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炽未言其它,只是忽然问道:“你约他什么时辰在这里汇首?”
“时辰是差不多到了,只是…”王哲的脸上现出一丝为难神情,“不知道他会不会被那些商户拖住…”
“我出来一趟不容易,今天这两个时辰已经令我挪了许多事到晚上,索性再等等。”王炽的脸色一派平静,顿了顿后又道:“阮洛是个守时的孩子,大臣那边早有言传了。”
他的话正说到此处,‘旗还楼’前由平整的石砖铺就的一片坪地上,现出一个年轻人的身影来。
镶青边的深绛色衣衫前摆直至脚踝,但却丝毫无碍于衬出他修长的身形,腰间没有佩戴什么玉饰,只是怀中抱了厚厚一摞账簿,十分显眼。今天的阮洛看起来精神不错,双眸熠熠有神,瞳如点漆,习惯抿着、显得有些薄的嘴唇透着健康的红润。
阮洛前脚刚迈入‘旗还楼’前的半开式围院,也已看见了站在门阶上的两个人。待他下一刻看清了好友王哲身边的那位华服中年人,隐隐识出其身份,阮洛的心不可抑止地狂跳了一下,脚下步履也是一滞。
不过,他也只是微微滞了滞,就恢复了常态,因为他感受得到,那个华服中年人今天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站在这里等自己,那么自己亦可以一个晚辈的礼仪去迎接。
望着这位多年不见的长辈,他如今已是身份尊贵。眉宇间自然的有一种不怒自威、俯扫天下的气度。但,他在看向自己时,双目中则有着暖和的温度,还有一丝期待的意味。这样的对视,让阮洛很容易地想起了小时侯的一些过往。
那时父亲还健在,常与这位伯父在大帐中一谈就是一天,说着许多令他感觉晦涩难解的字句,但他仍习惯躲在营帐外偷听。那时候的他还只是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缩着身子蹲在宽大军帐帷幕后的角落里,倒让他成功瞒迹了好几次。
然而终有一天。他还是被发现了。当时父亲的恼怒咆哮声瞬间就在他头顶炸开。而同在帐中与父亲一道商讨着什么的这位伯父心情则大为不同,大笑着把他甩到肩头,跑到训马场玩了好一会儿的‘骑小马’
由这位伯父主动扮演小马,自己则是那到了最后被颠得直吐酸水的小骑士。守在周遭的许多叔伯小哥的脸不知怎的。全都黑了下来……
那天过后的好一段日子。只要听见一种精铁环扣碰撞发出的声音,阮洛就会心神颤抖。因为这位伯父极少离身、挂在腰侧的一把宽刀刀柄上留出一串铁环,只要他一走动。就会发出这种声音。而阮洛真正怕的,是当这位伯父走近他后,千万不要再玩那直要将人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颠出来的‘骑小马’游戏了。
直到数年后,阮洛才明白这位伯父当年的举动何其癫狂,并隐约知道,那天父亲与他似是正好谈合了某件事,才使他异常激动,以至于将当时他的大将军的威严也暂时丢却了。但不论如何,每每想起这一段,阮洛便会不自觉的弯起嘴角。
很快心里有了打算,阮洛眼中流露出淡淡笑意,继续缓步向前。
阮洛的父亲阮承纲与王炽有过命交情,早在王炽正式点兵返逼京都之前,阮承纲就已经在王炽的军帐中为其效力。对于王家起事于京都这件重大事项,其中最为关键的两名谋士就属阮承纲和林杉了。
阮承纲和林杉各有奇才,常聚于一处军帐中与王炽谋事,却并不冲突,因为阮承纲的智谋长处主要体现在军策,是术;而林杉擅长的主要是军工,是器。没有一定的专学基础,林杉所造的军工之奇无人能轻易模仿,而林杉也常常感叹佩服于阮承纲的计谋之妙,诡异多变。
忆及当年事,阮承纲的主见是动兵戈,彻底斩尽北雁皇廷,以解北边从未停歇的战乱,但这一场计划中的战役,无论是出师之名还是军资补给,都是需要当时的周皇廷全力支持的。然而当时的王炽已经不太周皇帝会答应此事,甚至就算答应了,粮草和军资的供应也可能在中途出现断裂带,这对于军团来说可能会造成毁灭性伤害。
所以,尽管当时阮承纲做出了周密的战书,也获得了王炽的赞赏,但王炽并未同意此出兵计划,还因为怕阮承纲主战的锋芒太露,暂时将他雪藏在一个小营帐里。
因为战事暂缓,做了执笔郎的阮承纲无所事事,每天净做些代写书信,抄写大军伙房每天消耗了多少斤菜、宰了几头羊的琐碎事。但阮承纲并未因为理想受阻、身份遭贬就沮丧,也没有因此恼火于王炽,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是王炽在意的难处的确是太难,王炽肯定也愿意战。
