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雨过后,天气就开始转凉。慢慢地能在地上看到铺得越来越多的落叶。小草的叶尖尖开始泛黄,连虫鸣声也微弱起来了。
只有长脚的蚊子还在进行着最后的疯狂。就是在走动的时候,它们也能盯上你,将细长的吸管扎进你的血管,拚尽了全身力气吸血。
郭紫苏很逗蚊子喜爱,所以她的胳臂和腿上总是布满了蚊子的叮痕,红肿的蚊叮疙瘩和黑褐色的蚊叮疤痕在雪白皮肤上格外触目惊心。
她来到青石村的第一个晚上,细心的梁实要为她点上蚊香,她连连摆着手说,你千万别点这东西,我过敏,闻了这气味就好象快要死掉了一般。
第二天,她将短袖和短裙悉数收进衣箱,套上厚实的长裤长袖衫,但蚊子却照样穿透她的皮肤吸她的血。有时她伸手去拍,一掌下去,一抹自己的鲜血,让人不忍相看。她便索性不拍那些偶尔得逞的蚊子,却不料蚊子极其贪心,只要你不拍它,它必定因吸血过多而撑死在地。
据说,蚊子是上帝看不惯人类赤身、不知羞耻,而放来大批吸血鬼,逼迫人们披衣着裙进行抵抗。郭紫苏无事可做,想起这个家乡的传说,就和春花闲聊。春花正低着头切猪草。她放慢了刀法静静地听完,将刀法放得更慢。半晌,抬起头来,睁着一双大眼睛,用不容置疑地口气说:“郭老师,你不会被蚊子咬的传上什么不清醒的毛病了吧?尽说这些古怪而没意思的话。什么叭血鬼呀,善恶树呀,听的我都糊涂了。我明儿去找一些艾草来,在你屋子里焖一堆烟,蚊子一定死光光,很多天都不敢再来。”
郭紫苏一时无语。她不禁有点想念遥远地方的同学,要是她们能在身边一起说说话多好啊。年轻的学生们都没心没肺的,有事没事瞎聒噪些话儿,彼此都当好玩打发时间,哪里会象春花这样不明白你是在闲扯呢。
第二天早上,郭紫苏一起床,就看到春花家前面的空坪里摊晒着很多她不曾见过的小叶草,正散发着独特的清香。应当是天没亮就去沟边田埂上割回来的吧,草叶上沾着露水,还有星星点点新鲜的泥土。
楞楞地站在艾草前,郭紫苏的眼眶湿润了。时候已是秋天,虽然已经到了收割艾叶的黄金季节。但青石村人并不自己栽种艾叶。这里的土地酸性大,喜板结,与艾叶生长要求的疏松肥沃、富含腐殖质的土壤相差很远。艾叶就成稀罕之物,极难找到。春花却采来晒满了屋前的地坪。
郭紫苏一下子意识到,春花虽然在文化上与自己有很多隔阂,但情感上是自己值得一辈子相好的姐妹。
天黑时,郭紫苏从学校食堂吃完饭回来,远远地就闻见木屋里传来一股浓烈的药味。难道春花在熏蚊子了?她赶紧一路小跑回家,却看见地坪上的草还好好地摆在那。
她狐疑地循着药味走进屋里。刚跨进堂屋,就见春花手里拿着一只大围裙,眼睛红红地从杂屋里冲出来,还顺手把门给关严了。
春花看见郭紫苏,开心地说:“你回来了?我还想趁着你不在时把杂屋的蚊子熏了,没想到你这么快。”
“你用什么熏的呀?那外面晒的不是艾草吗?我看还没干。”
“我用的干艾草。外面晒的还没干,不能用。我拿一捆新鲜艾草跟人家换了干的。”春花说着指了指大门,“你看,还有一把挂在那门框上,够这几天用的。然后,我们自家的就晒干了哦。”春花笑着,一脸满足的神情。
郭紫苏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她连声地说着谢谢,弯了弯腰,几乎想行个鞠躬大礼。
春花却爽快地说:“别谢啦,我是想讨好你帮我带好肉末末的学习。”
“肉末末是我班上的学生,带好他是我的责任。”郭紫苏动情地说。
