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的崛起事迹,似乎也成了一座励志丰碑。余家虽然没有因此燃香祭天大肆宣扬什么道理,但只要余家在京都高扬旗帜一天,他所发挥的榜样力量就近乎有着无限展开的潜力势头。
在当今皇帝大力扶持商道的前景笼罩下,某些被前朝乱了套的策律折腾得快要失去经商信心的商人又燃起了奋斗小火苗:或许今朝真的不同于旧朝,或许从头再来,即便年纪大点,仍不算晚?
在余家茶馆崛起之前,京商群体之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个近似的榜样,便是那位金老板。仅有一个小杂货铺老板身份与家底的金老板,也是在京商业内一直扮演垫底角色,然而在他人生过了一半的那年,他竟突然崛起,只用了不到十年时间,就壮大实力成为京商之首。
金老板的事迹是最先震惊京都商界的一个传奇了,但他与余老板的区别也正在于此,大家都<知晓,金老板的致富成功路,是皇帝陛下正面出手扶持的范例,这件事未免没有像余老板这般草根商人的事迹更接地气、更让家底普通的商人心生共鸣与希冀。
如今像余老板这样的草根崛起事件渐渐多了起来,虽然追根究底这仍是皇帝的手笔,但无人知晓,这些成功者便都成了民间励志标杆,引无数商界新人振奋。
莫叶大致也算这批振奋者当中的一员,并且她就住在宋宅。与阮洛是朝夕可见,如果她愿意从商,可说占的机会非常好,她也的确曾经心动过。然而做任何事都是需要一点天赋的,否则硬撑下去会很辛苦,莫叶恰巧遗憾的没有经商天赋。她的记忆力很好,却很奇怪的不擅长记忆数字,而是偏于文字记忆。
对于这一点,阮洛也曾解释过,说他早年在商学院就见过一些这样的例子。大多数人都有擅长偏向。一个人即便暂时还未取得成绩,但如果找准了自己擅长的方面并为之奋斗,已经算是一种可见成绩的成功了。
莫叶认同阮洛的话,没有继续纠结于自己并不擅长的商事。除了偶尔帮阮洛打理一些事情。在几家店铺挂名行走。她的大部分时间还是拿来练习武功、强大自身去了。
莫叶却不知道自己忽略了一点,她只是不擅长记忆数字,这注定她做不好账房工作。但却不能因此绝对地说明她在经商理念上也没有天赋。而在如今经商小火苗遍地开花的京都,区区一个账房先生,雇佣起来并不难,已经有不少学庐特地增设珠算这项学科了。
她没有这么想,是因为经商对她而言还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行业领域。阮洛知道这一点,却也没有对她细作解释,终是因为有一个人不希望她真的成长为一个女商人,所以对他给予了某种提示。
今天因为递送宾客邀请帖的事,莫叶来到了昨天与余家管家预约的地点。坐在余家茶馆主店里等待余老板应约,空暇等待的时间里,莫叶喝了一口茶馆精心调制的招牌女乃茶,感受唇齿间甜腻微涩的滋味,自然而然想起这家茶馆三年前还只是一间破落铺子的景象。
因为余老板的振兴史,莫叶紧接着又想起来,自己投身商界的念头已经被搁置一年有余了。
莫叶与旁的人一样,不知道阮洛会花大价帮助余用是受了皇帝的支持。她也不知道,自己一年前受余用的励志事迹影响,也要尝试经商时,是阮洛的有意干扰,致使她原本将此事高高举起,最后却只是轻轻放下。
她只清楚地看得见眼前余家茶馆的巨变。
主店对于余用来说意义巨大,所以他在家业振兴后,最用心也最耗费资金精心改造的成果也体现在主店身上。阮洛的恰时出手帮助,对余家而言必然属于大功劳一件,但如果余用本身对茶道没有热爱之心,余家茶馆也不会发展得这么快。主店在许多细节问题上,都体现了一个热爱茶艺的人蹉跎大半生积累的心血经验。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三年前莫叶初识余用时,跟在余老板身边的那几名伙计,如今已有两人被提拔为主事掌柜。尽管莫叶从不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凭余家大恩人的身份自居,在余家茶馆主店尽情享受一切,然而她刚一进店,立即被那位从擦桌伙计提拔起来的掌柜热情招待。她被带上二楼,掌柜的还十分投其所好的给她安排了一处挨着街边开窗的雅舍。