大家现在都在等一个机会,只是这愿意等待的日子也挺枯燥。
直到几年后,王炽带着林杉来到北疆军帐,两位谋士一见如故,这样不温不火的事态才出现转机。
林杉非常赞叹于阮承纲的军策天才,但王炽担心的补给之事也是严酷的事实难题,对此,林杉做出一个非常胆大的设想:如果大周是姓王的人做主,那么王家军北伐之事再无后顾之忧。
但若真决定了这样做,那就绝非是王家图一时之快意的选择。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个延绵了数百年的王朝要易主,前期需要极为的谋划铺垫好一切。而最后若成事,后期的执政也是任重而道远的。
不论如何,林杉的设想给前头受气、后面受憋、锢足于北的王家头顶捅开了天窗一角,让阮承纲看见了实现自己理想的机会。只是,这个机会的前期铺陈。需要一个比较漫长的迂回战线与有选择性的等待。
要等王家称帝,要等王家至少把周朝廷快要败光的国库充盈起来,年轻一代的兵士也需要时间锻炼……
然而,世事无常……
离王家集结的军团真正逼入京都、直刺皇宫还有一年左右的光景时,阮承纲当时所在的军团第十九兵组行至富水郡暂驻。该郡正滞留了数量庞大的难民,这群难民来自许多个不同的郡县,背井离乡的原因大多都是为了避兵灾,却因为突然爆发的瘟疫侵袭停步于此。破败荒凉的富水郡内城大街上,四处可见病死难民的尸体,致使十九兵组中也有兵士感染。导致最后疫情传入了军师营帐之中。
阮承纲壮志未捷。就病死在征程的路上。王炽一生都忘不了他的这位知己战友在弥留之际突然的回光返照,只因他心中有太强的不甘心,使他的双眼在那一刹那间充血,变得一片赤红。
时至如今。已是十一年。阮承纲的“北伐书”还搁在御书房一处隐秘夹层里。王炽虽然已经做了快十年的皇帝。但对于故去老友的征北遗愿,付诸行动的计划尚还在犹豫阶段。王炽现在能为老友做的,仅限于照顾他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
如无意外。王炽是想让阮洛继承其父的志愿,将来展开北伐战线时,让他去帅帐为辅。然而可惜的是,当年十九兵组在富水郡染上瘟疫,不但害了阮承纲,就连当时年不满四岁,刚刚学会坐稳在亭车上,与父亲一起穿梭在兵士方阵之间点兵的阮洛也未能幸免。
在这样的大不幸发生后,尚算安慰的是,当阮承纲初期出现疫症时,阮洛就立即被一组兵士送到了别郡,密切进行观察治疗,阮洛因此逃过一劫。但尽管如此,可能是因为年龄还太小,身体里就浸染了多种药剂,阮洛的头脑虽未受疫病损害,身形成长也没有出现残疾,但身体素质却是非常差的。
好在,如今也已长这么高了,即便仍不能承他父亲的宏愿,去往北疆,那便作为一个寻常人那样生活,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吧?
看着不急不乱缓步走来的阮洛,王炽禁不住就想起了他的父亲,想起了那一段在军中的生活,他的眼眸深处复杂了一瞬,最后目光落在阮洛脸庞上时,目色再度渐渐温暖起来。
阮洛还未走到王炽跟前,就站定在台阶下,一撩衣摆要拜下。王炽见状,立即伸出一只手,凌空虚扶了一下,道:“阮贤侄,在这旗还楼前,你对我就像在寻常人家里一样,称我一声世伯就足够了。”
“承蒙世伯不弃,在家父亡故后十多年来,一直没有对愚侄断过生计照顾,愚侄长大至今却丝毫未能报答。十数载别离,今天终于能再见世伯,愚侄更要好好给您磕一个头。家父若还活着,也一定会是这样教诲的。”
这番话说罢,阮洛便不再迟疑的双膝着地,在王炽面前跪下,将手中厚厚的一摞账册放在身旁地上,然后双掌伏地,认真地叩了一个头。
这一次,王炽没有再拦,但他那双不怒自威的虎瞳中隐有热度烫过。
在阮洛抬起头来后,王哲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搭了把手拉他起身。
“王兄,让你久等了。”阮洛起身后看着王哲抱歉的一笑,然后他就要弯腰去抱起地上那摞账册,却不料,他才刚有弯身的举动,那一摞账册就被王哲先一步抄入怀中。
垂眸一通扫视之后,王哲没有将这些账册交到阮洛手中,而是目色有些严肃地道:“有时候我真是拗不过你,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你又不缺钱用,为何要揽这么多活做?”
