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席间几人正要就事后问题讨论开来时,那坐于主位上的中年人忽然制止道:“诸位,先不要讨论这些。我们今天要商量的主要事项,还是几天后动手的配合,如果配合得好,或许事情还不至于糟到你们刚才所说的那个地步。”
中年人一语点醒众人,席间立即有一位客人问道:“莫非梁兄心中已有定计?”
“愚兄智敏有限,这定计之事,还得劳烦大家一同商议,才能周全。”梁姓中年人先是谦虚了一句,然后他的目光指向那最后一个到来的中年人,温言问道:“傅兄,你徐徐而至,随后一直安坐如山,莫非是已经心有良策了?”
傅姓中年人闻言微抬目光,凝了一下神后,他先是“呵呵”笑了一声,然后用不紧不慢的口吻说道:“良策没有,拙计倒是略有雏形。刑部有句行内说法叫‘法不责众’,所以要保障诸位安全,淡化万大人可能再增一道的嫌罪,必须把此次参与者的圈子划大。只有参与的人越多,这浪花被搅得够混,日后陛下算起账来,也不容易单捏一个人。陛下法令虽严,但也是有名的以证定刑的君子。”
他的话音落下后,席间有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泛着讽意的笑容。那位坐于主位上的中年人倒一直是摆着一张石刻一样板滞的脸,不过他在沉吟了片刻后,忽然轻轻拍了拍膝盖,赞了一声:“这想法好啊!”
……
今晚的客人只租用了小院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便出来了。走的时候亦如来的时候那样,陆续而去。望着那连带着主仆拢共十几号人慢慢离开,蹲在院墙外吹了一个时辰夜风的罗老头儿有点不舍,也有些舒了口气的感觉。
罗老头儿本来希望他们以后能再来,但望着屋内整齐宛如没动过的简陋凳椅,以及空气中漂浮着的薄薄一层贵重香料味,罗老头儿莫名的又觉得有些后怕,感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曲折于旧房区之间的窄街上,那姓傅的中年人路走到一半,忽然沉沉一叹。脚下步伐也慢了下来。
他带来与会的那个年轻人实际上是他的长子。见父亲叹息,儿子很自然的关怀了一句:“父亲因何事长叹?”
中年人轻声说道:“我有些后悔,今天走这一趟,感觉像是被框了。”
儿子闻言附声道:“我也觉得。父亲应该不会参与这种事。”
“可现在我是不参与也得参与了。”中年人说罢又是短促的一叹。接着沉吟道:“其实我对姓林的那人地态度。是五分好五分坏。如果不是那姓易的诈了我一下,对于那姓林的,我更愿意与之两不相干。”
儿子不解问道:“可是看刚才那几位叔伯的意思。似乎即便我们不去招惹林杉,他也是会反过来惹咱们的,而且可能的结果像是都不怎么好。”
中年人平静说道:“他们的话,本来就是半真半假和夸张过的,不过是想标明对立面,让大家绑在一起更紧一些罢了。林杉这个人有一些书生气,但更多的是淡阔。比起清理朝中朽类,他或许更喜欢什么都不管,否则要么是十年前他就死了,要么就是今天聚会的这些人全都已坟头长草。我一直奇怪,究竟是什么绑住了他呢?或许找出这个问题点,不需要我们动刀见血,他自己就已经走得远远的了。”
儿子忽然好奇问道:“父亲,我一直想了解,那个叫林杉的人究竟厉害到了什么程度?”
中年人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张年轻得见不到一丝皱纹的脸,温和地笑了笑,说道:“这么形容吧,以我为比较,他的脑子里有一张网,比为父脑子里的网要织密集多了,只是那张网的方向有点特别。我仅知道京都的外城有一部分是经过他策划改造的,虽然没有进里面看过,但仅在外围看来,就已经是非常骇人,其变化特性,宛如一座庞然复杂但秩序竟然的机械巨兽。”
儿子听他讲到这里,不禁失声道:“真有这么厉害?”
“这些只是演练兵阵时观察到的,尚未经过实战检验。”中年人缓缓说道:“总之那些人忌惮他也不是太奇怪的事。像拥有这样头脑的人,万一哪天真的该行把那张网撒入官场,用那种头脑弄权,再加上他跟皇帝的金兰之义、过命交情,恐怕谁被他盯上,都得月兑一层皮。”
他的话有些突兀的一顿,然后才一字一定的说道:“儿啊,你以后无论做人还是为官,在人堆里都不要太亮眼。若像姓林的那样,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让人易动杀念。因为这样的人,似乎唯有死这一门可以永绝后患。”
儿子点了点头,在默然思忖了片刻后,忽然说道:“父亲,听你提起林杉与皇帝的交情,儿子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父亲常教导说,做事,有时候可以高调的办,但做人需要习惯低调。那林杉难道就不知道这个道理么?他何必在脚还没站定时,就惹来众怒呢?”
