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万万没料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手,本来就内伤未平,突然受这来自后背正中的一掌,劲气内韧,激得他将将压下去的咳意顿时全面爆发出来,咳得撕心裂肺,端正坐直的脊背也微微躬了起来。
这边闹出的动静太大,引得四周投注过来的目光倍增,而那些本来就因为少凌公子俊美外表而芳心悸动的妙龄女子更是担心得不行,要不是刚才羽林卫队严肃警告过四周游人,她们恐怕会直接奔过来嘘寒问暖一番。
原本仍在专心嗑瓜子的莫叶也因为咳声所引,收起心绪朝旁看去,聆听片刻后目色一动。她倒不是担心那俊美惹人羡的少凌公子,只是因那咳声证明了一件事。
刚才石乙在介绍清风馆时提到,少凌公子病了大半年,但并非得了痨病,而只是因为体虚致全身乏力,户外活动近乎断绝。因为并非染上痨病,所以少凌公子要;无;错;小说来杏杉大道赏花之事并不受限制。
莫叶有过几次在叶府小住的经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叶正名向她普及了几种传染大病的辩症法,此时她借这份经验仔细聆听那咳声,也可以确定石乙知道的情况属实,排除了清风馆为了留住生意而故意遮掩少凌公子病情的可能。
但与此同时,她又从那位少凌公子的咳声中听出了另一种讯息。
那位公子似乎受了极重的内伤。
可难不成卧床养病大半年,平时全靠皮相取悦女客的脂粉公子,竟是一位武道高手?
莫叶很想就这个问题与石乙议论一番,因为她已经发觉他似乎在很多偏门的东西上都有自己非常奇特、甚至是以前闻所未闻的见解。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刚自心里冒出来,就又被她果断拍下,因为她忽然意识到,石乙拨算盘的那一手功夫虽然惊艳,但他的武道修为可以算是一片空白,跟他谈这些想必他并不能理解,倒很可能会引起他反过来问自己练武的事。
莫叶虽然没有对石乙隐瞒她练武的事。但也不想再在石乙面前多谈此事。即便她很信任石乙,可伍书叮嘱过她的一些话,她遵守的心志更为坚定。
然而她的欲言又止还是引起了石乙的注意,只不过他明显会错了意,笑着问了莫叶一句:“你不会也看上他了吧?”
莫叶愣了愣神,本来立即就要开口否认,只是话刚到嘴边,她忽然又改了主意,笑盈盈说道:“如果小乙哥愿意全额资助,小妹倒是不介意将这位少凌公子从清风馆接出来住。以便好好调养,独自享用。”
“你胃口太大了。即便他病了快一年,现在的他也仍算是清风馆的一面招牌。”石乙脸现无辜状嚎了一声:“就是把我卖去清风馆,也不够凑整银子赎他出来啊!”
“那你就别再拿他对我开玩笑。”莫叶冲石乙眨了眨眼,“要知道,玩笑开大了,有时也是会引人付出代价的。”
这些话是莫叶说给石乙听的,有提醒警告的意思。不过若是不远处那来自清风馆的主仆二人也能听见,想必也会觉得在理。
扮作仆人的女子望着同门师弟一阵猛咳,嘴角竟有点滴殷红溅出,虽然被他快速拂袖抹去,却还是刺痛了她的心。
女子刚才还如铁板一块震力拍出的手掌此时已绵如溪流,在年轻人咳得躬起的后背推拿,待他咳意稍敛,她也终于忍不住了,虽然压低了嗓音但语气里不乏焦虑情绪地说道:“你内伤未愈。我刚才不该出手这么重,但……刚才我真想一掌打晕你,再把你带回去。”
年轻人忍下咳意,咽回已经涌至喉头的那股腥咸,声音有些沙哑地低声说道:“师姐,你可不是这么容易犯浑的人,我还兼领了任务。”
“不就是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么?我可以帮你做了,再把他的人头拴在你腰上,一道送回组织本部。”女子轻声说到这儿时略微一顿,“你能看我的单子,我也能看你的,你可以改单,我也可以。”
“你的那份黑单,我没有揭看过。”年轻人微低着头说完这句话,然后他慢慢抬起头,朝身后看去,“但是,你觉得我很难猜到你那份黑单下是谁的脸孔么?你可是我从狼牙城里带出来的。我不但能猜到你这次的任务目标是谁,我还知道你一定已经揭了黑单了,却还要瞒着我。”
身后女子眼中浮现一缕复杂情绪,但没有回应他一个字。
