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史靖不同,大上一次唤出这个昵称还是在去年的元宵节。史靖陪她看仆人在院子里挂花灯时,捏汤匙喂她吃汤圆,她一口咬破汤圆,被滚热的汤圆芯烫到,她忽然就呼出了这三个字,仿佛喊了这三个字便能止疼。
甫一听到这个称谓,史靖亦是禁不住动容。
妻子刚才所说的话,除去第一句,后头的言语可以表现出,她此时的记忆又推迟到她刚生孩子,还在月子里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还没有疯癫之症,可是在她刚才着手打三儿子的时候,那段记忆则是她生孩子过后的第四个年头。
那时她的疯症已经很明显了,但他以为把血脉相连的亲子放在她身边,能让她慢慢受亲情补养、修复精神上的损伤,却没料到她发疯起来,竟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下狠手。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前浮现,很快又被史靖强行按下去。但在此之后,他心底的一丝怒火却终于窜了上来,不过仍然不是冲向他的妻子,而是那两个服侍在后的丫鬟。
尽管已经将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但史靖双眉间的那道沟壑仍然无法完全平复。
沉默片刻后,史靖尽量将声音放缓的说道:“孩子不但个头长高了许多,字也写得比刚学那会儿有精神多了,阿兰,你要不要考考他?”
“好啊好啊!”大十分孩子气的鼓掌起来。
史靖给儿子史信递出一个眼色,平静说道:“好好陪你母亲。但别让她玩得太累,早点歇息。”他这后头半句话的语气稍微加重了几分。
史信很快会意,令那两个丫鬟不要跟随,然后拜别父亲,领着母亲出了花厅。
这对非亲生的母子刚走,坐于上座的史靖平静的脸上忽起波澜,冲门外喝道:“来人!”
刚才随那两名丫鬟一道儿,护送大来花厅的三个护院家丁,一直就守在门外。听到史老爷的呼喝声,这三人才急忙进了厅内。
不待他们拜下。就又听到史靖怒斥:“带下去!”
眼尖的护院见史老爷在发下这道命令的同时。手掌已经握成了拳头,并在桌上扣了一下。叩击声不大,但让几个护院家丁当即明白过来,押着随侍大的两名丫鬟就往外走。
花厅中的事况陡然生变。倒是那两个丫鬟有些后知后觉了。直楞在当场。任凭练过些功夫的护院家丁铁钳一样的手扣上她们的肩膀,她们浑然不肯挪步。
然而后知后觉不代表她们心里不清楚将要发生何事,自己干过的亏心事。谁能比自己记得更清楚?
肩膀上被钳制的疼痛传来,两名丫鬟回过神来后,瞬时间心里生出一股虚怕,已经哭了起来。
两个丫鬟无力抵抗护院家丁押着她们往花厅外拖拽,也来不及争辩,史老爷根本不给她们这个机会与时间。
可两个丫鬟很清楚,在家主这样的暴怒笼罩下,所谓‘拖出去’会是什么下场。她们惊惧断魂,只能穷极声音地不停大喊:“老爷饶命啊!饶命啊!”
事到如今,才知求饶,还想乞命?史靖冷眼刺向那两个拼命回头乞求的丫鬟,不但不无视于这个场景,还正是要直面示以绝决。
如果他会给出饶恕的待遇,还会如此命令狠绝?
前几天,在那处安静了十几年的独院里,发生了一件险些害死人命的事。
那天,岑迟本来是在相府内的花园散步,不知不觉渐渐靠近了大静居的小院子。恰在那时,大在院落门口晒太阳。岑迟见是相府那位深居简出的大,虽然平时极少碰见,但他还是极有礼貌的含笑施礼,问好几声。
不料大在看见目光温和善意的岑迟后,一恍神,竟把他当成了自己长大成人的儿子,邀了进去。
岑迟是外人,并不清楚大的过往,以及她的疯症具体为何。见相府原来的女主人好意邀请,或许还有一些怜悯于她长久过着‘活寡’生活,岑迟只犹豫了一下,便进去坐了坐,用了些茶点,陪大闲聊了几句。
原本这只算是相府日常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
凭大现在的年纪,足能长于岑迟一辈。岑迟又本来是个不拘小节的性情,进小院陪长辈聊聊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便事后史老爷知道这件事,大抵也不会有挂心计较的理儿。
然而岑迟在陪大聊天到中途时,忽然身感不适,身体情况也是骤然恶劣起来。后来仆人喊了郎中来瞧,才知道他竟然中了恶毒至极的慢性du-药!
