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炽的几句话点拨过后,这件妹夫要算大舅子老账的事情,立即翻转成了大舅子要对妹夫行歹毒之事。一旁听着的阮洛只觉得心尖儿上盘旋起一层湿冷的黑云,这事儿后头的此种猜测,还是刚才自己提出来的。
念头一转,阮洛连忙将这个话题引入一个新的陌生途径,轻声问道:“据晚辈所了解,青川那片地方的确很乱,但受地域大小限制,再怎么乱也只是那一小片地方。但为何听伯父的话意所指,似乎要征服那片地方,却要消耗数以倍计军需物资?”
“你问的这个问题,在此之前也有几个人向我提起过。战青川的物资供应说来也有你的一份功劳,我便大致讲解给你听听,也许这对你今后可能要去那里走一趟有所帮助。”王炽在心里快速理了理战青川诸事头绪,然后他才缓慢地接着说道:“首先是地势问题。青川的乱军虽然不多,但趁着*地势险恶,西征的军队随时会面临一小组人全部陨落在险山恶水中的危机。所以我方军人必须拥有更精密的战防器械,这就不止是盔甲、马匹、军械该如何造的问题了。
再者就是兵员自身的素质。川州的乱军准确来说,不能形容他们为军人,这却不是从称谓上贬低谁。那群流寇出身的贼人,个个武艺精湛,利用地形将我方兵卒分散之后再个个击破,也是一大难题。为此。我早于几年前就在那边深山大林里秘密修筑工事,除了如今备战,也用于今后的防患。但此事为求保密,不能公然大动土木,材料的运进以及废料的消埋都多耗费了人力和时间,这类事情连续做了几年下来,简直相当于再修两座皇宫,亦是伤财的。
最后就是粮饷问题。派去川州的兵员全都是精锐,饷银当然要给足。除此之外,他们在那边的吃饭问题。因为物资运输通道可能会在战事起来时随时被打断。所以前头一边打,后头一边补粮草的状况要修改一下。粮草必须一次满仓,这其中还包括被服以及烹食的柴禾也不能差了,只可以多而不能少。征战结束后。想必会浪费掉不少粮食。但这是风险消耗。避免不了的。”
虽然阮洛不擅长筹划战事,但王炽的这番话说得句句剔皮见骨,战事要点全都讲得非常突出明确。阮洛不可能还听不明白。
阮洛的思绪建立在这些知晓上头的又问道:“那么,晚辈也许要去那边一趟,到底能帮上什么忙呢?”
“这个之前我们不是已经谈过了么,让你留神着燕家的行动。”王炽说了许久的话,有些口渴了,便端起白瓷茶盏掀开了盏盖儿。但在他微微一低头准备啜饮的时候,他又将茶盏放回桌上,因为他端着茶盏的那只手感觉到茶已经凉透了。
阮洛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当即嗓音抬高了些的唤了一声:“小二,添茶!”
话音刚落,他才忽然发现,这茶舍里的环境也太清静了些。
方才王炽为了谈话方便,避免聊天内容走漏,便在第二道茶水添好时,就将茶舍内的一应侍者全部唤了出去,叫他们在外头候着。反正这茶舍都被他无比手阔地包了场子,茶侍们该怎么做,当然都是他说了算。
可他这么处理后造成的结果在现在看来却充满古怪氛围,因为在所有茶侍都出去后,直至现在,倒真的没有一个人回来过——连客人盏中茶水凉透了,也不见有个人拎着开水壶及时进来添水——他们既然是开茶馆的,难道连热茶几时得加水这种基本常识都不知道吗?
能开办在恒泰馆街区的茶舍,怎么说也该具备一定的服侍水准吧?至少这侍茶的章程不会低于京内任何一家中等茶馆才对。
就在阮洛因为这家名为雨梧阁的茶舍对客人太过轻怠而微感不悦的时候,他忽然就听到一个有些娇柔的声音传来:
“嘻嘻,客官的茶凉了么?”