“我们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如今的你并不如我估测的那般强大,我实在难以想象,组织怎么会审核你为这次任务的执行者。”年轻人说完这一长段话,气息有些被打乱,抑着嗓口又咳了起来。
年轻人质疑与否定的话语并未引起女子的不悦,她反倒是能从这番话中确定他真的没有翻看过那份资料黑单,否则他不会不知道她此次达成任务的方式与组织里所有的能手都不同。
她手中的那份资料,实际上已经进行过很大的成算预估与方式修改,并非倚重个人武力达成,并且其过程会牵连进来的帮手也是人数庞大,事情本身的性质已经与寻常人头交易大为不同。
倒是她看见他在咳了一阵后,脸色渐渐愈发苍白,心生担忧,便要扶着他回清风馆。
“现在就回去?”年轻人迟疑着起身,“还有些事没做完。”
“倘若在这儿再多呆一会,我很怀疑,等会儿是不是需要我背着你回去。”女子眼中有愁容浮现,“剩下的那一小部分,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应付得了,你就别再管了。”
年轻人缓步走到亭子口,正要拾步下台阶,就在这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驻步说道:“或许……你也可以赏一赏这满街繁花。”
“赏花?”扮作仆人的师姐正在收拾石桌上的书册,听到师弟说的话,手头动作微滞。她抬头侧目看过来,目光中浮着一丝惘然,仿佛她对这个词汇感到很陌生。
然而赏花真的只是一个很普通常见的词儿,尽管这女子很少赏花。但也并非真不懂赏花是为何事。怪只怪在她今天与师弟一起来到这处以平民身份能够距离皇宫最近的地方。携带的目的实在与赏花这种闲情雅致离得太远,所以她压根都没朝这事儿上想,一时要她扭转思维,顷刻间还真是有些适应不过来。
待她回过神来,脸上现出的微笑有些空泛,明显对于师弟所提之事觉得非常无趣,“花有什么好看的。”
“其实……我只是想让你再等片刻。”年轻人对他这位师姐的性格十分了解,面对她用一种不屑语气给出的回应,他是早有预料,所以他也没有再在那种闲雅之事上与她辩解什么。接下来说的话直达本意,“待我歇一会儿。再接着帮你整理完最后那一部分资料。”
“不行。”女仆人拒绝得斩钉截铁,她此刻已经将两本书卷收进挂在肩上的青色棉布袋里,然后快步走了过来,扶住他的小臂,“你现在的状态已经变得很不好了,听姐的话,你得休息。”
年轻人没有再说话。因为那女仆人说的话里有一个字准确击中了他的软肋,往昔他跟她一起在组织本部生活与练功的日子历历在目。那时的他最肯听的就是她这个师姐的叮嘱,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师姐在他心中占的份量已等同于一位姐姐。
然而当他依了她的话,与她并肩走出观景亭准备回去,在路上步子还未迈出多远,他忽然又停下脚步,望着她的脸庞认真地说道:“不知道这一次分别后,我们下次再见又会是何年何月。师弟能帮你做的事,也就只有这么一点了。”
虽然在他看来,他的这位师姐并未强大到能让他放心的程度,然而今天他会感觉如此不安,主要还是因为师姐这次的任务目标太过强悍危险。此目标的名字只在他心里浮现一次,即可叫他隐隐觉得心悸。
扮作女仆人的师姐此时也已心生一丝共鸣,但这一点动摇之心很快被她的决心压下。也只有对她这位师弟的话,她才会听得进耳一些,若是换了别人说这些,她根本不会予以理会。
“你会这么想,难道我就不会?”扮作仆人的师姐眸底浮过一缕柔情,“姐也就能照顾你这么一天,你乖乖的让我放心啊。”
年轻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与这女子一起向着回清风馆的方向走去。
望着这两人走远,背影没入密集聚拢的游人之中,坐在不远处亭子下的石乙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瓜子。
他一直在注意这两个人,尽管理性告诉他,别多管闲事,这儿禁卫军反复在街道四周铺了几重,要管事也轮不上他,然而在他的灵魂深处,还住着另外一种性格,是那两个人行为举止里透露出的点滴讯息,让他嗅出了些许潜藏极深的危险,挑拨了他那份从另一个时空带来的脾气。
