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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太长,不看一会儿书,哪能睡得着。”阮洛落在书面上正微微移动着的视线一滞,他总算是听进了一些莫叶的话,搁下了书,但他翻书的手仍还压在书脊上,并没有合上书页。
他转过脸来,看着莫叶继续道:“还有,王哲的话你不能全信。一年里四个季节的昼夜是存在差别的,而只说现在,昼夜一样长,如果还硬要照搬他说的,现在就让我躺下,那我也只能是睁眼发呆。”
莫叶一想也对,然而她很快又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目光一扫桌上的一只砚台,然后盯着阮洛狐疑道:“那你研墨做什么?”
“我真的只是随便看看。”阮洛将手中的书在莫叶眼前立起,让她能看见书目,而他的目色是一派平静,又道:“我看书有做笔记的习惯,但我真的没打算动那些账本。”
“那……就在这里吃吧。”最后犹豫了片刻,莫叶终是妥协了,放下了托盘。
阮洛把书放到一旁,有些不情愿的挪过碗,捏起匙子在碗里搅了搅,吃得毫无滋味。
莫叶旁观这一幕,渐渐地目中流露出一缕迟疑。沉默了片刻,她终是忍不住问道:“阮大哥,你……是不是一天四餐全都吃这个?”
阮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莫叶闻言,心里却是觉着有些惊讶,不禁又道:“为什么不能换一换呢?一直这样不是会烦腻么?”
“因为我的肠胃不是很好。”阮洛淡淡一笑,回答得倒是直接。
他言罢目光微微垂落,盯着碗中如米糊一般的食物,思绪却飞到了数年前。
在那段天天喝药的日子里,想要喝碗白粥,对他来说都是奢侈的事。不是因为他买不起米,而是因为在那个时候。他的身体情况有些突然的变得极差,平均算下来,差不多每天都是喝药熬着。
再后来,获得叶正名的指引,王哲带他去泊郡寻到乡医易温潜,他的这种情况才渐渐好转。只是三年的休养,让他恢复了勉强算康复了的体质,但仍不能称得上是强壮。
“现在这样对我而言,已经算很好了,以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最多只能喝粥。”阮洛很快便将思绪收了回来。
不知怎地,看着眼前的阮洛,莫叶忽然想起对她而言。应该是非常陌生的一个人。只因为这个人的事,就在今天通过一个她比较熟悉的人转述在她耳中,她还没完全忘掉这件事。而这个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陌生人,便是深居皇宫里的那位二皇子殿下。
迟疑了一下,莫叶轻声问道:“阮大哥以前……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么?”
阮洛闻言也迟疑了一下。随即说道:“我算是在染上水瘟后,为数不多的能活下来的人吧。水瘟…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疫病。”
关于瘟疫,莫叶虽然了解得不多,也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在她阅读过的书籍中,只要有关于瘟疫的记载。大多数都会被钉上“无药医”和“死亡多”的形容词。
这主要是因为,瘟疫的传染性太强,不好控制。并且发病的患者大多浑身起热。很快因高烧而神智不清、同时伴随上吐下泻的情况也不少,疫病患者难以顺利服药,就算能喝下药,也常见很快就吐出来的情况。
有时候在瘟疫重灾区,前往施救的医者还没等汤药在病患体内生效。自己可能都要殁于疫灾之中。且不说遭遇过瘟疫侵袭后的幸存者,就是闲聊到这种几乎可以让一座都城变死城的疾病。大多数人都是谈疫色变。
此刻听阮洛用‘很可怕’来形容瘟疫,说的还是他遭遇过、并且已经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严重损伤的瘟疫,莫叶的眼角禁不住抽搐了一下,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让他再一次想起那段惊心的经历,他心里应该是不太好受的吧?
莫叶在心里这么想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和缓阮洛的心情。
或者…阮洛自己已经淡忘了那段经历?莫叶看着神情平静如常的阮洛,心里又生出些许迟疑。
就在书房里的两个人都沉默了时,门外传来叩门声。虽然是很轻的两声,但在此时的这种气氛里,则显得十分突然。
莫叶顿时转身看向半开着门的门外,阮洛也抬起了微微垂落的目光。
门外站着个传话的家丁,被从屋里齐齐射来的两道目光一逼,他的瞳色禁不住缩了缩,隐隐意识到自己似乎打扰到了什么,但看样子,屋里的两人好像也没什么事啊?
