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大致确定这条密道与德妃无关以后,思及十多年前主修这华阳宫的几个工部主官,他在刚才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如果此人正在当时的施建队伍里,那么这条密道可能有很多用途,却不可能是用来对付他的。
十多年前华阳宫始建的时候,王泓还只是个小孩子,对于修建华阳宫的全过程他记得并不多。但像这类涉及皇族寝宫建设的重要资料,无论时过境迁多久,只要南昭主君还是他王家的人,这份资料便能在工部档案中找寻。
刚才他坚持要进来看一看,是怀疑这密道有不轨用途,现在大致可以排除这一点,那么是今天查清,还是搁着以后派专人彻查,并不需要强制一个时间章程。
——何况,这密道如果真是那个人的作品,凭小星在奇门秘术上那点浅薄的了解,她今天能模到这密道开启之门的可能就更渺茫了。
“一刻时。”王泓重复了一遍他先前说过的时间,略顿了顿声,然后就接着又道:“今日事至此时,我也有些累了。这条密道倘若是在宫殿建设之初就已经设计于图稿之内,就不算是什么不可查的秘要。改日我去一趟工部翻翻旧年卷宗,一切自然可见分晓。”
见皇子把他的意旨都表述到了这个程度,小星没有再开口说什么,也没有多休息一会儿,很快就动身投入到第二次“尝试”之中。
黎氏望着身形瘦弱的姑娘又如流矢般在密道中左右跃动起来,此时她的目力已稍微适应了一些这种令人容易产生眩晕感的重重虚影。渐渐有些明白这姑娘试探的方式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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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密道里出来的当晚,二皇子王泓的病势就有些严重了。只是他从小受虚症的困扰。已经习惯或是养成了一种忍耐的性子,若非身体过分难受,从他表面上是看不出什么异状的。
直至室外天光大亮,寝殿内室拢了丝帐的榻上,昨夜深沉睡去的人依然无丝毫动静。
宫婢们知道皇子殿下昨天傍晚出宫一趟,疲累而归,便没有人在早上去探问他。昨夜德妃来时也说过,皇子最近这几天不用早起去请安。
华阳宫里的宫女太监们虽然受主厚德,有些规矩并未苛求准做。但也因为这一点。这座皇子居所里的一应仆从都比较能体贴主子的意愿。而非只是为了遵守规矩才强去维持。
即便没有昨夜德妃来的事。今天也不会有宫婢去打搅皇子。即便有,那去的仆人也只会是轻轻进内室,若主子无应。又会轻轻的退走。就似从未去过。
然而像这样在往日里做过很多次的事情。在今天却出了意外。
二皇子王泓一直沉沉睡到中午,仍是丝毫没有要起身的动静。以华阳宫众仆的视角看来。这就有些怪了。
众仆皆知。皇子殿下是一个很勤奋的人。只说晨读与夜读,都是每天起身后和临睡前必修之事,极少停漏。昨天殿下因为身体不适。停了一次夜读,今天的晨读也停一次,尚算常理之中的事。
可是殿下向来不会起得这么迟的,哪怕他起身后也做不了多少事,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哪处清静闲适之地或看书或下棋抚琴,但他能坐着的时候,就绝不会乐意躺着。
坐着还能做些事,躺着就成真废物了。曾经有一段时间,殿下常常说到这句话。
当华阳宫的几名宫婢渐渐意识到一种不安感觉,在略作商议之后,终于忍不住,在未经皇子殿下出声允许的情况下,撩开那道丝帐时,他们顿时就被皇子苍白但又有些诡异潮红的脸色给吓得丢了半缕魂儿。
虽然这些仆人都知道,他们侍候的皇子是一个忍耐力很强的人,但从某一个角度来讲,这其实也是一个不太好侍候的主子。因为他的痛苦不会及时的讲出来,若等到连他自己都无法忍耐了的时候,这种时常困扰其身的病苦往往已经到达一个快要崩溃了的境地。
也是因为二皇子本来体质虚弱的原因,华阳宫在新修之初就选了与太医局较近的位置,但在一路狂奔向太医局的途中,几名宫女只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连续跑了数百里的路,双腿已经有些缘自骨子里的发软。
而望着前方离得已经没有几步远的太医局大门,那最后一点路途对她们而言,仿佛如踏在云上天梯一般,难得连半步都迈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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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二皇子的病情反复,太医局里一起来了三名御医。
按照常例,皇子身体抱恙,倒也不必一次使动太医局里这么多医师。比起前朝,现年新朝里的太医局算是人员精简得厉害。主要出诊的御医只有九个人,三年前因故又去掉了三员,后来一直也没填补上,所以九医之列实际在岗只有六人。这六人各司其职,每天的工作量还是挺大的。
医官不同于其它职司的官员,许多事不能靠口头吩咐就成。太医局里的生员、药童至多能做些照方抓药、熬制、送药的事,至于病人的脉象、气色等等问题,都需要医官亲自前往探视。
就说去一趟宣威将军府,一个来回再加上诊疗耗费的时间,能占用一位御医三个多时辰,几乎就等于将一名御医一天里当值的时间用去了一半。老将军早年在战场上立下卓越功勋,参与了南昭建朝历程里一个重要的步骤,对于他的陈年旧伤复发,皇帝特派九医之列中的一人专职料理,在最近这几天里,太医局中实际上就只有五名御医坐守了。