似是平时没少听这一套说教,阮洛闻言后笑得好无奈,慢慢说道:“看起来是挺厚的,实际上都是已经被账房核算完了的账册,我只需要过目一遍就行了。”
“我管你怎么弄…”王哲伸手轻轻一拍那摞账簿,却激起一层灰尘,在阳光充足的白天亦可以看得很清楚,“总之,天黑之后不许你再点灯看这些,白天再忙碌也必须午睡。每天四顿饭必须要按时吃,知道吗?”。
“知晓、知晓,你可以把那些还给我了吧?”阮洛眼中流露出些许急切,嘴上虽然答应得满当,但他的目光一直紧盯着王哲怀抱的账册,显然是已经有些走漏了他的心声。
此时王炽也已下了台阶,走近过来。见二人聊得有趣,他也凑了一句进来,温和笑着道:“哲儿陪你来京都居住,可不如他陪你在泊郡休养时那么简单。他特地找了个人照顾你。阮贤侄可不要只是嘴上能说到。否则哲儿也会发火的。”
王哲听了他这话,心里则在想:安排待在阮洛身边,父亲的‘功劳’也并不小啊!现在您将这功劳全盖在我头上,将来不知要变成一种何等样厚重的责任?
阮洛闻言则是微微讶异。目视王炽时。他的目光滞了滞。等他转眼看向王哲,才缓言道:“即便是在泊郡居住的时候,你也没有这么做。现在我的状况比那时要好很多了,为何……”
不等阮洛把话说完,王哲就淡淡一笑,截断了他的话:“你这是在装傻么?在泊郡我一直待在你家,哪里都不去,难道不是在照顾你?现在嘛…就是因为见你现在身体已无大碍,我才敢把你丢给别人照顾。”
阮洛歉意一笑,微微躬身道:“在泊郡,承蒙照顾,我亏欠你的更多了。”
王哲立即摆了摆手道:“哎,别总提这些。但是,我找来的人,你不能不听她管束,刚才我说的三条你都必须做到。”
话微微一顿,他看了站在一旁的父亲一眼,然后转目看向阮洛,才又说道:“我已经请示过父亲了,假若你回京之后身体又变差了,不论是何缘故所致,他不介意从户部调派一位‘老算盘’出来,暂时接管你目前管的产业,然后再把你丢回泊郡住个三五年。”
阮洛怔了怔,忽然道:“你不能剥夺我的爱好。”
泊郡因为水泽遍布得名,但这种地质特点导致这片地域的农耕受限。大多数田地都是邻泽而置,不缺水源却少丰沃。虽然田野里只要有春播,每每也都能有收成,却无法繁盛。所以这个小郡的人口就如其农田面积,一直发展不起来。
说白了,就是水多山少风景好的泊郡,是一个非常适合闲雅之士游玩的地方。然而,无论是抚琴、画荷还是垂钓,都不是阮洛的喜好。在这个不繁华也不需要商业,算盘到了这儿多半是被挂起来接灰尘的地方住了三年,他已经快要待不下去了。
王哲垂眸扫了一眼怀抱的账簿,却依然不将它还给阮洛,同时还一脸不以为然地道:“爱好是会让人感觉愉悦的事项,我绝不认为,会伤害人性命的事情,能称得上是一个人的爱好。”
末了,他忽然又有些神秘的笑了笑,说道:“泊郡的蛇可真多啊,不过能吃的蛇也不少,所以我也不介意再陪你去那里住一阵子。”
之前那三年陪阮洛住在泊郡,非他所喜的文人雅事,王哲虽然都会,但也都称不上是爱好。可这不代表王哲会像阮洛那样干坐在小院里哪儿也不去,以王哲的性子是无法忍受长期待在一个地方的,连皇宫都无法让他留步。
于是,在泊郡的第三年,等阮洛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山少而无法满足王哲狩猎愿望的泊郡终于回馈给他一个好礼物:蛇。
