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730)、伪迹实踪

作者 : 扫雪寻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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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她的话语轻柔,但直至如今,每每触及他胃部这两处大穴,她都会心神一紧。

不是因为男女之别造成了她娇羞的心绪,而是时隔一年之前,他的伤势刚刚愈合,却正值身体素质最差的那三个月里,她每次要伸手摁他这两处穴位时,都是在帮他催吐。

在那三个月里头,廖世开始削减他每天服用的药剂量,并建议他开始进补。但那时的他加强进补的结果却往往是吃下什么,过不了多久就会吐出来。

不管那些珍贵的补品被陈酒熬煮得如何细碎,他仿佛都无法承受。有时候他吐不出来,囤积在胃里头,难受得脸色蜡黄,就全靠陈酒给他揉胃催吐。

刚才在送别廖世的宴席上,陈酒说要一拳揍得廖世吃什么吐什么,其实颇有些苦中作乐的意思。

但当她思及一年前那三个月里的新一轮煎熬,她即[无_错]小说M.WCXiaOsHUo.COm便是苦中作乐,实际上却还是苦大于乐的。

淡淡温暖从自己手背上传来,陈酒微微抬眸,湿意闪烁的眸子就对上了一束同样温暖着的眼光。

“别管我这边了。”林杉抬手覆在月复前那纤纤玉指上,不自禁微微摩挲了一下,垂眸之际,眼中亦有温柔浮现,“熬了一夜,气色都有些熬坏了,你得休息。”

此刻这两人或许都未察觉,在清晨时候,以这种亲近的站姿同处一室,以这样微热的目光对视,五指叠抵的他与她多么像一对新婚燕尔、痴缠了一夜才刚起身的夫妻。

可事实情况不仅是否定的,还有些令旁观者为之唏嘘感叹。

昨夜通宿,林杉只是如身心坠入深潭中一样沉睡,而陈旧坐在椅子上,睁眼担心了一夜,到黎明前夕人最困乏的那会儿才歪头靠在椅背上朦胧睡去。

心爱男子能给她的温馨抚慰也就在此时这片刻的工夫里,珍贵而短暂得如流星滑过天际,且不知道下一次这种幸福要她等到何时才会降临。

此时陈酒真想顺势靠上眼前这温暖的怀抱里。她无比眷恋这种熟悉的气息,若要她休息,她只想在这种融融暖意中入梦,然后就能梦到她想要的关于心爱男子的一切了。

但她的这个心愿还未得到进一步的延伸,就只能宣告中断。

陈酒以极近的位置站在林杉面前,而她的视线角度则可以轻易看见门外的动静。

背对着房门的林杉可能还未察觉,门外几个近身侍卫已经来回走过去好几次了,但明显从这几人眼里看出“有事”二字的陈酒,无论多么痴心于此时片刻珍贵的温存,她已经恢复了些的狼同时也在提醒她。必须退开了。

“那我就去休息一会儿吧。”陈酒松开了轻抚在心爱男子脆弱胃部的手。说了违心的话。

——她现在一点都不想离开他的身边。她虽然觉得疲倦,实际精神上却明晰得如狂风扫过的广阔沙地,清扫了所有的杂绪,那一点点的睡意早已经溃散了。

转身向门外走去。在行至门口时,陈酒又回过身来,一指桌上的冷茶说道:“你不想别人担心,就要照顾好自己。莫忘了,哪怕再口渴,你也不许喝过夜冷茶。等一会儿,我这就唤人烧茶送过来。”

陈酒说完这话,再才走出门外,又对门外的某个侍卫叮嘱了几句。很快就有人进来,把那套茶具全部收走了。

林杉默然看着这一幕,因为被人过度照顾,他的眼神里浮现淡淡的无奈,但他心里却是一片暖意。

待陈酒走后过了一会儿。林杉也走出了卧室,脸色恢复一惯的平静,眼神里则换了一种清肃意味。

如今他的听觉之敏锐异常,虽然是病态缘故所致,但五感之中病变了的这一项也不是全对他造成困扰,有时也能起到一些有利作用。比如说在刚才,他其实早就听出门外那数阵来回的脚步声,其实是来自一个人。此人等待许久,显然是有事要禀告。