更为震惊全府的调查结果是,那du-药竟在大与岑迟聊天时,让丫鬟泡给岑迟的茶水里!
医馆郎中解释了这种慢性du-药,据说是江湖上名声极恶也极盛的药鬼所炼制,无人可解,似乎连药鬼自己也没有解药。
药鬼在江湖上的恶名之所以盛极,除了他炼制过药傀儡这种似人似魔的怪物,还因为他有个喜欢炼制各种du-药,却不管配制解药的恶癖。
岑迟遭了du祸,先不管原因具体为何,救命是迫在眉睫的紧要事。然而思及近在京都的医师中,医术能与那位传说中的药鬼对抵者,不禁要让人想破了头。
近段时间,京都最强医师、时任太医局医正的严广老爷子家中传出药箱被盗事件,老爷子也因为此事气得身体抱恙,请了大假在家休养。
史靖原本也不指望自己能请到严广,给自家一个无功名爵禄的清客治疗。而让他选择送岑迟去西北的关键原因,是因为他记得。府中的另一个名叫方无的清客说过,药鬼的行踪就在西北那林密瘴多的赤云峡。
府中众清客里,方无是喜欢研究星相的人,但这门学问过于飘渺,他极少与人谈及这方面的事情。
除此之外,方无还醉心于练习龟息延寿的功夫。他也似岑迟那样,常常离开相府,远游于四野之间,不过他净往人迹罕至的地方钻,是因为他曾说:“有的地方水幽山奇。渺然有灵气。适合吐纳延寿。”
方无的这两大爱好,很难在相府清客中觅到知音。最开始史靖以待客之道对方无礼敬有嘉,也只是纯粹认为他是个奇人异士,并未有一件事请他帮忙。
没想到时至今日。方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似能给岑迟带来一线生机。
……
以前他的贴身侍婢小星还没有离开华阳宫的时候。他曾派她监视过宵怀宫几个月,所以他早就知道,德妃身边的侍婢分两种。一种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宫女,另一种则身怀不俗武艺。
他不知道德妃吩咐的那两个宫女是不是属于会武功的那一类别,如果是,只是凭她们对人的呼吸声敏锐地觉察力,衣柜里藏的那两个人绝对难以继续隐身了。
内心情绪起伏太过剧烈,脸上就难免有丝毫的显露。
德妃望着起身至一半,忽然定住了身形的王泓,不禁疑问道:“皇儿,你怎么了?”
“没……”意识到自己脸上的惊惧神情可能已经被德妃的眼光捕捉到了,精神又过于系挂衣柜里藏着的那两个人,王泓忽觉胸臆一滞,话不及说出口,一阵猛烈的咳意就窜上喉头,他咳得躬起了背。
德妃见状不禁心头微疼,连忙走过来,一边轻轻抚着他的背,替他顺气,一边因为担心而责备道:“说是别受风寒,这就咳上了,你这孩子……为娘今晚上又要担心得入不得眠了。”
王泓本想说些什么,无奈这一通咳来得太激烈,他一时竟按捺不下去,连眼角都咳得湿了。
“毯子呢?!都在后头磨蹭什么呀,快点拿过来!”德妃朝去了屏风后拿丝毯的两个宫女吼了一声。
两个宫女很快取了毯子回来,皆是手脚轻颤,有些惧于接近德妃,只将头垂得极低的双手将毯子递过来。德妃似也暂时不管什么姿仪了,一伸手就抓过质地轻柔的丝毯,然后扶王泓躺回榻上,替他盖上两重被毯。
因为多了一条毯子,占了一些空间,德妃并没有看见锦被掀开时露出的那册子的一角。
替王泓掖被角时,德妃捏了捏那条毯子,脸色忽然又恼了起来,朝那两个刚才去后头拿毯子的宫女叱道:“叫你们拿毯子,你们也不知道拿厚一点的来?!”
两个宫女被呵斥得身子一抖,一个字不敢漏出口,惊惶得将本就低着的头垂得更深了。
德妃瞪了那两个宫女一眼——也不管她们此时是否看得见——然后她就视线一偏,又唤了两个宫女去后头。
这后头被唤去取被子的两个宫女果然速度够快,并且取来的被子也足够厚实,德妃照例要将那被子抓在手里,却不料这被子比那丝毯可是沉重多了,她险些没抱稳的滑落到地上。
她一时又怒了,叱道:“这被子多久没晒过了?湿沉得跟砖块似的,这是能给人盖的吗?再去换!”
