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起走回她所住的大楼,这已经是好久没发生过的事了,走在他身边的感觉竟然很陌生,就像是从来没发生过,于馥苹仔细想了想,才发现这种事的确没发生过,以往两人走在一块,她总是会挽着他的手臂,而且他们的距离也不会这么远,一切确实都不同了。
走到大楼的门口,薛海实只看到门前站了一个男人,神情有些不耐烦的来回踱步。
「于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于妈妈不是有打电话跟你说她要我拿东西来给你吗?我有你家的钥匙,但是管理员居然不肯让我上去……」阿煌一见她就开始抱怨。
「是我交代管理员的啊,我为什么要让你上去我家?更何况我早就换了门锁,难道我妈没跟你说?」于馥苹皱着眉头说道。
「于妈妈是怕你一个人住没人照顾,所以才把钥匙给我,要我装潢完之后有空过来看看你还有缺什么,我站在楼下有一段时间了,两脚都酸了,可是我还是坚持一定要等到你回来……」阿煌急着想告诉她自己的表现,就算只是等门,不过这种事应该会某些女孩子很感动才是。
「于小姐,我已经跟他说过了,请他把东西给我就好了,但是他就是不肯。」管理员在旁边说道。
「这东西是于小姐的妈妈要我带给她的,我当然要拿给她本人啊!」阿煌理所当然的说道,不过他早就发现了站在于馥苹身边的男人,那男人一直瞪着自己,看起来似乎有点不高兴。「于小姐……这是你的朋友啊?」
「对,我是于小姐的朋友。」薛海实直接说道。
「那你……」
没等阿煌问出口,于馥苹便抢着开口,「周先生,请你回去吧!你这样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困扰,我已经跟我母亲说过,我不喜欢有人任意进出我的房子,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东西也请你带走,我不想收。」
阿煌手上提着一个红白条纹大塑胶袋,里面装的不过就是一只金光闪闪的塑胶凤梨,她怎么可能会将那种东西摆在家里呢?她当然不可能会收下。
「这是我特地为你挑的,你刚搬家,家里摆个凤梨才会旺,你一定要收下,而且这房子是我弄的,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叫我以后不要来,这样也太伤感情了吧?我当初可是很尽心的在装潢这房子耶。」
他的口气好像这房子他也有一份似的,让于馥苹听了很不舒服。
「这房子是我的,你只是刷个油漆、弄个几扇门,难道这房子就有你一份了吗?我又不是没有付你钱,你说这种话也太莫名其妙了吧?还说我伤感情,我才要问你,到底是伤了谁的感情?」于馥苹对这种说法非常恼怒。
阿煌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不过他立刻又找了个理由。
「我是为了于妈妈才过来的,我们是怕你一个女孩子住在这里不方便,再说,上次我看厨房的水龙头有点问题,我只是好意,想顺便来帮你修一修。」
她总不能自己修水龙头吧?这种时候于馥苹就非找他不可了!
「我不认为我家的水龙头跟你有什么关系,如果真有问题,我也可以请别人来修,不需要你操心。」于馥苹想也不想的就说道。
「于小姐,你跟我客气什么,大家都这么熟了,你有什么事,打一通电话给我就可以了,干嘛还要找别人!」
「我不是在跟你客气,而且我跟你也不熟。」于馥苹不知道自己的脸看起来是否还不够认真,怎么阿煌会以为她只是在跟他客气呢?
薛海实本来还想跟他好好谈一谈,不过他只感觉这男的很油条,似乎再怎么客气的推辞他都不懂,这时候就不需要跟这种人客套了。
「你已经听到于小姐说的话了,你现在也见到她了,这样总可以结束了吧?现在你要离开,还是你想继续留在这里装熟?」薛海实露出肃杀的表情,他已经很久没有对人生气了。
「关你什么事?我是来找于小姐的,轮不到你开口赶我!」被另一个男人这么说,阿煌自然很不高兴。
「刚刚于小姐已经请你离开了,你难道还听不懂?」薛海实不是个喜欢以武力解决一切的人,可是他冷静的外表底下,此刻已经有了想打人的冲动。
「你管我那么多?!再说,是她妈请我来看她的,我好歹也在楼下等了一个晚上,至少可以喝杯水再走吧?」阿煌等了一个晚上,怎么甘心就这么离开?更何况还是被另一个男人赶走?再说,他也在管理员面前讲了许多大话,现在女主角回来竟然是要他滚,他的面子也挂不住啊!
