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位置代表了某一个时辰段,也是莫叶这次观月的原因,然而她在一抬头间,却看见初升之月的银辉映照下,一个黑色的人影飞快的掠过老宅院墙墙头,莫叶的心禁不住收缩了一瞬。
她没有认为那道快得几乎难以看清形态的黑影或谢是一只惊猫,是因为即便仅凭那一瞬间捕捉到的影像,也已足够看清其拥有直立的肢体,一套绷紧在身体上的夜行衣因为细密坚韧的织造特性,虽为黑色,却能在移动的过程中,由某一偏角折射出微凉的月光。
可能是因为在来京都之前,师父叮嘱过她的一些话、以及公开了一些以前从不会提起的秘密,使得自来京都之后,她在有意无意之间都怀着一种警惕之心了。所以第一眼看到这位未名的夜行人闯入老宅中时,她很容易就会在心里产生惧怕之情。
然而当莫叶的目光超越了心情的变化控制,很自然的去追踪那个移动的人影时,那人影忽然在厨房的瓦脊上半蹲停,他手里拎着的一个用绳网套着的坛子引起了她的注意,在凝神细看后,她反而很快冷静下来。
瓦脊上的夜行人也发现了莫叶,但他依旧没有动,如果不是莫叶在一开始就发现了他,目光追踪至此,他那一动不动的黑色身影,几乎能与灰色的屋瓦合为一体,让人难以察觉。
其实莫叶看见那夜行人算是一种误打误撞的结果。好在这夜行人夜里在老宅的院墙上高来高去的原因并不是为了打家劫舍,所以莫叶的这种误撞行为不具有危险性。
夜行人手上拎着的事物也让莫叶大约猜出了他此行的目的。在与昨天近似的时间,出现了一位纵跃功夫了得,然而手里却拎着一个大累赘;看其目光所指,应该是发现了自己,然而他却没有任何下一步举动,倒像是在等人。这已然说明一切。
“厨房屋顶上的那位大哥,您可是有东西要带给……小弟?”莫叶主动开口问道。
虽然有书院生活的锻炼,只要是心理准备做好,莫叶的开口能力还是很强的。但今天毕竟是以这种方式面对他人,并且这个人很可能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可自己对对方却是一无所知,这样的对处,不得不让她在开口时心存忌虑。
其实,蹲在屋顶上的那个人也正在犹豫。看样子他要等的人不在家,这宅子里只有一老一小两个人。不会武功的人。其呼吸节奏和脚步声的轻重,在他这位夜行高手眼里,在这所结构简单的老宅的范围里都是可以察觉辨别得清的。
不过最明显的一点还是他在这屋顶上已经蹲了许久了。屋里还没动静,昨天的这个时候,他可是才落脚在厨房瓦脊上,屋里就有人察觉而冲出来了。
夜行人听到莫叶说的话,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但他依旧没有动。
哪怕莫叶的话指明了他所在的位置,不像是在乱猜;哪怕他确实是带了东西来,手里拎着的大坛子中的确是温着给屋下那双目明亮如星辰的少年饮用的汤药。可在这老宅里的四个人当中,接手人他只认一个。
莫叶见他丝毫不为所动,心里也是觉得有些尴尬,不过她至少因为这句话确定了一点。那就是这个夜行人真的是来送东西的,而且还是位有送必达的人。
这样的人不算是敌人,对自己没有威胁。但也不能完全算自己的朋友。不过只要不是敌对方,朋友的关系也是可以慢慢培养的,目前的一大要点就是不要让对话冷却下来,哪怕这会儿只是自己说,对方听。
“噢……屋顶上那位大叔。刚才是小弟越了辈分……”莫叶重开话头,也不论对错的就托起对方的辈份。语气变得俏皮起来。
有时要撬开一个闷人的嘴,便只有辱人尊严荣誉、或者以牺牲自己的尊荣为代价来抬高别人这两种方式。显然后者是一种比较友好的方式,而面对非敌对者,无论如何莫叶都不会选择前者。
“您手里的那东西,是像昨晚那样给我的么?”莫叶再开口,除了称谓上的变化,后半句意思的表达更加细致,整体上其实是将第一次开口时说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而且莫叶还说了两遍,如果不是夜行人认定了接手人只可以是那个人,他或许会果断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屋下的那个少年。
可正是因为他对上级指令的严苛遵守,这五年来,由他执行的任务才能保持一次也没有失误的记录,那么今天他亦不会对他认定的指令更改分毫。尽管那少年的身份的特别、个性上机敏从容,让他心生了一丝好感。
指令不会改变,但这丝好感却让夜行人退让了一步。他从瓦脊上滑了下来,在脚尖腾空的那一刻,身子一个空翻,如躲雨的燕子绕进屋檐下的木梁上,然后伸长手朝莫叶勾了勾。
莫叶吃惊于那夜行人的身手,一怔之间看见他的手势,心里又是一喜。虽然他没有说话,但已能允许和主动配合的拉近两人间的距离,这已经是一种交流上的进步了。
莫叶快步走到屋檐下,微微仰起了头。因为距离近,她终于能看清那夜行人的脸孔,只是这个看清仅局限于人脸的上半截,不过这样已经让莫叶觉得很好了。
那个夜行人有一双目色安静的眸子,上覆一对浓茂的眉,鼻梁较高,被蒙面的黑布掩去一半。莫叶凭那块蒙面黑布上体现的轮廓,试着模拟了一下他的唇态,隐隐觉得此人面貌硬朗,即便与书院那群朝夕吟诵经典的文人有很大区别,那也不至于像传说中的夜行人那么妖魔化。
“你这么盯着我看,眼珠一动不动,然而目色没有滞态,莫非是想凭此一顾,看出我的样貌?”
