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洛在京商行内‘金算盘’的名号,老早就摆出来了,近三年里他频繁活跃于京商之间,他的这个名号得以传得更广泛。石乙在学成返京后不久,也听闻了阮洛的这个名号。今天楼中迎事,阮洛正好又在楼里,石乙第一时间想到请他帮忙,也属正常。
只是心急一时的石乙想法与莫叶很接近,倒也忽略了燕家那边很可能存在的别样用意。
直至此时,燕钰与阮洛碰面,石乙也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倒是很意外于,原来眼前这位陆商豪杰与雅间里的京商俊杰,竟是老早就认识!
他禁不住在心里感叹一声:同行,就是别有一种缘分啊!
故友重逢,旁的人自然会变成背景,但这种思想惯性在燕钰这儿却能控制得很好。第一番交流即算是见面寒暄,接下来他开口已是将话转入在场之事:“阮弟,你如果不嫌烦,一同W@来看看如何?今天是我的一位求妻的日子,多一个人,也多一份热闹。”
阮洛没有犹豫,微微一笑,道:“这个纳缘节目倒是别致,一定是燕大哥亲手筹办,即便你不喊我,小弟肯定也是要硬凑进来瞧个尽兴的。”
燕钰舒容一笑,作出一个手势:“那请吧。”
燕钰与阮洛并肩走在前头,在他们身后,莫叶凑近石乙身边,已经意识到燕钰会上楼来直接找到阮洛的原因,她盯了石乙一眼。压抑着声音道:“你怎么把燕钰带上来了?”
石乙眼中浮现一丝讶异,见她抑着声,似乎在忌惮着什么,他便也压低声说道:“出了什么事么?”
莫叶不知道该怎么向石乙解释她刚才与阮洛正在商量的事,忽然叹了口气,摇摇头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石乙不太喜欢这种听人只说到一半的感觉,但见莫叶脸上神情忌虑颇重,这令他又感觉到自己好像刚刚做了什么错事,不禁也是疑惑着朝已经下楼去的那两个人看了一眼,喃喃道:“看刚才那情形。他们应该是很好的……”
不待他落下这句话的最后一个音节。他忽然又自己推翻了自己的说法,眉头一挑,看向莫叶,小声问道:“好像不对啊。你们在楼上可以看见楼下的情景。如果他们是好。阮洛怎么迟迟不下楼来主动一见?”
见已经走下楼去的阮洛与燕钰一同回头看了一眼,有催背后落得老远的俩人也快些下去的意思,莫叶连忙一拉石乙。加快脚步往楼下走。在前头那两人折回目光时,莫叶才悄声对石乙快语说道:“有些小过结,一言难尽。”
石乙闻言面色微沉,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想到刚才那两人重逢时的场景,心里则是忍不住暗暗讽了一句:商人,果然擅长隐藏。
行至楼下,众人简言介绍了一番彼此的身份名头,莫叶得知那衣装有些清寒的年轻人单名一个文字,而令她觉得惊讶的是,之前她在楼上与阮洛的那一番商议,居然就在眼前实现了一部分。
除了年龄上的差距,麻衣年轻人易文的经历与阮洛很是接近,他也是昭国人,热衷于算经之学、珠算技法,受燕家援助与栽培,在小梁国第一商学院求学三年艺成,又在燕家提供的工作环境里磨练了一年,才着手兑现当初与燕钰定下的契约。
契约的大致内容,也被阮洛猜得差不多了,如果易文连胜三番,他将进入燕家驻于小梁国的总商会,成为燕商传奇计算组组员。
除此之外,燕钰这次来给易文撑场,也是摆出筹码的,如果易文能连胜三番,燕家会一次性拿出计算组组员十年酬劳,作为易文娶妻的聘礼。
开局的前篇解说至最后,才提及规则问题。待燕钰缓言说完,作为代表东风楼一方出面迎赛的石乙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峻处。
他不禁朝莫叶那边看了一眼,却见她只是微垂着眼眸,不知道她正作何感想。
本想着这后头来的一波人跟前头绸缎商胡寻那一路人一样,只是为了玩出点气氛,没想到他们把章程定得那么细致,恐怕是来真的。
但……他们若是动了真功夫,意义何在呢?太过较真的话,此事或许真会伤了双方和气,孰轻孰重……难道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接亲么?
