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林杉回话,莫叶紧接着又说道:“那个人就是严行之,是严家的少爷,不用你请客吃饭。”
莫叶说这话的语气里浅含了一丝鄙视。她说完把撑着脸的双手挪开,拍在桌上,然后化掌为爪,抓得桌板‘哗哗’作响。然后就见她脸上一副愤愤然的表情,开口说道:“师父,你昨晚丢人真是丢到十里外了。醉得东倒西歪不说,还接连吐了几次,就差没直接吐在别人身上了。师父啊,你以后喝酒就别带我,不要让别人笑我有个酒鬼师父。”
林杉干笑了两声后解释道:“都是柴岩这只酒鬼,硬要拉着我拼酒。上次有你马叔叔在,他没喝赢我,昨天他哪肯再放过机会!”
然后他站起身撑了个懒腰,环顾四周一圈后慢步向后厨走去,又似自言自语般说道:“他们还没回来,午饭吃什么好呢?”
莫叶对她的师父心存一种很特别的依赖,但也不会盲目的认为自己的师父是个什么都会、都能精通的人。例如在做饭这一行上,她心里就很清楚,自己的师父虽然不会古板自持到因为是男子而不入厨房,但凭他的手艺,如果不看牢一点,那么经由他手做出的饭菜不仅不会美味,还有吃坏肚子的可能。
看到林杉去了后厨,莫叶连忙也起身跟随。
这一对师徒在看了天时后,经过了简单的商讨决定,早饭顺免了,先用果点稍微垫一下空月复,好好办一顿午饭出来才是主要的任务。
生火的事自然由莫叶包办了,在过去的大半年里,莫叶因为时常守着炉子为自己熬药,所以在掌握火候这一道上已是十分娴熟。等林杉将水舀好在锅,莫叶就开始生火,三两下功夫,灶膛里的火势就起来了,等灶上锅盖开始飘出热气,而灶膛里的火势也稳定下来,莫叶又用铁钳夹了一些火灰出来倒进了墙边的小泥炉里。
林杉看见这一幕,疑惑道:“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莫叶又用火钳夹了一些柴炭,在炉膛中正升腾着浅色火焰的火灰上薄薄铺了一层,然后一边用小蒲扇朝泥炉的出风口往上送风,一边回答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准备生火熬药啊。我们这一觉睡得太久了,炉子里的火早灭得干净啦。”
“那我去取药。”
林杉闻言一点头,用一块布巾擦了下手,就要朝厨房旁存储药材的隔间走去。
莫叶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丝不安,她想到昨晚自己瞒着师父在隔间做过的事,脑中念头急转,连忙说道:“师父,我去取吧,你如果用手抓了药,再洗米会串味的。”
她见林杉回头看了一眼,又补充道:“那药的味道你是知道的,亏你还曾骗我说它不苦那个,锅里水也沸了。”她在说这话时目光转向灶台,看似被翻着热气的锅盖吸引,实际上是她在心虚而转移了视线。
“也好。”林杉只迟疑了一下,就返身回到灶台旁,拿了米斗去取米。
莫叶去隔间取了药包出来,就看见林杉正在舀米。她在看了两眼后忽然发觉了一丝不对劲,连忙开口说道:“师父,你为什么舀那么多米?平时我熬药的时候看过婶娘做饭,她可只洗了约莫你那一半的米呐!”
林杉拿着米斗正在布袋中盛米的手一滞,然后他随手将米斗丢在袋子里,开始舀水淘米,同时微笑着说道:“没事,我先多煮一点,万一他们今天不回来了,我们还可以凑合一顿。”
莫叶闻言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暗暗呼唤:婶娘,你快回来吧!我的三餐没你不行哇!