余家的茶艺从始至终都主旨讲求传承精神,余用在教伙计们煮茶上茶技艺的同时,还会兼带讲一些茶经。老茶馆经营二十余年,期间换了许多煮茶伙计,大部分人都是因为茶铺生意太差导致工钱给得薄而离开,然而经年颠簸最后愿意留下来的那几个伙计除为了挣口饭吃,多多少少也是因为心里存着份对余用的敬意,想要跟着他继续做下去。
茶道本身也是一种需要继承的技艺。人一走茶就凉,要为茶保温,茶壶旁不可少人侍候。而要为茶保质,就必得一年新茶换旧茶。在这期间,少一环不可成事。
长期与利器为伴,人的目光也可磨出锐利来,一项事业可养一个人的气质。而长时间侍奉茶这种东西,在茶经中领悟感怀,多多少少也会对一个人的心性带去一定影响。领会了茶的传承之道,是那两个伙计轻易不肯弃离余老板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存在了这份协作不弃的感情,余老板才会在家业振兴后提拔这两个伙计到茶馆的重要位置。
好茶要好泉冲泡,还要好的茶壶容纳,最后待到饮用时,还需要一套配合恰当的茶杯提升品位,这是需要一路走的事情。
余用重用与他不弃的伙计。是存着一份情义回报;伙计们没有在老板势衰时弃了他,自然也是存了一份情义。坐在这样的老板与伙计开办料理的茶馆里,莫叶这个有些特别的顾客自然毫无悬念得到厚待。
三年前在海边大雨滂沱下的茶棚里,那位伙计好意的拿出了备用的桌布,虽然有些寒酸,有失体面,但伙计的善良却也正因此而干净得没有描上一丝修饰颜色。如今那位伙计已经成了余家茶馆主店的主事掌柜,但他在面对莫叶的时候,年轻的脸庞上还是经常现出一如以往那般有些憨态的笑容。
“许掌柜,要你亲手调茶。小女子可有些受不起啊。”望着端坐于桌子对面。正在凝神认真调茶的掌柜许二,莫叶微微一笑,确实有些感觉到自己的到来太叨扰别人了。
虽然如今已经身为肩负整个茶馆日常事务决定权的主事掌柜,可此刻挑选好糖碎和干牛女乃方块。正在用一只手炉煮茶的许二表现出来的气质一如往昔那位小伙计。表情平静。动作麻利又一丝不苟。
“莫小姐,你不能这样说啊。”许二目光抬了一下,笑得很朴实。“自从当上掌柜的,许多事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我才突然发觉来自煮茶调茶过程中的乐趣也渐渐少了许多。但身为掌柜的,有时候又必须将自己的位置垫高,否则别人还把你当一个小跑堂的,对茶馆某些大事的指使说服力会有影响……所以说啊,莫姑娘能来这里,倒是给在下一个展现茶艺的机会,要是搁在别人身上,纵使我再手痒,也得忍着。”
莫叶听了他的这一长串近乎诉苦的说辞,心下不禁生出颇多感慨,忍不住说道:“这么说来,当上掌柜的看样子比以前轻松不少,可实际上却是麻烦事多了起来?”
“以前当跑堂的,后院煮茶前厅上茶,那只是损耗些力气,白天再辛苦,晚上好好睡一觉也就恢复了。现在整天做些劳心费神的事,有时候夜晚都会失眠,与以前不一样的。”话说到这里,许二稍微顿声,然后他眼中一亮,看向莫叶又说道:“大老板只是让在下管着这一处店子,在下已经觉得有些伤身,真不知道你家阮公子怎么管得来那么多生意,是不是有什么诀窍啊?”
莫叶听出了许二话里含着的另一份意思,但她对此并没有抵触心情。只要不涉及账目和某些独家的商事工艺资料,商界许多经验之谈可以不必那么过分保密,更何况凭如今阮洛与余用的交情,如果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地方,就算此刻是他坐在这里,很可能也是会得到直接允许的。
只是一思及此事,莫叶才发觉自己所了解的商事经验贫乏如洗,也许是自从一年前放弃从商之后,自己就没有再留心商事,也许……是因为阮洛从商的经验本就大道至简?