皇帝当然也知道如今太医局因为人员过度精简,日常工作量几乎又翻一倍。所以有条旨意早就下达过。哪怕是皇亲国戚调使御医,也只能一次去一人,对生员的同行人数倒没有硬的限制标准。
其实皇帝会这么拟定旨意,也不止是考虑到为了给太医局减轻负担。对于大部分病症。能晋升至九医之列的这几名医师都足矣独自应对,无必要多医会诊。何况对于寻常病例,若参与医治的医师平白多出几人,可能还会产生对于治疗无益的的意见分歧。
锦衣玉食,生活在秩序安定的京都里的贵族们,生病的原因无非就那几种——对于这一点,连众位御医也已各自有了一番备录。常常被某府急火焚天似的请去。最后诊出的病因、开出的药方其实都是老一套——又不是人人都像三年前玩火的那位,明明是无比冷静的性子。但稍微一有动作。就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半条。
今天为给深居宫中的二皇子诊治,一下使动了太医局的三名御医,几乎把局中主干医师全耗进去了。这除了是因为殿下的病情的确转变得颇为严重。还因为这三人里头。有两人本来在此以前就参与了为殿下诊病之事。对于殿下的伤情忽然加重。这二人是月兑不开责任的。
但具体的说。像这二位一样月兑不开责任的御医。应该还有第三人。并且很可能他要为此担的责任还是三人当中最重的,但他反而没有过来。
太医局名列九医之内的那几个御医,医技能力大致持平。若要说区别,主要在于擅长的领域略有偏移。譬如这几位医师都习得了银针刺穴之能,但要说真正的精专者,也就一位祖上五代都专研人体经络穴眼诀窍的华医师。而若要再论草本入药论大成者,华医师又绝难比的过那位将“猴蒲草”加入金疮药的陈姓御医。
在金疮药中加入“猴蒲草”的手法,曾挽救过许许多多上阵兵卒的生命。“猴蒲草”的确有加速外伤愈合的优秀效用,而外伤愈合的速度越快一分,就越能多避开一分伤势恶化的危险。
至于这种药草的那点致使人体发热的不良作用,战场兵卒哪有那么多的考虑,体质强韧的兵卒都可以直接忽略这一点不适了。
昨夜被请到华阳宫来的那位御医说的那番话,其实也不能全算是在为陈御医说情,使用“猴蒲草”的安全程度,的确已经等于间接用上千兵卒的身体试验过了,也并未出过什么问题。至于用在二皇子身上怎么就偏偏出问题了,这问题的根源应该不在药身上,而在于陈御医的疏失。
昨天傍晚他本该考虑到的,这位皇子体质过于虚弱,稍微对身体刺激大一些的药物,都要慎于使用。他疏失了这一点,除了因为他当时注意力大部分放在了皇帝身上,还因为他已经许久没有考虑过“猴蒲草”的那一丁点儿风险作用。
对于药理,每一项作用都有它存在的考虑,不能因为人的遗忘而否认其存在的定律。而为了这一点点几可忽略掉的药理,陈御医恐怕难避罪责。
但恐怕只有二皇子自己心里清楚,他的伤病一夜变重,真正原因是什么。
从大的角度来看此事,陈御医以及“猴蒲草”都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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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前几天一直主要负责治疗二皇子手上剑伤的赵御医,以及昨晚来过的那位冯御医,同行而来的第三位正是那擅长施针的华御医。
华施闲共用了十数根尖细银针连刺,施针时间就有些久了。较远侍立在门口的两个宫婢悄悄斜睨一眼,约模看见皇子仍然昏迷着趴在榻上,后背立了那么多尖锐的小针,让这宫婢看着怕得心下狂突。
宫婢们只当那是绣花针,每根都如刺在指尖一样的疼痛,她们的内心则是感到阵阵歉疚。皇子殿下受这种苦,多半还是她们没有伺候好的缘故。她们有负主子平日里对她们的宽德以待,而在这事之后,不知又将会有怎样的惩罚降临。
就站在榻前的赵御医和陈御医都学习过银针刺穴之术,虽然他俩没有华施闲那么精于此道,但凭他们掌握的这一类医术要领,当然知道银针准确的刺入穴点,并不会有多么明显的疼痛感。倒是一番施针过后,穴阵开始起作用,调动起人体气血,那时候是舒适还是痛苦,才真正要显象了。
所以他们虽然没有像那些宫婢一样思考,不会因为皇子背上多刺了几针就觉得可怖。但等到华施闲行针完毕的前一刻,他们也禁不住有些心绪惶惶起来。
拔到只剩最后三根银针的时候,华施闲的手稍微一顿,他侧目看向两位眼神微凝的同僚,迟疑着问道:“望闻问切乃是一体,你们有没有需要问询二殿下的事项?”
赵、冯两位御医闻言先是微愣,然后是冯御医快语问道:“怎么,华医师的意思是,此时二殿下醒与不醒,是由你可控的?”
冯御医的话里其实并无恶意。凭他与华施闲共事多年的相处经验。华施闲此时这么说,的确容易让他那般理解。
“我已经用银针渡穴,强通气血经络,二殿上高热渐渐退了。此后再用汤药仔细调理。这体温就可以稳定下去。”华施闲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才接着又道:“二殿上烫了一夜。人虽然卧着,其实却是时刻处于病苦之中,并不能算休息。此时这股烫热被压抑下去。才可得片刻真正的安闲,不在此时打搅他当然最好。不过……凭我的诊病经验来看此事,总觉得二殿下的病存在什么古怪的地方,故而以为你们应该问一问他,才好不耽误准确地配制汤药。”
自进了华阳宫就一直以沉默态度为主的赵御医这时开口问道:“华医师何出此言?你认为的古怪之处具体是什么?”
“昨夜京都并未降雨,但殿下的靴底却沾了些新泥。你们不要觉得奇怪,有时候要准确的为一名病人治疗,了解对方的日常起居活动也是有必要的,并不全然是依赖于医书理论。”华施闲微微顿声,然后就继续说道:“二殿下伤病忽然加重的事,也就在此时,你我三人能议一议,究竟是‘猴蒲草’的诱因,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