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岑迟出来了,小蔷连忙抬步快速从树下行了过来,一旁的小沙弥见状轻轻道了声佛偈,随即拾步离开。
岑迟目送那小沙弥的背影走远,然后转回脸看向小蔷,温言说道:“小蔷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呢?”
小蔷动了一下嘴唇,却是欲言又止。她先侧目看了刚才岑迟从中走出的那间禅房一眼,之后忽然拉起了岑迟的一只手,就往隔壁一处不知为何地的小院走去。
岑迟见状心中微讶,但并未说什么,只是顺从她的意思随她而行。若此时一旁有一个知道他二人身份关系的人看见这一幕,一定会觉得岑迟的被动在他的丫环的主动所映衬下,显得有些滑稽。
迈过了院墙间的那道月门,映入两人眼中的竟是一片菜地。此时正值春末夏初相交之际,地里的青蔬虽然还未展现出最繁盛的姿态,却也正处于生机盎然的拔尖儿之时。
虽然小庙饮食清淡,连栽种的青菜也多是用清水灌养,菜姿要比京都郊外专门以卖菜为生的菜农所养的青菜要显得纤瘦一些,然而那一抹抹绿意透着鲜女敕清爽,劲头十足,让人看了也会心有所感,对于这种处于天地自然间、但很容易被人所忽视的生命力,会忽然产生清晰许多的感触。
站在这处菜园子里,小蔷定了定神,然后她看着此刻正安静看着她,似乎仍在等待她回答他刚才那个问题的岑迟。斟酌着说道:“岑先生,你和那位……溪心大师在说什么呢?”
说什么呢?这个问题要回答起来还真有些小复杂。听了小蔷问的话,岑迟在心底有些散漫的如此对自己说道。
一瞬的沉默后,他还是选择用那个几乎一直没有变过的借口回答眼前这丫头问的那个听起来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我与溪心师傅在谈禅呢。”岑迟说完这句话,顿了顿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也需要有个能谈谈心的人。并且只是谈心,不言其它。”
小蔷知道岑迟为什么需要谈心,想到此间的因由,她的心绪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这位先生的同门师兄身殁的事,作为私事。似乎他只跟自己说过。小蔷因此感到了一些这位先生对她的信任。仿佛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许多。这是令小蔷觉得高兴,但同时因迷茫于自己与他的未来而心生怯意的事情。
在这几天他养病的日子里,虽然他也有与自己聊天的时候,但都只是说一些很浅的东西。她虽然不知道何为他心中深的东西。但这几天交谈的事项。她都能轻易明白。这便能确定是浅了吧?而真正要谈心的时候。他还是更愿意来这处小庙。对一个与尘缘无缘的和尚袒吐心事,而不是与她。
想到这些,小蔷心里不禁一黯。
虽然她尽可能的不将这种心情上的低落表现在脸上。但此刻的她着实说不出心中的想法。无力直言去问岑迟,为何不能对她述说某些他心里需要排解的沉郁。
小蔷地沉默引起了岑迟地注意,然而他并不能细腻地了解一个已经对他心生情愫的少女,在感觉到他的孤离后心中那种复杂而宛转来回的心绪根参大道全文阅读。
但其实从另一个方面确切来说,小蔷不知道这并非是岑迟对她孤离。而岑迟则因为并未想过在某种私人层面上刻意孤离小蔷,所以也不会从这个方面去体会她的心情。
所以。岑迟在见小蔷良久低头不语后,只是以偏向己方角度的方式考虑到一个问题,他温和开口道:“其实谈禅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说来说去,都是废话。”
小蔷猛然听得他这么形容在她心里觉着颇为高深的禅房谈禅之事,她禁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岑迟见状也神态轻松地弯了弯唇角。
小蔷睹见岑迟含笑的样子,不知道她在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脸上俏笑微僵,还保持着弯月一样的双眸里透出丝缕地责备之意。说道:“既是废话,为什么还要谈这么久呢?”