中年人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微笑着说道:“不错不错,我儿的头脑又灵活了不少。为父对此也有疑惑,只是这疑惑在刚才的席上是一点也不能说的,否则明面上他们会觉得我在退缩,先失了诚意,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动摇。共同参与的人少了,真正参与的那几人就得多背有些责任,也更容易被查出来。”
儿子的目光中忽然现出一丝光亮:“父亲的意思是……”
中年人脸上挂着的微笑渐渐转为神秘:“让别人冲在前面,水浑了,对我们自己也是一种掩护,做起事来也有缓冲的余地。毕竟我们傅家不是这次事件的主角。事成了,我们只是跑腿的,事败了,我们也不要蘀主角背罪。”
说到这里,他的眸色冷冽下来,语调定然的说道:“我们傅家派出去的一行人里,要另外放几个特别的人。到了地方后,若看见事情有不对劲的地方,让那几人立即将带去的人全部灭口,尸体伪作易家的人。这样我们依旧能做到不对林杉动刀。也可以放着姓易的事败后可能会抓着我们的人反咬一口。”
儿子垂在袖子里的手微微翘起。比出了个大拇哥,沉声一笑:“父亲高明。”
……
今年春天的雨水还算充足,上午一阵小雨过后,下午天上的积云散去大半。眼看着这是放晴的兆头。柳堤乡水库的沙堤上。三三两两走上农人。田里春种事项大多结束了。因而农人们背犁的少,多是扛锄头的,浅松土细除草。是为诸多农作物在幼苗期必须做好的农务。
当然,还有挑着两大筐牛粪、草木灰等等田肥,“嘿嘿呦呦”呼出大气,从水库沙堤上走过的,这大约是种菜为主产的农人。牛粪是贵重的农家肥料,大约积累一个冬天才能攒满一窖,水田里舍不得用,多是撒些草木灰,牲口粪浆多是用来种蔬菜瓜果这类回报较高的作物。
只是每天挑着这样的肥料来来去去,带上身的味儿不太好闻。好在农户人家多是习惯了,不但不会避讳,是不是还会与挑粪经过的农夫掺和几句。“唷,你家池子里今年储得足啊!”“这味儿够熏,越熏越肥,你家今年长瓜又得丰产了吧?到时候可要给同乡的便宜点称啊?”诸如此类。
行过沙堤去往农田的农人,挑肥在沙堤上大步直迈的农人,或者暂时没农活、就拿着折了田坳里野竹子自制的钓竿到水库钓鱼的同乡,这些在柳堤乡都是大家熟悉了的场景。沙堤大水库在几个村庄的中间,除了浇灌田野,村民日常生活里浣衣洗菜都靠得是这大水库,百多户的庄稼人,因此几乎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今天不见明天也得见的熟络关系。
在这样和谐的生活环境中,如果有生人混入,在大家伙的眼里就会格外明显。
今天水库沙堤上就来了两个很显眼的外乡人。
走在前头的那位年轻人,虽是一身布衣,却不像柳堤乡的农夫们趿着草鞋挽起裤、袖衣管。年轻人的衣服很整洁,足踏布鞋也只有鞋沿沾有泥泞,他手里还打着一把通体漆黑的布伞。然而像此时这般春雨渐歇,只剩细微雨点稀疏降下,柳堤乡的农夫最多只会戴顶旧草帽挡一挡,实际情形是戴草帽的也少。
年轻人的背后,大约隔了五步距离,跟着一个蓑衣人。他头戴阔边的笠帽,遮去了上半边脸,只约模能看出,他大约要比前面那人年长些许。但蓑衣人与前头那打伞的年轻人应该是一路的,因为他的脸虽然被笠帽遮去,可他露在蓑衣外的衣服鞋袜也很整齐干净。着一身浅色在这荒郊僻野跋涉,能不染尘埃真是太难了。
不过,既是一路的,为什么不并肩行走,一定要一直这么拖着中间几步路?
