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伤未愈的林杉本该静养,但他坚持按原计划行事,一众下属只能照办。
林杉在回到内城与皇帝商议完事后,准备随燕家商队出城,不料在半路上他又昏迷,把他此行带着的随从吓得胆颤,连忙去请严广来救人。
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在药物的作用下,林杉苏醒了片刻,他睁开眼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在问时辰,第二句话,则是叱令出城计划继续。下属们没办法,只能照做。
还好燕家的人十分守诺,在城门口干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有因为觉得等不及了就先走。于是在京城北大门处,就有了后头那三辆旅车插队到商队中间的一幕。
搭了燕家商队顺风车的后来那三辆马车,最后头那一车上载的是昏睡中的江潮,中间那辆即是林杉所在,而打最前头那辆车上,载的则是乔崔与陆生。
][].[].[]陆、乔二人身上的伤比起其他伤员都要轻一些,确切来说是没有伤到本元,恢复起来,总体也显得快上许多。养了将近半个月之后,两人现在都已经恢复了一部分基础的活动能力。
然而,燕钰正准备待车夫掀开马车门帘后,向车内的俩人关怀几声,他实在想象不到,车里的两个人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就打了起来。
以他二人目前的身体状况,要想你一拳过来我一掌的硬打一架是不可能的,但这不表示他们就可以小打小闹。目前两人只是略微恢复了一些行动能力。但动作过大,还是会存在拉裂伤口的危险。
当燕钰的目光投向车内,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头上包着厚厚布带的陆生面对车门口沉默坐着,一旁有一个郎中在给他背上一处烫伤处换药。
在这两人的身后坐着的是乔崔,他的两条腿和一只手臂上,也都用类似陆生缠头的布带重重缠裹,布带里头则上有夹板,这使得乔崔的双腿和一只手臂都显得异常粗壮笨重。
可他都变成这样了,还不知消停。正用他那唯一没怎么受伤的左手。拈着那郎中清理陆生伤口后扔在一旁竹瓮里的纱布团,缓缓扬起,不带什么力气的砸在陆生身上。
沾着血与脓的纱布团缓缓穿过马车门,掉落在燕钰足下。燕钰看着车里的几人。不禁愣了愣神。
车里的乔崔看见了站在车门处的燕钰。也是一愣。然而坐在他前面,离燕钰最近的陆生却只是抬了一下眼皮,目光有些滞缓。
那郎中看见了燕钰。则是暂时停下手里的活,施礼称了声:“燕少当家。”
燕钰旋即还施以礼,温言说道:“医师不必多礼,给伤者治疗之事最为重要。”
那郎中闻言即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很认同燕钰说的话。同时,见这位燕家未来的接班人如此平易近人,待人丝毫没有富家子弟的桀骜,郎中的心里也颇感欣然。
车中的乔崔和陆生身上都有伤,而且还没好利索,不方便行礼,方才燕钰与那郎中打招呼时,这俩人以含着敬意的目光对视了一下,就算见礼了。
郎中束手后,继续用棉签子沾着药膏,在陆生后背的烫伤处细细涂抹。
站在马车门旁的燕钰目光转向乔崔,温和说道:“看你们精神尚好,我就放心了。这车外在下雨,空气郁浊,未免侵染你们的伤处,我就不多打搅你们休息了。”
燕钰话说得委婉,而车中的三人耳里听着这话,心里则都很明白他未言明的那一层意思。
所谓精神好,只是因为看见他们还有精神打闹。更别提谁在打搅谁休息了,要不是燕钰来询视车中伤员的情况,没准此时的乔崔已经把陆生惹怒了,两人已真的打将起来。
眼见燕钰将要离开,乔崔一阵欲言又止。他想问一问另外一车上林杉的情况,犹豫了一会儿后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礼貌的对燕钰说道:“多谢燕的关怀。”
