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听阮洛恭贺金老板的话语,坐在对面的二女这才明白过来,但她俩一时又找不准自己觉得合适的贺辞来给金老板喜上添喜。
莫叶对此事没有客套话上的经验,只觉得做了爷爷的金老板似乎顿时与自己隔了辈分,而一旁的叶诺诺根本对抱孙子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心里还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金老板看向阮洛,笑呵呵的算是收下他的祝福,然后温言说道:“三月给孙子摆了满月酒,请了不少行内朋友聚过,这事距今天也没过多久,只是你才刚回来,还不知道。”
“老金…噢……”阮洛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转言问道:“我以后在你面前是不是要称晚辈了?不能再随口喊你老金了啊。”
金老板旋即失笑道:“你看你这话说的,我抱孙子是我自己家里的事,跟你能扯什么辈分关系。如果真要较真起来,只是我儿时家贫,家里人怕我以后讨不到老婆,早早给我订了女圭女圭亲,如今也才会早些抱孙子。”
话说到这里,金老板稍稍顿声,转了目光看向对面的两个女孩子。
他上上下下将那两个极为年轻的女孩一打量,再才把目光转回到阮洛身上,接着说道:“我听你那朋友说了,令尊年轻时就已追随陛下,处于臂翼位置,辅佐陛下开天辟地。如果不是忙于建国大业,拖累了令尊的婚娶年纪,没准你现在都有孩子可以跟在你身后帮你拎算盘了。”
所谓“辅佐陛下”,在当年周朝廷还高高矗立着时,阮洛的父亲所做的事等同于谋逆,现在却被金老板形容为“开天辟地”。金老板的言辞里意,此事应当无比风光,但他的话至后半段。所谓‘大业’,在十数年前的周朝廷眼里却是无法无天的边军造反。
然而世事沉浮,成王败寇,如今尘埃落定,南昭举国太平,金老板的妙喻只会对当年之事形成锦上添花的效果。但如果换一种设想,这话在当年肯定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否则有猫那九条命也是不够杀头的。
只是不知道亲眼见证两朝沉浮的金老板,在说出这番话时,心里语气里怎么就没有一丝对前朝的留恋呢?
阮洛对自己以后娶妻的事尚无头绪。也没有明确概念,他默默试着想了一下,自己怀抱着自己的孩子时那种感觉。不禁犯窘,便没有再多想。
金老板对阮洛这边的一番话说完,又转头对对坐的二女含笑说道:“你们也不用跟我排辈分了,我与你们的父亲大抵算同辈中人,你们照旧唤我一声伯伯。就够我乐的了。”
“金伯伯。”话说到这一步,叶诺诺只觉得金老板是十足的和善人,她已然放下顾虑,抱拳作揖,语气略有生涩地恭贺道:“恭喜您抱孙子。”
莫叶微怔,迟了些的缓过神来。照着叶诺诺的样子也道了声恭贺。
金老板闻声哈哈一笑。尽管莫叶和叶诺诺两女年纪还小,道出的恭贺似乎有些分量不够,但那又怎样。人逢喜事时再听悦耳之言,一丝一缕都是可以给美好心情推波助澜的。更何况,金老板吃了半辈子苦,一步一步从穷困低谷打拼出如今的地位,骨子里并非全然是个以利益衡量价值的商人。
笑罢。金老板又想起一事,从腰间的锦袋中掏出一个盒子。递给莫叶,又道:“随身携带的油墨,如果你们还带别的朋友一起去,只需要在名帖上加盖手印即可。”
金老板刚把油墨和名帖交给莫叶,就又转头对身旁的阮洛说道:“正好,你同她们一起去玩吧。”
莫叶听金老板说到这话,心生些许失落,同时又有些纳闷:金老板不知道阮洛不去?