石乙收回投向莫叶的目光,他也微微垂下眼帘,脑中已是一片疑惑。
他本来有些抱着玩心对待此事,现在心神也渐渐收敛严谨起来。他一方面不想马虎于五姨的事,另一方面也不想在自己还未展开经商抱负之前,就跟陆商之冠的燕家结下什么心结。
怎么办才好呢?
正当石乙有些犯难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一只沉稳的手按住,微愣侧目,就见是阮洛含笑看过来,温言说道:“小乙,等会儿身处赛事之中时,你必须全力以赴。你的对手是来自梁国最高商学院的学子,经过燕家栽培,是一位高手。高手切磋,个人情绪即必须全部排除在外,这不论是让自己全力发挥,还是尊重对手,都是你必须掌握好的参赛心态。”
石乙闻言心下稍安。阮洛所说的心态之道,他很是认同。另外,既然与燕家早有小过结的阮洛都出面了,他神态平和的表现,既是他的本心所指,或许也意味着一种已握稳在手的自信。无论是对事态的分析。还是对胜负的把握,也许阮洛心里已有定数。
即便此事终逢败绩,连阮洛这样已在京商行内泡了三年的人都拿不稳,那他这个才刚出学府的半吊子学生又能拿出什么办法呢?
暗自琢磨了一下,石乙很快放下心中的诸多繁琐杂念。看向阮洛,认真说道:“小乙牢记了。”
在阮洛跟石乙的时候,站在燕家一路人里的易文注意到了阮洛说的话,待他二人说完了话,易文已经缓步走了过来。冲阮洛揖手道:“在下受燕家恩助,得以进入梁国学习,在学院里早就听闻了学长大名。此刻在眼前得见,实在不胜荣幸。”
阮洛揖手还礼道:“学弟过谦了。阮某早年间有幸进梁国最高商学院学习,也是沾了燕家的福气,只可惜阮某福薄。还未学成。就因为身体抱恙。被迫离学。如今学院的算经要义肯定比几年前要精进许多,阮某所学已然不及学弟了。”
“不敢当。”易文微微一笑,“梁国商学院对于学生的赛考成绩和名次,向来都是持参考态度的。同样的经义教授下来。不同的学生能掌握的高深程度也会存在差距。只说燕家计算组里的那些前辈们。他们大多都是商学院十七届学生。比在下早了二十多年结业。但他们理账的功夫,在下未必能胜过梦中情圣全文阅读。”
阮洛淡然笑着说道:“经验也是学问,前辈们比你多攒了二十余年的经验。他们即便凭此胜你,实也是有些欺你了。”
莫叶一直安静的站在一旁。听到易文与阮洛的对话说至这一步,她忍不住在心中道:那么多从商学院学成的学生。最后能有几人可以进入燕家总商会计算组?那必然是一批高手中的高手,易文拿这些人跟自己比较,他的心气儿可谓傲然。
而燕家那边在听了阮洛的话后,不待易文开口,一直沉默以待、完全把自己当成衬托角色的燕钰忽然向人群前迈出一步。易文见状立即敛声,很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燕钰看向阮洛,略定神色后才徐徐开口道:“阮弟,你可能还不知道,九年前与你同届的商学院学生里头,有几人在结业后进入了燕家总商会计算组,但每当我想到,那几个人当中错过了你,就总觉得很是遗憾。”
阮洛叹息说道:“燕家当年对我的援助之恩,不知道我何时才能偿清。我的身体一直很差,孩童时任性往西求学,那年病倒后回来养了很久才见好,倒因此涨了胆怯心,缩身南方丝毫不敢再外出,欠着燕家的情也是一搁再搁,每每念及此处,只觉得愧疚难当。”
燕钰闻言也是一叹,似乎对此事真的感觉很遗憾。