或许还存在一点他目前也未察觉出的原因,那两个人明显有目的性紧盯的一国之大脑部门,与此时坐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疯狂嗑瓜子的少女很可能有着斩不断的连系。
那两个人如果计划要对昭国首脑人物做些什么,便有一定几率最后会把莫叶牵扯进去,他不能坐视如此,至少……如果能顺手帮忙做点什么,他便不会坐视。
……
要成功揪出藏匿于四周人群里的杀手,首先你得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杀手。
扭转心态,把你保护的雇主当成你的目标,你才能琢磨到真正的杀手会藏在哪个角落以方便射击。
不妨把自己想象得残忍些,因为只有你比那些杀手残忍,你才能尽可能避开杀手们残忍的屠戮。
……
前世转业后报学的一个保镖训练班上,中年教官每天早上都会在众学员面前用冷酷的口吻将这些话说一遍,培训班没有校歌,没有徽章,但这几句话却比实体物品更令人牢记。
特别是在石乙的前世被两颗铅弹截断后,不幸之中的万幸灵魂转至二世今生,再想起那位教官声色冷厉说过的几句话,他愈发认同并深刻铭记的,是那最后一句话。
尽管现在他还有些无法相信,那个皮相生得极佳的年轻人真是一个冷酷杀手。可曾经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痛苦经历时刻提醒着:不可大意。
在他刚刚站起身的那一刻。因为脑海中扯出了一些埋在心底里几年未动的冷酷画面,他的脸色顿时也变得冷厉了许多。在坐于一旁的莫叶眼中,突然出现一个寒着脸蹙着眉绷紧双肩嗑瓜子的男人,给人的感觉颇为怪异。
而当这样一个神情与举动不协的男子突然站起身,莫叶当然亦是立即跟着站起——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动机才会照做。
直到听见身旁有响动声传来,石乙才稍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很可能显露出了一种不符合现在这副身体的表情,他的心绪有片刻功夫浮动而无所适从。但他很快又能做好自我调整,暗暗深吸一口气后,就侧过脸朝莫叶报以灿烂笑脸。
这下轮到莫叶愣住了。
看见她脸上那种纠集着讶异与疑惑的复杂表情。石乙只是收敛笑容定了定神,他接下来一个字也未说。随手拍去巴掌上沾的少许瓜子壳渣,然后大摇大摆走出观景亭,却是朝另一处观景亭走去——正是刚刚离开的清风馆主仆歇坐过的那座亭子。
“你做什么去啊?”看出了石乙的去向,莫叶也连忙跟了上去,然而她眼中的疑惑也因为石乙的去向而显得愈发重了。
……
一道暗红色的高墙下,一株从墙根夹缝里钻长出来的杏树安静的绽开了枝头的花朵。五片均匀对称的花瓣上,半片粉红如独具风格的画师吝啬的用笔尖蘸墨轻点上去的一般。使得朵朵杏花有了外红内白的一个色彩渐变现象。接近无色的花瓣根部拼成一个小旋窝,簇拥着轻柔的花蕊,淡黄/色的花蕊如向上的流苏,在没有风的暗红色高墙下,挺直而安稳的迎接着晌午温暖的阳光。
今天是春启赏杏的日子,可是没有人来欣赏这株长在宫墙一角偏僻地的孤杏,然而它自己却是像往年那样,准确的收到了天与地传来的消息,隔着一道道宫墙。与墙外杏杉道上的两列杏树一起绽开花朵。
不过,当日头偏西,杏杉道上的游人大多开始准备回家时,离重重宫墙后面这株独自开花的杏树外数丈处,竟有一名身着朴素的宫女拎着一只木桶慢慢走了过来。
木桶里盛了半桶水,有些沉重,青丝素绾的宫女是不是的换着手拎其行走。一段数丈远的石板路走过,她的额头不禁沁出些许汗珠,然而她一直没有停下歇一歇。直到走到这株长在墙角的杏树旁,她才放下木筒,深深出了一口气,带动了额头垂下的一缕柔发,也震颤了杏枝一端的几枚杏花。
宫女望着枝头的杏花微微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她就躬身拾起桶中的一只木瓢,舀了半瓢水,然后顺着杏树的树干,朝它的根下灌去。
陆续给那株杏树浇了几瓢水,宫女这才直起身,就那么拿着空瓢望着满枝的杏花,沉默了半晌后忽然开口道:“在这花开的时期,每天都得多喝点水,花才能开得水灵秀美啊!”
