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杉笑到半路,闻言脸色一窘,随即也站起身来,没有再跟莫叶闹腾,只是很坦然的对黎氏说道:“我只是烧点废弃的纸,这东西不烧掉难叫人放心。”
虽然林杉这些年来对黎氏隐瞒的东西越来越多,但黎氏对林杉知根知底,即便不知道他烧的东西的详细,黎氏也能够理解,林杉有必要烧掉那些东西。
所以,面对林杉的解释,黎氏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神色微异了一下,然后语气转缓的说道:“罢了,饭做好了,快进来吃吧。”
待黎氏转身进屋去了,林杉也弯腰将地上的匣子抱了起来。在抬步进屋之前,他单手就着衣袖拂了拂衣摆,对莫叶抱怨了一句:“帮师父挡一挡,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呐?”
莫叶似乎对于这次成功出卖了师父的行为感到很得意,丝毫不觉得愧疚的朝林杉吐了下舌头,没有说话。
林杉侧目看着花圃下那堆纸终于燃尽,飘出最后一缕薄烟,他收回目光来,抬步向大屋走去,同时轻叹了一声说道:“看来这是天意决定了的事。”
莫叶闻声连忙也拾步紧缀于林杉身旁,望着他问道:“什么天意决定了的事?”
林杉温言对莫叶说道:“你可能不知道,你马叔叔他原来只是我的随侍。因为我比较喜欢坐车,不喜骑马,所以跟擅长赶车的他接触的最多本来他没有大名,后来我们出京准备在邢家村住一段时间,这时总要有个化名,所以马安朝我要了个安字。”
林杉说到此处,唇角露出一抹微笑,接着又道:“恩师授我表字‘安远’,当初马安则朝我要了一个‘安’字,现在想想,是我会错了意呢”
莫叶觉得这段过往很有趣,或者说是她对于师父的所有过往都觉得很有趣,默默听着林杉忆述到此处,她忍不住掩唇巧笑起来。不过她没有笑一会,林杉接下来的话让她的脸色又慢慢清肃起来。
“马安啊马安,他就是我们的马,我们的鞍,你马叔叔这句话说得还是有些根据的。”林杉深深吸了口气:“当年离京,出城那瞬虽然拢共只花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但当时如果没有马安,事情会麻烦很多呢此次如果有他同往,说不定也能少了不少麻烦。”他又是长长将那口气慢慢呼了出来:“但是如今他就快要为人父,这事便不提已明。”
莫叶知道林杉应该是已决定不同意马安同往,她在心中舒了口气,同时她又想起另外一个问题,轻声问道:“师父,如果没有小婶婶的这件事,你还会同意马叔叔同往吗?”。
林杉看了莫叶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表示“不会”二字,还是从问题的本源上否定了莫叶不该问这个现在看来不存在可能性的问题。
然后,他脚下步子突然加快,三两步迈入正屋大门。
莫叶微微愣神。她没有再就这个问题追问,事实上刚才她在目光与林杉的目光一碰时,她忽然隐约的意识到了一个令人觉得可怕的问题。她因之不敢也不想再追究下去,只盼那是一个错觉。接着她也加快步伐,跟着林杉进屋吃饭去也。
这一顿饭吃得是格外沉闷。黎氏因为自己的一时善意招来贼人的事,对大家存着歉意,心里也还有那么一点不痛快。马安不时看莫叶几眼,莫叶说过要想尽办法留下他,让他不能去京都,随口说的那几种手段倒是让他留了些心,看着自己手中捧的一碗饭,他的心中亦是有些左右不定的想法。
林杉向来是上了饭桌就话少,此时心中有事,表情看起来就更沉郁了。莫叶则在机械性的闷头扒饭,就要去京都了,她有很多想法,但一想到这次一定不能让婶娘和马叔叔一同去,她就不好再以去京都的事作为聊资了。
大家似乎都知道对方各自在为什么事而沉闷着,但同时又不知道大家各自为之沉默的事情详细是什么,可是四人也都不愿就此事进行交流。
一顿饭才吃完,林杉就招手领莫叶进了书房。
马安看着书房的门严丝合缝的关上,将他关在了外面,他的心里叹了口气,大约也能感觉得到,这次自己八成是跟不去了。且不说莫叶的小心计,他之所以在那么坚持的要去的情绪中还是留了空间给林杉来定夺,便是因为他知道,只要林杉不点头,即便莫叶突然改主意的求着他去,他也去不了。