这样脆得有些尖锐刺耳的嗓音,以及这样一个音节绕三匝的语调,实在与饮茶寻清净的茶舍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茶馆里居然出现了女侍,这是之前一直未见出现过的茶侍。
这个女侍语气里天然渲染着一股媚态,乍然一听这声音,不禁让刚饮过清茶的人赫然觉得,那茶水里仿佛投了胭脂,自己吞下了腻人的香脂。
这个女侍还是从头顶上的二层阁楼慢慢走下来的。
刚才房顶又是踢瓦又是打斗的声音,也许不禁是那几个贼徒断了骨头,房顶的瓦脊怕是难免也要裂上几根,难道阁楼里有人,却一直没有觉察,不被打搅到,要到了现在才现身?
还有,之前雨梧阁里主动迎自己过来的那几个伙计和掌柜都去哪儿了?
望着那个曼妙的身影从阁楼通往楼下的拼木阶梯上走下来,阮洛已然没有闲心继续去留意这个女子长什么模样,他当即朝外头高喊一声:“来人!”
他口中一个“来”字刚喊出半片音符,就感觉一阵疾风向喉部袭来,迫得他几欲窒息。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叮”的一声脆响,似乎有两个脆物在极大的力道催动下互撞,激飞碎片满地。
一滴湿热的液体从下颚麻痛的一点流出,阮洛下意识伸手朝那不适处模了模,再摊掌一顾,就见指尖尽是血迹。那激飞的碎片虽然偏过了他脖颈上的血管,却还是在极大的投掷力催动下,斜斜从他的下颚擦飞,留下一道血口子。因为这碎片飞来极快,所以这点伤口倒并未让阮洛感觉到多少疼痛。
但此时他心里却已升起急剧地震惊!
没想到刺客居然真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潜进来了,而刚刚他唤那一声时。还并未完全否决那个从阁楼上走下来的女子的茶侍身份。
他已顾不得下颚伤口还在溢出血水,立即转回头朝王炽看去,并已经在心里做好了以身为盾的准备。
随着他偏过目光来,他就看见王炽挡在他脖颈侧面的左手还未收回,那只手掌大拇指上戴着的宽玉扳指不知是遭到何种硬物的重击,已经碎成了几十个不规则的玉颗粒,一些掉落在桌上,还有一些溅落到了地上。
看得出来,这玉扳指的质地极佳,即便破碎了。散开的颗粒大多边角偏圆滑。否则阮洛脖子上难免要多生几道血口子。
真正伤到阮洛的碎物,是那混杂在碎玉颗粒里的几枚菱角状晶莹碎物,那破碎的状态明显也是被毁后的样子,阮洛不能看出它完整时形状如何。只知道它也具有很剔透的质地。
玉石质地温润。有的上等玉石在对着阳光细看时。能从中隐隐观察到如活物一般的盈盈流泽,故而被有心之人打磨成饰品,光辉衬人。玉暖人肌。
但这剔透的刺状物虽然拥有着类似的观赏度,却被有心之人制作成了极厉害的害人器物,真可谓物有两极,阮洛仿佛能从地上那碎掉的剔透碎尖角里头看出一些丝丝缕缕从断口飘摇而出的寒意。
王炽收回了左手,他的大拇指原本套着宽玉扳指,那扳指被那么粗暴的击碎,他的拇指难免也多了两三道血口子。只是很幸运,这几道口子看来割得并不深,只是有几粒血珠子从浅层皮肤里渗了出来。
王炽随意地用右手搓去左手大拇指上的血珠子,自然垂手于袖中,然后他看向那个从阁楼上走下来的女子,淡然说道:“姑娘不是来添茶的,是来添人命的。”
那个下楼时还姿势妖娆、声露媚态的女子,此时眼中柔和已然尽散,流露出的是一抹杀人前的凶光。她笔直盯向王炽,一副将要索取什么的样子——她要索的当然是人命。
她的眼角余光又不时在阮洛脸上点过,似乎并不如何重视此人的存在。显然她已经辨别出来,这个年轻人并不会一丝武功,他刚才丝毫不知道躲她投掷的暗器,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目标人物身边多没多这个人,能起到的作用几乎可以忽略。
倒是目标人物本身有些棘手,刚才自己只是想轻松将那根旁刺剔除,却没想到这个中年男子这么厉害,早已先一步觉察,帮那年轻人挡了一下。
没料到这个年轻人对目标人物似乎很重要的样子,这女子忽然有些后悔,刚才如果投向那年轻人的暗器只是虚晃一招,这中年男子还能避过么?