说罢,她一甩手将那叠得方正的锦被扔了出去。
两个惊惶垂着头的宫女仿佛额头上长了双眼睛,立时抢前一步,将主子甩月兑的锦被稳稳接住,然后快步又朝屏风后的衣柜去了。
此时的二皇子王泓终于艰难地忍下了咳意,正好看见那两个宫女接被子的动作,他暗暗心一沉,看出这两个宫女正是德妃手下会使武功的那一类,连忙开口阻拦道:“不用了,只盖这两层,就已经很暖和了。”
德妃侧目看了他一眼,就见他摊开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又说道:“手心都热出汗了。”
德妃下意识在榻沿坐下,然后握起了王泓朝她摊开的那只手,紧接着她就觉得王泓的手一片滚烫。她心下一惊,顺着王泓的小臂往上一探。里头也是一片滚烫!
“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你身上难受都感觉不到的吗?”。德妃先是焦虑地朝王泓责备了一声,然后她偏过脸,急声道:“还站着做什么,去传御医来!”
又有两个宫女跑了出去。
待收回了目光,德妃又伸手探了探王泓的额头,她不禁皱起了眉,惊疑说道:“难怪母妃刚才没有察觉,你这额头有些凉,身上却烧得滚烫,这是怎么回事啊?”
王泓淡淡笑道:“母妃别担心。儿臣并不觉得如何难受。何况夜里发烧是儿臣以前常有的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就只会叫别人不担心,你宫里的这些人听得惯了,真就全不担心了!”德妃忧心地责备了一句。然后她眼神微变。双手捉起王泓那缠了厚厚一层布带的伤手。满目异色地道:“难道是这外伤有变在作怪?从小到大,你还从未受过这么深割到骨头里的剑伤啊!”
“母妃,这点小伤不碍事的。傍晚御医来换药的时候。就见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王泓含笑安慰了德妃一声,同时眼光斜睨,看见那两个去屏风后衣柜里取被子的宫女已经回来了。
这两个宫女怀抱两叠锦被,观察到此时德妃的情绪起伏较大,她们的眼神便有些瑟缩起来,不敢轻易靠近过来,只是微微垂着眸安静站在一旁,就似两樽木雕。
宫女一连去了后头三次,王泓的心绪就起伏了三次,但见她们三次也都没发现自己藏在衣柜里的那两个宫外之人,他终于暗暗大松了口气。
精神放松下来,王泓便又有些心生疑惑,宫女们去得这么频,照说衣柜里的两个大活人绝难躲过了,但这两个宫女又果真只是抱回了被子。
不过,没发现总比当着德妃的面将那两个人捉出来的结果要好太多,王泓便暂时也不再多想此事,只希望德妃快些回她自己寝宫里去,他才能有空暇,亲自去后头看一看。
稍稍理了理心绪,王泓看向德妃,就见她正捧着他那缠了厚厚一层布带的伤手,犹豫着想要做些什么,又无计施为的样子,他就温言说道:“母妃,待会儿等御医诊治后,您也赶紧回去休息吧。明早儿臣可能会迟些起了,南院那边,父皇还需要母妃劳心照顾。”
德妃点点头,细声叮嘱道:“明天你就在寝宫好好休息一天,你父皇有母妃照顾。你每天去向父皇母妃请安的事儿,这几天也都免了,这件事由母妃做主。”
这番话说罢,德妃叹了口气,然后她伸出两根手指,在王泓的伤手上轻轻抚了抚,幽声又道:“遥记几年前,那天是母妃的生辰,你跑去摘花坛里的蔷薇,要当礼物送给母妃。你心思细,怕母妃被花梗上的刺扎到,你就想着自己先把刺摘下来,结果却把自己的手扎了。你从小就是这样,总不知有些事可以使唤仆人去做,偏要自己劳心伤身。”
循着德妃的讲述,王泓很快也想起了那件事,嘴角微微上扬。事实上摘蔷薇被刺扎到的经历,他小时候犯得还挺多的。
“你被花刺扎了,便总是藏着不说,却不知母妃了解你这性子,看见你送花过来,必然会把你的手捉了查看。”话语微顿,德妃就接着讲道:“不过,被花刺扎了,拿针挑去了刺,过个两三天就好了。哪像现在你手上这道伤,伤得这么深,母妃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看着干着急。等这伤愈合了,恐怕还会留下一道痕迹。”
德妃说到这里,已是眼眶微红。
王泓看着她伤感,心中亦不禁微生感慨,他挪过没受伤的那只手,覆在德妃纤秀的手上微微握紧,微笑着说道:“从小到大,儿臣只会给母妃惹麻烦,这一次能为母妃做些什么,因此受些伤又算得了什么呢?母妃若再因为此事难过,就等于说儿臣又做错了,比起伤口之痛,这是令儿臣更心疼的事情。”
德妃闻言连忙拈起丝帕拭了拭眼角湿痕,强笑说道:“好,母妃不难过了。”
望着德妃含泪微笑着的脸孔,这一刻的她慈祥而怜悯。真正与一位母亲的模样契合,王泓脸上也现出欣然之意。心绪稍缓,刚才强压下去的咳意又窜了一些上来,他抬起覆在德妃手背上的手,掩唇断断续续咳了几声。
肩身一阵颤动,待他放下手来时,掖在袖拢里的那方棉布帕子就掉了出来。
王泓看见那方棉帕滑出袖拢,心神顿时一震,反手就将那帕子抓在手中,正要藏握在手心。却还是慢了一步。被德妃看见。
德妃的目光盯向那露在王泓手掌外一半的棉帕,隔了片刻后,她才将目光移回王泓脸上,含笑说道:“这是哪儿来的手帕。好像不是宫里的东西呢?”