沉思片刻,他缓言说道:“阮弟,我忽然有一个提议,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给你带去困扰。”
阮洛暗自提神,表面上则只是闻言应承:“燕大哥有何事,尽管吩咐,小弟必当竭力而为。”
“几年前,你在我家小住过一段日子,应该有所了解,我家竞选人才的规矩,是换人不换赛。今次也一样,易文没有输的机会,输了就必须出局。”说到这里,燕钰微微一笑,“但今天我忽然起意,想要临时改一改这规矩。易文可以有一次输的机会,但他留下的残局必须另选人继续完成,而代替他的人,亦替其背负胜败之责。”
燕钰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不禁都为之动容。
反应最大的自然是易文,他已经忍不住开口道:“燕少当家,我可以……”
不待他把话说完,燕钰忽然就抬了一下手,给出了一个止声的示意。
易文会急着在燕钰面前先以言语证明自己,也属于正常的情绪表露,因为燕钰刚才的话,的确容易让人产生一种被轻看的感觉。而在听了燕钰解释其用意之后,易文顿时又冷静下来,并有些为自己刚才的冲动言语而心生悔意。
看见这一幕,阮洛心里已大致明白了燕钰会临时改变赛事规则的用意何在,斟酌了一下,他注视着燕钰问了句:“若这位易学弟不慎失手,是不是等于说,燕大哥会亲身做他的接替人?”
“这就要看天意了,我也不希望易文真会失手。”燕钰说着话的同时,还侧目看了一眼着装清寒的易文,随后他又回转目光看向阮洛,语气颇有些诚恳意味地道:“如果天意给出了机会,我希望那时与我对赛的人是你。”
对于燕钰的这个小提议,阮洛本来准备直接答应,但话至嘴边,他忽然又起了个别的想法,话头稍按,先问了一声:“这本来是比较自由的选人赛,但若如此安排,是不是有些偏移了公正?小弟很想听一听,燕大哥此时的心声。”
“这算是借题发挥,偿我一个心愿吧!”燕钰很果断地依从了阮洛的问求,将他的想法徐徐道出:“早在几年前,家父初次见你,就有培养你进入计算组的想法,但既然见你身体抱恙,不适合在梁国久居,也不好强人所难。今日在此你我巧逢,我忽然想借你之力,回去评估一下那几个如今已在计算组工作的同届学生,以此也当是你还了燕家的恩情,可好?”
阮洛陷入了沉思之中,没有立即给出回复。
一旁几人也都是听得云里雾里,特别是莫叶的情绪起伏最为明显,看见燕钰开始之后,句句都牵扯到阮洛,似乎有把矛头转向他的意思,莫叶便开始留心揣摩燕钰说过的每一句话。待听到此时,她终于忍不下心中疑惑,出声问道:“小女子冒昧一问,燕家计算组离此地千里之遥,燕何以在此处借力评估千里外的人呢?”
直到莫叶忽然出声串场,燕钰才真正留意到,这个一直都站得离阮洛很近的少女,衣着与这东风楼里的人截然不同,十分的淡素大方,发饰妆容亦是。他也才意识到,这个少女或许不是东风楼里的人,心里揣了份礼敬,他迟疑了一声:“敢问这位姑娘是……”
莫叶闻言即向燕钰端身福了福,道:“小女子姓莫,是……”
不待莫叶说完后头半句话,阮洛忽然出声道:“莫姑娘是小弟的义妹,还未来得及介绍给燕大哥认识,是小弟疏失了。”
这番话由阮洛主动说出来,比起莫叶自己称呼,意义以及话里的份量自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