——不过,任这几个人武功再高,凭借着那一丝在两个时辰前植入他们经脉中的沧浪弦音,他们决计支撑不了多久。
刚才屋中正是他一个帮手也没有、还多了一个需要他救助的累赘的时候,但那绝佳的机会只持续了片刻功夫。听到屋内器物激剧破碎发出的声响,不似失手打破一只碗碟的声音,外头守着的四个侍卫随从已经赶了进来。
但随着王炽这边入增四个帮手,凶狠女子那边也赫然多了帮手。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王炽头顶上一块阁楼的木质地板塌方了,好似早就被人整齐的锯开了一方活木,两个黑衣蒙面的刺客踏穿这块活木,从上至下向王炽压来。
灰尘翻滚、人影晃动之际,王炽被一名侍卫闪身扯了一把,同时被扯开的还有阮洛,另外的一个随从、一个禁卫则配合得滴水不漏的在木板贴地后立即大步向前,挥匕疾刺!
接着阁楼上浓厚的灰尘弥漫铺下,王炽与阮洛已经被侍卫拉出室外。屋内环境太狭窄,而且阁楼上先跳出两个黑衣蒙面刺客后,紧接着就又有几名刺客照着此法踏穿阁楼跃下一楼。二层阁楼的木地板已经快被刺客们拆完了,茶舍一楼一下子聚集了这么多的刺客,既不方便己方展开攻势,也容易失漏了对主子的保护。
然而这一拨早早埋伏在二层阁楼里的刺客们似乎对一些进攻阵型进行过娴熟演练,眼见目标人物退出到了室外。他们并没有紧跟着跳出去,而是在与留于室内的两个侍卫一番激斗无果后,待这二人也退出室外,那群刺客便以茶馆为土堡,重叠站在门口,密集地向外投掷蚊群一般的细小暗器。
幸亏王炽、阮洛二人被侍卫拽出去得早,否则真的难免被这些密集齐飞的暗器所伤。
侍卫十四在确定将王、阮二人拉到一根房柱后头,暂时能避过那些飞来暗器,他就着了一个空暇,从怀中模出一粒东西。朝那茶舍大门砸了出去。
“嘭—”一声闷响。一阵白烟滚滚,撩得人眼不能视物,门口激飞而出的暗器势头稍滞,晚一步从里面出来的十三和阿平二人这才瞄准一个喘息之机。连忙从那片暗器可及的门前位置闪身退开。蹿到了茶舍门前的另一根房柱后头。
六个人都暂时月兑险。十四立即朝王炽这边快语说了一句:“他们人多,因而能携带的暗器也多,这是我们比拟不了的。”
十三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淌下的血水。好让自己的双眼不被血污所蒙。刚才他虽然极力躲避,尽管护住了头部要害,但还是受了些皮外之伤。啐了一口沾染了腥咸味的唾沫,他来不及多想便说道:“掷雷火丸,把茶舍点着了,熏那些贼子从鼠洞里钻出来。”
十四闻言正要伸手朝怀里掏,他忽然就听阮洛抢着说道:“不,茶舍点着了,里头的伙计怎么办?到现在还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有谁被困在里面。”
他的话刚说完,就听见王炽嗓音微沉地道:“不用找他们了,他们都被那群刺客杀死在后院了。”
阮洛甫一听他这话,心头先是一惊,然后他就顺着王炽的目光一指,从挨着茶舍侧墙的一条巷道看去,看见茶舍堆放杂物的后院一角有几个人一动不动的躺倒一处。凭他们身上的衣料可以初步辨认,这几个人就是刚才一脸热忱到恒泰馆街区西大门将他们迎进茶舍的侍人。
只不过是不见了一盏茶工夫,他们就全部被人夺去了性命!