沙堤上扛着锄头经过的农夫、以及堤下正夹着钓竿在串鱼饵的赋闲农人时不时瞟那两人一眼,本是有些提防,怕这两人是外乡来破坏水库的歹人。柳堤乡这一带百里范畴内都没有河流,这个水库是几个村里的族长召集百户庄农合力挖了半年才修成的,算是附近一带蓄水大工程,但再大的水库也怕决了堤口,这可关系到上百户人家的第一拨夏收。
水库里还有禾生、大年和六喜一并三家合了钱养的鲢鱼,每年捕鱼时还能给四下乡里分些价格实在的,可不能让人一把药给害了去。
然而大家伙盯了好半天,也没见着沙堤上那两个人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人家真就是路过的。
放下心来的农户们就忍不住心里又冒出那个念头:既然不是来害人的,却又不像朋友,那这两个人到底来这里做甚?
一前一后行过大水库一侧沙堤的乌启南与萧旷什么也不想做,他们的确纯粹就是路过。乌启南很想甩掉背后那个头生短发的僧人。萧旷不想跟丢前面那个已经没有能力动武的杀手,两人不紧不慢走着,但内心其实都很急躁。
他们脚下踩着的这条堤面,看起来虽然已算农乡建设中的大工程,大约能有七十丈长。身边这个倚堤而建的水库溢满一半,便足够四周几十亩农田春夏秋三次大型灌溉,当初筹备建此水库的人的确可算目光远大。但是,比起乌启南脚下走过的崇山峻岭、比起萧旷脚下走过的北雁王府、南昭京城,这水库顿时就显得单薄渺小了许多。
这里,不过是他二人前为甩月兑跟踪、后为穷追不舍的这场漫长旅途中的一个段落罢了。
走过了水库沙堤。走过了沙堤前的那片田垄。走入了一条山道,乌启南缓缓停住脚步,将手中撑开的黑布伞收拢,慢慢转头看向后头那蓑衣人。扬声说道:“阁下就准备这样一直跟下去么?”
萧旷微微抬首。他的双眼仍在阔边的笠帽掩盖之下。只见他唇角挑了挑,似在微笑,接过话头说道:“咒骂你有损我斯文。殴打你致死也不会松口,便只好这么跟着了。”
乌启南偏头看向远处,这是他表达厌恶的方式,接着他慢慢又道:“那我一辈子不回去,你也就这么跟着一辈子?”
如果换一个环境,换一对男女,在说出这句话,现场氛围应该瞬间就会变得颇为暧ゐ昧。
然而这种情ゐ调绝不会在此时发生,因为乌启南此时一字一顿说的是一个现实得有些残酷的事情。
对于乌启南问的话,萧旷认真思考了片刻,然后认真回答道:“就目前情形而言,也只能如此了。”
这话说完,他略微顿声,就语含笑意地又说道:“在萧某看来,此事应该没有你说得那么麻烦。因为你有组派,所以要查你或许很难。可正因为你不是一个独人,我总能提早遇到认识你的人,他却未必能像你这么顽强。”
乌启南双瞳微缩。
这世上很少会有一个如此厉害的人,愿意做跟踪这样无比乏味的事情,但他有幸而又极为不幸的遇到了。
被这个人如影如魅跟了几天,乌启南时常觉得困惑。
从常理而言,一个能力强大的人,必定也有着广远的志向,为了做成某件事,才可以不停的学习磨练自身。
然而紧跟在自己后头的这么一个思维严谨、智力不俗,而又武功如此强大、已经能做到内劲外放的高手,他做什么不好,却选了这么无聊的事情?难道他辛苦将自己的能力提升至此,内心理想却这么短浅?甘愿为此小事受人奴用?
并且,思及此处的乌启南早有另一个使他觉得头疼抓狂的觉悟,正是因为他看不透这个生着短发的僧人是何心境,所以他无法用他能掌握的利益,反过来试图收买其变节。
这僧人武功极高,自己就算一人能变作十个,也不是他的对手。除此以外,此人不缺钱,虽说有还俗的意思,但依旧饮食清淡,无****嗜好,对女人也无甚兴趣……这简直就是个无缝的蛋啊!