燕钰微微一笑,没有再,转身走开。与此同时,一旁的车夫也慢慢放下刚才挂起的帘子。
车内光线稍微一暗,但车里的郎中并没有因为帘子遮光而将其掀开。
正如方才燕钰说的那样,陆生背上烫坏的那处皮肤,虽然面积和深度都没有另外那两车上的伤者严重,但也不能怠慢,最好不要被下雨天的湿风吹到,否则很可能对伤处不利。
车里的郎中精通医理,心里对此自然明白得很。之前燕钰没有来时,他在车门口的光被布帘子挡到时,也一样能给陆生涂药,只是此时有少倾,视觉上还有些受光线明暗变化的影响罢了。
待眼睛适应了车内的光线,那郎中就继续给陆生涂药,并且加快了速度。
烫伤药很快均匀涂好,并换了干净的布带封缠,郎中便拿着换下来被伤口血水污了的布带,出了马车,处理去了。
郎中刚一走,乔崔忽然用他那上了夹板的腿撞了一下陆生的尾椎骨,陆生坐在车里,后背离他的腿很近。而乔崔没有像刚才那样用纱布块去砸,是因为那些布块被离开马车的郎中全都带走了。
陆生没有回头去看背后那不安分的人,只是语态冰冷地说道:“你如果想当一个称职的瘸子,可以多用点力试着再踢我一脚。”
他这话里其实有两重意思:乔崔大力一脚踢出,直接把他自己那断腿里刚刚开始长新髓的骨头再折断一次,或者他被惹怒,将乔崔拖出去认真揍一顿。
乔崔是四肢断了仨,而他自己是身上有几处烫伤,不宜有大的行动。但如果他被逼到必须打架才能解决问题的境地,拼着身上皮肤全部撕裂的风险。他仍可以让乔崔的双腿以及一边臂膀留下永久性残疾。
乔崔初一听他这话,只明白了前面那层自残的指意,但当他慢慢意识到话的后头,还有一层有着凶残意味的话,他才认识到,陆生这话有点狠。
这可不太像陆生平时的风格啊!
乔崔微微眯了一下眼,他坐在陆生的身后,不太爱搭理他的陆生没有看到他此时脸上表情里的这一丝变化。
忆及以往,乔崔与陆生之间是存在矛盾的,不过这些矛盾只达到了不痛不痒的程度。两人彼此间都不会因为这点矛盾而隔夜记恨。
乔崔喜欢喊陆生“傻子”。陆生非常不喜欢这个称呼,但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记他的仇。
后来二组“双燕”中的另一位病故,乔崔黯然退组,并且还流露出对林杉的质疑。他一直认为那位‘燕’的病死。林杉是月兑不了责任的。因为这事。陆生心里对乔崔再生一层不喜。
因为这两件事。陆生一旦碰上乔崔的面,就想跟他打架。然而乔崔在离开二组之后,很快踪迹全无。陆生就是想追着他打,也是寻不到机会了。
再后来,陆生悄悄缀着林杉跑来京都,半路上发现了乔崔的行迹,立马追着他从外城打到内城,再从内城又打到外城,最后竟还追到棺材铺里,借着死人棺材打了一场……
可尽管如此,陆生仍没有真记恨乔崔到骨子里去。并且在那天,他俩相约去了林家老宅,正好碰到小院内外聚满了杀手,他二人的武力朝向,立即统一起来,这也说明俩人之间并没有真的存下芥蒂。
后来宅子着火时,乔崔是为了救陆生,在围墙快要被烧塌了时,以一双肉掌去抵,才会伤成现在这个样子。那种里外都透着古怪的火苗,把石头铸的墙烧得如烙铁一样烫,乔崔的双腿和双臂在高温和重压之下,除了一只左手以外,全部骨折了。
乔崔拼了命地救陆生,事后陆生即便不愿意把感谢的话说到嘴面上,那也不该是月兑口即出这样凶悍的话才对。
看着陆生的后背,乔崔内心的疑惑渐渐变得深沉起来。
其实早在陆生刚刚从受伤昏迷中醒来时,他就已经觉察到陆生似乎变了。然而因为他自很早以前,就一直喜欢嘲弄陆生是脑子有问题的“傻子”,于是恍惚以为,是自己多年不见陆生,他又变傻了些。而自己近几年都是与正常人在打交道,隔了这么久再遇到这傻子,觉得奇怪也属正常。
在京都那间秘密医馆里,俩人是在分开的房间里养伤,那时候乔崔虽然感觉到了陆生的异样,但在当时,那种感受的强度,并不及昨儿到今天这两天,与陆生同乘一车时这么明显。
杨陈默然琢磨着,从同乘一车开始,陆生这小子与前几天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总是用后背对着自己。除此之外,他变得不爱了,任凭听到那些以前他一旦听到,就会暴跳如雷要打将过来的话,受伤后的他竟变得全不理睬。
难道是受伤的影响?