就用这四个字交代给眼前诚心诚意亲手为自己调茶的许二,好像有些敷衍人的意思,但莫叶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经验之谈了。
思前想后,沉默了良久,莫叶最后只是语气有些艰涩地说道:“实不相瞒,余老板的事轰动整个京都商界,不知激励了多少年轻人从商,我也曾受了鼓劲地想从商。然而,有些事看着光彩,却只有亲身做了才知道其中艰难,我没有经商天赋,这也是我那位义兄观察我做事后得出的评价。若以我这样一个经商资质平平的人教别人经商之道,恐怕正确的道理也得被我曲解了,可不敢以此累及许掌柜。”
莫叶说的这番话,实际上并不能解答许二所问的疑点关键处,但这又不算是她说了假话。并且这话还有一妙处,想必以后许二不会再考虑借莫叶的方便来打探阮洛的经商经验了。
果不其然,在莫叶的这番话刚落下最后一个音节时,她就见许二不自禁叹息一声,没有说什么。
莫叶思酌片刻后又道:“或许你可以直接向你家大老板讨教。家兄虽然从商多年,但手下事务颇杂,没有专项。比起一心一意经营茶馆几十年的余老板,也许家兄的那套经验在你这儿并不适用。”
她是设身处地为许二着想,才会补充说了这句话。然而话才刚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在说废话。
许二既然是余用一手提拔起来的,那么他在正式上任茶馆主事掌柜之前,肯定是已经接受余用教导过了。自己现在还说这些,跟说些不着痛痒的敷衍话语又有何异?
莫叶这后知后觉的忧虑在敏感狭隘的人那里的确行得通,但显然许二并非是这样的人,否则此时很可能不会是他亲自来招待莫叶了。
许二只是一个有些憨厚、知恩图报的人,通俗点说,他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道道。如果不是遇上余用。又幸运的跟着余用的发迹宏途而人生路向上走。他或许此生都只是做一个店堂跑腿伙计。
所以他没有感觉出莫叶的话里有什么别的意思,他只品出了她的诚意,但这却使他心里的那丝自卑和不自信又涨高了些。
莫叶能观察到沉默着的许二情绪渐渐有些低落下去,正犹豫着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就见许二先她一步。忽然开口道:“在下很认同莫小姐的话。经商真的是一项需要考验天赋的事业。刚才听你话里的意思,这话也是阮公子说过的。这个观点,很是警醒人啊。”
略为顿声后。他接着又道:“大老板早年虽然生意做得薄弱,但怎么说也是祖祖辈辈往上延了几代都做的茶馆生意,有传承所指引。阮公子就更别说了,他是宋老爷的外甥,而早些年时宋老爷就是京商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诸位京商在朝廷更替的动荡中都多有损陨,唯有宋老爷的家业纹丝不动,并依然能保持盈利状态。在这样的商家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物,岂是像我这样贫农出身的泥娃子可比的。”
听了许二说的那番话的后半段,莫叶微微一怔。她正想开口说阮洛并非是在宋家长大,而是少年游学至小梁国最高商学院学得经商本事,然而这番话才移至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吞回肚去。
这些是阮洛极少口头提及的往事,她也是伴在他身边多年,才有了些片段了解。此时她虽然很想给眼前这位憨正的新任掌柜鼓劲,但阮洛的往事就这么被她拿出来说道,恐有不妥。
斟酌之后,莫叶开口缓言道:“拥有某项天赋不代表就能信手得来成绩,学问都是从无到有的。余家茶馆是京都历史最久远的老字号,但余家茶馆的创始之祖实际也是从一无所有为起始,逐年不断积累,经历了数十载风雨挫折,才有了今天的茶馆根基。余家祖上是从无到有,宋老爷亦是。”
“也许是我一下子心飞得太高了。像我这样一个没有任何经验学识基础、本是跑堂出身的人,什么东西都还没学得周全熟练,也少经考验,现在却能做到主店掌柜的位置,这已是人生大幸运,实不该这么快就想向阮公子靠齐。”对于莫叶的话,许二认同地点了点头,并有了一些自己的感悟,“我应该知足了。”
莫叶想了想后微笑着道:“我听义兄说,当今皇帝很重视京都商业建设,有朝廷站得这么近地支持,这项行业以后一定还有很大发展。余家茶馆在这样的环境里崛起,八成会引起陛下重视,以后余家茶馆持续做大,可有你好忙的。许掌柜可不要这么快就满足了,以后余老板很可能要再提拔你呢。”
许二眼中一亮,同时又有些心生忐忑,慢慢说道:“这可真是了不得的消息。我朝建基还只是将满十四年,实际上不少京商已经能感受到陛下的深谋大计,但却又一直拿捏不住准信,现在有了阮公子带出来的这句话,大家都可以安心地捋起袖子好好奋力一把了。”
“定心丸要放在自己心里搁好了,才好定心。”许二的话在激动之余,也让莫叶意识到一个自己刚才差点忽略了的问题,她淡淡笑了笑,又补充说道:“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陛下的意思,至于具体是谁把这话带出来的,就无必要追究了。”
