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那个仆役的话音刚落下,很快就得到其他仆役地声援。
其他人或许没有打头开口那个人的胆量和口才,支持的声音许多都是含糊着的浊音,大多听不出是在说什么,然而从所有人的目光所指以及眼中神情里可以看出,此时他们已经将主持叶府事务的权杖交给了阮洛。
无人特意指引,只是他们中间的一个人提了一句,这种同声合气的信任转向,除了因为仆人之间相互团结,还因为他们心中都有一个为之团结的目的:一切为了叶府,一切为了老爷。
站在屋檐下的小玉默默舒了口气,因为她心里的想法,其实与这些无助又慌乱的仆人很接近。
阮洛转身走回屋檐下,站在地势稍高于庭院地面一些的石阶上,他才方便看清在场所有人脸上的情绪,才好斟酌合适于他们的回答,至少让他们先安心境。
{无+错}小说wWw.WCxIaOSHuo.cOM在转身的时候,他也默默舒了口气。
当波折到来,这些府中仆役、佣人或许做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事,或许他们的职务使他们已经养成听从指派的被动思维模式,但像叶府里这群仆役一样,虽然乱,却没散,已经是这类人能拥有的很珍贵的一种精神了。
让他们心定,以及让他们手上都有点事坐,让他们感觉到,他们是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叶府度过难关的,府宅中刚才的那种情况,要稳下来,应该不难。
在台阶上站定脚步的阮洛,心中也已有了定计。
深深一个呼吸之后,面对众人,阮洛沉声说道:“今后有一段日子,大家即要在许多事情上。听从我的派遣,但在此之前,有一些关于我的实际情况,我必须先与大家说清楚,烦请大家冷静听我说完。”
这句话无论是从内容,还是从说话的语调里,都隐隐透着一种不妙的气氛。话语刚落下最后一个音节,庭院中十几名仆役里,也有几个人感觉到了,他们开始顾虑。左右张望,在质疑之前,习惯性的想先看看别人的态度。
这时。人群里又有一个人的声音呼出:“阮公子不计较身份,愿意与我们这样的粗人以诚相待,我们也愿意听阮公子的话。”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情绪又都偏向了一个角度,自然肃清了刚才的那些许杂思。
站在台阶上的阮洛。此时也终于看清了,人群里那两次出声,都在颇为巧妙的时间,以一句话再给所有人敲响明心钟的人。
那人站在人群稍后方一些,穿了件粗麻布衣裳,却似不太合身。松垮垮的耷拉在他、或者应该说是“她”的身上。
当阮洛看清此人的脸孔,他先是疑惑了一瞬,旋即又是露出一丝笑容。
待场间所有人的情绪都再次回归到一个比较稳定的层面。阮洛才徐徐说道:“其实……阮某来到京都,还只有几天时间。虽然三年前我也在京都住过几年,但之后去了外地。不知道这没有回来的几年间,京都的变化有多大,所以今后叶府有所需求时。说到底,其实还得劳动大家的智慧。”
阮洛话语中的对象所指。忽然转向了在场所有的仆役,这些人隐隐感觉到,自己在这场叶府风波中,似乎也要担负重要角色,顿时心生一股归属感。
虽然他们不能确切理解,何为归属感,然而当别人家的事变成自己的事,这已然足够鼓起所有人的积极精神了。
但他们很快又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听眼前这位阮公子说,要劳动他们的智慧,他们又能拿出什么好的智慧呢?
他们以前从来都是习惯听命于老爷,以此法行动,极少出错。倒是有时候他们忍不住闹情绪,想按自己的法子办事,在被老爷发现时,老爷只需用几句话,即可驳得他们感觉到自己错得是多么的体无完肤。
长此以往,叶府仆役大多都承认了一种规则,不需思考、毫不犹豫的服从家主的指示。
可是……现在眼前这位二皇子殿下口谕所指的,叶府暂代家主阮公子,似乎是在说……让仆役们自己给叶府的事拿主意?