一时之间。王泓脑海里诸多念头齐动。
这朴素的棉手帕。太过普通了,放在宫里只够做抹布的品质,却还嫌小。他是不可能再找哪个宫女暂时替小星“顶包”了。
微怔片刻后,王泓作出一副有些为难的样子,支支吾吾地道:“这……这是儿臣捡来的……”说罢,他手指一挪,终于将整个手帕都握进拳头里。
“来来,让母妃也看看,你捡到了什么好东西。”正当王泓准备把那方素棉手帕再次塞进袖拢里时,德妃已伸手过来,握住了他那攒着手帕的拳头。见此情形,他也只能顺意地松开了拳头。德妃拈起他掌心那方手帕,才刚一触指,她就讶然道:“怎么是湿的?你把湿的手帕藏在袖子里做什么?”
王泓眼中神色闪烁了一下,紧接着就解释道:“儿臣刚才用手帕擦过汗,棉帕子不容易干。”
好在这棉手帕在袖子里已经捂了许久,否则要是最初那个样子拿出来,可就一点都不似只是擦过汗那么简单了。
“这些事尽可使唤仆人做,你当华阳宫里养的这些宫婢都是摆设吗?”。德妃佯装责备了一句,但她此时的注意力其实大部分都放在了那方毫无宫廷气息的素帕上。
在指尖抖开了那方微湿的帕子,凝神扫视片刻后,德妃果然也发现帕子一角绣的一片花瓣。这一点刺绣虽然也很简朴,只用了一种颜色的丝线,刺绣的针法也是很简单的平行针脚,但却也足够证明,这帕子是女子的事物。
一方女子使用的手帕,出现在一位皇子手中,并且这方帕子过于朴素,像是民间女子所有,却被一位深居宫中的尊贵皇子神情紧张的藏匿。这一帕一人之间,仿佛存在着什么故事。
此时寝宫内室里没有丝毫异样痕迹,令德妃有思维空间往禁宫密探那方面想,她只是有些俗气、但也属人之常情地想到了某个方面,便含着询问的笑意柔声说道:“皇儿,这手帕是怎么得来的,你可不许瞒着母妃。”
王泓干咳了一声,不知道德妃是不是已经走入了自己掘的那条岔道上,便隐含试探意味地反问一句:“母妃何出此言,儿臣刚才说过了,是捡来的。”
“你啊,从来在母妃面前撒不得谎,这样的手帕,搁宫里就是身份最低鄙的宫女都不会使用,你能从哪儿捡来?”德妃说到这里,就掩唇笑了起来,“还在母妃面前藏藏掩掩的,我看你这藏的不是样事物,而是藏了一个人吧?”