刚才他只是口头上没有对陈酒表露什么,其实他也有些依恋那会儿的温存。

待收拾了那点暖融心绪,精神归复平时的狼缜密状态,林杉走出卧室,看见正在来回踱步的江潮,很直接地就问道:“是不是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林杉居于北地小镇的这些日子里,着装上依旧如以前在礼正书院挂名教课时那样,一身布衣,也并不束高冠,只以布带缠发,装束十分低调。

此时近距离看到沉睡了一夜的林杉,布带束发依然如昨天出门时那么整齐,可见他昨夜卧眠竟似一块一直未动弹过分毫的石头。

只是嗅了些酒气,就令他困顿成这样,细思一番只叫人心惊不已。

江潮禁不住微怔。

林杉拢了拢衣袖,环臂在身前,又说道:“去书房说。”

※※※※※※

从林杉的卧室离开以后,陈酒正要找婢女去厨房煮些茶点,就看见婢女兰雅迎面走了过来。

昨天兰雅在与另外几个婢女一起收拾饭厅时发生的不愉快,那几个婢女只是向陈酒略为转达了几句。她们思酌着兰雅说过的原话如果都告诉了陈酒,恐怕会令她们的大姐不愉快好几天,便做了一些隐瞒。况且兰雅也不是每天都嚼这些烂闲话,偶有过失,大家都包容一下也就过去了。

昨夜也是因为林杉的状况有异,陈酒对于别的什么事就全无耐心与精神。关于昨天她的那些小姐妹向她禀告了什么,此刻在看见兰雅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了一些,但并不以为意。兰雅依然还是她那几个机灵坚强的小姐妹中的一员。

林杉对居所里的婢女要求并不苛刻,事实上他的日常生活有陈酒细心照料,能使唤到别的婢女的地方也非常少。此时时辰尚早,除了正好今天当值的婢女,其余的婢女要么还未起身,要么就还在洗漱。

能在此时看见装束整齐的兰雅,陈酒也就不再做别的想法,寒暄问候一两句,她就将侍候林杉晨起茶点的事情吩咐下去了。

兰雅似乎很欣喜地承应下来,而当陈酒放心离开。她的脸上仿佛突然出现无数细孔,将那欢喜笑容尽数吸收回去,眼色略渐深沉起来。

※※※※※※

书房中。

听江潮禀告完昨天傍晚一队下属看见的那诡异一幕,林杉也已开始沉思。

望着目光微垂,沉默思索着的林杉,江潮犹豫了片刻,终于忍不住还是提示了一句:“大人若要追查廖世的真实踪迹,居所角院里那几只短尾狐狸可以派上用场。”

林杉仍在沉思,闻言只是随口说了句:“怎么用?”

“昨天傍晚跟踪廖世的探卫虽然没能坚持多久就跟丢了,但他们里头有几个人看见了廖世坐在贴地如飞的车架上。拧开葫芦饮了那老酒。”江潮徐徐解释。末了说出自己的设想。“虽然酒姐的陶壶已空,但凭那几只短尾狐狸接受过的特殊驯养,只要让它们再嗅一嗅空酒壶,定能有收获。”

“那就……”林杉几乎就要同意江潮的建议。但话至嘴边,他又略微迟疑起来。

顿声片刻后,他招了一下手,江潮走近桌边,躬身侧耳,听他以极轻微的声音说了几句话。

待到站直起身的时候,江潮的脸上已明显现出不解神情,犹豫着问道:“大人谋事一惯会将边缘琐碎切割干净,这次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林杉注视了江潮片刻。依然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道:“如果我不再解释此事,刚才吩咐的那些布置,你还会照做吗?”。