泊郡水泊连片、沟渠纵横,所以蛇是非常多的,并且多为倚水而生的蛇。这类蛇大多没有剧毒,但泊郡本土的人大多还是具备一些捕蛇本领的,而捕蛇本领在一处地域普遍化后,就会出现捕蛇高手。王哲便是拜了一位这样的捕蛇高手为师,并且这位师傅不但教他捕蛇,还教他烹蛇,
无毒的蛇,之所以被捕杀,大多是为了满足人的口福——阮洛知道,之所以泊郡那么多捕蛇人,王哲偏偏看中这一位,就是为了学他捕蛇来吃。
之后半年多的日子里,王哲出去捕蛇,回来就是各种烹蛇,煎炸炖烤,唯有一项原则不变,就是只让阮洛闻,不准他尝。
负责调理阮洛身体的乡医易温潜也是这么认为的,却不知道是医理如此。还是易温潜根本就是被王哲烹的蛇肉收买了气节。
总之在那段日子里,院子里常有的一道风景,就是王哲和易温潜就着一壶老酒,对着一盘蛇羹又啃又嚼,另一个人在一旁故做不知,却暗暗在吞口水。
这样的日子,阮洛也受够了。
所以,阮洛知道王哲这会儿忽然提起泊郡的蛇,是个什么意图,但对此他却无力再辩驳。只能用直视对方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
王哲却也没有再继续说些什么。
这时王炽开口了。他像一个民间很常见的慈祥长辈一样温和笑着,看着眼前这两个似乎要争吵起来的后生,他既不劝架也没拉偏架,只是温言说道:“走吧。我们一起去见一见那位将会代替哲儿照顾你的人。也好让我品鉴一下哲儿挑人的眼光。”
阮洛连忙点点头。要跟上他的步子。
王哲则在心里叫唤:父亲,这挑人的眼光可真是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就在这时,三人才刚转身。还没往旗还楼里走,一行由另一个方向传来的脚步声忽然接近,引得三人的注意,大家都驻步回头。
旗还楼对面的空旷街道上忽然来了一队兵士,他们只走到楼前三丈开外的空旷坪地上,就止步呈方正队形,面向站于旗还楼大门前高高石阶上的王炽齐齐单膝着地,只有站在兵士最前面的头领模样的人没有行跪拜礼,而是深深一鞠。
带这队兵士来此的头领正是京都守备总领历盖。身为当朝皇帝,王炽微服来到旗还楼,把随从全都散到距离此楼十几丈开外的位置,是为了方便他较为隐秘的处理一些相当于他的家务事的琐碎。
可没等他把要处理的事办完,他的这些侍从就都出现了,并且是由厉盖带来的。在看见这位为王氏江山出了血汗之功的把兄弟出现,不等他禀告什么,王炽已然知道,肯定是朝中有什么急件到了要他亲自审阅。
身为王炽的拜把兄弟,多年的老战友,厉盖自然也知道王炽独身来这里是要做什么,所以他虽然迫于事急,只能提前接皇帝回宫,却是什么也没当着面说出来,同时也没让那一大群的御卫出声。
王氏王朝建立不久,百废待新,接下前周皇帝玩剩下的江山社稷,从维持朝局到有空暇调理民生,登基十年来,王炽根本没怎么休息过。想到自己又要匆忙离开,好不容易挑了今天这个他认为比较合适的机会……却又要与女儿擦肩而过。王炽忽然想起不久前在京都百姓与一些外郡来客共度春启节时,他在杏杉道的一个僻角差一点就可以见到自己的女儿,但也是中途被朝中急报叫回去了,此刻的他不禁有些心烦。
虽然身为帝王,他应该有广阔胸怀,主振朝纲、心怀天下,但皇帝终究不是真神,也有思考自己家务事的时候。王哲这是第二次因公务错过与女儿见面,随同样微服随侍的皇家卫队离开旗还楼,在返回宫中的路上,他不禁心生一种错觉:身为皇帝,到底是掌控群臣天下的时间居多,还是身受社稷变换的推使、因公误私的时候多一些?