阮洛眼中现出一丝不忍。
耳畔,王炽那近乎命令的声音传出:“先解决眼前这些刺客,事后再才有余力安葬那些无辜的人。”
他的话音刚落,侍卫十四已经攥在手中的雷火丸便投了出去。
那通体漆黑,个头比一个拳头还稍微小一点的弹丸在撞击了地面后,立即崩裂开来一团火花。这火花异常诡怪,似乎沾上什么都能点着,火星子仿佛有了生命似的,抓着沾上的东西就吐开了火舌。
十四在掷出雷火丸的时候,茶舍门口的那团白烟还处于半透明未全散的状态,那群刺客仿佛意识到那股白烟只有制造视觉障碍的效果,却是不含毒素或者迷幻效果,所以当雷火丸接踵而至时,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有些大意了。
有几个黑衣蒙面的刺客并不避开飞来的雷火丸,似乎还有飞起一脚踢回那玩意儿地准备。
然而他们根本不知道,这种他们今天也是第一次见着的球状物有多厉害,哪是能受力一踢的!随着几枚雷火丸或而撞到地上炸开,或者撞到门框较为尖锐的边沿,沾衣即燃的火星子四下疯狂的迸射,立时就有三个刺客黑衣起火,火烤烟熏之下,他们闷声哀嚎着开始在地上打滚,那模样不知道有多凄惨狼狈。
从同伴身上烧得无比惨烈的异火、以及他们喉口中传出的厉声痛嚎中,还缩身在茶舍大门内的几个黑衣刺客深切见识到了那种通体漆黑却会“喷火”的丸子的厉害,他们皆禁不住朝室内缩了缩身。
但他们的惧意也只有这片刻的表现而已,很快他们也都反应过来,知道这茶舍难逃一场火劫,已不能成为己方蔽体的战堡,这几人便几乎在同一时间从大门里跃了出来。
刺客们在茶舍门前一块微高于地的石坪上散开身形,虽然他们这样做便不能像刚才那样齐力向外投射密不可挡的暗器,但同样的,王炽这边再对这群人投掷雷火丸,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何况雷火丸这种无论是使用还是存储都极具危险性的物品,十三和十四两个侍卫身上也带不了多少。
王炽等人为躲避刺客们疯狂投掷的暗器。侧身躲在茶舍门口的大柱子后。幸亏这茶舍建了两层,并且二楼前端有一段向前探出的观景楼,所以一楼需要支起粗壮的木柱稳固楼型,否则任谁人立于这茶舍大门前的石坪上,恐怕都难以躲过那蚊群一样密集的暗器全无死角地袭击。
但此时就见这根粗壮的房柱向着茶舍大门的那一面上,密密麻麻钉满了菱形暗器,仿佛柱体在一瞬间长满了粗寒毛,并且这些寒毛每根都透着坚硬与切肤的锋利。谁陡然看到这一幕,都禁不住要心里发怵。
作为被暗器投掷的一方,如果王炽这一行人里有谁看见柱体的这一面。或许会止不住联想到这么多的暗器如果插在人身上。那种痛苦很可能比死亡还要可怕。
而作为主动投掷暗器的那一群黑衣蒙面刺客,当他们看到这么密集的暗器齐发,居然还没能拿下目标人物的一条命,就连目标人物的两个侍卫也只是伤了些表皮。可以想象。这群刺客里头恐怕此时难免有人心生焦躁。