江潮闻言不再犹豫,当即恭敬回复道:“不敢有违。”

林杉果然没有解释什么。只一抬衣袖说道:“那就去吧。”

江潮领命,朝坐在书桌后的林杉拱了拱手,然后就退出了书房。

已经在书房外等候了片刻的婢女兰雅看见门开了,江潮走了出来,似乎书房里的议事已经结束,她这才端着早已准备好的热汤点心向书房里走去。

在与江潮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又忽然被叫住。

伸指探了探沙陶汤瓮,又扫了一眼托盘上的两样糕点,然后微微一笑说道:“请兰雅姑娘不要介意,江某这样做可能有些过分谨慎了,但现在老药师已经离开此地,林大人昨天傍晚又出了异样状况,今天以及今后不得不小心注意啊。”

“嗯,这个兰雅知道,会多注意些的。”兰雅细声轻语地回答道,她脸上尽现温婉微笑,不显半缕介怀情绪。

江潮略微思索后就又说道:“平时林大人每天食饮都由酒姐照料,像我这样做下属的粗汉根本没必要过问。不过,酒姐偶尔也会被一些事务耽搁时间,就需要像你这样心灵手巧的姑娘帮忙了。今后你若再逢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尽可朝里头禀明一声,林大人再忙也不会令你一直等在外头。”

江潮这是在陈述一个实际情况,不想兰雅却从他的话中得出另一种意思。

她连忙蹲身为礼,致歉说道:“是兰雅做事失妥,不该木讷的只知道等。再等下去,这汤就凉了。若是回温,连滋味也败了。”

江潮连忙扶她起身,温言说道:“不必这么客气,江某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这就进去吧。”

端着托盘微微低着头走进书房,兰雅抬了一下视线朝书桌后方看去,就看见那位受到居所里所有人无比敬重的林大人坐在椅子上,似乎将全身所有的重量都倚靠在椅背上。他微微仰着头,视线不知是停在了书房顶板的哪一寸位置上,亦不知他此刻是在为什么事而沉思。

兰雅在书房靠墙边的另一张小桌上放下了托盘,然后打开汤瓮的陶盖,用汤勺舀出一小碗温热且无比清淡的冬菇山药汤。

耳畔听到碗匙磕碰发出的轻响,林杉收起了脑中思考的问题,离椅起身,行至那小桌旁坐下。在一般情况下,他极少在那张明显格局有些超长宽的书桌上用餐。

指尖捏起细窄瓷匙柄,微微低头尝了一口那温热清汤,待他抬起头来时,束手侍立在一旁,心绪有些紧张的兰雅就听见他缓言问道:“这汤是你的手艺?”

兰雅心绪更紧张了。

刚才在外头,江潮的话算是说得很委婉了。林杉的膳食向来都是陈酒在照料。这一点说得没错,但陈酒却没像江潮说的那样偶尔有时因事缠身而照顾不到这边。陈酒虽然在小镇上开办了酒坊,但酒坊的生意渐渐兴隆起来,却不见她有扩充门面的意思,就是因为她日常事务操持的重心一直都是在林杉这边。

陈酒几乎从不疏漏林杉这边的事务,而准确算起来,今天还是兰雅第一次有机会料理林杉的早餐。

紧张,是她此时心里避免不了的一种情绪,她敏感的神经忐忑着,不知道林杉会这么问。是不是因为她有哪里做错了。

不过。她并没有紧张太久。因为不等她开口回答这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已经留意到她自然垂在身侧的双手开始慢慢攥紧的林杉就又说道:“这汤的味道还不错,喝着令人心里很舒服,多谢你的手艺。以往向来是陈酒做这些事情。偶尔换一换口味,其实也挺好的。”

虽说是得了称赞,可看兰雅此刻脸上的表情,仿佛是惊讶更大过了喜悦。

从来没有人夸过她做的汤。

因为她的确没有煮汤的天赋,做的饭菜也滋味平平,大约就像以前她在穆老将军府时听那些婆子说的,她做饭的水准也就够把生的煮熟,吃不死人而已。

此时听到居所里所有人尊敬和服从的林大人夸她煮的汤味美,她除了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还在做梦。另一件立即想做的事情就是自己也尝一口这瓮中的汤,是否自己的手艺在不知不觉中真的提高许多?