不仅自己想反攻破不成,此刻听他这一句话的来意,倒是自己的处境将会变得越来越狭窄。
乌启南叹了口气,侧过脸又看向那蓑衣僧人,淡淡说道:“有你这么明显跟着,我派中人就算再愚昧,也不会明知故犯。”
“你这是在给我提建议么?”萧旷依旧语含笑意,“我也是藏头露尾得久了,有些累,便先这么跟一会儿。这片乡野民风淳朴,应该没有你的同门吧!待会儿到了人多的地方,我自然会匿了,你不用挂念。”
乌启南扯了扯嘴角,表面上一个字未说,心里则已经骂了句:我挂念你个球哦,这是什么僧人啊这幅德行,难怪要还俗。
忍了忍心中怨怒,乌启南也干笑了两声,然后又道:“我若不走了呢?你想怎么跟?”
萧旷温和说道:“如果是你觉得累了,我可以雇辆马车带着你走,沿途你可以陪着车夫一起,看看路边的风景。”
有那么片刻工夫,乌启南真想一掌掀了那僧人头上的笠帽。然后扑上去,摁倒他,抡起拳头将那张淡定含笑的脸庞捶烂了,再一脚踩进泥里,最后碾上几脚。
然而实际情况是他根本做不到这些,这种场景最多在他脑海里虚幻缥缈地停留片刻。
此时他的体力耗损得严重,即便他没有在牢里吃那些苦头,凭他全盛时期的武功,也拿这僧人无能为力。
别说迎面给这僧人一拳,要走近此人三步距离。都极有可能被他近乎能随手操起的掌风震裂骨骼。
乌启南咽了口唾沫。咬咬牙,最后又只能无力地松开。他长声一叹,再开口时毫无预兆的换了个话题,气氛迥异:“阁下一身所学皆属上乘。尤其在武道修为。随便去哪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为何甘愿在南昭帝京、青灯古卷默默无闻这么久?”
“随便去哪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萧旷的语气里少有带上一丝疑惑,“你是指打家劫舍的行当?”
乌启南愣了愣神,旋即心生一丝恶念。顺势点点头,开始煽风点火:“也算是吧!呼朋唤友、吃香喝辣,夜夜有美在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抢……”
“你的想法很好,凭你的本领,完全可以胜任。”
乌启南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人忽然出声打断。这个冷不丁开口的人,当然就是那个跟踪他的笠帽僧人。
乌启南不说话了。
又一次的试探,再一次的失败。
萧旷这时却也忽然一叹,敛了脸上笑意,平静而缓慢地说道:“为了不做北雁王府的上宾,我才来的南昭,这里有我的朋友。然而为了不沾染南昭国事,我又只能青灯古卷啊。”
乌启南好似忽然抓住了什么,当即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意,说道:“可你现在想还俗了,是谁逼得你连和尚都做不成?”
“你这挑拨之词太明显了,就算有人逼我,我也不会告诉你是谁。”萧旷脸上又起笑意,话语只一顿,就接着说道:“何况没有人逼我,是自己不想继续青灯古卷了,做僧人的确不如做普通人过得快活。”
乌启南慢慢握紧拳头,一字一顿说道:“我想自杀。”
“你不想自杀。”萧旷微微一笑:“就算你想,我也能让你想不成,你会相信的。”
乌启南又被噎了一道,他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也不再停步原处,便握着收起的黑布伞继续前行。
不知道归路在何方的旅途,没有盼头,就总是比较容易让人提早感到疲累。
在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的山路后,乌启南在一条浅溪面前停下,蹲身掬水洗了把脸。
然后他侧目看了看不远处,就见那笠帽僧人安静站在溪流边,依旧与自己保持五步距离,什么也没做,只是定定向这边看过来。
乌启南忽然说道:“你是属蛇的吗?”。
萧旷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回答这个问题有无必要和益害,然后他果然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你凭何觉得我属蛇?”
乌启南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点足下,道:“五步啊!你总是离我五步远,准得不像个人。”
“蛇也没这么准,人乃万物灵首,只有人能如此。”萧旷淡然开口,话意不知道是在自夸,还是在纠正乌启南的错误,“并且,所谓的五步蛇、七步蛇,指的是中此类蛇du的du发时间,而不是距离。倘若你被五步蛇咬伤,就算不迈五步,也不能幸免无事。”
乌启南抿了抿嘴唇,淡淡说道:“这个我当然也知道,刚才我故意那么说,只是想骂你。”
萧旷也很平静,慢慢说道:“你问我属相,最多算是试图向我套近乎,不算辱骂,然而这次你也失败了。”
乌启南嘴角一颤,道:“你能不能别这么有耐心?”