但那黑色丸子爆炸产生的破坏力实在太可怕。谁先上前一步,结果要么是先接近目标人物一步,或者就是先一步去送死。旁观刚才那几个被黑丸炸出的火花焚晕的同伴。刺客们又大多认为,此时谁先上一步,遭受这么惨待遇的几率显然偏重。
双方就这么对峙起来。
以不动来拖延时间,对王炽一方的人来说,无疑是有利的。他们点着茶舍,为的就是以浓烟将恒泰馆街区的卫兵吸引过来。
然而就在他们如此僵持了约模半柱香时间后,场间彼此双方的利弊角度慢慢开始反转。不知何故,眼见这栋木材结构偏重的茶楼都开始烧得向下掉板渣了,浓烟滚滚,恒泰馆街区的卫兵还没有赶来的迹象。而那些刺客差不多也该明白了,目标人物手里掌握的那种厉害的黑丸,要么所剩无几,要么就已经全部用完。
否则他们不可能这么久还保持龟缩状。
茶舍里的火焰已经蹿上二楼,掩护他们的那根房柱迟早会被烧塌,他们当然也该知道这一点。但他们却没有做出离开的进一步举动,而是守在原地,这大抵说明他们是在等人……
是在等这片馆区里的那些巡视卫兵么?
呵呵,号称守卫森严度仅次于皇宫的恒泰馆街区,如果一连让这么多人从不寻常路径潜入,那么这些卫兵能起到的作用就真可谓是不过耳耳。
于无声无息的等待之中,一众刺客渐渐的在心中达成一个共识,只需那媚声女子一道叱令,七、八个散开的黑影便骤然暴起,向掩身在柱体后头的几人扑噬过来!
其实王炽这一行人里头,除了只是满心担忧王炽的安全,其他五人忍耐等待了这么久,早有些不耐烦了。
特别是王炽本人,他何时这么窝缩过?
多年以前,他还在北疆戍边的时候,比今天更大的阵仗也见过。在敌我双方数万兵卒方阵的面前,他也曾跨马单刀出阵,挑了敌战方的武将。那时他何曾考虑过、怕过敌方万人阵仗里突然朝他放出冷箭?
然而转念想一想,王炽心里其实也是明白的,自己今天面对的这些刺客跟军人完全不同。他们的所有行动都阴险、诡诈,几乎没有固定的行为规则可言,他们所有的行事方位和分寸,都只与取自己性命这个唯一目标相关。在这场战斗中,胜负的唯一标准只由一个人的生死来裁决。
所以他要做到自己不死!
故而他选择暂时的屈辱!
而在这片刻的等待之中,他也不止是干等。他在脑中严谨精确地估算着这片街区卫兵理应到达的时间,然而很快他就得出一个令自己有些失望的结论,卫兵那边很可能也像这家茶舍里的伙计一样,遭遇了严重问题。
今天突袭到这里的刺客们,究竟是什么来头?
王炽心里微微惊讶且疑惑着。
恒泰馆街区专为迎接外邦结谊来使、或者本国封地上的贵族访京而修建,对于这片客居和修身养心的宅区。它必须既要保障客居此处的上宾贵族们的人身安全,又不能格调高过皇宫的尊贵。
因为要满足这两个条件,王炽在建馆之初就花了不少的时间与精力,与好友一起研究出了一套严谨如织的守卫章程。这套章程已行使多年,在此期间又完备了几处漏洞,本该更为坚实才对。
可是现在,这群悄然闯入的刺客虽然武功只算中庸,但却仿佛能无视这片街区的防卫一般,不仅有多人混入,仿佛他们还逆向的对这片街区里卫兵的行动制造了某种干扰。
思虑到这一步的王炽脑海里突然又冒出一个念头:莫非刚才阮洛揣测的那些已然成真?