但这些仆役一时倒忘了,叶老爷指派给他们的事,大多都是送信、抓药之类,叶老爷都快习惯把家仆当药童用了,而随他那医术手段而行动的药童,如果自身不具备一定水平的医术,那便必须谨慎行为,或是一字不移的听从叶老爷的指示。
但此时阮洛话意所指,实是不在这类事情上。他不是学医之人,不管怎样,也下达不了类似叶正名以前常做出的那些指派,他只是要大家各自发动头脑,思考一些料理日常生活的琐务。
这么说吧,如果叶府现在的柴禾储备用完了,刚回京都的阮洛甚至不知道该指派仆人去哪里购买补充。
这便需要仆人们各尽其职了。
屋檐下的台阶上,就站在阮洛身边的叶府大丫鬟小玉心里也有些疑惑他刚才说的话,见庭院间不少仆役的脸上都有这种疑惑神情显现,小玉先是犹豫了一下,最终忍不住,轻声向阮洛问询了一句。
阮洛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腔调有些不适合此时的人员环境。稍作斟酌,他便缓言说道:“是这样的,我现在对京都还不太熟悉,所以府中日常事务,诸如柴米油盐、洗衣居宿,大家都按照以前的习惯进行即可,我不会干预。”
阮洛的这番话刚说完,庭院中所有仆役似乎都恍然明白过来,再重复一思量,他们也都觉得,阮公子做出的这个决定也还挺合理的。
而阮洛在微顿之后,又说出的一番话,则几乎是让所有人吃了一记定心丸。
“日常事务,就重托各位了!”阮洛向十几名叶府仆役浅浅揖手,接着又道:“除此之外,阮某也会担负起自己的那份责任义务。从今天开始,府上请医、药材,或是其它方面有需要消耗银两的,都记在我的账录下。我不是学医出身,有些医疗常识很可能还及不上常在名医身边帮忙的在场各位,如果你们有什么好的建议,或者认得什么隐世良医,都可以说出来,我会负责派人寻找。”
人群里,已有几人感叹出声,不乏感激的意思,但没有人再质疑什么了。
然而在过了片刻后,人群里还是有一个与众人的思想方向有些悖逆的声音传出,那声音倒不是在质疑什么,只是颇有顾虑的意味。
“我们府上的困境,可能不是几天就可以复原的,可能需要几个月,甚至是一两年的时间……这样的消耗,要损耗的可不止是银子,还有宝贵的时间。请阮公子恕小的冒昧相问,小的以前很少、几乎是没有听过老爷提及公子雅名,但在如今府上危难时刻,忽逢阮公子出面帮助,我们大家感激您,但也很惶恐,这样是不是拖累了您,我们又该如何报答?”
这番话,很长,而那个说话的人,启齿时语速也不快,这让大家伙终于开始将注意力移向人群后方,那儿,只有一个人没有回头。
阮洛早就发现了人群最后的那个衣着过于宽松的仆役,此前她一直是在人群里声援他,到了最后,她却又话锋一转,似乎在自己逆自己的初衷。
可阮洛没有怪责她,并且他还诚心觉得,这个人说出的话,颇有一些深度。她此时所顾虑的问题,还真得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定下来,否则若等到这个问题在众人之中自然察觉,并被揣度一番以后,他再要说什么,就可能有些威信力不足了。
阮洛依然站在台阶上,看着庭院中的众人,但他的目光所指,其实已只是凝聚在了那个麻衣少女身上。
凝神片刻后,阮洛微微一笑,待开口时,语气已变得十分认真:“早些年,我就受过叶叔叔颇多照顾。我自小身体就不太好,如果不是叶叔叔的指引,让我寻到良医,今时今日我恐怕还无法像这样站在大家面前说话。救命之恩,胜过一切,这也正是我必须报恩的理由。”
阮洛的话,略过了某件事的过程,但抓住了一个能说服大家的要点。
必报救命之恩!
……
先定人心,再吩咐下去一些事务细则,庭院里,之前冒雨长跪不肯起的一众叶府仆役,终于愿意散开,回到各自所处的位置上去。
但有一个人,还站在原地。
不是她不肯走,而是她的职属范围,其实就在这处院子里。
阮洛也没有出言指使这个仆人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他缓步走下台阶,注视着她,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问题,而后才微微一笑,温言说道:“谢谢,你三番开口,说的话都很重要。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可能没有这么容易说服大家。”
小玉随后也从台阶上走下来了,行至阮洛身边驻足,她刚刚看清眼前这麻衣少女的脸庞,就禁不住讶然出声:“小丫?”
没错,站在人群最后方,形同在与阮洛唱了一出“双簧戏”的那个麻衣少女,正是叶府两名大丫鬟的另一位,常给人留下胆小印象的小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