杏花纹丝未动,因为高墙遮风,也因为它根本听不懂人说话。
然而那位宫女却像是很希望这杏树能回答她一样,见杏树安静如初,她不禁面露一抹失落,淡淡的又说道:“叶姐姐,你什么时候能来找婉婷呢?我……我有好多话想要跟你说。”
这宫女面色怅然的对着一株花开满枝的杏树说话的场景,若落在寻常人眼里,恐怕会以为她犯了痴症,然而心思敏捷一点的人则不难看出,她是在借物思人。
但是,正当这位宫女要再开口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呵斥,打断了她略显悲伤的思绪。
“那边的宫女是哪一处的?不知道这别苑不能随便进入吗?”。
杏树下的宫女闻声一回头,就看见不远处正瞪着眼看向这边的两名宫女,她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就缓言说道:“我来给这棵杏树浇浇水。”
“水浇完了就快点离开,此地不是寻常宫女能久待的。”对面那两名宫女中,一位脸长且瘦如刀削的宫女语气不太友善,话刚说完,又斥了一句:“以后也不要再来了,今天且算了,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定要向管这别苑的女官禀告。”
杏树下的宫女闻言微微欠身道:“我马上就走。烦扰到两位姐姐了,还请原谅。”她说罢就拎起木桶,往回行去。
这小小的风波看起来就要如此过去,可是当拎着桶的宫女缓步行过那两位气势汹汹的宫女身旁时,变故陡生。长脸宫女右手边一位嗑着瓜子,个头略矮的另一位宫女在拎桶宫女刚刚行过身边时,忽然横出一腿,直欲将那拎桶宫女绊倒在地。
可那拎桶宫女看起来一副柔弱的模样,在这变故陡生的一瞬间,她的眼中忽然精光一现。脚下步履在那矮个宫女突然横出的腿前陡然止住。她走得本来就慢,所以止步起来也容易。可即便如此,身体上的惯性让她还是趔趄了一下。似乎是为了防止摔倒,她原本拎在身侧的木桶忽然调转方向,临时变成了拐杖,向身前拄去,正好抵在那横在膝前的一条腿上。
“啊!”
矮个宫女腿上被木桶砸得一痛,仿佛那木桶忽然变成了匕首。刺到她腿部皮肉中去了一样,有些夸张的大叫了一声。同时她撒掉了手中还剩半把的瓜子,蹲捂起了自己的腿,嚎叫了几声后忽然一下子站起身,同时扬起的还有她那一双指短肉厚的手,用力向那刚刚站直身的拎桶宫女推去,同时大吼道:“你这刁婢,怎么走路的?隔这么远都能砸疼我的腿,你是不是故意的?”
拎桶宫女被这一掌推得一个趔趄。然而她的身形借势转了一圈,卸去了这突然而来的外力冲击,最后在丈许地外站住身形。她这一连串肢体调动的敏捷和流畅性,让她手中拎着的桶竟是连一滴水也没有洒掉。
矮个宫女身边的那位长脸宫女看见这一幕,先是愣了一下神,旋即忽然大喝道:“你居然身怀武功?你究竟是何人?来这里有何目的?”
拎桶宫女被对方这一连三问弄得一怔,她迟疑了一下后,刚刚开口,说了一个“我”字,话就被那长脸宫女截了过去,就听她忽然吊高嗓门大喊道:“来人啊!有身份不明之人擅闯别苑,快来人啊……抓刺客……”
她这话一喊出口,拎桶宫女的面色不禁微变。
然而她依旧沉默着,没有解释,也没有狡辩,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就在那名长脸宫女一通扯嗓乱喊后,当她以为马上要到来的将会是今天春启节首日,禁宫中增派的羽林军时,一个带着威慑力的声音第一个传了进来:
“恶婢,胡喊什么?!”