不过,她虽然心里怀疑,也没有机会立即行验证之事,但在她看来。坐在眼前的这位大人实在没有必要假意夸赞她,并且他接下来的一个举动也再次向外证明,他刚才的夸赞是他真实的感受。

林杉放下了指尖捏着的瓷匙,以单手端起那不过巴掌大的小汤碗,如饮茶一般将那碗熬煮得细碎的清淡温汤三两口饮尽。

如果是谁双手捧着一只大海碗这么牛饮浓汤,那姿态看起来一定会显得有些粗鲁,但此时林杉手里端着的那只小汤碗比寻常茶盏都大不了多少,而且清汤的温度的确不适合再细匙慢尝了,他这样喝汤的方式在第一次得见此景的兰雅眼中偏就多了几分洒然之意。

何况从某种角度看来,这无疑是对汤好的最诚实称赞。

见林杉搁下小汤碗,兰雅连忙走近一步,轻声询问道:“先生,还需要婢女再为您盛一碗吗?”。声音虽轻,语意间却尽是喜悦。

但很快令兰雅感到意外和有些失望的是,林杉摇了摇头。

其实他刚才会那么快饮尽一碗汤,也不尽然是他觉得汤的滋味很可口,还有一半原因,是他敏锐到病态的听觉已经遥遥听见又有侍卫朝这边走来,脚步之匆忙,显然又是携事前来。

昨晚过于漫长的休眠,的确让一些事务堆积到了今天,必须多付出一些精力耐心处理。

没过多久,朝这边疾步而来的侍卫就步入书房,是在昨天傍晚就有事禀告,后来又去镇外寻了林杉一圈的山良。

山良望见昨天才见过的婢女也在书房里,目光一扫桌面,便知道她在这里所为何事。朝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山良便将视线移回林杉脸上,走到极近的距离低声说了几句,林杉听罢就站起身,随山良行出了书房。

待走到了数步开外,林杉忽然停下了脚步,想起每当他离开时,他的书房必然会上锁。而刚才他一时走得急,疏忽了这一点,还留了一个婢女在书房里。

但他又没有转身回去锁门,步履只是顿了片刻。近几天他已经开始在着手清理书房里的草稿,原本堆满书架的图稿,重要的部分已经先一步清理完毕,只余有些许残碎图稿。故而那间书房即便现在被一把火烧成灰,对他也构不成什么损失。

至于那个煮汤很好喝的婢女,她本也不是会令他质疑的对象。

※※※※※※

“就你这样子,昨晚要是宿在阮洛家,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你就安生点吧!”

王哲接连两次叫卜羽安生点,卜羽果然十分听话的安生了。较于刚才发酒疯那股燥劲儿。这会儿的他已经‘安’然入睡,并且鼻喉间还‘升’起沉沉鼾声。

“起来!”王哲看见卜羽竟然就这么睡起回笼觉,十分无情的吼了一声,同时并起两根手指,屈指如锥,以极快速度在卜羽左右额角各扣一下。

王哲不是不能允许卜羽贪睡,而是怕他再次醒来时,又要发一次酒疯,只能果断下手。

卜羽吃痛醒转,刚一睁眼。视线还未清晰。就看见两根手指如箭尖一样迫在眉睫。同时耳畔响起王哲的声音:“别发疯!穿戴整齐,我就带你去看阮洛。”

王哲这招先发制人算是奏效了。卜羽明白了王哲的意思,果然没有再发疯,回自己的房间找衣服去了。

王哲则去叫杨陈。走至他的房间外刚要敲门,正巧碰见他开门出来。看见杨陈也是刚睡醒的模样,只问了一句,便知道杨陈也是刚刚才被卜羽吵醒的,之后又是将穿整齐了出屋的卜羽嘲讽了好一阵子。

