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里设想着这一幕幕,小乞儿越想心越悲,朝空旷的巷子里大声“喂”了几下,得到的回应只是飘渺短促的回声,没过多久便灭却了心头最后一丝希望,他终于再次大哭起来。
荣术一路跟踪小乞儿到这里,此时他就站在一道墙外,没有在这地方见到他想见的人,他则是垂眸沉思起来。
碗底的那几个怪字他是能辨识的,他知道那几个字符表述了什么,但令他颇为费解的也正在这一点。
为什么计划要临时取消呢?
离计划行动只差六个时辰时,忽然收到计划取消的指令,这不得不令他心存质疑,怀疑这个指令的真实性。所以他跟踪小乞儿来到这里,只是想亲自见一见发令人,有些话他要当面问这个人,才可排消他的顾虑。
但这个发令人可能提前预知了他会这么做,所以没有给他留这个机会-无-错-小-说-3W——com。
就在荣术犹豫着等待了片刻后,正准备离开之际,他忽然听到那痛哭着的小乞儿忽然大声骂了句:“连乞丐都骗,你这恶人,迟早会遭报应的!”
听到“报应”二字,荣术无声一笑。
他曲折坎坷活了二十六年,常常身处多劳少得的境遇里,最不信的就是一个天意。
他有理由相信,人只有在弱小或者绝望时,才会比较虔诚地将心愿寄托于天意,但弱小与绝望者的心愿往往与天意一样虚无飘渺,难以达到实境。不过,无论人们向上天祈求什么,天意似乎从不会给予回应,所以人们便往往以为天意默许了,心里有个期盼,总比连个期盼也没有。
但荣术打拼了许多年,只会更加坚定地认为,不论是生活还是生存问题,最可靠的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无论是为自己创造财富。还是施舍别人,自己动手总是感觉深切一些。
在离开此地的前一刻,荣术对那小乞儿终是留了一丝怜悯,从钱袋子里取出由十枚铜钱串成的一个小钱串儿,扬手高高抛了出去。
钱串飞得很高,所以当它从空中掉落下来,摔在巷子正中间的时候,巷中的人很难辨别它是从那个方向抛出的。
小乞儿捡起掉落在自己脚边砸得一声脆响的钱串,泪花迷蒙的双眼不禁滞住了神,还以为自己哭得厉害了。眼前出现了幻影。而等他擦干眼泪。再次辨别那串钱一共有十个的时候。他泪迹未干的脸上顿时又绽开欢喜地笑,用还带着些微哭腔的怪异声音说了句:“哈,原来老天真的会掉钱的,天上掉馅饼的事也不是不存在啊。”
就在他正准备祈求天意再多用这种钱串砸他几次时。他就听见一个声音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幽幽传来:“今后你再做像今天这样的事,就杀了你。”
这冷厉而又幽幻的声音由荣术挟了一丝内劲遥遥递来,一丝不漏地直接递进了小乞儿的耳孔中,刺得他的心神一震,身子也一震哆嗦。
待那股仿佛从自己心中发芽蔓延开来的恐惧渐渐淡了些,小乞儿忽然尖叫了一声,攒紧手中钱串儿,像被恶狗咬了一口似的,从这巷子里狂奔了出去。
……
在半个时辰前。自另一条幽暗巷道月兑身离开的蒙脸女子,先就着着装之便将自己改扮成一个卖鸡蛋的姑娘,拎着同样覆了一块蓝底碎花布的竹篮,一路只走未停,鸡蛋是一个都没有卖出去。
她出来一趟本就不是为了买鸡蛋。
她很快来到一处小宅户大门口。只是与守在门口的两个看门仆人对视了一眼,那两人立即认出了她,旋即微微躬身,平摊右手作了一个“请”的意思。
她便毫不凝滞地阔步迈了进去。
小宅户主屋的正厅里坐着一个年约三十的女子,此女子一头乌发被梳理得一丝不苟,严整盘在脑后,这发式证明她已经嫁作人妇。但她的面容依然姣好,眼瞳黑白分明,眼角没有一丝皱纹,脸上肌肤如少女般细女敕,在精致的妆容映衬下,更显得生动。
但她此刻的精神明显有些绷紧,所以她的坐姿非常端正。在她身边侍立了四个丫鬟,但她没有唤其中一人给她捏肩捶腿。就连她手中那盏云雾春尖,也只是在刚刚由仆人递来时抿了一口,随后就一直被她捧在手里。
她那修剪得圆滑的指甲细腻涂抹过色泽明艳的花油,本来是给她的双手增添点滴亮丽,但此刻这一对十根手指仿佛能把白瓷茶盏抠出血来。
望着跪在足前头缠一块蓝底碎花布的年轻姑娘,耐着性子听她把事情回禀完毕,贵妇人习惯表露柔顺的眉眼里已然升上一股怒气。
贵妇人突然将手中茶盏重重拍在身旁的桌上,丝毫不顾斯文身份地将盏中茶水拍得反震了半尺来高,有几滴甚至还飞溅到了她一侧脸颊白皙细腻的肌肤上。身后侍立的四个丫鬟皆是被惊得身子一颤,仿佛那盏茶被自家主子硬生生扣在了她们的心上。
片刻后,四人惊魂稍定,其中一人最先回过神来,注意到桌子上满是水渍,还有点滴竟溅到了主子脸上,这丫鬟便柔声说道:“主子,奴婢服侍您洁面。”说着话的同时,她已从腰侧取下蒸过鲜花香料的轻柔丝帕,拈指准备替贵妇人拭去脸上那点水渍。
岂料她拈着丝帕的手才伸到一半,就被贵妇人一个反手拂了回去。
“一边呆着!”她总算还能把持些修身养性的底子,没有直接说出那个滚字。微一停顿,她紧接着又叱了一声:“你们几个,全都去一边呆着!”
