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乔崔对此还在暗自得意,他却不知道,陆生在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若被乔崔追上,他只会一路服从,反对会有的,但只能在关键的时候用。
陆生知道,自己一旦有反对之举,乔崔就会动手的,而若硬动手,他不会是乔崔的对手。
而这反对的一刻,就是乔崔自认为大功快要告成,心思疏于一线的时候。
当乔崔拉着一车柴来到一处人迹渐稀的老房区时,板车在转入巷道没过多久就忽然一沉。
乔崔意识到一丝不对劲,回头一看,就见板车后面负责推车的陆生已经不见人影,乔崔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城东的这片老房区,建筑格局非常不规范,巷道歪扭屈折,几乎无序可循。以陆生的身手,要想匿迹在这里,当真非常容易。
并且,若两个人的轻功相近,对地利的了解度平等,那么逃的人总是比找的人具有优势的。
想到这一点,乔崔不禁心生恼意,体内真气暴起,扶在板车车把上的手忽然反转,整车柴被他翻起了一个面,然后重重摔在地上,砸得碎散。在草灰沫与尘土的飞扬中,地上那一堆柴渣里,并没有那把剑的身影。
乔崔在心中哼了一声。想起刚才在入城队伍中,就觉得陆生有些奇怪,只是不确定是什么。现在他大致明白了,自己一直在拿捏着偷袭对方的时机,对方也是一直没有松懈的想着逃跑的步骤。
而陆生之所以大费周章的拉了一车柴来,不过是为了在进入京都老旧民房区后,能在不规则的巷道中营造一个追踪的空洞点。以车为挡,以柴为掩,凭陆生的轻功修为,只要乔崔有一瞬间的功夫没有看紧他。在这高矮不齐、小道错综如蜘网的地段,陆生的身影便如鱼跃汪洋,越游越远,越潜越深。
蹬着墙根如泥鳅一样滑上一处宅子的房顶上,乔崔环目四周,如预料之中的那样一无所获。乔崔恍然明白,在这种房屋高矮宽窄不均的旧宅区,站得高看得广的巡视效果大打折扣。
一念至此,他抿紧了一下嘴唇,暗自叹了一句:“我只想到这地方适合偷袭。却没顾及这地形的另一个特性。是我大意了,不过小陆这几年待在林大人身边,着实比以前机智许多。倘若他的头脑完全恢复正常。凭他现在的轻功修为,我这可是接了个苦差!”
直接寻踪是不可能了,只能采取间接方式。乔崔知道陆生入城的由头是送剑,那么那把剑既然不在柴车里,如果不是陆生动作够快的在溜走之前将其从车内取了出来。那就是用别的方式提前送入城中了。
将大脑中关于这一路走来的记忆全部搜刮了一遍,乔崔排除了前一种可能,旋即他就想到陆生在入城时那狡黠的一笑。虽然当时看来极淡,但在现在乔崔完全确定了他的别有用心之后,那丝极淡的笑意立即变得清晰起来。
不仅如此,现在想一想。当时自己问陆生那个问题时,陆生的回答亦是玄乎得很。
“戴花的男人。”
乔崔喃喃默念了一句,嘴角忽然现出一抹微笑。暗道:“什么戴花的男人,分明是被我看出了疑点,想要转移我的注意力的说辞。在那队人当中,除了奇装异服的外邦人是陆生无法与其交流的之外,剩下的昭国民众中。能帮他带剑入城的,必须带有比那把剑还要长的物品才对。”
没有戴花的男人。倒是有一个宛如扛着一束花的老头!
乔崔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陆生所指的人群中那个卖糖葫芦的老头。一串串糊了糖浆而现出浅红颜色的糖葫芦扎在一杆草把上,不是恰如一支展开花朵的花束么?