杨陈的马车在昨晚就被燕家的人送到了他们喝酒的那家饭庄,之后又被燕家的老管家随醉酒的三人一同送到了他们夜宿的客栈。三人在客栈用了些粥菜,清了清被酒泡了一晚上的肠胃,然后就坐上杨陈的马车,去往阮洛家。

三人都是宿醉刚醒。头脑还有些醒酒后的醺迷,所以马车行于路上,十分小意。不过,即便马车行驶速度只是比步行快一点点,但坐车总还是比三个人头重脚轻的迈虚步要舒服点。

三人当中。卜羽除了刚醒酒时有发酒疯的恶习,其它状态还好。王哲的醉状最轻,醉酒后遗症最重地还是杨陈。好在三人都会驾车,介于卜羽的车技只适合纵横于野外,所以由王哲替下了卜羽,驱马驾车。

一路上三人也是有一段没一段的聊着,算是继续醒酒提神。

不知是杨陈头脑还晕乎着,还是他已经投心于王哲,所以也没有再隐瞒,他的一句话,使大家知道一个有趣的事。原来杨陈习惯将全部家当放在他的这辆马车的底部,所以导致这辆马车的车身比寻常马车要重很多,自然走得也平稳些,可就是有些苦了这匹马。

马车行过一条没有什么人行走的安静街道时,王哲忍不住松开一只提着马缰的手,屈指敲了敲**下坐着的车底板。听那声音,若有心分辨,的确能感觉出这车板是中空的,显然其中的空间放置的就是杨陈的家当什了。

王哲忽然一笑,说道:“杨兄弟真是个洒月兑心性。昨天傍晚就那么把车留在商队最后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车被商队遗落在后头了,那你可就算是一无所有了。”

“在下当时也不是没犹豫过,不过……”杨陈捏了捏额头,深深一个呼吸之后,接着说道:“我本来就是白手起家,如果真那么倒霉把车丢了,我没病没残,硬命一条,还是可以东山再起的。”

顿了顿后,杨陈又补充了一句:“总之是不能耽误你们朋友聚面饮酒的兴致,再说,昨晚我粘你们的光得以同饮,那酒的确醇美,丢了家当陪酒钱也算我赚了。”

“哈哈哈!杨兄,你说的这两样东西,可能在旁人的眼里价值悬殊,看样子是你赚了,但我却有不同看法。”王哲朗声一笑,隐约之中,对杨陈的称谓已经发生改变,“富贵别人事,再贫亦是家。即便你的被絮破了洞,衣服打补丁,但是属于你的、陪伴于你的东西,便留了你自己的气息,印有自己的记忆,拥有这些的踏实,是银子难以买到的。”

王哲说罢又扭头看向卜羽,问道:“认床认人还认房的酒疯子,你说是不是?”

卜羽连连点头道:“你说得没错。我还是头一天心中通透了,我为什么会认床,原来是这个道理。王兄,以后你没事多找我聊聊,也让我得以开导,你昨晚跟燕钰说了那么多,我是一句都插嘴不上!”

王哲轻轻摇了摇头,没有理会卜羽后面说的话。等他再看向杨陈,就见杨陈眼中流露出一丝明悟了的神情,点头说道:“以后在下的小窝就落在兄台家中了,只是在下闲野惯了,恐怕一时还有一些习性难以全收,如果有做得不妥的地方,还请兄台直接言明。”

“此事好说,杨兄不必觉得约束。”王哲微微一笑,随后换转话题,缓言问道:“杨兄。我有几个关于车行路上的问题。不知你有没有兴趣聊一聊?”

“既然是涉及到在下行业内的事。兄台尽管问吧。”杨陈点了点头。

王哲微微一笑,放下心中所顾,直言问道:“你跑过最长的路单是哪里?”