若是德妃随行的宫女刚才去拿被子时,将屏风后那排衣柜里藏的两个人捉了出来,德妃再说这话,一定会令王泓心惊肉跳。
但现在他大致能有自信,衣柜里那两个人不管是耍了什么戏法,总之是不会被德妃的宫女发现了,他便放心下来,能比较从容地应对德妃询问。
从德妃刚才那番话中,王泓听出来了他希望设计到的结果,心中微喜,接下来的布置就简单许多了。
“母妃,儿臣说了实话,您可不许气恼。”假意装作犹豫了片刻,王泓才开口接着道:“这……这手帕是儿臣在宫外捡到的。年初的时候,儿臣得知皇姐准备中元节出宫去逛灯会,便求了她好几天,终于得她同意,带了儿臣一起出宫游玩了一趟。灯会那天,街上非常热闹,也就不知是哪家姑娘遗落了手帕……”
王泓说着话的同时,眸色微垂,隐有羞意。
德妃看见这一幕,就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了。虽然她的确有些恼。二皇子居然瞒着她跑去宫外游玩,这要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但一想到这孩子也开始懵懂知情,这是一种可喜的成长,她眼中又浮现出笑意,温言说道:“肯定又是叶医师家的孩子跑宫里来闹的,没想到这次竟把你也带出宫去了,等下回那妮子再入宫来,本宫定要好好给她上一堂女训课,她在女学那里算是白念几年书了。”
王泓连忙补充说道:“母妃千万不可,中元节的事。都是儿臣求她们才答应的。那件事说好了要瞒着所有人。若是为此令她们担了罚,今后她们恐怕连华阳宫的门都不敢迈了,儿臣今后还能找谁解闷呢?”
加上这番话,先在德妃这里做个准备。待她再去找公主王晴对口风时。即便公主不知情地否认了。也不会引人质疑。
德妃此时却没有想这么多,她只是在听王泓时,心里顿时冒出一个念想。便笑着道:“你是皇子,还会发愁找不到人解闷?母妃是瞧出来了,你心里已经有人了。只是啊……这宫外之人终究身份低了些,配不上你。今儿这事,母妃改日再跟你父皇商议商议。你也到了该选妃的年龄了,此事择日也要报礼部议办。京都诸位贵族家适嫁的姑娘,母妃早就帮你留心着了……”
没想到这个话题才刚开了一道缺儿,德妃就一下子念叨出这么多准备来,看来她是真准备把这事情做实了,王泓却有些无所适从起来,有些紧张地连忙出声婉劝:“母妃,儿臣现在还不想选妃。”
“嗯?让礼部把贵女名单画册编好递上来,先让你看一看,这样又不会妨碍到谁。如果京都贵女里头,还没你看得上的,那正妃的位置也可以先空着,侧妃却是要选一两个妙人儿的。”德妃说到这里,稍稍顿声,脸上笑容略敛,这才接着又道:“至于宫外你留心的那位,如果你一定放不下,告诉母妃她是哪家的姑娘,母妃再去向你父皇说说,凭空给她家封爵提位子是办不了,但还是可以赏赐一番,把她接到宫里来,做你的贴身侍婢还是可以的。”
听了德妃这话,王泓不禁默然在心里想:论贴身侍婢,谁还能做到他的小星那样细腻体贴?
看着王泓微微怔神的样子,德妃又追问了一声:“别再瞒着了,说吧,那姑娘是谁?”
“……”王泓收回思绪,望着德妃,一时有些失语。
那姑娘是谁?根本就没有宫外的姑娘,他又该怎么编?
就在王泓有些无言以继,寝殿内室全然安静下来的时候,殿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算是缓了王泓的尴尬。门外灯火摇曳,至门口熄灭,是两个提着灯笼的宫女从太医局那边请御医过来了。
御医朝德妃、皇子行过大礼后,德妃便暂时从榻边离开,坐去桌旁。一个太监搬来一把圆凳搁在榻边,太医坐了,从药箱里取出一个软丝囊,垫在王泓伸出的手腕下,再才搭上两根手指,开始诊脉。
只过了片刻工夫,诊脉结果便出来了,御医的答复与王泓刚才说的所差无己,无非就是要多休息静养之类的医嘱。
其实像这样的医嘱,王泓从小到大在御医那里已是听得滚瓜烂熟,几可倒背。为什么不同的御医对他地诊断却能如此口径一致,他心里大约也很清楚,困扰他多年的体弱之症,实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体质基础出了问题,什么药的辅助力也是不够的。
御医开了一道补养方子,一道安神方子,便准备拜别离开。
德妃看过了那两道方子之后,就拦了那御医,质疑说道:“这样的方子,皇子平时就常常服用,可医官仔细看看,皇子虚汗发烧,岂是这两道普通方剂可以治疗的?医官是否疏漏了什么?”
御医闻言迟疑了一下,转眼又将王泓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目光在一旁两个各抱着一叠锦被的宫女身上扫过,视线最后回到德妃脸上,缓言说道:“现在的时节已近春末,气温渐趋升高,殿下是不是盖得有些厚了?”