想到这儿,乔崔动了动绑成一根白色‘棍子’的断腿,意图再拂他一下。但他转瞬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再用这种不太文明的方式招惹似乎患了忧郁症一般的陆生。
他用他那唯一只受了点擦伤的左右撑着车板,费力的缓慢挪身到陆生身边。待自己的视线可以与陆生面对面的对视,他的语气忽然放得很轻,像一位关心生病小弟的兄长一样,温言相询:“小陆,你没事吧?”
陆生似乎是很意外于乔崔忽然出现在他的身边,与他离得这么近,眉头顿时动弹了一下。他有着非常年轻的脸庞,即便是皱眉,眉间依旧没有丝毫线纹出现。体现他皱眉表情的,只是眉头那稍微突起的两团……
看见他这张脸的乔崔冷不丁笑道:“哎呦……你好像一条狗噢……”
等陆生回过神来,明白了乔崔话里的意思,乔崔那唯一没有被绑成‘棍子’的左手就被他反手一掌扣在了车板上。
乔崔没有料到陆生真会对他出手,并且这一掌来得太快。陆生的手掌就像一块生铁板一样,丝毫不吝啬劲力,将他的手狠狠摁在车板上。
乔崔本来下意识要躲,但他随即想到了自己的双腿和右手都已骨折,如果硬要按照大脑反应的那样行动,恐怕能躲过陆生,但那些刚刚复位的骨折处就都要再折一次了。
没有办法,乔崔只好任由陆生钳制住自己的手。并且他除了没躲,还为了减少身躯受到攻击后的震动挪位,干脆软绵绵的趴在车板上,丝毫不反抗。
仿佛……他变成了一块水放多了的面饼,陆生一掌将他‘甩’在车板上,他便粘在上头,没人抠他就不下来。
看着趴在车板上一动不动,实则已疼得嘶哑咧嘴的乔崔,陆生又是皱了一下眉头,但较之之前皱眉时满眼的迟滞,此时他脸上明显有了担心的意味。
陆生攻击乔崔的那只手,先是肩膀处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才慢慢松开了扣住乔崔手腕的手指。
随着陆生的收手,乔崔也收回那手腕快要被陆生一下子掰断了的左手。受到的钳制解除了,他却不起来,只是在车板上翻了个身,侧着脸看向陆生,一阵阵倒吸冷气。
其实他说陆生像条狗,除了因为刚才陆生的那张脸,确实有那么一点像,还因为他想到了林杉。
在陆生的脸上,他丝毫找不到风霜的痕迹,可见在他离组后的几年,陆生跟在林杉身旁,确实过得很舒坦,正如林杉当初收留陆生时,做出的那个承诺内容所述。
林杉曾对陆生的义姐柳生说过,让陆生跟着他,他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想办法治好陆生的脑疾,不论是用他亲自引导这种方式,还是去寻医借力。
如今离那个承诺的话音落定,已经了十余年。陆生的脑疾看样子是还没有全好,但这不影响林杉当初的那个承诺。林杉的确做到了照顾陆生,十多年,并未因为他仍然没有完全康复就将他弃下。
除此之外,他还听说,陆生以他那不太正常的头脑习武,进速还能这么快,还是因为林杉亲手从自己的武神义兄那里偷了一本功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