林杉洗好米下了锅,就拿了厨房昨天炒过一碟后还剩的半把青菜去了院中水井旁清洗。莫叶等泥炉上罐子里的水沸腾了,就将药材倒入,当她拆开药包时,发觉这包药正好就是她昨天挑拣了那‘一点朱’成份的那包。她不是没见过药包中的材料,在这一包药里,很明显的只能寻到一两颗那种赤红的颗粒,想到这茬事儿,她的手不禁抖了一下。
但在这个时候,倒还是不倒都来不及改主意了,她的师父就在一旁的水井边,随时会发现她的异状,所以莫叶在一愣神后就加快了倒药入罐的速度——不仅要倒,还要快,如若让师父也发觉药材的异常,那……
那会怎么样她不知道,她只是潜意识里不想让师父因为这件事而生气,生她的气——再者,严行之也说过,这种名叫‘一点朱’的药材,药效并不复杂,还是‘恶草’。
端着装了洗好的青菜的篾盘走进来的林杉见莫叶神色有异,随口说道:“是不是烫到手了?如果烫到指头就赶紧捏下耳垂,可以清凉烫热。”
莫叶微微一怔,然后她忽然抬手伸指捏住了自己的耳垂,然后朝林杉笑了笑。
“说了让师父来,逞强的事以后别再做了。”林杉说着就取了砧板和菜刀,准备切菜。
然而当莫叶看到他切菜的姿势时,莫叶已然是安静不下来了。
“师父,青菜不需要切那么细。”
“切细点熟得快一些,我们是炒菜给自己吃,不是炒出去卖,没那么多讲究。”
“……”
过了一会儿,莫叶看见林杉推了切好的青菜下锅,接着拿起锅铲迅速翻炒,她的双眉不禁微微跳动起来。
“师父,你炒菜别翻得那么勤,这是青菜啊!别到后面菜还没熟,都被你铲碎了。”
“哦……”
“不然我跟你换换,你来炒菜,师父熬药。”
在莫叶的几番指点后,林杉终于没了辩解之词,搁铲‘投降’。
虽然莫叶有些不情愿,在师父将菜炒成夹生品时接过锅铲,但是为了自己中午还能吃到看得出形状的菜肴,顾全大局的莫叶还是接下了这一艰巨的任务。
但当她从林杉的手中接过锅铲时,她还是忍不住送还了他的一句话:“逞强的事以后别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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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红日西沉,黎氏和马安也还没回来。莫叶心情苦闷,晚上吃的饭比午饭更慘,整一个大杂烩,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她竟觉得一天一碗的药居然也不那么苦了。
当然,这是有原因的,一个只有莫叶自己知道的原因。
莫叶端着药碗才喝了一口,就感觉出来了,这汤药的苦味,在她提前将那一点朱去掉后,果然苦味降低了许多,所以她在喝完一口药后,因为心里想到这件事而停顿了一下。
此时就在一旁桌边,刚刚搁下书准备喝口热茶的林杉看到了她的这一些须异常,随意的问了一句:“怎么了?药没熬好?”
“呃……”莫叶踌躇了一下,接着说道:“可能是因为你的身上酒气太重,熬出来的药似乎也有酒味。”
“有这回事?我尝一口看看。”林杉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站起身走了过来。
莫叶心中微惊,几口喝下碗中汤药,然后撂碗说道:“师父,什么药都是有毒性的,所以你以后别再尝我的药了。你是一个健康的人,以前我年龄小懂的少,而现在,你每喝一口我的药,我就忍不住担心。”
好在莫叶平时喝药都是这个样子,所以林杉没有因为她的这种匆忙而多想什么,反倒是因为她说的话而感到一丝安慰。林杉坐回椅子上,再次端起茶盏,却是向莫叶微微一举,微笑着说道:“好,我不尝你的药了,我陪着你喝茶。”
自从开始喝药,莫叶心里就很奇怪的生出一种魔障,拒绝任何苦涩的饮食,但对于家中特制的饭后消食茶,她倒是很喜欢那种柔和茶汤中淡淡的酸甜味道。家中其他人喝它可以消食安胃,而她喝了那茶汤后则可以很明显的压下每每喝完苦汤药后,喉间那翻腾欲出的苦腥味道。
莫叶见林杉朝自己举杯,她也捧起身旁桌上的另外一只盛了消食茶的碗,学着他的样子回举,师徒两人一前一后的举杯对敬,恰合无余。
喝了一口酸甜茶汤,莫叶看着林杉喝茶的样子,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在酒庄里看到的那一幕。她回想了一下后问道:“师父,昨晚你在酒庄上为什么舞剑?”
林杉闻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诧异的看着她说道:“昨晚你不是跟刑风在一起么?怎么你也在酒庄里?”
“半路上碰到严行之,我们三个人凑了一桌,去了饭庄,不巧那饭庄正在你所在的酒庄对面。”莫叶简单的对林杉讲了一下自己昨晚的行程,然后继续追问道:“师父,你为什么舞剑?”
“昨晚喝得太醉,记得不大清楚,好像是赌什么输了。”林杉揉了揉额角,随口说道:“你觉得有什么问题么?”
“后来又有一人起身,他持剑虽然是与你对舞,但叶儿却看见……”莫叶语气微顿,似乎还在心惊于昨晚的所见,然后她才咬着字眼将下半句话说完:“……他几乎把师父逼到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