许二明白过来,知道莫叶是在提醒他,不要声张此事。毕竟皇帝的旨意是需要代表国策权威的,在没有正式公布之前。这种话并不适合当作街坊闲话般传来递去,如果被歪曲理解可就不好了,或许会影响某些当权者实施计划。
许二认真说道:“莫小姐放心,在下明白你的意思。”
说罢,他拎起桌旁小手炉上的陶壶,将煮好的女乃茶倾入搁在莫叶面前的搪瓷杯中,杯中热气蒸腾,雅舍里顿时也是女乃香四溢,又浅浅携了些许茶的清气。
时下正处盛春季节,白昼气温适宜。窗外草木生发。透着盎然活力,春风略携凉意,却不侵肤入骨,身处此景此境。手中捧有一杯温暖甜腻的女乃茶。只是嗅一口。已叫人感觉身心滋润。
然而此时莫叶捧着的杯中,已是被许二调煮好的第三杯女乃茶了,有些腻……
“已经第三杯了。”莫叶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松开了捧着茶杯的手,只以右手并两指将茶杯往前推出,“再饮,我得胖了。”
许二闻言不好意思地一笑:“在下差点忘了。”
许二的话音才落下,莫叶正准备问他余老板是不是事务太多,或者她应该再约明天,却就在这时,窗外楼下的街道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暂时折断两人的思绪,吸引两人一齐朝窗外看去。
京都投入街区治安管理的兵员配备得非常周全,平日生活中,街道上隔不了多久就会响起这种脚步声,城中居民早已习惯了。太平的日子持续了十来年,这种在早些年战乱四起时还会让人心生寒意的甲士行走方阵,如今就如街边高立的灯柱那般平常,在大多数人眼里,他们有些类同于能移动的风景。
这些巡视军卒们虽然身体结实、全副武装,大多在统领府锤炼过个人武功修为,但他们却不会为难普通百姓,纪律严明。即便有谁当街犯事被抓,除非穷凶极恶之徒试图顽抗,束手就擒者轻易不会挨揍,只会按例律被这些城卫押送去京都府受审,若有错抓、无辜的人自然会得到释放。
面对这样一队军人行过,本分之人当然心态平和,或许还会平增不少安全感。这些军人都是守卫京都的战士,他们的手腕再铁,手中的武器再锋利,打击力量也都是一致对外的。
然而今天行过街区的这队军卒却让城中百姓感觉到了异样,甚至胆小之人看见这样一支长长的队伍,会被其阵势所震慑,心下隐隐生出怯意。
巡街城卫满员一组是三十人,偶尔略有增减。一队兵卒当中,又分十五持刀兵,十五持矛兵,长短兵器呈互相配合之势,若有需要施展开围捕阵型之时,阵型的设计可以使三十人承受对抗一百人的进攻冲击。
人数制式是莫叶在刚入京都时就已从师父那里了解到的,至于这三十人的武功是怎么配合到一起的,如今这似乎已经是城中居民都能知道得大概的事。
但是此刻莫叶投远目光至窗外,明显可以看出,自楼下街道跑步经过的这一队兵卒,似乎并非是平日里常见的那种街区巡卫。他们不再是三十人一组,一眼看去这一队人应该有两百左右,并且他们手中笔直向上握着、并未因跑步前进而生倾斜的武器,全都是一致的无缨长枪。
即便莫叶没有亲身去过练兵场感受一番,此时她也能隐约感觉到,这支军卒似乎来自作战部队。城卫队主要对付的罪犯其实大部分来自百姓家庭,但在战场上作战部队的军卒面对的是与自己一样、或者凶悍更甚之的军人,这两种环境打磨出来的军人,外表气质是会有些不一样的。
但现在看着这支军卒小队经过楼下,让莫叶以及其他城中居民都能感受到异样地方其实很直白,就是他们手里的武器换了,衣甲也与城卫队略有差别,并且他们是跑步行进,自然有一种急促的气氛在街道上渲染开来。
待那整齐又轰隆如雷的脚步声自街道上过去了,莫叶和许二收回目光来,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了疑惑的神情。
不待两人开口说话,楼梯口又噔噔响起一阵脚步声,却是一名跑堂伙计找了上来,向现在已是主事掌柜的许二汇报了几件事情。
得了许二给出的决策后,那跑堂伙计见掌柜的在招呼贵客。没敢多叨扰也就准备离开了。但在他刚走到门口时,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问道:“掌柜的,楼下那路过的兵是怎么回事啊?看着怪吓人哩。”
其实何止是那年轻伙计看着楼下的行军步伐觉着心惊,此时的许二心里头也已冒出些许讶异,然而他现在身为一店之主,便要拿出符合身份的镇定。干咳一声,他说道:“内外城兵员互换,兵部的事,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就别闲操心了。”
年轻伙计连连点头。见许二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下楼忙活去了。
待那伙计走了,许二却是聚起精神望向莫叶,眼神中略有期待之意地问道:“莫小姐可知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你问我?”莫叶诧异了一声。想了想后。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又道:“你莫不是在怀疑皇宫里发生什么事了吧?”