话音才止,别苑一面院墙的月门处这才出现一个少年人的身影,他的脚步轻缓,但他的脸上却带着压抑的怒气。
长脸宫女的目光在那少年人的脸上掠过,她先是一怔,紧接着她就看见那淡色衣着的少年腰间束的一道明黄金锦的腰带,瞬时间,这宫女刚才还一脸的强势瞬间崩塌,她几乎是摔下式的跪在了地上,同时也将身边那矮个宫女扯翻在地,两女朝那少年深深叩首,口中呼道:“奴婢拜见二皇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素服少年沿着小石子路疾步走近,他没有理会跪在面前的两名宫女,而是朝一旁那位拎桶的宫女躬身拜道:“儿臣拜见德妃娘娘。”
这位少年实是当今天子的二儿子,仅他这身份就让跪地的两名宫女心生畏惧,不料二皇子这接下来的一句话,又唤出了一位德妃,两名埋头伏地的宫女心中更是大骇,身子也开始抖了起来。
虽然旧朝在十多年前被废,但延续了近四百年的周朝所营造的一些制度大多还是有值得保留的地方的,并且也被广大民众所习惯,即便要一下子全部革新,在国本还未恢复之前,这种做法不免显得有些时机不成熟。所以昭国在货币、度量衡、法度等很多方面都延续了前朝的规制。
至于后/宫之中,一后四妃九嫔的格局还是没有变的。只是格局虽在,却未必处处到位,例如皇后这一位置就一直是空着的,四妃位置中,现今也只有一位丽妃。以及眼前这位着宫女装的德妃。
丽妃美貌。但一直未有所出。德妃在宫中的声誉极好,虽说早年在她身上发生过小产的事故,最近几年肚子里也一直没了动静,不过她今年才二十有七,太医局的太医们都未说她不能生产,以后会不会诞下龙子也未可知。
暂且撇下这些不提,仅凭德妃目前在宫中与皇帝的一女两子之间的融洽关系,再加上皇帝对她一直以来不见减淡的情意,即便她还未产下皇子,在没有皇后当主的后/宫之中。她的身份也是尊贵近乎东宫之主的。
这两名宫女想到自己刚才的恶劣行径,随便拈起半条。都能让她们背上难以承受的重罪,她们如何不怕!
可接下来事态的发展让这两名宫女有点意外,那位轻装便行的德妃娘娘并没有在身份公开后就立即朝她们发难。她只是先唤那位二皇子免礼,接着语气极淡的说了一句:“你二人抬起头来,我有一个问题,望你们如实回答。”
两名宫女依言抬起头来,当她们的目光对上那位衣着简朴的德妃娘娘平静的眼眸时。想起刚才己方的气势汹汹,这两名宫女双瞳微缩,忍不住就又低下头去,唯独脖子还是立正的,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根忽然被打折了的稻穗。
“本宫问你们,方才为什么张口就喊‘抓刺客’?”德妃平静的眼眸中威意渐起,“还未弄清楚事实就夸大言辞,你们可知道这么一喊的结果是什么?”
跪地的两名宫女闻言不敢争辩,只二度伏身在地。连番告饶道:“奴婢知罪,请德妃娘娘饶命……”
“我说过要你们的命了么?”德妃冷哼一声,然后她自顾自的舒了口气,缓和了一下语气,又缓缓说道:“以后不要乱喊‘刺客’二字,若真有刺客闯入,知道你们两个是这等脾性,只需微一使计,这别苑周围的羽林卫是不是都要聚拢到这院子里来?那么他们真正要伤害的目标岂不是危险了?”
德妃将这份道理讲得十分浅白,那两名宫女能在无主侍奉的时候如此跋扈,当然也不是新入宫的人,不难明白她的意思。略一思忖到这件事可怕的后果,两宫女不禁觉得后背一凉,连忙又叩首齐声道:“谢谢德妃娘娘训导,奴婢们谨记了。”
德妃看着这两人转瞬间就颠覆了的姿态,在心中微微摇了摇头,嘴面上则是吩咐道:“去取扫帚,把你们一路嗑撒的瓜子壳扫干净。这里是贤妃以前的居所,现在空置了,负责这里的事务应当是宫中最轻松的所在,你们若再敢如此怠慢,让本宫知道,绝不轻饶!走吧!”