春花就叉开话题,说:“我刚才把你屋里的东西翻动了一遍,要让烟钻到角落里把蚊子全熏出来。一会我再进去翻一遍,这样就一个也不会漏掉了。我保证今晚让你睡个好觉。”
“一会我自己进去翻吧,我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
春花扬了扬手里的大围裙,说“这次就我全来吧,反正我都是这付装束了。以后你只要每天点一支艾草棒就行。”
她拉起郭紫苏的手,说:“至少还要半个小时才能开门窗放烟。来,到姐屋里坐坐,我给你看我做的针线活。”
春花的梳妆台上摆着一块绣了一半的枕巾,上面用铅笔粗略地勾勒出一对山喜鹊在曲折的梅枝上引颈亲昵。
郭紫苏拿起来细细地看,边看边赞不绝口:“怎么绣的针线这么均匀呢?好象是机器绣出来的一样。”
春花笑笑,“我绣的很一般啦,你没看见过我娘家那些大婶闺女们绣,那才叫绣的好呢。”
“你娘家那里的女人都会绣花吗?”
“是呀,我们瑶族有句古话,不会绣花找不到婆家。”春花嫣然一笑,说:“我从小看着我妈妈绣花,到十一二岁时,我就能自己绣小荷包、小手帕。”
“你心灵手巧,石头哥找了你真福气。”
春花摇摇头,神色黯然地说:“后来我爸爸死了,妈妈也嫁到山外去了,我的手艺就没多少长进了。”
郭紫苏伸手揽住了春花的肩,安慰道:“春花姐,别难过。你还是比我们这些人强很多的,我连缝个扣子都是歪的呢。再说,现在你也不靠绣花吃饭了。”
春花点点头,说:“是,我现在成了汉家媳妇了,不过抽空还是绣点东西。我觉得这绣出来的东西特别好看,也结实。”
春花说着就打开柜子,从柜子下层搬出一个大木箱来,说:“这个大木箱,是当初石头去求婚时,我特意叫他帮我做的。我的东西都收在这里面呢。”
春花打开了大木箱,里面放了大半箱绣的各种花色的围裙、围巾,头帕、荷包等,看得郭紫苏眼花缭乱,赞不绝口。
大木箱里还有一只塑料箱。春花说:“这是我生了肉末末后,买回来的。我怕木箱子有潮气。用这塑料箱专门放这些年我为孩子做的东西。”
塑料箱里放着厚厚地一叠鞋垫、一堆大小不一的鞋子,春花一一拿起来给郭紫苏看,眼睛里焕发出慈爱的光芒,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地幸福和向往:“你看,这些都是我边做农活边为肉末末做的鞋子,还有鞋垫,我平时再替补着做做,够他穿到小学毕业。他上初中了,要是能考去市里,得买时髦的胶鞋穿吧。”
郭紫苏很肯定的点点头表示同意。春花又拿起塑料箱底一只褪了色的小花帽说:“这是肉末末小时戴过的,我没舍得扔。他生下来脑袋很大,这帽子绣的小了,戴着没遮住额头,他月子里受了凉,好几岁了还流鼻涕。唉”春花说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郭紫苏抚模着她的背,说:“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你看肉末末现在长的多可爱,又干净又帅气。”
春花扑哧笑了起来,说:“郭老师你真会说话,呵呵,不过,这孩子现在受了凉还是会流鼻涕,所以我从来都不敢大意。”
春花挑选出一只绣花最精致的荷包,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块钱塞了进去,就放到郭紫苏手里。郭紫苏说:“春花姐,这荷包我收了,可是里面的钱我不能要。”
“傻妹子,新荷包里放了钱,能保佑你赚很多钱,荷包里永远不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