他的行踪。除了很可能在那馄饨馆里时就被那几个乔装改扮的刺客辨出。再就是云峡钱庄那边了。他迟迟不回宫,还坦然来到恒泰馆,就是要将这片早已被他布置得如一座透明城池的街区摆成瓮,让这些刺客跳进来。
没想到现在问题连连发生。在有那么片刻的功夫里。王炽觉得自己今天临时起意做的这个决定。有点像是作茧自缚。
可……云峡钱庄的主子,也就是晋北侯卫云淮如果真的做出了与刺客勾结的举动,用自己那点在这片馆区还有些作用的贵族权力为刺客做了内应。今天自己遇到的这些事顿时就复杂起来。
卫云淮或许也不如自己想的那样保守。
他不仅敢想,还敢做,只是太能忍耐。他忍得久了,旁人就容易把他的这种忍耐当做一种保守的本性,继而被人在考虑某件事情时当做一条惯例忽略在外。
性格往往是对一个人做出评价的最基本法则,因为人的性格在孩童时代塑定后,便很难再发生大的改变。可性格虽然不易修改,但在某些坚忍之人手中,性格这种东西是可以控制的!
王炽以前并不是没有碰到过这类人,但此时他脑海里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卫云淮!
在等待恒泰馆街区的卫兵来解围这条途径开始变得渺茫了的时候,掩身在柱子后的两个皇帝的近卫几乎在同时做出了一个决定,这是一个需要冒较高风险的决策。
十三、十四二人分别将刚才分给阿平以及阿桐的匕首拿了回来,然后他们又从袖中模出一只小盒子,开始拔那极细的丝弦。
当那群黑衣蒙面的刺客意识到,蔽身在粗房柱后头的那几人大约已经将那种破坏威力极其可怖的黑丸用光了,他们正要开始扑噬过来时,房柱后头的十三、十四二人手中也已经多了一副看起来有些古怪的武器。
两把匕首的金属柄被那小盒子里的极细丝弦连在了一起,其中一支匕首握在近卫高手的左手,另一支匕首则挂在丝弦的一端,由着这细弦放出的长度,成了一把不由铁链串组的“链子匕”。
与此同时,两个近卫似乎左右手互动一扯,从紧致剪裁的衣袖内拉出了另一截漆黑颜色、不知是由什么面料织作的“长袖子”,一直拉到了手掌位置。那“长袖子”除了没有编织手指套,此时紧贴两个近卫的手,起到的作用几乎就等同于一副手套。
最后,两个近卫又扯下腰间用来束衣的布带,这布带看着是淡蓝颜色,但经他们解开后翻转过来,内层其实也与他们手中那古怪的袖子手套是同等质地。他们紧身剪裁的衣服本来可以不用束腰带,这黑色密织的布带平时结在他们腰间作为衣饰的一员,但在面对像今天这样的极端处境时,这带子立即成了攻防器物的一员。
他们将平时束在腰上的带子抖翻掀开,绕在了脖颈上。
两个近卫在自己手上装配这些奇怪事物的速度非常快,阿平和阿桐才刚刚看清那拴着两把匕首的极细丝弦,以及这两人手上那模样有些丑、但明显颇具有抗磨损能力的袖子手套,这两个皇帝身边的近卫就从粗壮的房柱后头冲了出去。
随着柱子后两道人影的闪身而出,那群正要扑来的刺客稍微退后了一些,因为暗器的投放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才可起作用。如果敌对双方之间贴近到三步距离之内,那么即便是再锋利的暗器。也还不如一把小刀子好使。
一群刺客只是稍微一退,紧接着密集的暗器齐发,如阵雨一般袭来。
一个人头部的面积大约占到全身面积的十分之一,但一个人的头部几乎处处都是致命要害。皇帝的两个近卫虽然在离开柱子的掩护之前,已经做过一番自保措施,但面对那蚊群一般的暗器时,他们此行看起来仍然是凶多吉少。
王炽知道这两个近卫的勇敢和忠诚,否则他也不会常将他们带在身边。人心肉做,相处久了都会积累一些感情。王炽虽然做了十多年的皇帝,但他并非一出生就在帝王家。年少时在军营中与众武将一起把酒阔谈、疆场上与成千上万的兵卒共同驰骋。这股跟着他身体的成长而在心中同时成长着的热血,注定了他这个上马皇帝总难消磨掉某些性格。
不能看着自己用得最顺手称心的两个近卫就这么牺牲掉!