萧旷思忖了一下,然后说道:“可我也不属虎。”
乌启南再次别过脸去,今天他是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了。
洗完脸,他就准备再掬一捧水,润润咽喉。走了大半天,他也是渴得狠了,只是因为职业缘故,习惯了忍耐,所以才没有一丝表露。此时眼见了清澈的溪水,再忍也没意义。
然而就在他掬起一捧水正准备往唇边递时。忽然就感觉一道凌厉之风从侧脸袭来。
他再熟悉不过这感觉了,撒了水,毫不犹豫一个闪身避开,自溪流边向后倒退了数步。
然后他就睁目瞪向那凌空扬起手刀、还未完全收回手势的笠帽僧人,眼里蕴着怒意说道:“你若是气我在言语上冒犯了你,也不用使偷袭这种下作手段,你之前不是还很爱惜自己的斯文形象么?”
“不啊。”萧旷慢慢抬起左手,帽沿有系绳,他将笠帽掀到背后斜挎,同时慢慢说道:“我要杀你。不会急于一时。但有的人却很急着想杀你。”
乌启南立即抬头环顾四野,但并没有任何发现,接着他似乎想起什么来,瞟了一眼脚边的溪流。最后目光又挪回到萧旷脸上。疑惑着道:“你是说。这水有问题?”
“这我可无能确定。”萧旷摊摊手,似是一个随意的举动,但手心不知何时。已经覆了一排四枚铜钱。他继续说道:“只能确定来人杀气毕露,念及萧某到了京都后,一直都是过着与人无镶的生活,所以这些杀手应该是冲你来的。”
乌启南冷笑一声说道:“我也过得挺与世无争的,你怎么就能确定来人是冲着我的?”
“虽然这确实挺难以置信的……派一群杀手来杀另一个杀手,这在你们杀手界应该是件很尴尬的事情吧!”萧旷摊开另一只手,又是横排四枚铜钱,“即便没有我在场,凭这几个杀手的能力,碰上你也必得赔本。”
乌启南立即又道:“你不觉得,是你们的人里头出了内贼么?没有人知道我现在的状态,擒只鸡都吃力,只有你们的人知道……”
他的话音刚落,溪流对岸的一块大石头后、他背后十来步外的树荫以及身左四步外的荆棘丛中,便分别跃出三个黑衣人,套索、挥剑向他袭来。
与此同时,萧旷右手四枚铜钱闪电般投射而出。
其中三枚分别平平刺向那三个杀手的颈、肩、胸,还有一枚的飞行轨迹迥异,是立了起来,投射方向也迥异,竟是撞向乌启南的膝头。
面对武功出神入化的萧旷出手,乌启南无力避让,膝盖与那枚立着飞来的铜钱一碰,即如遭了重锤一击,即时跪倒在地。与此同时,那三个向他扑来的杀手也皆倒地,但他们人虽然倒了,手中的利刃却月兑手而出,依旧带着主人的夺命意志,从乌启南头顶飞过。
萧旷的左手略迟一步挥出,三枚铜钱如星矢逆行,砸飞了那两把向跪倒在地的乌启南削来的利刃。
萧旷手里还有两枚铜钱未发,他并指悬空,看着更远一些的两棵大树,朗声说道:“自己出来的不杀。”
他这话说完,两棵树依然静静立着。
乌启南从地上艰难爬起,皱眉忍痛说道:“看不出来,你的暗器功夫,手法如此之烂。”
“我故意的,你现在待在原地,比较方便我保你性命。”萧旷扫了乌启南一眼,继而回看向那两棵大树。
乌启南也侧目看向那两棵大树,同时微嘲说道:“你投掷失准,是否因为眼神也有问题?”
萧旷没有应他,只是对着那两棵大树,扬声又道:“不安分的,即便再远十步,萧某杀尔等也只需多出一分力。”
有时候在某些事情上头,直接放狠话的确比和和气气说话更管用。
……
眼见着大路在重峦叠嶂之间隐约可见,莫叶心下轻松了些,寻了一处隐蔽地稍作休息,然后按照自己脑海里记住的图文段落,反复斟酌了数遍后,得出一条自认为相对安全的路线。然而在上路后没过多久,她就觉得,沿途的风景似乎变得越来越眼熟。
奇怪,这片地方自己明明没有来过呀!
难道又被某个前辈的错笔给误导了?
