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宅门旁,伍书蹲,小女孩会了意,连忙从他背上滑了下来。这一路她在他背上颠得厉害。只觉得五内震荡,头晕眼花。甚至还因此有些心生错觉,觉得这丑陋青年似乎比她更熟悉她家的位置所在。现在可好,终于可以不用这么颠了。
不过,她的脚才刚踏地,就感觉自己如同踩在一面凌空张开的网上,矮小的孩子身形就在左摇右晃,根本走不了直线。
伍书看着她的这个样子,犹豫了一下后,忽然说道:“你抓着我的衣角,就不会摔倒了仕官最新章节。”
这……本来是莫叶站在他身边时常有的举动。
按照伍书平时的习惯,他本可以很轻松地直接越过墙头,但是此刻他面对的叶府,不是他平时需要探听消息,或者是行刺某人才需要进入的宅邸。相反,这个可以救他怀中女孩的人,也算得上是他的老,只是他与这老友虽然同住在一个都城里,却有许多年没有聚面了。总之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他都不可以用翻墙入室的方式直接进宅。
可没有多少上别人家府上拜访经验的他,要用这种寻常人眼里比较礼貌一点的方式登上老友家的门,他的心底还是会不知不觉升起一丝奇异的情绪。
好在这种略显窘迫,微微尴尬的情绪很快在一个戛然到来的转折里得到释放。
伍书怀里抱着莫叶,不方便腾出手来敲门。也不可能用脚去代替手踢门。而就在这有些僵住了的一瞬,伍书就看见那小女孩摇晃着脚步走到自己家大门前,身高有限的她够不到门环,只好伸手拍向门板,同时大声喊道:“快开门!是我,有病人需要救治!”
令人诧异的是,她伸出手后只是在门板上拍了一下,那扇看起来有些厚重的府宅大门居然自个儿慢慢向宅子的内侧开启了。
那小女孩愣了愣神,而站在她身边的伍书却是很快注意到站在大门正对面的那个中年人。
在大门开启后片刻,那个身形笔挺站在大门正对面的中院里。目色严肃而隐含愠意。似乎正是在等待谁人的中年人就沉着嗓音开口道:“诺儿,昨夜你去了哪里?”
他的话音刚起,伍书就感觉身旁拉着自己衣服一角的小女孩手抖了一下。
伍书眼中神色微动,但他没有开口说什么。
站在对面的那位中年人。无论从他的相貌还是从他注视着这边时的神态来看。都不难辨出他在这宅邸里的身份。他即是这宅子的主人。那小女孩的父亲,同时也是太医局九位御批医师之一,京都名医叶正名。
然而站在一旁的小女孩面对着自己的父亲。也是如伍书那般没有再说一句话,仿佛站在她对面的只是一个与她不相关的陌生人。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她面对着叶正名,慢慢将头垂得很低,眼眸里满是惧怕。她这明显是在父亲审视的目光下,很自觉的在忏悔自己犯的什么错误。
叶正名见女儿回来,并且身边还带着一个陌生人,他心里的恼火暂时被疑惑压下。定睛一看,这陌生人还是两位,并且其中年纪小很多的那个女孩儿似乎状况有些不好。
想到女儿在刚才开门时喊的那句话,叶正名暂时敛了心中怒气。患者的疾苦在医者眼里是最急迫重要的事,并且他也不适合在外人注目下处理私家事。
然而,当他向大门处走来,目光落在伍书脸上,待他走近了些,看清楚了伍书那张异于常人的半边脸庞,他的目光禁不住跳跃了一下。
再走近一些,叶正名看得更清楚了,他心里很快就因此时的所见料定了一件事。
他的目光虽然在伍书那半边颜色有异的脸上凝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对那张丑陋而且显得有些可怖的脸庞流露出丝毫惧怕神情。
身为一名有着近十年行医经验的医师,叶正名见过许多糟糕的病患情况。外创之中,当以烧伤者的患处最为狰狞可怕,伍书的脸比起他曾见过的那些创伤,算是比较容易接受的了。然而即便如此,当他与伍书近距离正对面的注目一眼后,他的脸上居然流露出一丝笑意,这一幕落入站于一旁的他的女儿眼中,总是会感觉有些古怪诡异的。
“是你?”叶正名渐敛笑意,平静说道。
伍书亦平静说道:“是我。”
伍书拥有的那半张充满古怪意味的脸庞,让他不擅长表达微笑这种温和情绪。面对叶正名的微笑,他只是眼中流露出一缕暖意,但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很浓厚的欣喜意味地表达了。
在叶正名的女儿眼中,这疑似老熟人的两个大人之间地寒暄,只在这两句简短得不能称为句子的词汇里暂停。
叶正名的目色里已经没有了之前对女儿的怒火,也没有赋闲在家几天培养出的闲散之意,他的双眸亮了起来,凝聚着严肃而认真意味的目光落在伍书怀中的女孩儿身上,很快注意到她的嘴角和前襟上的点滴殷红,他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来。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简略说了一句话:“跟我来。”
叶正名的女儿看着急步走在前头,转而向后宅行去的两人,她怔了怔后,也急忙跟着向后宅行去。
……
京都是昭国商城中排行第二的繁华都城,然而无论环城商道和沿海港口每天要出入多少货物,无论四方城门每天要通过多少人流,也不论商人与百姓之间每天要进行多少活银的流通、以及朝廷可以因此收入多少税收入库,这座都城的繁华与喧嚣似乎丝毫渲染不到城南那片竹林的安宁之中。
都城环绕守护的境域之内。是不可能存在高山占地的,然而这片竹林却倚靠着一座大山,一座巨大的垃圾堆成的山。这片竹林还靠在一处拥有磅礴水资源的未名湖旁,只是这湖里的水常年幽绿,也不知道饮用后会不会慢慢被毒死。
或许便是因为拥有这样两大奇特的倚靠,才使得都城里没有谁愿意靠近这边做生意,甚至连住都不愿意住得离这里太近。除了穷苦以极的贫民和一些流浪乞丐愿意在靠近这边的范围简单安个家,便只有清修简出、淡泊生死的僧人才会愿意长久呆在这儿吧?
