较高兴的是,因为是特遣小队,所以并不隶属于某个分队,也就是说,琼恩上面没有某个上尉,在军队里,他这个中尉除了听命于第一分队的上尉,也就是第二远征师实际上地最高指挥官外,无需理睬其他任何人的命令。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件好事。
当然,这仅仅是就军队内部的体制而言,实际上,他既然还是魔像工作室的成员,肩负的又是探矿和寻找魔像制造基地的任务,自然是要对炼金学院地两位院长大人负责的。
不过,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很快又要离城了么,又要和珊嘉暂时分离了。
“第二远征师初建立,人手短缺,所以你的特遣小队成员……”德苏得打量了一下他,“暂时是一个没有,需要你自己去召集。”
干,说了半天空欢喜一场,原来自己这个中尉是个光杆司令。
“三天之后出发,在此期间你可以自己召集属下,身份不限,但不得是军方成员,因为本来人手就不够了。按照军制,你的部下最多是十人,不得超过这个数目,少了无所谓。名单拟好交给我,我会批准。好了,就这样,没什么事情就先回去吧。”
德苏得似乎很忙,一口气把话说完,随即挥手把琼恩打发走了。琼恩本来还想多问点事情,见此情形也只好放弃,退了出来,回到炼金学院。
邓肯的猝死,给火枪的研制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妨碍,毕竟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也是目前所知的唯一一个发明出火枪的人,他是真正的研发核心人员,从塞尔买来地那些岩侏儒只能当助手。如今他挂了。找不到可以替代他地角sè,这就很糟糕。
虽然因为欧凯的及时出手,硬生生从神祗手里抢下了邓肯地灵魂,如今被做成了灵魂宝石,拿在两位院长的手中。但变成了灵魂状态,看不见听不见,更无法动手操作。只能通过心灵交流传递信息,这效率之低就可想而知了。
一日无话。傍晚时分,他原本还想去趟塞尔,现在也没兴致了。三天后就要出发,能和姐姐相聚的时间不多,需要珍惜。至于梅菲斯倒没关系,十个名额中,肯定有她一个就是。带在身边就好。
“要去幽暗地域?”珊嘉皱眉,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我听说那里很危险的。”
“没事,”琼恩赶紧安慰姐姐,“我又不是去打仗,只是带人去探矿,顺便找个地方做魔像基地罢了,不会有危险地。”
这句话是明显的胡扯。琼恩自己都不相信。幽暗地域又不是无主之地,那里遍地是凶狠地怪物,还有恶名昭著的黑暗精灵,自己这种地表人闯进去抢矿,而且还要抢地盘造魔像,没危险才怪。不过为了安慰珊嘉。也只能这么说了。
“真的没危险?”
“没有,姐姐放心好了。”琼恩信誓旦旦地保证。
“嗯,既然没危险,那么带着姐姐一起去好不好。”
“……”
果然,做人还是要诚实。
“那个,姐姐……”
“开玩笑啦,”珊嘉说,“我又没什么本事,跟着你只会是负担,有艾弥薇陪着你就行了。”
“姐姐……”
“你知道么。小弟。上次在塞尔,艾弥薇召唤你。我明明知道可能会有危险,但还是要跟着你过去。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琼恩摇头。
“因为,我想看看艾弥薇和你并肩作战的样子。”
琼恩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从小就想能成为巫师,想能出人头地,我帮你实现了这个愿望。然而我发现,这似乎让你和我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呢,”她轻声说,“你这次出门,一去就是几个月,把我在家里急坏了,偏偏什么忙都帮不上,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好不容易回来了,陪着我,感觉又好像回到了从前,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时候似的,”珊嘉微微笑着,“可是啊,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你是个巫师,注定了就不可能再过平凡地生活,你总会经历各种危险,而我没办法陪在你身边。无论你平时待我再好,无论你再喜欢我,可是真正到了危险的时候,能和你并肩站在一起的,是艾弥薇呢。到了那种时候,我就感觉自己仿佛突然一下子被抛弃了似的,被从你的世界里给推出来,只能静静地做个旁观者,看着你们并肩作战,彼此扶助,承受艰险,庆祝胜利,而我一切都无能为力。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呢。”
“姐姐,我喜欢你……”
“我知道啊,但那又怎么样呢?”珊嘉温柔地抬起手,抚mō着他的脸,“再深的感情终究也是会被时间磨平的吧,mí恋终究也会变成冷淡呢。你未来地生命里,注定了多姿多彩,注定了有无穷无尽的风险和荣耀,而所有的这一切,我都不能与你分享。能够和你分享的,是艾弥薇,我所能做的,只是安静地待在家中,等待着你的回来。”
“在你危险地时候,我不在你身边;在你需要的时候,我不能及时出现;在你面对敌人的时候,我不能和你并肩站立;在你成功的时候,我不能和你共同庆祝,只能在事后分享那一份喜悦——而所有这一切,却是你生命中真正精彩的部份。小弟,你觉得,你对我的感情,还能一直坚持下去吗?一个只能在家中默默等候的女孩子,你对她的mí恋,又能持续多久呢?”