尽管这一想法在他心里出现的时间只有一瞬,却让他在登基以来第一次对皇权产生了一丝疲倦。
在王炽转身随卫队离开之前,他的眼神授意令阮洛没有跪拜,而是如皇三子王哲那样揖手以礼,用平静目光送他离开。
待御卫队护送皇帝的阵仗行得远了,刚刚在御卫集体向皇帝跪拜时闪身到一旁的阮洛这才走近王哲身边,叹息一声道:“陛下太忙了,草民还给他添麻烦,实是不该。”
见父亲仓促离开,王哲眼中的失落感一闪而过,而听到阮洛的话,他不禁又是微微一晒:“你怎么了,见着刚才那阵仗就跟我见外?你还跟我自称草民,如果阮叔叔还活着,你能是草民?就算现在没有阮叔叔看着你……我父亲可是一直在想着什么时候合适,把你调入户部,替国朝拢紧税收大门。你倒好,一直被那些商人使唤,还没完没了的折腾。”
王哲忽然来了这么一大通的牢骚,击得阮洛有些措手不及。最后他只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户部之重,关乎全国税收和民生支配,以在下之身,恐怕难堪大任。”
王哲闻言,心中起了几个念头,最后却是相互抵消,他脸上浮现出欲言又止的神色,但随后只是淡淡道:“算了,这些以后再估量。现在只能由我去见那位以后要服侍你一段时间的姑娘了。”
阮洛忽然也想起自己差点忘了一事。便问道:“这事儿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对于这个问题,我的确要向你说声抱歉,我一时竟忘了。”王哲的话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你说。如果我告诉你。今天不是来见我父亲。而是要见那位姑娘,你会不会不是迟到,而是直接不来了?”
阮洛闻言微窘。干咳一声后道:“走吧,不能让人家再等了。”
旗还楼二层的雅间里,在听完九娘所述的,今后在宋家暂居时的一些生活细节和可能遇到的问题后,莫叶沉默了良久,最后点了点头,表示已经将这些了然于心。
在九娘觉得对于莫叶这边的准备事项已经做足,将要起身去隔壁引那两位王家的人过来时,忽然听莫叶开口问道:“九姨,不论我去宋家照顾那位阮,是以丫鬟的身份还是什么别的…我自持的身份应该是什么呢?”
“对了,真是差点忘了告诉你这一点。”九娘重新在茶案旁坐下,温言说道:“如果有人问你,而你必须回答的话,你现在的身份就是程戌的表妹。而程戌现在挂名在城北桦风路老程杂货铺,是那家店的店主。”
“程戌?”这个名字甫一入耳,莫叶就觉得耳熟,脑海里思绪一转,她就记起来了。程戌正是那个伍书的把兄弟,自己与他有过两面之缘。然而念头再一转,莫叶又疑惑起来:程戌不是与伍书同在某一组么?为何伍书的身份那么隐蔽,他却可以在商号挂名呢?
心存困惑的莫叶就听九娘接着说道:“那位给你送药的青年人今早写信到东风楼,说他暂时有事困身,将你转交给程戌照顾,你们两个应该已经见过面了吧?”
“嗯,你也见过的,那天我们一起去老宅的时候,引路的那个大哥就是程戌。”从九娘的话里隐约能听出,伍书终于还是因为盗书的事惹了麻烦上身。莫叶有些恍惚走神,话说到这里,她忽然调转话题道:“九娘,我今晚的药饮会怎么解决?”
“这个……”听莫叶提起此事,九娘的脸色忽然慌乱了一下,像是她发现自己疏漏了什么。不过很快,她的脸色就恢复如常,微笑着道:“这个问题你不用担心,会有人安排好的。”
隐隐听出九娘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说什么,莫叶便不再多问。
谈话至此告一段落,九娘站起身来,莫叶见状心起一念,即问道:“我什么时候去宋家……难道就是今天?”