“最长的……”杨陈略回想了一下,“应该是阳陵郡到京都。用时一天两夜。”

王哲目露一丝疑惑,随即问道:“为何是偏向于走夜路呢?为何不是两天一夜?”

“主走夜路,是因为出发前的一天,让马休整了一日夜。中间的十几个时辰马不停蹄,到达目的地后,才好再休整一天。”

杨陈很快做出回答,言语流畅,不似作假。然而王哲却因为他的这番回复,思考起一个新的问题。

“噢……这两座城郡之间相隔约有六百多里路。然而因为路况复杂,只有接近京都这片地域是一路直达的坦途,临近阳陵郡有四百多里全是崎岖山路。我见过最快的马车也需要远超这个距离所需要的时间,才能到达,为何你却能快那么多?”

面对王哲的这份质疑。杨陈不禁也犹豫了一下,但他终是选择直言以待:“因为我抄了近路。”

“抄近路?”

杨陈说了实话,反而令王哲愈发不理解了。

王哲的质疑是有根据的,因为他没有听说过,从京都到阳陵郡能有比寻常马车到达速度快上五个时辰的近路。如果有,像阳陵郡那么糟糕的路况,不会没有车夫不提此捷径。

杨陈淡然一笑,又补充了一句:“因为我从山上过去了。”

这句话是杨陈第一次对别人说出口,因为熟悉阳陵郡山路的人很难想象,杨陈可以赶车登山。他就算愿意说,怕也只会被人当成笑谈,在阳陵郡的地理环境为背景下,这样的择路方式譬如痴人说梦。

杨陈不喜欢与人争辩,另外这条捷径的公开与否,可能关系到他以后再接这条路线的生意是否好做,所以他就从未将此事当做闲事与别人说过。

知道王哲可能也不会相信他这话,同时也知道王哲这会儿出些考验他的题,实是必然所为,所以杨陈在开这个口时,就没有打算再隐瞒,接着又说道:“其实我那一趟载的不是人,是货。”

“难怪,要是载人登山,我想即便你能驾车上去,那坐你车的人也要被吓丢了魂。再者,没准你的车上去了,却发现半路把雇客丢在山腰了。”王哲啧啧一叹,又不解问道:“但我还是有些难以想象,据说阳陵郡山大多匪,你怎么还敢上去?”

杨陈爽朗一笑,说道:“王兄的顾虑一点没错,不过话说回来,我能赶车上山,需要感谢一下山里的那些匪寇,因为那条捷径是当地的山匪修的……大抵是他们为了平时抢劫之后,好以最快速度把抢来的东西运回山寨。”

“那一次,是听闻一家镖局晚趟了,他们知道我晓得那里的捷径,问我愿不愿意冒险走一趟,赏钱非常丰厚。我当时也的确逢了困窘,便铤而走险。”

杨陈说到这里轻轻叹息一声,眼中流露出一丝余悸,然后接着道:“幸好如今是新帝制,治安周全、律法严明,当地的土匪被招安了不少,但还有一两家山寨仍藏在山上。所以出发之前我琢磨了一下,只有趁夜深人静,山匪巡山没那么勤的时候,我才好借他们的道做我的生意。好在临到后来真上路了,一切还算顺利。”

“这么说……”王哲回过头来,目光上下一扫,将杨陈仔细打量了一遍,又道:“你应该还会点功夫,不然难得凭空有这种胆气。”

“在高手面前,我也不藏了。”杨陈洒然一笑,继续道:“走南闯北,总需要一点武功防身。说来惭愧。我的拳法是偷师所得,学得疏松粗浅,只勉强能防小贼小寇。要是遇上莽山豪强,我可就只能俯首跪地,乖乖把全身银两奉上,再叫一声爷爷饶命了。”

坐在杨陈身边的卜羽忽然大笑起来,不过他笑的不是杨陈说话滑稽,只见他笑罢就道:“又是莽山,王兄,你肯定又是耍了什么龌龊口舌。唬了这杨兄弟一把吧?”