“我知道,你现在喜欢我,mí恋我,在你的心中,或许我的分量比艾弥薇更重一些,但这是我们十五年来相濡以沫地积累。以后呢?以后还会是这样么?你马上又要出门了,她会和你在一起。而我不能;你们会有更多地共同经历,有更多地交流分享,而我什么都没有。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等到了某一天,你回头再看地时候,记忆中还会有我的存在吗?”
“你mí恋着我的温柔。但女孩子都会温柔的,艾弥薇也可以给你;你喜欢被姐姐宠着的感觉。但女孩子在本质上都是母亲呢,都懂得宠爱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地;我所能做的一切,艾弥薇都可以代替;而艾弥薇所能做地,我什么都办不到。终究有一天,你会发觉,你的生命中,艾弥薇才是不可或缺的。而姐姐,只是可有可无的呢。”
“你知道姐姐为什么要学魔法?因为我想能陪在你身边啊,我想能帮上你的忙,我想在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回忆往昔,我是和你一起度过的,而不是独自一人待在冷清的家里。可惜呢。”她摇摇头,“我好像是没什么魔法上地天赋啊。”
“我对自己说,算了,那就别学了,别想了,接受现实吧。可是。我真的不甘心呢,”她低声说,“小弟,姐姐不甘心呢。你是我的,从小到大,你都是我一个人的,凭什么要被别的女孩子抢走,凭什么我反而要默默退开,放弃自己喜欢的人,凭什么啊!”
“我本来想。你只准喜欢我一个人;后来我想。如果真做不到,那么至少我要是你最喜欢的那个人;可是现在我发觉。就连这个要求,都似乎要渐渐变成奢望了呢。我真的……”她咬着嘴chún,努力抑制着想要夺眶而出地泪水,“真的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琼恩紧紧将姐姐抱进怀里,他深深呼吸着,在珊嘉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慢慢单膝跪了下来。
“姐姐,嫁给我好吗?”
珊嘉怔了怔,笑了起来,“这算是求婚么?”
“我,琼恩-兰尼斯特在此,以我的灵魂真名起誓:我将终生陪伴在珊嘉-兰尼斯特身边,无论贫穷或者富有,无论疾病或者健康,无论经历多少艰难险阻,无论遭遇何种顺境逆境,相爱相敬,永不分离。”
他抬起头,直直地凝视着珊嘉的眼睛,“姐姐,嫁给我吧。”
珊嘉沉默了一会,微微笑着,“求婚是要有戒指的呢。”
琼恩褪下耐瑟法术护罩戒指,轻轻握着珊嘉地左手,将戒指戴上了无名指。
珊嘉端详着自己手上的戒指,轻轻把跪着的琼恩抱了起来。
“小弟,你快要走了,我们去看看父母吧。”
※※※
此时是深夜,借着清冷的月光,琼恩和珊嘉来到墓地。
琼恩在这一世的生身父母,也埋葬在这里。不过琼恩没什么感觉,他自从记事起,就被珊嘉的父母收养,对他们没有半点记忆,自然也谈不上多少感情。
站在父母的坟前,珊嘉轻轻放下手中的huā,想起往昔一家人团聚的快乐时光,她忍不住潸然泪下。
“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呢,小弟。”
“嗯。”
拜祭完毕,走出墓地,珊嘉的情绪有些低落,一直没有说话。“小弟,那两个凶手是谁,查到了么?”