岑迟微愣道:“也不尽是废话,这……”
意识到自己的话开始朝着自相矛盾的方向发展,岑迟含糊了起来。
小蔷闻言,面现疑惑神情,但很快她一撇嘴,有些犯横地道:“小蔷是相府使唤丫头,没念过书,不知道这些……我只知道,你才大病一场,得仔细着点。三公子使我陪着你来这儿,本也是这个意思。我刚才可都看见了,那和尚招待你,连个椅子都舍不得布施。”
小蔷说的这番话与她说话时的表情配合起来,让岑迟心里那份好久没有感受过的哭笑不得的感觉回来了。他轻轻一摇头,本来想将佛门悟禅的规则说给她听,但话到嘴边,又让他咽了回去,因为岑迟不想因这些晦涩的理论使小蔷菲薄她自己。
斟酌了一下后,岑迟意表简单的和声解释道:“我在师门学艺时便有这习惯,僧人也没什么坐椅子的习惯,这不就正好凑一起了么。”
微微一顿,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又说道:“谈禅这门废话交流,大多数时候都是很枯燥的,所以不坐在舒服的椅子上,也是为了避免被瞌睡虫迷了去。”
小蔷果然再次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着站在跟前的这个丫头脸上露出由心而发的笑容,眼里还有一抹想憋又憋不住的傻气,岑迟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中有一处角落柔软地触动了一下。那丝触动与以往不同,它不痛苦、不苦涩,而是散发出一种道不明白的味道,似乎令人觉得心情愉快,然而待他想要去回想一下。那究竟是什么感觉时,却又忽然找不到了。
这种感觉在心间过渡得太短暂,似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岑迟却在它过去之后,不自觉地感觉到一丝失落。
小蔷看见岑迟在微笑之后流露出的怅然之意,她渐渐的也收了笑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好奇,随即问道:“先生,小蔷一直很困惑,您究竟师出何门呢?其实府里也有许多先生在你不在场的时候。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是似乎连他们也不知道。”
岑迟抑去了心底那份古怪情绪,面对小蔷的这个问题,他语调认真却模糊了主题地回答道:“家师喜好隐居清净,师门里也是弟子单薄。只是可以忽略的小派别。说出来未必有人知晓。现在我既然已经离开师门。便不好再给师门带去麻烦,所以也未曾与旁人提起过师门。”
话绕一圈,这样的回答依旧给不了小蔷答案。但她对于他这样的回答却是丝毫起不了其它念想,反而在心中微生感叹。她对于岑迟的师门为何这个疑惑,心存的那份好奇更深一分,却又在同时多增了些许敬畏心,怯于再次相问。
而因师门话题忽然想到岑迟才失了一位师兄,连着刚才他话语里的那‘弟子单薄’四字,小蔷忽然比前几日更深刻的明白,岑迟这位同门的猝然身殁对于他的打击有多严重。
一念至此,小蔷有些不敢看此时岑迟的脸色。经过在他生病的这几天里悉心照顾与相处,她发现自己不忍旁观他的悲伤,因为她的情绪会随之而喜,亦会随之而悲。
然而她亦有些内心矛盾,本来已低下头的她却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不巧的是,本来也正是目光微垂,落于菜地中一簇绿叶上的岑迟恰好也抬眉看了过来。岑迟目色平静,小蔷却下意识里闪避了一下他的视线笼罩。
岑迟的注意力追着小蔷躲避的目光,同时他还轻声问道:“怎么了?”