于馥苹想也不想的就开口,「是你自己要等的,我为什么要请你喝水?」
「他再不走的话,就报警好了。」薛海实回头向管理员说:「以后他再来就直接报警,不用让他继续留在这边等了。」
「报警?凭什么?我又没有碍到任何人,只是在这边等人而已,再说,我也是于小姐的朋友,所有的人都看过我在这房子里出入……」
「你只是来油漆的工人而已,你以为你是谁啊!更何况我又不是没有付你工钱!你讲得好像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也未免太离谱了吧?」于馥苹气急败坏,也不打算顾虑他的颜面,直接说道。
「于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明知道你妈要把你介绍给我……」
「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这样够清楚了吗?请你走开!要不然你去跟我妈交往好了!请你不要再来烦我!」
「大家可以交个朋友啊!反正你又没有男朋友……」阿煌还是不肯放弃,于妈妈告诉过他,于馥苹不是很好追,所以他一定要加把劲,厚着脸皮才能将她追到手。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男朋友?!」于馥苹抓住薛海实的手,把他往大楼里拉。「薛海实,你不是说要送我回家?我请你去我家喝咖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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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把薛海实带上楼,于馥苹只觉得自己的举动真是蠢到了极点,尤其是门一打开,搬家至今所有的东西都还没有整理,所有的杂物堆成好几小堆,别说是咖啡了,家里连冰开水都没有。
「不好意思,还麻烦你上楼来,我家真的没什么东西可以请你喝。」于馥苹一边煮开水一边说。
她的心情实在烂到了极点,嘴里还得说着这些客套话,最令她难受的是薛海实还曾是与她最亲近的男人,现在最难堪的情况全被他看到了,她索性放下手边的一切,转身面对他。
「我想你应该也不是很想喝水吧?反正你都看到了,我也没什么话好说,这就是我的生活,我的人生总是在应付这些蠢事。」她说得无奈,却一点也不想再掩饰。
薛海实看着她,他没有在此刻落井下石的心情,看着自己曾经爱过的人,她有着满脸的不肯屈服,还有更多认命的哀怨。
「不见得所有的事都这么糟,不是吗?至少你已经买到了你人生中的第一间房子,我在二十八岁的时候,可还是住在出租的小套房。」
他试着拿自己和她做比较,但于馥苹只记得她去过那间小套房。
她甚至拥有过那房间的钥匙,在那房间里他们有过许多让她永远无法忘怀的回忆,他们在里头大笑,在里头争吵,从他们开始恋爱,到最后他们分手……
于馥苹深吸一口气,希望能稳定心情,她总觉得自己有可能会在下一秒爆炸,对他吼出自己这几年来有多不快乐,可是她不能,因为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于馥苹了,她不能老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是得沉着些。
「我不知道你就住在这附近,当初这房子是我妈帮我找的,我其实并没有买房子的打算。」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自己的房子总是比较好装潢,不过你下次可以找个好一点的工人,也许就不会遇上像今晚发生的事了。」薛海实试着开玩笑,却看不到于馥苹露出笑容。
「你也看到了,」她双手一摊。「这屋子里就只有这样,什么也没有,这就是他所谓的装潢,天晓得他帮上什么忙了!」
