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你会不告而别。你若这么早就要走,皇上会留你的,而你若心里执意如此,但又避不开情势的缚足,由你的性子,不难会想到这么做。”柳生说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也沉了一分:“我很害怕,不知道到那时,一组和二组在将来,该何去何从呢?”
得知了柳生害怕的事是什么,林杉轻笑道:“这样就让你害怕了?”
他低下头继续用小刀削手里的细木棍,语气一缓的接着说道:“你心里要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一组二组最终的听命人是昭国的皇帝陛下。现在我只是代行权责,若以后我不管了,你们只不过是会少一道人经手的直接遵候天子令。到那个时候,或许你们会被编入大内,不过这个预设至少得是青川事毕之后的事了。但到时,你们执行起来的差事或许要比现在跟着我要轻松许多。”
柳生在听林杉将那番话说完后,忽然从门旁大步走回了桌边。她动了一下嘴唇,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的压低了些嗓音的说道:“林大哥,你可曾想过我们愿不愿意如此呢?你想到回京的事就会觉得心情沉郁,你可知道听出你话中有退意的我,心情也很沉郁?一组和二组里大部分人都是你拢总起来的,他们没去过京都,也没见过皇帝的模样,比起归京待封,他们当中恐怕有不少人更喜欢跟着你,哪怕是去北边凿石搅泥筑防城。”
柳生的话说到这里,就看见林杉的手指捏着小刀贴着那木条划出的锋口毫无前兆的歪了一分,以至于将刚刚从木条中削出的尖锐碳芯给齐齐斩断。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闭上了嘴。
林杉的目光在那被斩断的笔芯切口处停了一下,他蓦然抬头,注视着柳生的双眼。目光定格了数息,然后才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刚才所说的话,若是落入有心之人的耳中,你可知会牵连全组?”
柳生怔住了一下,旋即她忽然双眉微扬的认真说道:“小柳知道有些话不能随便说出口,可类似这样的话,林大哥能对小柳说,为何就不能让我在你面前也说一说?”
面对柳生不但不退,反而势气更盛的话语,林杉陷入了沉默。沉默不语的他接着削他的碳芯笔。直到他把一支碳芯笔的一端再次削出尖锐的笔尖,他才放下小刀,叹了口气后温言说道:“一组二组编入大内是必定的结果。也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你不喜欢这样,心里下了决定,那等青川的事结束后,我便帮你月兑组吧!”
柳生闻言,目中流露出一丝讶然。而不待她再开口说话。就听林杉在微微一笑之后又说道:“让我解散全组是不可能的,但若只是对你一个人,此事对于我来说,还是能保证说到做到的。因为嫁了人的女子,总不合适再做夜不归宿听人墙角的事了。”
柳生在刚听到林杉说的话时,脸上现出一丝喜色。但很快那丝喜色就变成了一抹尴尬。最后柳生红着脸张了张嘴,却只是吐出一个没什么意义且语调有些怪异的字眼:“啊?”
林杉看见柳生那脸红窘迫的神情,眼中浮过一抹趣意。但很快就消散了。
其实早在一年多以前,他就从陆生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了,柳生与骆青二人之间的关系渐渐变得紧密时,他就准备着找时间要就这件事好好将二人调侃一顿。可是现在,当他直面将这件事在柳生面前说出来时。他忽然又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情。
他从抽屉里又拿出一支细木条状的碳芯笔,接着开始削。同时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的说道:“你先回组里去安心待着。不过,如果在我回来之前,你们已经等不及的把事办了,可一定别忘了留一杯酒给我啊!”语气微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我说的是谁。”
柳生见他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干咳了一声准备退下。而当她的目光在林杉手里正在削的第二根碳芯笔上停了一下时,稍微斟酌后,她开口说道:“林大哥,现在离破晓还有三、四个时辰,趁时间尚早,你就先歇一歇吧!”