或许这些僧人在竹林里驻庙,还有寻常人不知晓的更深层原因,可至少大家目前都认为原因就是这样的简单但不可撼动。因为他们在许多方面愿意放下别人不愿放下的东西。才让他们能完全掌握了竹林间这所小庙的安宁。
然而安静的小庙氛围却因为一位客人今天的到来而起了波澜。
一间置于小庙紧凑建筑深处的安静禅房,在一位素衣僧和一名青衫客的前后步入后不久,里头忽然爆发出近似争吵的声音来。
“不过是让你拔支签,这还需要别人去替你吗?”。
“你自己都不信签卜。又为何强加在我身上?”
素净的禅房里除摆了一张硬木板床。就只有床头还搁有一张矮案。禅房的主人似乎连在屋内放一把凳子都觉得多余。面对面席地而坐的岑迟和僧人溪心在沉默许久后忽然同时开口,语气里都敛着些火气。
在这一刻,岑迟丝毫没有了平时的好脾气。溪心也顿失一个僧人该有的宁静心态。不过这一幕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能看见,就如他们原本的同门之谊绝不会让旁人知道的那般隐秘。
两人在同时说完一句话后,又同时闭上了嘴,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似乎在入庙后会面以来,两人就都在默契地打哑谜,但这默契只是体现在形式上,若敞开来说心里话。两人相互间对对方似乎都心存愠意。
不知过了多久,这种绷紧的安静氛围才被溪心的一声叹息打破。他缓缓开口道:“他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城中严查期间,你急着来这儿做什么?”
岑迟不假思索地道:“我想看青川那片地方的地图。”
他地回复很快、很直接,直接得令溪心有些讶然,不明白他意欲何为。
溪心摇了摇头,道:“曾经我有,但早在几年前就烧掉了。”
岑迟嘴角流露出一丝凉薄笑意,说道:“大师兄,莫非你真准备一辈子在这儿做和尚念经敲钟?”
溪心语气漠然地道:“念在你我曾是同门。你刚才那句话我就当没听见。你若再不束口舌,别怪我扔你出去。”
“哪怕你入了佛门,你曾经是我的师兄。我以后便一直尊你为我的师兄。我们北篱一系虽然弟子不多,但习惯和性格总是非常接近。所以,大师兄你应该知道,就算你说要把我扔出去,我还是会继续口无遮拦。”岑迟说到这里一顿。又补充了一句:“更何况,今天跟我一起来的那两个相府高手就候在庙门外最强药师全文阅读。”
“我习武的事,并不是秘密。”溪心说完这句话后促然吐出一口气,算是放弃了继续跟岑迟就这个无足轻重的问题争辩下去,但他仍没有改变口封的意思,再开口也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过的话:“地图我真地已经烧掉了。你要那东西做甚?”
“唉!咱们的那位师伯要是知道他唯一的弟子真地打算做一辈子和尚,是不是要被气死?”岑迟冷笑着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接着又道:“而他要是知道他的嫡传弟子偷了他画了数年才完成的青川地图。却是为了放一把火烧成灰渣,他会不会在被气死之前先呕血三斗?”
溪心闻言微微皱眉。因为事涉他入佛门前的师承,他虽开口却放低了声音,提醒岑迟:“师伯终是师伯,同门的渊源。你嘴上留点德。”
“我若是当年那个被他掳走,像囚犯一样被关了十三年的你。我一定不会像今天的你这样宽恕他。”岑迟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拍在了膝前的地上。紧接着又从左右两处衣袖里掏出了类似的两叠纸,拍在了之前拍在地上的那摞纸上。
溪心没有再计较岑迟说的话里对师门前辈的不敬,只将注意力放在地上那叠纸上,然后抬起目光疑惑着看了岑迟一眼。
“我们的那位师伯做过的事,我那位师哥也做了,不过他花的时间更久,作图手法也更加,所以有个潜入他家行窃的鼠辈偷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手稿。”岑迟一边解释,一边将地上那摞纸一张一张摆开,“你看过那张大图,虽然现在那大图已经被你烧了,但你一定还记得总体方位,帮我排一下这些残图的顺序吧!”
说着请求的话,邀着请求的事,但岑迟的口吻里丝毫没有‘请’的意味。
溪心不置可否,只信手拈起一张纸,仔细地看了片刻后,他语气中含着疑惑地说道:“这太模糊了,不过能看出一些战策布局的影子,林师弟这是准备做什么呢?”
“早在二十多年前,咱们的那位师伯作为北篱一系的新一代艺成者,获得自由离开师门寻找愿意辅佐的君王,最后他选择留在了北国。当时他就建议北国君主在青川秘密屯兵,为此他构画了一幅细致已极的地图,不过后来这图被你盗了,这事便暂时搁浅。”
岑迟说到这儿,正在摆放纸片的手顿住。他抬头注视着溪心,沉吟了片刻后才继续说道:“也许屯兵的计划暂停,你盗图的事只是对它造成部分困扰。当时的周王朝还没亡呢,但是乱得够呛,也就容易忽略西边大江流后地小动作。那时王炽还留在北边,也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计划开始往北国送去了不少谍探,屯兵的事应该是让他嗅到了味道。待王炽南下东刺,进入京都异旗改号,掌握国朝全部的军团力量,北国再想在青川那条大江流的掩饰下屯兵,就没那么容易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