脚踩梁手扶墙的夜行人突然开口,带着沙质的陌生声音传来,吓得莫叶心头一跳。
莫叶干笑了两声,琢磨了一下,正要开口,却忽然听见前院传来“砰”的一声,似乎是大门被突然推开了。可能是推门的力道过大,前院很快又传来门撞在院墙上,被反弹回来的声音。
这一变故,让莫叶正要说出口的话又被她给吞了回去。她的目光很自然的看向前院方向,脚下微挪,欲向前院去,却又在犹豫。
“你家另外两个人回来了。”房梁上的夜行人像是看出了莫叶担心和顾虑的所在,居然主动开口,不过他简略的一句话倒是真能直解莫叶此时的心疾。
莫叶微微外移的脚步在夜行人的话音落下后便挪了回来,她再次抬头看向房梁,好奇问道:“这位大叔,是不是习武之人都有这种本事?”
夜行人在迟疑了一下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平静的说道:“请你叫你师父到此地来。”
话语微顿,他在思忖了片刻后,还是解释了一句:“原本我带来的东西只能交给江潮,但他今天喝醉了,这宅子之中的其他三人,我只能托任于你师父。”
夜行人的第一句话带着不容质疑的口吻,然而因为有了后面那句解释的话,便又将前面那话里的气势削弱不少,所以莫叶才会忍不住将自己心里从刚才就一直在质疑的一个问题说了出来。
“这东西最后不应该是给我的么?为何不能直接给我?”莫叶语气一顿后又强调性的补充了一句:“倘若今天、或者以后的某一天,我师父和江叔叔两人都不在家,你也不会改变这一做法么?”
夜行人目光平静而定然,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在见莫叶还站在原地的等着他的回答时,他抬起一只手,伸出两根指头,凌空左右的摆动了一下。
他似乎是在表示不会回答莫叶的这个问题,但将他的目中神情和动作联系在一起,此举又像是在否定某件事。
莫叶见状只得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的依言向前院小跑而去。她没有看见,屈身站在房梁上的那个夜行人看着她的背影时,浓黑的双眉扬了扬,那模样看起来也挺无奈。
走进宅子后门,穿过厅堂来到前院,莫叶就觉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然后才看见林杉扶着走路打着晃的江潮进那间挨着主屋右手边的房间,屈峡在一旁掌着灯。
随后就是江潮的身子重重摔在床上的声音,因为有刚才夜行人的话打了个底,所以莫叶不难猜出,那种用身体撞床的做法是因为醉酒后行为失控所致。
林杉放江潮到床上后,很快就出了屋子,照顾醉汉的事已经由屈峡领下了。这一路越到后面,江潮的酒劲上头得越狠,人也越沉,直到将他连拽带拖的带回家,原本下午就跑了几处,见了几个朋友的林杉也已是感觉到一丝疲惫。
走出屋来的林杉看见莫叶盯着他看,以为她又要说喝酒的事,于是已提前一步的说道:“这次喝酒的是他,我今天可是只小酌了三两盅,算不得数的。”
莫叶没想到师父回来,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她在愣了一下后,很快明白了他说这一句话的原因,不禁咯咯笑了起来。
林杉见莫叶笑得开心的样子,这才感觉自己好像有些担心过头了,于是辩了一句:“你看着我,眼里一副有事的样子,难道不是准备数落我喝酒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