暗暗吞了口唾沫,那家丁躬身说道:“表少爷,门外来了个青年人,说是莫姑娘的表兄,有事找莫姑娘。”
“来客是不是姓程?”阮洛问道,他似未卜先知。
家丁点头恭声道:“是,他说他是老程杂货铺的老板,还说您认得他。”
“知道了,请他进来吧,奉茶招待。”阮洛点头示意,微顿后又叫住那家丁,叮嘱了句:“如果那位客人有什么需求,尽可应允,他既然是来找表妹有事,我就不打搅了。”
“是。”家丁应声去了。
阮洛又对莫叶说道:“我与程戌并不相熟,只是听王哲说,他是你的表哥,是你在京都唯一的亲人。王哲还说,这两天程戌会有一些家事要叮嘱你,让我不要干预,所以你自己去见他吧。”
莫叶正在纳闷:姓程的表哥,会是谁呢?
待听得阮洛道出程戌的全名,她又顿觉讶异:暗想程戌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到来?
等她听见阮洛话里的那句“唯一的亲人”,这几天遭遇之事自自然然就在脑海里现了出来,她禁不住鼻子起了酸哽,抑着声应诺一声,出门向会客厅走去。
宋宅院落与院落之间相连的除了有石子小路,还修有方便在雨天行走的回廊小亭。此时外头的天已经全黑了,回廊上头相互之间远远缀着的灯笼透出淡淡光晕,只够映出回廊的轮廓,但也不影响行走。
按照王哲的安排,看样子以后阮洛在晚上都必须早早休息,所以宅院间在日落后就渐趋安静,仆人们的活动自然也减少了。走在光线昏沉的回廊间,四周一片静悄悄,莫叶的心绪平静下来,不由得又琢磨起程戌忽然到来,可能为的是什么事。
但她也只是随意的想了想,并没有想太多,反正见了程戌的面便自然会知道。
倒是那个王哲,安排得这么细致,程戌既能以明面的身份见自己,又留出了足够的空间让程戌方便与自己交谈……
莫叶忽然想起几个时辰前,在旗还楼见到九娘时,九娘说过,王哲与自己的师父,是有些交情的。可是估模着王哲的年纪,可以与师父隔辈份了,两人之间的交情应该也是轻浅才对,但王哲却像是很了解自己似的,这是为何……
“小叶子”
莫叶心里刚想到这处,就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唤,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下意识朝声音来处看去,就看见一身锦绣衣衫,穿得像个土财主似的程戌倚靠在一根回廊亭柱旁,微笑看向自己。
“程……”莫叶随即开口,但那个‘叔’字还没出口,她又立即改了口,声音稍低的唤了声:“表哥。”
“唉,没想到才半天不见,我就领了一个表妹。”程戌感叹了一声,随手推了亭柱一把,脊背因之挺直,并信步向莫叶走来。
看见莫叶眼中浮现出的一丝警惕,他又微笑着道:“你倒是时刻警醒着,不过这会儿你不用担心,四周的仆人都已被我支开了。虽然我不及老伍的本事,但二十步以内的动静,还是能感知到的。”
莫叶在心里舒了口气,看着走近的程戌,接着就注意到他手里拎着一个盒子,似乎还不太轻。
莫叶正要问,却见程戌先一步开口道:“表妹啊……表哥陪你散散步吧。”
不知怎地,莫叶听他说话的语气,不由得心中一暖,但很快又觉着滑稽,扑哧笑了起来。
……
“你伍叔今天有事不能来了,不过我只是代他跑这一趟,明天晚上他一定会来的。”
“你整个下午都有事缠身,所以直到现在我才瞅着机会单独见你。跟你说一声,我与伍书有一点不同,便是我拥有明面身份,‘办’了几年杂货铺了。以后你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不会有人怀疑。”
“宋家从上至下,都是良善之辈,你住在这里,大可安心。”
共有五进的宋家宅所里,大部分院落现在都是空置着的,程戌带着莫叶信步踏入一处安静的院落。在回廊间慢慢走着,程戌的话语一茬一茬不太连贯的说出口,一改他平时似是甩月兑不掉的那种玩笑意味,多了份稳重,又像是一连许给了莫叶几个承诺。
莫叶一直都是默默听着,没有插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合适的插话。
程戌此刻所说的每一句话,提供给她的都是极陌生的消息,除了那第一句话里,有一个熟悉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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