九娘点了点头,看见莫叶在讶然之后,眼底有一丝不安浮过,九娘想了想后安慰她:“叶儿,我知道这样的安排对于你来说,是很仓促,但东风楼真的不适合你多待。阮除了早些年痼疾缠身,现如今已没什么大碍,并且可能是因为这样的经历,他的性格可比寻常男子要柔顺许多,你们两人应该能很快融洽的。”
她刚说到这里,雅间的门就被人从外扣响,九娘去开门,而莫叶也已经站起身,稍稍整了整自己的衣摆。
敲门的是旗还楼聘用的一个迎客小厮,在礼貌性的叨扰几声后,他便引出了真正要与九娘见面的两人,正是刚刚送走皇帝,从楼下上来的阮洛和王哲。
初见这二人,莫叶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似乎曾经见过那位名叫王哲的少年人。而那位与王哲年纪相近的阮,也正是如九娘多次提到的那般,是个温和之人,并且从气色上来观察,如果不是九娘先提醒过,是很难看出他曾经害过大病的,这一点也让莫叶宽心不少。
互通姓名后,四人没有再在旗还楼里多停留,略寒暄了几句,九娘就告辞回去了。
从短暂的相处过程里,莫叶发觉九娘对那位王好像有些忌惮。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形容为敬畏,直到王哲似是有意无意的说了句“不必拘礼”,她的神情才自然了些。
这一点发现让莫叶隐隐觉得,这个叫王哲的人,或许身份并不简单,她对他不禁也多留了个心眼。但她越发如此,就越发觉得王哲与她似乎有些相熟,到底熟在哪里,她却不得而知。
考虑到马上要随阮洛去宋家,莫叶便收起了一切闲杂心思。专心于眼前之事。
离开旗还楼后。三人就一直步行于这片高楼林立的街区。走了有一会儿也不见有车驾来接,莫叶不禁疑惑了一声:“恕婢子冒昧,刚才在两位上楼之前,我好像听见二位不是独自来此。为何现在却不见车马接送?”
料想自己在寄居宋府后。就要以服侍阮洛的丫鬟自居。即便不是真的一辈子在宋府当丫鬟,但该有的谦卑还是要做足,于是莫叶顺水推舟。将前两天在叶府养伤时,对叶府那两名丫鬟的观察嫁用到自己身上。仔细一想,叶府家主对其聘用的两名丫鬟给予的自由应该算是较高规格的了,今后暂时用在自己身上,好像也蛮适用。
看见阮洛和王哲同时侧目看向自己,莫叶心绪乱了一丝,忙又指了指王哲怀里抱的厚厚一摞账册,斟酌着道:“不知还要走多远,王,不如你分一点让婢子负担。”
王哲目色凝了一息,然后眼角含笑,缓言说道:“无妨,回去的路没有多远,内城禁马令重,我们来时也是这么走来的。至于你刚才的听闻,那是在我们来时,恰好碰上一队人,似乎是什么高门望族吧,排场还挺大,竟不知你坐在旗还楼偏后的雅间,隔了几层墙板也听见了。”
阮洛自然知道王哲为什么这么说,所以他没有分辨什么,倒是又盯上王哲怀抱的账册,微笑着道:“王兄,还是让我来拿这些吧,这些本来就是我要忙办的事。”
“你就在一旁待着吧。”王哲立即表示出拒绝的态度,随后又补充说道:“等会回去了,我还要给莫姑娘商量一下,这一堆的东西要怎么分派给你才合适,你可别想着怎么一口气翻看完它们。”
莫叶连忙在旁附和了一声:“商量不敢当,婢子但凭王差遣,会竭力做到恪尽许诺。”
莫叶在心里牢记着刚才在雅间里,九娘对她叮嘱过的注意事项,其中重点就提到过她今后服侍阮洛的主要内容就是监督其作息规律。此时眼前有个比自己更熟悉阮洛身体情况的人,莫叶当然会表示出要以他的判断为自己判断的行事态度。并且,这种遵守规则的态度还要当着阮洛和王哲在一起的时候表明,这样以后如果有看不住阮洛的时候,她也好让自己说出的话更有力度一些,但在有力度的同时又不会显得逾越了丫鬟的身份。
莫叶的话正好击中王哲满意的地方,就见王哲转过脸来朝莫叶点了点头,阮洛却是微微愣神。
隔了片刻后,阮洛忽然说道:“莫姑娘,你不必以‘婢’自称,不知道从今天起,我们以后还要互相帮扶多久,但从今天第一次见你开始,你这样称呼自己就让在下觉得为难。算一算年纪,我比你年长几岁,如果你不嫌唐突,以后可以叫我一声阮大哥。”
“呃……”莫叶迟疑起来。
“我游荡四方,同阮兄一样没有使唤仆役的习惯,不过身边如果多几个随从侍候,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异样。”王哲先对阮洛说了一番自己对此事的态度,然后他转脸看向莫叶,接着又道:“不过,阮兄有时候对待问题,总是比常人多出几分认真,既然他这么说,你就如他所愿吧。”
“那……以后请阮大哥多帮携小妹了。”莫叶说罢,想了想后又向阮洛欠身揖手。心绪松缓下来后,以前在书院学来的那已成习惯的一套就显露出来了。
阮洛见状轻“咦”了一声。
王哲则直接说道:“我听介绍你的人说,你以前在书院待过,现在看来不仅如此,还应该待了有些年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