“看着有些像啊。”许二目露迟疑神色,“你也不知道么?”
当今皇帝并不似旧朝皇帝那样傲慢冷酷,虽然帝王威仪的确有注意培养爱惜的必要。但在值得去做的事情、以及值得一见的人物面前,陛下的行动也时常不拘小节。或许这是因为他是靠己身实力一步步走上皇位,而非一出生就浸在皇族韬养之中,比起古板遵循规矩条文,他更相信以实力说话。而对于有着足够实力左右江山的人而言,规矩礼式大多时候都是心情的产物。
当今皇帝并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
在需要的时候,陛下也能做到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与他人攀谈,或者不倚皇权的与他人只评道理。
而对于陛下精心打造出的京商团队,对那些为振兴帝京商事而做出过功绩的本土商人,即便他们头上没有顶着功名,陛下一样重视他们,并时常与他们会面交谈。
谈话的主要内容,当然还是围绕着怎么让帝京乃至全国都城的商事被激发壮大,以及最后多多向国库送税收这些问题,但偶尔闲暇,还是会说一些别的闲话。
现如今京商团队中最明亮的新星当属阮洛,而阮洛在继承舅父产业后在京都这三年时间里没少得到陛下传唤,这两人交谈了什么无人知晓,但能给旁观此事的人一个提示:陛下明显很看好这个后生啊!
那么,如果京都将有大事发生,阮洛兴许能先听得一些风声,毕竟他有着那么好的机会,与陛下走得那般近。
而现在离阮洛最近的莫叶就在店子里,坐在他的对面,他是不问白不问。
然而莫叶是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虽然对于商人来说,战争必然是最大最难以修复的伤害,可在此之前阮洛那边没有任何异样,所以此时许二是问了也是白问。
正当莫叶面对许二茫然摇头,不发一言的时候,楼道口再次响起脚步声。许二一听这脚步节奏,立即识出它来自余用,连忙自桌边起身,向门口迎了过去。
莫叶也已起身离桌,跟上许二的步履,向雅舍外走去。刚出了门口,站在二楼两边雅舍中间隔着的走道上,她果然就看见余用正往楼上走来。
双方目光一碰上便打了声招呼,走近后又寒暄几句,无非就是久等了、失礼之类,接着很快就又坐回了雅舍内。
在余用面前,许二毫不感觉为难的立即降身为跑堂伙计,行动麻利的给余用煮了一壶他惯常饮用的余家祖传大苦茶汤,斟好一碗恭敬捧至余用面前,然后他就如一个长期跟着师父学艺的老实徒弟一样,很自然的盘膝坐在余用侧后方位置。
在此期间,无需余用发话吩咐什么,许二也没有开口请示,煮茶斟茶前后过程就像一个家里的人互相盛饭夹菜那般自然。
直到许二也坐下了,余用才止住刚才与莫叶的闲来碎语,话归主题地说道:“其实莫姑娘可以不必这么劳累,把名帖交给许二,让他转递给余某也是一样的。”
在来送余家这封名帖之前,莫叶还送过别的十几家邀请名帖,对于余用的这句话她是熟悉无比,因为会这么说的人家她已经碰上多次了。然而无论这句话是由谁说出口。她回答的话仍然是一样的一句,语气也仍然如第一次这般回话时的坚定而认真:“义兄特别叮嘱过,必须将名帖送至宾主手中,不可转递。为此耽误了余老板的时间,小女子在此向您告罪了。”
“莫姑娘这声歉意,余某可领受不得。”余用微笑抬手示意,随后又道:“无论哪个行业,都需要像莫姑娘这样恪守职责的人。对你,余某只有敬意,那还挑剔得了。阮公子用人的眼光也是一绝。”