王哲嘴角一挑。没有回答。

杨陈则是随口说道:“他没唬到我。只是把我的生意唬跑了。”

王哲终于忍不住说道:“杨兄弟,昨天午后发生的那件小事,就别再跟我记恨啦。”

不等杨陈说话,就听卜羽插嘴进来。刮着下巴上新长出来的青浅胡茬,面作沉思状,道:“让我想想,这家伙龌龊起来不似人,但是下作的手法用来用去就只那几套……”

王哲闻言回头冲他唾弃道:“当着新结识的朋友这么损我,世上还有比你龌龊的人吗?”。

卜羽却是丝毫不理他,脑中还在想着刚才说的话,忽然并指一点额角,笑着道:“定是你说他的马车从莽山那边搬过尸体。”

杨陈闻言不禁失声道:“卜公子真是神断!”

“哈哈。知王哲者,非我莫属啊!”卜羽模模额头,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转言又道:“其实我能猜得这么准,也不是没有根据的。杨兄弟不知道啊。在你之前,王兄聘的那位车夫,也是用这种方法唬到手的。只是没想到,时隔几年,王兄故技重施,一点新意也无啊。”

卜羽的话刚说完,就感觉马车突然一顿,而毫无防备的他一头就栽到车后板上,撞得‘咚’一声闷响。

杨陈常年从事赶车的活计,身体感官早已适应了车行路上的颠簸,并且对某种突发事件已有了非常敏锐的先察力,所以在马车将将一顿时,他就以极快得速度抓住了门沿。虽然杨陈身形也趔趄了一下,在车板上往后滑出了尺余,但却没有像卜羽摔得那么狼狈。

听得那声响,虽然不是自己用头撞车板发出的声音,然而杨陈看着卜羽还是禁不住皱了皱眉——似乎那种痛只看一眼也会被传染。

突然出手提了一下马缰的王哲很快便松开了缰绳,马儿轻嘶一声,似乎有些不乐意的鼻孔喷出些许白沫,但也没有再闹别的脾气,缰绳上的拉扯力一松,它便继续踏步前行。

这时,王哲忽然笑着道:“杨兄弟,经过查探,我觉得你的车也很牢固啊。”

王哲并没有什么‘查探’的举动,倒是卜羽用头重重的‘敲’了一下车板,让他听了声响,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他口中所说的查探。

眼前还在冒金星的卜羽听见王哲的声音,旋即就大叫道:“王哲,你敢阴我?”

“我不介意你还手。”王哲脸上露出笑意,没有回头看卜羽,只是学着杨陈那一套,悠闲的晃荡着手中的马鞭,悠然又道:“不过,如果你在这街面上对我发作,我想你是别指望我会带你去阮洛家了。”

卜羽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抬手狠狠揉了揉被车板撞疼了的额头,没有再说什么,鼻孔里却愤愤然出着躁气。

王哲见卜羽不出声了,快速的回头瞄了他一眼,看见他那鼻子出气口不语的模样,差点没忍住要拿马做比,调笑他一番。但最终他还是打住了这戏谑的念头,目光一偏,看了杨陈一眼,想了想后才道:“杨兄弟,受雇我家,以后就需要住在我那儿了,你计划什么时候搬,如果有难处,尽管提出来。”

本来因为王哲耍卜羽的那一招,杨陈还在无声但开怀的笑,而在听到王哲的说话后,他的神情渐渐清肃起来,心中暗道:这个问题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为何他还要再问?莫非是试探?

沉吟片刻,他也想不透彻,干脆不想了,只认真说道:“我没有固定的住所,洗澡和洗衣都在澡堂解决,走四方也常是吃烙饼干粮果月复,没有置办家当,就有一床棉絮,几件薄袄,藏在马车底板的夹层里,走哪儿带哪儿,方便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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