陆生一时疏忽差点让他看出端倪,情急之下才会想到说那句话。而正是因为人群中并没有与他所描述的对等的人,这才让乔崔反而容易忆起那个扛着满束糖葫芦的老头。
想通并认定了这一点的乔崔嘴角微微一翘,纵身滑下屋顶,落足于一条光线更暗的小巷中。他伸手在墙角揩了一把苔藓与淤泥的混合物,往脸上抹了几把;然后把发带解开,五指为梳胡乱一拢后才再次扎起;最后他月兑下衣服翻了个面后才穿上。待他又如泥鳅一样滑入房顶时,整个人已经变成个难分面目的邋遢大汉了。
外貌装束无比邋遢的乔崔半蹲在屋顶上,脏兮兮的面庞上一双眼睛倒显得比平时更为明亮,他环顾确定了一下方向,然后就以屋顶为踏板,如弹跳在海面纷然塔浪上的一条鱼,身影很快没在了去往朝霞门通向内城的主道方向。
京都四道主门各有一条直道通向内城,周灭昭立后,作为统治核心的所在,这座皇都在很大程度上打开了对外邦商业贸易的大门。这样一来,对外的安防策略亦要提高。因而新皇帝除了改动了京都守备军的格局,在都城内部建筑格局上亦进行了大改造,原来的四直道折扭了半截,以作为在万急之时,对可能直冲逼宫的入侵军在地势上的一个缓速限制。
不过这种防范之策,可能几十年甚至百余年都不会遇到,围城的防守,外严内松几乎成为一个惯例。无论城内的道路如何改,四方主道依旧是来自四方的百姓第一个就近摆摊的地段。
城东朝霞门连接内城的主道叫做‘海通大道’,其实也是自从京都开展海贸后改名所得。道如其名,在海通道上做生意的,大多也都是卖海产品的,因而在这样一条聚集了各种海产摊铺的地段,忽然有个扛着束糖葫芦在叫卖的老人,是多么显眼。
卖糖葫芦的齐老头是海通道上的常客,他住在城郊,是隔几天才扛着自己制作的糖葫芦入京卖。他制作的糖葫芦口感正,价格也适中,最关键是有时候他会送几串糖葫芦给小孩子吃,这份护孺情让这个孤独的老头儿在城东区十分受孩子们的欢迎。
只是今天,当孩子们看见慈爱的齐爷爷像往常一样扛着满满一束糖葫芦走上海通道上时,齐爷爷的神情似乎有些怪异。
孩子们的观察力是很敏感的,但孩子们单纯的心是无法揣度出齐老头在为何而慌张,竟见了孩子就往僻静处躲。
绕了几圈,齐老头终于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子中见到了今天清晨时,那个忽然闯入他家,给了正在制作糖葫芦的他一个古怪委托的年轻人。而这年轻人正是刚刚假意为乔崔推车,实际上在进入旧民房区后悄然溜走的陆生。
齐老头一见陆生,眼中先是流露出一丝畏惧。他只是个做小生意的孤独老头儿,但在这世上活了几十年,他隐约也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能那么悄无声息的模入他的家,却不为行窃,只是言辞过于古怪,让他不得不忌惮。如果破点财能代替惹麻烦上身,他其实更愿意做前者。
心存警惕,齐老头只想快点摆月兑掉这个行踪诡异莫测的古怪年轻人,所以他在瞳光微缩后即开口问道:“小伙子,老汉我一直在按照你的吩咐做事,现在你是不是可以放过我了?”
陆生弯了弯眼角,笑得很无害:“我没说要抓你,何来放过之说?”
“你要做什么?”齐老头语气中含有惊态,显然是会错了意。见陆生慢步走近自己,他连忙退后数步。
陆生由此也想到对方只是普通百姓,理解方式与自己不同,他便站住脚步,声音放缓的说道:“前辈,我只是想要你手里的草把,没有别的意思。我不会白拿你的东西,你也不要多问什么,我想你也不愿意多惹麻烦,有银子拿就成,对吧?”
齐老头神情微滞的点了点头,那年轻人的话倒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不过他旋即又是一摇头,正色道:“我喜欢做生意赚银子,不过害人的事,即便给我很多银子我也是不会干的!”
“前辈您多虑了。”不管这老头儿说的话是不是认真的,在陆生的心里,对能说这样的话的人都是持有一丝敬意的。陆生因此在语态中多了丝敬意,他朝齐老头儿拱了拱手,接着说道:“若要做什么恶事,我岂能单枪匹马而来,并且还未动就让人看见我的行踪?只是人必有难言之隐,晚辈难信他人,只得麻烦您了。听说京都东城,您是最受孩子们喜爱的慈祥老爷爷呐!”
这话一出,齐老头儿听得心里是十分妥帖,眼中防备的情绪大减。陆生见状,抓紧时间更进一步,他大跨两步走到齐老头跟前,不由分说的就将一把碎银子塞进了齐老头的手里,同时柔声说道:“爷爷,今天你可以先回去休息了。倘若你还觉得我是坏人,我可以当着你的面把这些糖葫芦卖完,这样可好?”
银子入手,齐老头已然心生动摇,而陆生的那句话无疑是等于在说:我不是坏人,所以不怕光天化日之下的众目睽睽。在这样的双重引导下,齐老头的心退让了。
他不退让也不可能,即便心存正义,他也没有捕快的职权。
就这样,陆生手里的银子到了齐老头的荷包里,齐老头那扎满了糖葫芦串的草把移交到了陆生的肩上。片刻过后,海通大道上,寻找了好半天齐爷爷身影的孩子们终于又发现了他的身影。
只是齐爷爷的糖葫芦不见了,他的身边倒是多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年轻人,这让孩子们觉得好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