果然,她很快就见阮洛摇摇头道:“去你店里叨扰一会儿,我就回去了。”
“几年前我带着我的全家老小去东海港口凑热闹,我问你要不要一起去,那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金老板翘起大拇指刮了刮鼻下留的两撇胡子,目露一丝疑惑,但他见阮洛没有再就此事多说什么,他也就没了话语。
马车行至海鼎轩门口,阮洛随金老板进了海鼎轩,莫叶则被叶诺诺领着向东城门去了。
虽然此时时辰尚早,但东城大门内侧的空场上已经聚了许多人,他们也是料到今天出城可能会遇到拥堵,所以早早就来到这儿排队。此时主大门和旁附的小门都打开了,各色衣着的人群排着长队通过城门,大多是要出城去,进城的人并不多。
然而,虽说空场上人员拥挤,但后续到来的人群里不论衣着新旧、亦或者身份贵贱有差,都没有一个人是骑马或者驾车而来。莫叶想着数天前自己就是在这片地方,差点命陨于怒马蹄下,不禁默默唏嘘一声。
湖阳本来只是地处海边的一个小郡,前朝皇帝迁都于此,便着手扩建了湖阳城池近两倍。尽管前朝皇帝这么做的目的多为偏私,但这处小郡能建成都城的规模,王师亲临的影响力功不可没。
后来周亡昭立,废旧立新,南昭皇帝把城防重修了一遍,湖阳作为京师重镇,不仅内城面积又得以扩张,近几年来的民生建设,也使生活在这座都城里的人比以往富裕许多,亦增了许多快乐。
城内城外这几年都起了些变化,但惟独东城之外的那一大片沙丘,原样没有改变多少,算是保持了老湖阳郡的风貌。
海边的土质以绵白的细沙为主,又时常有风浪肆虐,外加淡水资源有限,总体而言不适合农务耕种。朝廷曾试图在这片沙地植树造林抵挡由海上侵袭来的狂风,以保护海边百姓的居住环境,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有坚固的城防抵挡,内城居住的百姓虽常有晾晒的衣服被吹飞去别家院落的事故发生,但不至于连房子都被吹垮了。然而时至如今,海岸虽然存在飓风危险,可还是有一些人不愿意搬到内城住。这些靠海为生的渔民早已经习惯了脚下的柔软沙滩、坚硬崎岖的礁岸和由海风带来的微腥空气。
那是海的味道。而这儿的渔民视海为母亲。
有人的地方,就存在文化,就能形成一种独特的地域特色。离东城门最近的一截海岸,只需要步行一个时辰左右就可以到了,海港码头就设在此处,这里也是海运的观看地点。
除此之外,东城外的海岸线还有两个港口。其中之一是官家所办的盐场,外围受军事管辖,寻常人不得进入。另外一个港口离东门实在太远,不但去那里要走很长时间的路。并且就算到了那里,恐怕也偏离航船路线太远,根本看不到了。
步行出一段路后。脚下微湿的土地渐渐趋向沙质,变得软和起来。这样的土质踩着如踩在粉末上,但粉末又不可能像这般可以踩出“吱吱”响声。
不远处广阔的深蓝色海面已经进入视线范围,天空的雨还绵绵下着,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沁润着海边的沙地,即便是有很多人来往于上,也丝毫不起灰尘。
看着有几个孩子蹲在沙地上堆沙子砌围城,叶诺诺也有些跃跃欲试,但最终还是作罢了,因为她来这儿是为了看航船的。玩泥巴沙子在她眼里曾经是热门游戏,现在于她而言则已经过时了。
在沙滩上闲转了几圈,叶诺诺拣了几个贝壳。很快又嫌丑给扔了。
沙滩上已经零散聚集了许多游人看客,有的人一来就开始排队。有的人则没那么急躁,瞅着时间还要很等一会儿,与其过早排队进场,在那地方有限的看台上干等。不如先在海岸散散心,聊些闲话。海边老早就有这么一帮子人在。如果有好看贝壳,当然不会轮到叶诺诺这个后来者捡到。
但随后莫叶就有些看出来了,叶诺诺似乎是在等人,她今天带在身边的是小丫而不是小玉。
果不其然,很快她就见一个人影小跑过来,正是叶诺诺无比依赖又看中的叶府丫鬟小玉。
小玉跑到叶诺诺跟前,大喘了几口气,叶诺诺不等她把气喘匀,就急忙问道:“人呢?”
小玉也很着急,喘着道:“王家小姐不能来了,被……”
她看了叶诺诺身旁的莫叶一眼,本来要对叶诺诺说的话到了嘴边又改了口:“被他弟弟拉走了。”
在昨天同叶诺诺一起去买票时,莫叶就已经知道,所谓王家小姐,其实就是指歆竹公主,也就是春启节那天,她与石乙一起从禁宫外的卫河里救起来的那位。因为歆竹公主是帝王家女,本名也是姓王,所以就用了‘王家小姐’的称呼遮闲人耳。
只是,她被她的弟弟拉走,那不是……皇子?
莫叶没有问出这个问题,她就见叶诺诺用存疑的目光看着小玉,慢慢说道:“刚才在来的路上,我们碰到一个好心的伯伯,送了我们一张名帖。所以啊,即便不占用你的那张名头票,我也是想多带几个人入场就多带几个人入场。可现在看来,名帖好像也没什么用了。”
小玉当然知道她言中提到的‘名帖’是什么东西,猛的会过意来之后,连忙摆手道:“婢子绝对没有骗你,她不是被她的二弟拉走的……我这么说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莫叶旁听着小玉这话,默然琢磨着,公主不是被二皇子拉走,这似乎也说得过去,因为二皇子常年身体虚弱,不管这来海边吹风的事,也属正常。只是,如果不是二皇子做的事,那……当今天子膝下是不止有一位皇子么?
想到这儿,莫叶微微抿紧唇,思酌着这个想法有点愚蠢。
但如果换个念想去分析,那天在叶府,叶诺诺可以很轻易在自己面前提到二皇子,还介绍得很详细,唯独对另一位皇子,是只字未提。如果皇帝还有一位或者更多位的儿子,而叶诺诺又与二皇子走得那么近,为什么不提他?
莫叶沉默着看了小玉一眼,因为心里有了别的打算,她倒能看出小玉语气里也有隐瞒的意味。她再转脸看向叶诺诺,只见她的脸色微微沉下一些,看来她对小玉晦涩相告的事,实是心里明白的,并也知道其中的利害之处。
但既然叶诺诺不愿主动去说,那些事又是跟皇帝的家事有关,或许自己也是不知道最好。自己又不像是叶诺诺,曾经家世里存在显赫的长者,这一代人又与皇族走得那么近。对于皇宫大院,自己就只是一个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