琼恩摇摇头,他这些天趁着空暇时间,也悄悄打探过,然而一无所获。唯一有价值地消息,就是当年那次事故地调查记录,已经被列为绝密资料,像琼恩这种地位的人,是压根没资格看到地。兰尼斯特家到底根基浅薄,和yīn魂城中的贵族世家没有什么交情,也没办法从他们那里获得什么情报。
珊嘉轻轻叹息一声,“慢慢来吧,”她说,“我也知道这事情很难,急不得。”
琼恩看着珊嘉的侧脸,为父母报仇,是姐姐最大的梦想了吧。
仿佛是感应到了琼恩的心思,珊嘉突然问了一句。“小弟,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琼恩微微怔了一下,自己的梦想么……似乎想要的东西很多很多,然而突然被这么一问,倒还真不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了。
“想娶姐姐做妻子。”他最后说。
“是么。可是如果你真娶了姐姐,肯定会被这城里地人笑话死呢。”
琼恩哼了一声,“笑话就笑话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珊嘉摇头,“又说孩子气的话,人既然生活在这个世界,就总要顾忌他人的眼光的。你不在乎。姐姐也会在乎啊。”
琼恩看着珊嘉,脑中突然浮现出上辈子看过的一个典故来。不假思索地,他月兑口而出。“那我就自己建一座浮空城给姐姐住。”
珊嘉怔住,然后格格笑了起来,“吹牛呢,小弟。”
“真的,”琼恩认真地说,“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建一座自己的浮空城,让姐姐住在里面。”
珊嘉抚mō着他地脸,“好,那姐姐等着。”
她看了看路径,发现两人不知不觉间走到平民区来了,此处距离以前的家不远。“陪姐姐去以前地家看看好不好。”
琼恩有些犹豫,“很晚了,姐姐。”
“但我想去看看嘛。”
“好吧。”
循着熟悉的路径。琼恩和珊嘉慢慢走着,已经远远看见了以前的家门,现在不知道是换成哪一家在里面居住了。琼恩看着隔壁的院子,里面灯火通明,有人说话声,像是一家人正在晚餐。田伯光穿越附体的那位哑巴老伯。以前就住在这里,自己也曾经在这屋子里跟随他学艺三年呢。
一个孩子跑了出来。
他的脸胖乎乎的,嘴上还有油腻,一双眼睛倒是明亮得很,看起来颇为可爱,看见两个陌生人也不害怕。琼恩对孩子兴趣不大,珊嘉倒是tǐng喜欢地,招招手,让他过来,蹲mōmō他的小脑袋。
“你住在这里啊?”
“嗯。我在这里出生的呢。”
“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杰弗里茨,杰弗里茨-基德。”
“嗯。名字很好听呢,多大了?”
“九岁了。”
很平常的对话,珊嘉只是随口询问,也没在意,但一直漫不经心站在旁边的琼恩,注意力突然被孩子的最后一句话给吸引住了。“你多大了?”他追问。
“九岁啊。”
“你说你一出生就住在这里?”
“对啊。”
琼恩怔住了。
他的记忆很清楚,自己七岁的时候遇上田伯光,跟随他学了将近三年,后来进巫师学校五年学习,如今十五岁。田伯光是在自己九岁地时候去世的,随后这里才搬来了新的人家居住。
这个孩子如果是出生就在这里,那他最多也只可能是六岁。
是这个孩子在说谎?
“怎么了,小弟。”珊嘉发现了琼恩的神态不对劲,那个叫杰弗里茨的孩子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姐姐,你记不记得以前这家住的那个哑巴老伯。”
“记得啊,他还养了一只大黄狗。”
“他是我们九岁地时候去世的对吧,然后现在这家才搬过来……”
“小弟,你记错了吧,”珊嘉皱眉打断了琼恩的话,“我们六岁的时候,老伯不就已经去世了吗?然后这里就换了人家。”
琼恩瞪着珊嘉,他真正被震到了。
“姐姐……你是…是说,”他有些结结巴巴,“你说我们六岁的时候,老伯就已经去世了?”
“对啊,你忘了,葬礼我们不还参加了吗?”
琼恩立足不稳,几乎踉跄摔倒。珊嘉不会欺骗自己,她既然这么说……
往日潜伏在心底的疑团悄悄浮现上来,仿佛一道闪电从脑中劈过,破开hún沌,琼恩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明白为什么自己和田伯光这个穿越者,在yīn魂城这种监控严密的魔法城市里一直没有暴lù,这恐怕并不是自己谨小慎微的功劳;他明白三年时间,自己每夜溜出来和田伯光学艺,珊嘉居然一次都没察觉;他明白为什么自己掌握内功这种学习魔法的超级作弊器,又在巫师学校里呆了五年,却一直没有被yīn魂城的大巫师们察觉怀疑,盘问探究;他明白为什么明明应该是针对内力有效地采玉诀,却恰好能用来吸取神力,仿佛真就是有这么巧合一般。
这世间,只怕根本就没有什么田伯光。
※※※
从一开始发这篇小说,直到今天,不断有人要求我做解释。那么,就是这样了。
我是个诚恳而善良地人,不屑于也不会玩什么机谋诡诈,所以,我相信我写的是很简单直白地故事。
这篇小说,有一些小小的隐藏设定,田伯光的问题,是其中之一。我原本不打算这么早就揭开,然而既然大家都等得不耐烦,那么就让它早早登场吧。最后顺便说句,我素来喜欢的,是解开一个谜的同时,悄悄埋下两个三个。
有些累,书评区的帖子,我基本都看了,虽然不能一一回复。那么,诸位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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