自己总该做些什么,受点伤不算什么,关键是要活下来!
该死的应该是那群刺客!
茶舍大门前的石坪上。密集的暗器渐渐势弱。刺客们能携带的暗器数量也是有限的。这么高几率地投掷,消耗起来也是极快的。
而那两个向着雨般暗器迎面迫的近卫此时已是满身血口子,腿上几道口子的血水都淌过了鞋子。在地上踩出一个个血脚印。虽然他们穿的布衣的确是布中缝了一层鳞状的铁片,很替他们阻挡了一番暗器的攻击,但还是有几处被连续同一个角度飞来的利器割开了衣甲,血水渗了出来。
在这样的消耗战中,双方怕是都维持不了多久了。如果这群刺客忽然又补进来一拨,两个此时身体失血都比较严重的近卫绝难抵挡得住。而如果这些刺客失去了以量取胜的暗器,凭他们实际只在中庸水平的武功,断然逃不过两个近卫手中可以忽长忽短的飞弦匕首五招之内。
不论怎么说,就目前看来,两个近卫的冒险一搏,赌胜了。
他们还没有倒下,但那群刺客已经成了扒光刺的刺猬,他们的刺都钉在了几步开外的那根房柱子上。
皇帝的近卫十三、十四二人望着眼前那几个已经不敢再向前的刺客,在自己的前行迫力下开始以极慢的速度倒退,两个近卫不约而同地挑了挑眉,充满疲惫的双眼在此迸射出精芒——斩杀这些人,他们有自信在十招之内办到!
但就在这二人强自提气,准备暴起杀招之际,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感觉到,似乎有一只大手忽然伸进了他们的胸腔,握住了他们的心脏,然后用力一攥!
“噗—”
“噗—”
两个近卫眼中还来不及流露惊诧神情,一种近乎是心脏爆裂的剧痛激得他们狂喷出一口鲜血!随着这一股心血喷喉而出,两人只觉得自己身体里的力量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得精光,一种大山压顶而来的窒息感让他们肢体麻痹,缓缓软倒在地。
心脏上传来的剧痛以及四肢百骸中搅拌着的无力感,很快让这两个刚才还奋勇向前的近卫高手昏厥!
王炽从两个近卫的后方看见他们突然倒地,他无法知晓他们身体里突然如炸开了一般的剧痛,他只是觉得他的两个近卫倒下得太过突然,仿佛这世间真的存在恶灵,在刚才朝他们头顶伸出了噬魂之指!
难道他们今天就只有命陨在这里的结局吗?
王炽没有让自己的惊诧情绪在心里囤积太久,他的眼色渐渐沉定如石,他的一双手掌呈捧起状覆在了替他拦挡暗器的那根粗壮房柱上。他不是在抱柱子,离他身边最近的阿桐已经能感觉到,这个身份尊贵的中年人身上开始有一种若隐若现的气压浮动。
这不是一个人在人际交往中容易流露于表的气质,而是一种内修高手在武功练至一定境界的时候,身体里劲气微微外露的表现。这就仿佛一颗黑色水晶,当它黑到了极致,它身体里的黑芒仿佛可以渲染到身周一切,但实际上,这股黑芒也许一直只是盈盈盘踞于其体内。
但阿桐是习武之人,并且功夫不薄,所以他对这种气场的些微外露是很敏感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