林杉点了一下头:“我知道。”
柳生走后,林杉又从抽屉里取出第三支碳芯笔,手中捏着的薄刃刀快削十数下后,即现出其尖锐的笔头。若此时书房里还有其他人,一定不难发现,这支笔的碳芯,比之前拿出的那两支要粗了许多。
林杉在削好三支笔后,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自其中抽出一张白纸,一把木尺。然后他看着那张铺在桌上的纸上的一片空白,坐在椅子上闭目陷入了一种冥想状态。
盏茶功夫过后,他睁开双眼站起身,将木尺印压在那张白纸上,然后执一支细芯笔,神情谨慎但下笔极快的以尺为倚,在纸上划动起来。
约莫在半个时辰之后,他扔下两支已经因为反复划写而磨平了原本碳芯被削得尖锐的细木笔,同时也将那印在纸上的木尺推到了一边。此时,原来的一张白纸上已经现出几十条交错的长短不等的直线。那由碳芯笔画成的线条,跟墨汁涂在纸上的痕迹有些许不同,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种碳痕可以折射桌上烛火发出的光芒,也不知道是因为碳芯的问题,还是纸质的原因。
望着纸上显得有些混乱的线条,林杉先是闭上了双眼,似乎是正默然在脑海中清理着头绪、酝酿着什么。数息之后,他睁开双眼,然后拿起桌上那支最后削成的碳芯稍粗的木条笔,不再依靠木尺比划的直接在那张纸上描了起来。
他的笔触因为这只笔的笔芯不同,在纸上留下的痕迹比之前用那两只细芯笔划下的线痕要粗一些,在色泽上也显得更黑一些。这使人在第一眼看到纸上图形时,很容易就能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用第三只粗芯笔画就的图形上,而自然忽略掉最先划于纸上的那些复杂但淡弱的线。
若是行内人看见林杉此举,一定不难于理解,林杉开始画的那些纷乱的细线。只是打底做辅。他现在借助辅线在重描和连接起来的那些线条,才是这张纸上将要显出的真正图形。
在林杉描画图形的过程中,他又陆续用刀将手中的笔削了几次。待图形最后完成,他手里的碳芯笔已经缩短成原来长度的四分之一,就快要趁不住手了。
做完这些的林杉坐回椅子上,就那么闭目歇了一会儿。然后他睁开双眼低头在抽屉里找出一个小陶瓶,一手卷起桌上那张刚刚绘成的图纸,起身出了书房。
随后则是来到厨房,打了一盆水,将手里瓷瓶中装的淡绿色液体化开。然后将那张纸投了进去。接着他又拣了根细柴枝,将那纸在水盆中压了数下。等确定了那张纸已经被那‘药水’完全浸透,他才端着水盆来到后院晾衣绳旁。将那张纸像晾衣服一样铺开挂在绳子上。
直到一口气做完这些,林杉才站在院墙旁,双肩慢慢放松下来的抵背于院墙上。
望着那张晾在绳索上,只在刚开始时滴下几滴水,之后就十分诡异的开始变得干燥起来的纸。他的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这笑容中没有欣慰,没有喜悦,有的只是些许玩味。他只是在为某种滑稽的事而笑,所以脸色很快又恢复到常时的平静。
这条绳索被黎氏用来晾衣服已近十年,而它最后一次被这宅子的主人使用,却是为了晾纸。是不是有些特别,有些滑稽?
牛皮纸袋里装的纸,是专门供林杉作图用的。它比寻常书写用纸稍厚。且材质本身就带有一些油性特质,虽然这一特性会让其不怎么吃墨,但当它被投入到水中时,是较难碎烂的。
而那瓶药水,有一定的成份是渔家用来刷船板所用的桐油。后来用作军旅中制作地图,利用的就是它浸泡过的物品能更耐磨防蛀的优点。
再后来。因为林杉画图惯用碳芯笔,所以这种药水经过他下属的一组成员改良过,性质变得还可以固定纸上碳粉。在以桐油作为基础掺入一种矿粉后,原本清亮的药液就有了些许颜色,以此浸泡过的图纸,上面浅淡色的辅线因为纸张由原来的白色变得泛黄而更淡了,然而那用粗芯笔着重描过的图案,笔迹却是变得更加明显了。
靠着院墙的林杉静站了一会儿,那张晾在绳上的图纸则正在迅速变干。正巧在这时,一轮缺月终于完全从夜空的云层中钻了出来,似有凉意的月光撒在那纸上,那张浸了药水的纸便如是由这月光晒干一样。
林杉慢慢抬头看向天空,今夜的天空云很多,星辰的光辉也因之受阻,即便是夜空之主的明月,其皎洁光芒也因之显得断断续续。这会儿明月终于有了一个短暂的时间全部从云层里显现出来,倒令原本淡素的月光忽然变得异常银耀,让人在心里有一瞬间生出一种如沐阳光的感觉。
而这轮缺月的破云而出,却是让林杉在心里想到了那年站在山坡上看着雨后太阳的场景。
只是那时候,绳上晾着的是衣服;夕阳的余晖映照下,是被大雨洗刷得干净晶亮的山林;屋中小歇的,是一位脸孔陌生,却十分洒然的饮酒至熏然的女子。
而现在,绳上晾着的是一张可能会关乎某些人生死的图纸,月光下的邢家村又不知住着几位潜虎?屋内,却是两个被迷烟强行放倒的人。
物易,人非。林杉默然在心中念了四个字,然后深深吸了口气,强行摆月兑心里的那丝悲念,目光也自天上那西沉的缺月上离开。估算了一下时辰,他迈步进屋,折身走进了莫叶的房间——
ps:
本文的历史背景虽是全架空,但还是属于冷兵器时代。介于工业方面的问题,文中林杉使用的碳芯笔构造模仿的是铅笔,但其质量其实与现代最普通的铅笔都相差了一个距离。
另外考虑到古代基本上没有橡皮擦这个概念,我查了一下橡皮擦的发展史,这个还真不好想替代品。所以擦笔迹的事,如果一定要擦,介于林杉作图用纸的微油性表层,可以直接用布蘸一些水代替橡皮擦用于毁线,但这种方法还是不能过多了。
这种纸的特设性质,算是我为了弥补橡皮擦这一块的写作缺憾吧!所以绘图方式,必须是先用辅线描个大概,最后一笔定图,这是林杉的习惯,也是必然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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