德妃解释道:“本宫刚到的时候,皇子已是发了一身的汗。但额头却有些凉,本宫以为他盖得不够,才叫宫女加了被子。可后来本宫才发现,他身上其实烫得厉害,医官不觉得这种症状很严重吗?”。
御医轻轻捋须,思酌着道:“下官刚才为殿下诊脉,并未发现异样。另外,殿下自少时起,贵体就容易忽起燥热,但往往在不久之后会自然消退。虚汗之症。则需要慢慢调养。一时也急不来。”
哪怕是为身份尊贵的皇族服务,作为一名资深医师,最信任的是几百年来医道先辈留下的典籍,最自信的也是自己用心钻研的医术。哪怕病人质疑。乃至帝王亲临怒斥。这点坚守的原则依然不会改变。
面对德妃不善意的目光。御医依然能保持精神镇定,不论是为他自信的医术,还是为了行医之基础就是不可自乱阵脚影响对病症的判断。他都必须做到如此。
顿声片刻后,御医又说道:“汗湿的衣物必须及时换去,以免真正的风寒袭身。”
这本来是与医技无甚关系的小事,皇子的养母既然在此,必定会料理到的。然而医者父母心,御医在片刻犹豫之后,还是多了一句叮嘱。
德妃却觉得御医的这声叮嘱非常多余,仿佛是在凑话打发她,她也因此仍然不觉放心。但她对医道之事也实在是无所了解,便不能拿出有力的佐证指责御医是否误判。
要知道,当今皇帝、她的夫君最尊重世间两种无爵之人,其一是传授学问的教书先生,其二就是救死扶伤的医师。因为这一点,在前朝饱受贵族欺辱的御医,虽然在新朝依然不具有干涉实政的权力,但行走在宫内宫外,身份却是光鲜了许多。
皇帝特赐御医一种荣耀,无论何等贵族,与御医相逢时,在受过王公贵族之大礼后,都是要还施敬奇门异士之礼的。
德妃明知这一点皇帝亲定的规矩,便不能像使唤宫仆那样使唤御医。至于她心里始终放不下的那点担忧,在思索片刻后,她就尽量将语气放缓地又道:“本宫总有些担心,皇子手上的伤……”
御医微微躬身说道:“回禀德妃娘娘,二皇子殿下手上的伤,下官在太医局也听同僚季医师说过。按照季医师地医判,二殿下此伤的确太过深入肌理,但所幸未伤及手上经络,伤愈后不会对五指的活动留下隐患,娘娘可以放心。”
同样的话,德妃已听过不止一次,对于这种安慰,她已然无甚感觉。
轻轻叹了一口气,德妃似是随意地说了一句:“本来皇子手上的口子眼看着是快合上了,但他出宫一趟,不慎又挣裂了。这都是本宫不好,就不该允他出宫的。”
“娘娘说的是恒泰馆发生的事……”御医的话才说到一半,忽然自行打住,他忽然另外想起一事,嘶嘶吸了口气,以极慢的语速又道:“季医师一直与下官在太医局药房整理昨天新采办入宫的那批药材,傍晚离了太医局,去南院为陛下诊脉的好像是陈医师……”
德妃依稀能从御医这话里头听出一丝异端,当即挑眉说道:“去南院的的确是陈医官,这有什么问题么?”
御医问道:“娘娘方才说到,二殿下手上的伤裂开了一次,那么傍晚为二殿下再行包扎的医师,不是这几天一直负责此事的赵医师,而是陈医师了?”
德妃点了点头,然后目色微疑地道:“无论是陈医官还是赵医官,都是为皇家疗病保康的好助手,换谁为皇子治疗,不都是一样尽心尽责么?”
“下官并非要说陈医师就不尽责了,只是在这治疗过程的中途换掉原治医师,却是行医大忌。”多的理论,这御医没再赘述,只直接话入正题,“二殿下手上的伤本来也愈合得差不多了,若再次裂开,伤口也会比原来缩小许多。而按照陈医师惯用的治疗手段,对于外伤用药,他会加用一道‘猴蒲草’。这种药草对加速伤口愈合有奇效,但也是因此,受用者会有一两天身体出现些许发热症状,这也是伤处新肌快速增长的原因所致。”
御医讲得很仔细,但德妃却只是从他这番话里牢牢记下两个字,当即有些不悦地道:“些许发热?你可知道皇子现在身上烫得多厉害?你们也并不是不知道,皇子体质异于常人,需要更的用药,但凡有副作用的药,都最好不使用。陈医官是医术倒退了,还是今天喝酒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