小蔷自然垂在身侧的手一动,揪起衣袖一角捻捏起来,面色促狭地道:“没,没什么,就是不小心又提到了……呃……”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在将一件意欲在此时淡开的事情越描轮廓越清晰,小蔷愈发窘迫,最后艰涩的闭上了嘴,选择什么也不说。
但岑迟是心智何其明敏之人,何况师兄之死也就是几天前发生的事,只需小蔷话里这几个字的点拨,已经足够让他复燃心底好不容易经过与大师兄的一番交谈压下去了一些的悲伤。
并且,因为在这世间仅剩的另一位同代同门就在这小庙中,这让岑迟的那股悲伤里混杂的一种歉疚与失望情绪更沉了些。
不过此时的他不是几天前刚刚从烈火破宅旁回来的他,心中悲伤虽在,却已能掩饰好许多了。
牵动唇角冲小蔷微微一笑,岑迟轻轻说了一声“无妨”,然后他蹲,目光距离菜畦里的那一簇簇绿叶更近,让他的心境也深沉了些。
视线随意落于一棵棵青蔬之间,岑迟很快注意到与一棵青叶菜蔬挨得极近的地方,长有一株野草,他很自然的伸手就将它拔去。
小蔷也蹲来,她看了一眼岑迟垂下目光的侧脸,想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出自己觉得合适的词儿。
陪着岑迟沉默着在菜畦间蹲了片刻,小蔷正准备学着他的样子在菜株之间找草而拔,却见已经拔了三五棵草的岑迟拍了拍手指上沾着的些许泥土,停下动作看向这边,温和说道:“小蔷姑娘,午饭就在这庙里用素斋吧!这园子里的绿意看着色泽润眼,不知道做成菜品,会不会非常爽口。”
这个转折来得有些突然,小蔷微愣之后,忽然笑着说道:“哎,先生,你看着它们才几眼,这么快就想吃它们,会不会有点那个……什么来着?”
“残忍。”
就像是在做一道填空题,小蔷刚刚出完题,岑迟很快就给那空着两字的留白处填上了字,此举却让出题的人反应慢了半拍的思路一滞,待回过神来时,心中又止不住的生出讶异情绪。
小蔷本来是想学岑迟那样适时开开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可惜这次她难得鼓起勇气,做得却并不成功。
看着小蔷闷声良久,岑迟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又说道:“言语啊,真地是人所拥有的一种很奇特的能力。”
小蔷辨不出岑迟这话里的意思,究竟是在责备她,还是什么别的,她眼中的困惑之情更重了。
岑迟则没有再就此话多说什么,只是兀自站起身,朝身侧看去。恰在此时,园门处缓步走进来一个年轻僧人。菜园门口离岑迟并不远,而那年轻僧人足踏布鞋,踩在一路沙石地上,却只发出轻微地声响,直到将要入园门,快要走到身旁时,岑迟才有所觉察。
小蔷的反应比岑迟更慢,或者说若不是见岑迟起身侧目。她根本还丝毫未有觉察。因而在她的视听感官里,宛如是小菜园子里凭空多出一个僧人来,只觉倍感突兀。虽然她知道这小庙本就是这些僧人管顾所在,但见到那僧人陌生的面孔,她还是会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下意识里离岑迟退远了一步。
还好那僧人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视线就集于岑迟身上。仿若习惯一样在开口之前先合掌念了声佛偈,那年轻僧人才对岑迟平缓说道:“岑施主,与你同行到此的那两位施主托小僧来问,不知你何时回去?”
他话中那两人。便是岑迟离开相府来小庙时,史三公子安排给他的两名护卫。因为这两人身畔携有利器,不宜入佛堂。所以只是送岑迟到庙门口,他们便驻足以候。
想来这两名护卫没有料到岑迟入庙,竟要待上一天,以等候为平时生活常态的他二人也会觉得有些空乏难耐。
庙外没什么精彩的风景,只有大片的翠竹和零星几棵树。小庙院落间还不时会传出在他们听来只是不停在重复一串音符的诵经声。而以他们的内力修为再加上今天来这里所挟的任务,让他们又不得不花点精神去听。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上一天,也着实让这两个习惯在花花世界里打转的俗人心生不耐。
若本心浮躁,宁静的气氛则可能会让这种浮躁更上一层。
岑迟向那僧人合什为礼,然后微笑着道:“不敢有劳,待会儿在下会自行与家仆解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