“是。”两宫女恭敬应声,稍微犹豫了一下后才站起身,又是朝德妃以及二皇子福了福,这才急踏碎步离开。在走远了一些后,那碎步儿又化作流星步乱踩,二女如被惊到的兔子,慌不择路的飞奔远去,差点把刚从路的另外一端现出身影来的一个身着漆色劲装的年轻人撞翻在地。
劲装年轻人望着逃也似跑开的两名宫女微微一愣,旋即没再在原地多作逗留,直接奔向别苑内的二皇子。当年轻人走近二皇子身边,看清了苑内另外那位拎桶宫女的面容,他不禁目露惊容,似乎明白了刚才那跑开的宫女为何惊慌如斯,同时他一撩前襟,单膝着地,向身着宫女装的德妃拜道:“微臣拜见德妃娘娘。”
德妃点头虚空抬了一下手:“起身吧。”她看见那年轻人手臂上搭着的一条斗篷,又道:“天将黑了,快把那斗篷给二殿下披上。”
“是。”年轻人应声起身,抖开斗篷披在了儿皇子的肩背上。德妃见状放下木桶走近身去,细心替他整理了一下斗篷的边角,温言叮嘱道:“虽然此时已入春了,可你的身体由来就差,要防着春寒侵身,外出的时候可要多穿点儿,知道吗?”。
“儿臣知道了,谢谢母妃。”二皇子眸色一暖。不论是以前在北边守关时,还是后来建朝立国,王家家族内都是极重孝道。二皇子虽然不是德妃所出。但自其母亲三年前过世后,二皇子便如歆竹公主、三皇子那般,称德妃为母妃,私下里亦以义母为称。
环臂于胸前,束紧了些搭在肩膀上的斗篷,二皇子的目光在地上的水桶上掠过,开口又道:“母妃,刚才您不但没有惩罚那两个罪奴,还教她们道理,你对她们实在是太宽厚了。”
德妃微微一笑。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俩枯守在此数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会敏感跋扈一点其实并不要紧,只要明白事理就行了。她们也是服侍我们王家的人,如果下人肚子里有怨气,侍主也容易不尽心了。”她说着,目光轻轻在二皇子身边的那位年轻人身上掠过一瞥。
“儿臣明白了。”二皇子点了点头,接着又说道:“可不管怎样。您以后来这里的时候,不能把随侍宫女全部摆得老远,还是带上一两位侍女吧,以免又发生像今天这样的误会。今天正好是春启节首日,狼牙围城门户大开,虽然宫中也加派了羽林卫巡视,但母妃还是要千万小心。”
“嗯。”德妃含笑点头,她见二皇子站在原地,一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又问道:“你来这儿可是有什么事?”
“听宫里的人说,杏杉道上的杏花开得正盛,儿臣心想,别苑的这株杏树是不是也开花了,所以就来这儿了。”二皇子在说话的同时,目光指向不远处围墙下的那株杏,接着将后面半句话说出口:“同时也想待在这儿,缅怀一下叶姨,她的祭日快到了,听人说,死去的人在祭日这天,灵魂可能会回旧居一趟,假若真能碰到她,我真想像小时候那样缠着她谈天说地。”
“唉……”二皇子说那话时,脸上并没有多少伤感的情绪,但这一幕让德妃看在眼里,她却是长长叹了口气。
“难得你能有这份心意,你的叶姨在天有零,会感到高兴的,你父皇若知道了,也一定会觉得欣慰。”德妃说罢缓了缓情绪,然后微笑着又道:“贤妃可谓是女中奇人,天文地理似乎都又不俗的涉猎,想起在她生前时,每每与之聊天,一席话下来,总觉得获益丰富,只可惜老天擅妒……”
德妃说到这里眸中浮现一抹黯然,顿声片刻后才继续说道:“皇儿,虽然母妃的见识不如贤妃,但你以后若觉得闷,不如来找我谈谈心。近些年国势渐稳,皇上他却愈发忙碌了,有时我也希望能有个聊得上话的人聚一聚,我俩都是以前喜欢找贤妃谈天的人,应该会有不少聊得上的话吧!”
二皇子闻言躬了躬身:“待天气再回暖一点,儿臣一定会常来找母妃聊天的,到时候母妃可不要嫌我这个病怏怏的儿子惹你困扰。”
“你这话前半句我爱听,后半句以后就别再说了,我虽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也是希望你能健康平安,绝谈不上‘嫌弃’二字。”德妃微恼了一句,然后她就又拎起身边搁地上的水桶,抬步欲走,“我先走了,天快黑了,你也不要留在这儿太久。”
二皇子长身一揖:“母妃慢走。”说罢,他又唤身边那位年轻侍卫道:“迟重,帮德妃娘娘拎桶。”
“是,殿下。”被称为‘迟重’的侍卫应了一声,然后就准备走向德妃。
只是迟重才迈出一步,就见德妃回转过头,挥了一下手示意其退下,然后温言对二皇子说道:“皇儿,你光顾着照应我的安全,竟这么快忘了自己?现在迟重就留在你身边照应,哪儿也别去,我自出去,有人候着。”
二皇子犹豫了一下后只得点了点头:“儿臣知道了。”
德妃没有再说什么,拎着桶踏着碎石子路,继续向别苑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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