长长几个呼吸过后,莫叶将心头渐起的焦躁情绪压下,耐着性子继续走了一段。然后她就发现,自己的确是走错路了,但错得很喜感。
在不知不觉间,她居然回到那个盼了许久想回到的地方。
裕县、停云镇、邢家村……这三个地点,如果画在一张纸上。相互之间连成一线,大约是个三角形。莫叶在邢家村住了十年,虽她显然不属邢氏族谱中子嗣,但这仍不影响她在心里将那个宁静小村庄当做故乡看待。礼正书院位置正在裕县,她在那里有过五年学习生活,裕县的街头巷尾,她亦是再熟悉不过。
而停云镇,莫叶对之则比较陌生了,但这种陌生也只是相对于邢家村、裕县而言。
停云镇的前身是一个驿站,除了供官方使用。开办几十年来。人们渐渐发现,因为地理上的某些特殊原因,这个驿站占的地方亦是来自不同方向的旅人会交错路径的一个集中点。便有行商眼光独到的商人,首在此地修建客栈。紧接着养马的、卖果子的、打铁的、卖菜的……荒郊路上孤零零的一个驿站。渐渐聚拢起了镇子的规模建设。
停云镇离裕县不远。因而早些年莫叶也曾有几次机会,到此地一游,原因皆是受了书院师兄弟的邀请。到他们在停云镇的家中做客。
站在镇头那家外貌没怎么改变的客栈门前,莫叶环顾四周,不禁轻轻感慨了一声。相比于三年前,现在的停云镇又加建了几栋楼舍,来往经过的行人好像也多了些。
就地理特性而言,方圆百里的范围内,西面的人要往东或南,以及东南方向的人要向西行,好走的路径就那么几条,贯通停云镇的这条路径是最短的。缩短路程就是缩短赶路时间,乃至节约耗损在路上的盘缠,这笔账很容易盘算。坚定不移省钱省时的观念,外加上停云镇如今已经扩展成物资供应面接近完美的规模,长途跋涉的人们当然更愿意选这条路了。
客栈伙计第一眼看见门前来了位年纪轻轻,却衣服皱巴巴、头发也乱糟糟的客人,原本并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像这样的寻常游客,或者说他连寻常也称不上,应是个穷到只有几块铜板傍身的游客,也许根本住不起他们家这种大客店,在门前看看,过过眼瘾罢了。
然而当这个客栈伙计视线略移,看见那清贫游客手里牵着的马,霎时他又是眼中一亮!
好马!
不过……看这小哥儿衣着糟乱的样子,他养得起这种马么?或者这马是偷来的?那也不像,如果是偷来的马,怎么会拿来扛柴禾?但这样的好马用来干苦力,这古怪行径,就更不符合它应该有的用途了……
莫叶此时的形象的确存在很大问题,她若不开声,旁的人还真是难于辨别她到底是个白面少年,还是韶龄少女。
不过,此时的莫叶可没有闲工夫管别人对她的看法,她站在这家客栈门口,也的确没有住进去的意思。她只是因为看见了这眼熟的店面,由此进一步判断自己确是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停云镇,而非像那太桓山对面的望子石似的,地图上某年月又多了个重名的镇界牌坊。
确定地点无误,莫叶就牵着黑马,模索着向镇子上马贩所在的店面走去。
她要卖马。
……
萧旷在“停云驿”与厉盖留下的三十名骑兵商议好任务分配,也没多作停歇,自己亲自带了两队人,再加上一个熟悉环境的驿卒,一起去往邢家村。
十三年前,林杉带着襁褓中的莫叶隐居到邢家村,期间一直没有断过与京都往来信笺。他的大部份信笺当然都是通往皇宫,递交给皇帝的,但还有几封是送去了城南小庙,交给了萧旷。信的内容,对于他的隐居地址,也提到过一次,他对于萧旷这位同门大师兄是非常信任的。
在没有联络上林杉所掌握的那两队部下之前,选择到他在邢家村住过的宅所看看,这是个明确的选择。莫叶的行踪在这附近出现过,如果真是她回来了,也有着极大可能,想回“家”看一看。她在邢家村住了十年,这里有着她太多的记忆,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最容易想到家和家人。
只是萧旷终究是追来得慢了一步。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青川王派出劫人的速度太快!
当萧旷一行十四人来到邢家村时,就见几十户房屋簇拥在一起的村落,大白天的却静得可怖。不止是村落间的小路上不见一个村民,就连鸡犬之声也无,家家门户紧闭,整个村落跟死去了一样。
萧旷看向身边的那名驿卒,平静地说道:“裕县囊括帝国两大书院,又是严医正的老家所在,这附近如果发生战乱,不会瞒而不报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