“是…”
贵妇人身后侍立的四个丫鬟看着脸上有替主子担心的表情,但谁有知道她们实际上的心思,多为唯恐避之不及呢。
屋内的叱声因为足够响亮,侍立在门口的两个卫士当然也能听见,旋即识趣地也自行退开得远了,到前院守候去了。屋内屋外的人都散得远了,只留了贵妇人和那头缠花布的女子。
贵妇人坐在椅子上,因为情绪激愤,她的气息已然乱了,胸脯不住起伏,看来也快坐不住了。
跪在她足前的女子则将头垂得更低了,今天她出去一趟,竟惹出一个不小的麻烦,不仅将回来的时间拖延了接近一个时辰,让主子在这简陋的小院干等了这么久,还差点将行藏暴露了!在没有得到赦令之前,她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沉默恼怒地喘息了一会儿后,贵妇人稍微平息了些燃烧在心头的火焰,看着跪在足前的女子,声音中挥之不去地带着一丝恨意地说道:“没想到,居然也有这么一天,你会不经过本宫许可,擅自改传本宫的话。青夏,你太令本宫失望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使本宫感到心痛大过愤怒。”
伺候过德妃的宫人都知道,德妃有两个较为倚重的宫女,这两个宫女几乎是近身伺候,受到德妃的宠爱无旁人可以取代。而对于德妃如此另眼对待这二人的原因,了解得透彻些的宫中老嬷嬷心里很明白,她们的确是无可取代的,因为她们二人一个替德妃在宫内行走,一个则是德妃放在宫外的一双手眼。
而更准确的说,比起主行宫内的贴身侍女萃春,德妃应该更倚重行走宫外的那个青夏。不为别的,好像是因为德妃在宫外搁着一件什么事,她自己不方便直接操办,宫内与宫外的这段距离里,全靠这个人把长线端稳了。
德妃便是眼前这个坐在一间民宅里正在发火、仪态重折的贵妇人。
而跪在她足前一动不动如石雕一般的年轻女子,正是那个青夏。
三年前,青夏受命于德妃,离开了皇宫,追踪某个人的行迹,一直追去了千里之外的北地。
她这一去,就在那边耽搁了将近三年时间,期间极少与京都通信。甚至到了第三年,她有一个长达半年的时间段音讯全无。然而遥居深宫的德妃丝毫没有放缓过对她的信任,在推敲出她可能遇上大麻烦时,还派人去寻找接应。
德妃对此亲口说过的话是:就算找到尸首也要运回来安葬。
寻找的结果当然是费尽千难万险,终于把青夏活着从那边救回来了,德妃则为此又赔了一个训练多年的丫头进去。
可是令德妃万万没想到的是,花了大代价救出了青夏,她才刚一回来,就做了一件违逆她的事情,这让她又惊又怒。
难道真是将一个人太久的放在掌控之外,这个人便难免失掉了一些应该保留的东西,却反而增长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德妃在心里这么想着,看着眼前那个垂头跪着,但双肩明显比往昔瘦窄了许多的女子,她心里既有些怜惜,知道这个她亲手从一个小孩子培养到这么大的丫头,在去北边那三年吃了不少苦头,但她心里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猜忌,一点点噬咬着她的这点怜惜之情。
她忽然觉得心中滞痒难耐,便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