“余老板如此盛赞。小女子可堪受不起。”莫叶微微一笑,用了与余用相近的话回应,语中顿生俏皮之意,场间对话氛围立时也轻松了不少。
随后。她没有再多说闲话。从身边摆着的一只小匣子里取出阮洛所书邀请余用的帖子。双手递上。
余用接过帖子看了一眼,请帖的内容只有简单几笔,直达主题。他收起请帖后不禁感慨道:“若非收到这帖子,余某还一直未曾仔细想过,阮公子还只是一位将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他能做的事,可比时下许多同龄男子强大不少。”
莫叶语气恭敬地道:“时间与阅历的积累是最难速成的学识,往后我家义兄还有许多地方要向余伯父学习讨教。”
递出邀请帖后,称谓毫无前兆地变了,雅舍中的谈话气氛再次缓和了许多,多了些长辈与晚辈之间的顾惜融洽。
余用哈哈一笑,精神上一松缓,往昔常年在街边摆茶摊养出的些许市井气息便也流露出来些许,他笑道:“女子之中难有像莫姑娘这样姿态大方却又做事严谨者,看来好女子都被阮家小子搜去了,不止是莫姑娘,叶家正名兄那位多么宝贝的女儿,也被他给拐跑了,真是羡煞旁人。”
坐在余用侧后方的许二闻言忍不住干咳一声。
余用回过神来,连忙致歉:“冒昧了,冒昧了……”
对于在感情经历上还一片青涩的年轻男女来说,余用刚才那番话里的“搜”“拐”二字实在是用得有些不雅。莫叶闻言也是眉梢微微一跳,但见余用忙不迭地道歉,她只觉得说不上什么了,有些牵强地一笑了事。
眼见余家的事情也已办得差不多了,莫叶没打算再多作停留,凡事要分轻重缓急进行,手里还有两张帖子要送出去,怠慢不得。
当下就与余用作别,莫叶自桌边起身,便要离开。
然而她还没走出几步,又被余用忽然来的一声唤给喊住了。
莫叶转过身来,就见余用一抬手使了个手势,支走了许二,他的脸上神色微凝,似乎有什么事想说,又心怀顾虑难言。
“余伯父是不是遇上什么难办之事了?”莫叶想起余用刚刚登上楼来那会儿,脸上似乎也有这种凝重情绪,意识到事态蹊跷,顿声片刻后,她又轻声问了句:“若有什么地方小女子能帮得上,余伯父尽可直说,小女子虽然不才,倒能自信做好跑腿带话这份差事。”
莫叶推敲出来的一番话似乎正好撞上余用的心事,他闻言微怔,之后很快又是释怀一笑,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个提醒,不知该不该由余某来说。”
提醒?
莫叶将她自余用话里挑出的一个词默然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表面上虽然一言未发,但眼神中已有质疑浮现。
余用注视着莫叶的双眸,稍许斟酌过后,他缓言开口说道:“近段时间,关于帝京,除了商界的事,阮洛有没有对你说及别的事情?”
雅舍内的言前称谓第二次发生改变,随着余用开始直呼阮洛名讳,莫叶也已经明显感觉到,她刚才察觉的事态之蹊跷渐渐变得有了严峻味道。
“近几日义兄除了忙于商事,便只有操心加冠大礼的事情了。”与刚才面对许二时的态度不同,此时的莫叶虽然也相当于什么都没说,但确是实诚回禀。
“这不对啊……”余用纳闷地抬手捋了捋下颚短须,沉吟着道:“实不相瞒,在回这里之前,余某受陛下传召,入宫谈了一些事情。”
余用这话一说出口,莫叶眼前顿时浮现出刚才许二询问她时的眼神,以及在窗外街上跑步前行的那一长队军士的身影。
——难道京都真的要发生什么大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