一转身行至后院,马安想帮黎氏收拾碗筷,不料立马被黎氏赶了出去,只因为从他手里滑落摔碎的盘碗实在太多了,每一个被他摔碎的盘碗都是一条黎氏拒绝他刷碗的理由。
带着身上被黎氏一顿责难后贴满的透明罪状,马安只好去了棚房,准备像往常一样找他的马兄弟聊天。但马安很快意识到,这大白天的,那位家中唯一外请的家丁还在,所以他不方便吐露此时心中的一些想法,只能是用刷子默默给那匹老马梳理着鬃毛。
不想刷着刷着,马安忽然想起陶冶来,也想起了莫叶说过的话,他的眉头不禁又是微微皱起,心中喃喃念道:陶妹,你能理解我的想法吗?其实……此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选啊
莫叶走进书房后见林杉将门关得极严,她不免有些纳闷。林杉看见她脸上的神情,不等她问就解释道:“刚才我说过,会将那些稿纸排序的隐藏标记之法告诉你,但是这样东西你必须对外保密。”
莫叶并没有怀疑过林杉此举的别样用意,只是现在她听到林杉的这种解释,态度和精神上自然就严肃起来,同时心中隐约觉得,师父接下来要教给他的东西,恐怕并不是排序用的隐藏标记那么简单。她没有说话,只是在听林杉把话说完后认真的点了一下头。
林杉示意莫叶拉把椅子坐到书桌旁边,然后他在书桌的对面坐下,从袖囊中掏出了那只信筒,抽出卷成条状的信笺在桌上铺平开来。
莫叶一直盯着那信条,这东西是她取得的,但她很自觉的一直没有擅自拆开来看,但这不表示她心里没有好奇心。只是此时眼见师父亲自在她面前将那不到一个巴掌大小的信条铺开时,发现纸上什么也没有写的莫叶不禁轻“咦”了一声。
林杉亲自在莫叶面前展开那张信笺,这样的行为已经是在表示,他会言无不尽的向莫叶解释这一切。所以见莫叶脸上疑惑神情大起时,林杉未等莫叶问,已经是主动开口解释道:“无字,倒是能更加确定它的身份。”
莫叶再次轻轻的点了点头,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等着师父的下一步说明。
林杉第一句解释说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火折子吹亮,然后将那纸条平着拿起,放在了火焰的上方。
莫叶看见这一幕,想起了那卷被自己失手烧毁的图纸,她在精神上条件反射的就想阻止林杉的行为。只是她才刚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却又慢慢冷静的坐了回去,因为她发现林杉手中的纸在被火苗烤过的地方,慢慢显现出一些文字,那是一些表达数字的文字。同时她也意识到,林杉手中的纸条的材质,居然是不怕火烧的。
虽然那‘纸’不怕火烧,但是当林杉将它‘烧好’后放到桌上时,纸上虽然显露出很多数字,但还是如烧焦了一样的浑身透着漆黑的色泽。不过它与真正烧成粉灰的纸还是有很明显的区别的,那就是它还没有破碎成灰,并且漆黑的颜色不影响它所承载的文字信息的辨识度。
林杉将火折子熄灭了放在桌旁,然后微笑着对莫叶说道:“你应该不难猜到,我发出去的信都是加了遮掩物的。就说这支信条吧它的材质中含有石炭,普通的火即可让它现形。倘若遭遇大火焚烧,例如我们家这所房子被别人放火给烧了,遇上这样的火势,这小小的一张纸上所记载的东西,只要没有被人故意用力毁坏,它依旧可以保持住这个形状。”
莫叶安静的听着林杉的解释,心中惊讶不已。只是在她听到林杉说的那最后一句话时,她的心里除了震惊的情绪外,还动机不明的产生了另外一种想法:水患多为天灾,而火患却多为人祸,师父说这话,恐怕是别有用意啊
林杉的话语稍微一顿,接着继续说道:“其实这样的秘信也只是对普通人有保护信中内容的作用,若遇到内行的人得到这封信,估计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能知晓其阅读的玄机了。不过这信条只是相当于一把锁上配的一只钥匙,有钥匙找不到锁头也没用,可若是钥匙丢了,只要造锁的人还在,还是可以再造一把钥匙的。”
莫叶听到这里,抬了一下眉,轻声说道:“师父所说的‘锁’是不是就是那纸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