薛海实试着扯动嘴角,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这一切简直讽刺到了极点,今天我妈打电话跟我说她要那个人拿东西给我,还说什么他很懂装潢房子,常帮人设计,我知道我妈根本只是想帮那个人制造机会,她根本不管我是否同意她的做法,你看到他手上的那颗凤梨了吧?光是那种品味……而我妈居然认为我只配跟那种人在一起。」于馥苹翻了个白眼,一副连她自己都无法接受的表情。「我跟我妈说我可以一个人,她对着我说谁教我当年把薛海实那种好男人都给搞跑了,现在我还有什么好挑的?她还叫我别天真了,连这么容易的道理到现在都还搞不懂,要是能多个男人来帮我付房贷的话,我晚上就不用再去打工了,好像那样我就真的可以得到幸福。」
「我该谢谢于妈妈的厚爱吗?」薛海实微微一笑,并不认为自己真有那么优秀,至少当年的他并没有好到能和于馥苹长相厮守。
「你应该庆幸你提早月兑离苦海。」她有些自嘲的说。
这话并不是薛海实想听的,「馥苹,或许当年我曾经说过一些比较难听的话,但是你知道在当时……人气愤的时候,的确有些话是比较不公平的。」
薛海实小心的斟酌着用字,只希望不要在这敏感的时候说错话,尤其是分开多年,他们已经不再了解彼此,说错任何一个字,如果给了对方一点点不舒服的感觉,这短暂的和平可能就会在下一秒消失,而他非常珍惜和于馥苹说话的机会。
「不,我觉得你当时说的话是公平的,那时候对你不公平的人的确是我,我有时候回头想起我们以前的事,甚至觉得对不起你,你的确是对我很好,是我自己没有好好珍惜。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幼稚,后来反覆的问我自己为什么,可是我却说不出一个答案。」
她总算把这些年来心里所想的话说了出来,觉得心中的大石头也跟着放了下来。
「我那时候真的很任性,忘记了你对我好不是理所当然的,后来你跟我说的很多话也都成真了,是我把一切想得太容易,不过如果我没有跟你分手,我现在可能只会更糟,我太习惯所有的人都对我好,尤其是你……我也没用心替别人设想过,我以为谈恋爱就是帮对方洗洗衣服、整理房间,以为永远把爱挂在嘴上那就是爱了,其实我全都弄错了。」
多年后向他坦白自己的错误,这似乎也没想像中那般困难,于馥苹反而在承认之后解月兑了,至少她可以摆月兑那个不成熟的幼稚形象。
「不过我们都曾经对彼此认真过……对吧?」
薛海实看着她,希望她的表情不要如此落寞伤感,因为他没办法看着于馥苹露出这种表情,尤其是在他已经没有了拥抱她的权利之后,只能远远的看着她这副模样,却什么也不能做。
「是啊!」她试着缓和脸上的表情,几年下来她已经学会了忍住眼泪,不再只当cryingbaby。「我想也只有年轻的时候才会那么单纯的去爱一个人,当一个人不再天真无邪,就会发现生命中还有许多事是必须去考虑的,而不只是照着自己的想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真的看得出来你不一样了。」
「我会把这话当作是赞美。」她露出苦笑。
「你的确变得更好了,我曾经有一阵子非常担心你。」
「所以你跑去速食店找我?」
他笑了,并点了点头。「那一次真的把你吓得落荒而逃。」
「我不是有意要躲你,只是那时候我还没做好准备,不见得只是不想见你而已,以前的朋友我也不想见,有一段时间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人,不只是在感情上……」她刻意强调这点,只是希望薛海实不会将她当成还在为情所困的女人。「当时我真的惹了不少麻烦,所以我在那时候只想把自己整顿好,不想看到和过去的我有关的人事物,看到你的时候,我还是不太能面对失败的自己,所以……」
「我懂了。」他给了于馥苹一个安慰的笑容,表示他能理解。
「而且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来找我搞不好只是想帮我,但是你也知道那时候的我还是心高气傲,如果你真那么跟我说,也许我还会气呼呼的对你破口大骂呢!」她故意把过去的自己说得更幼稚。
「你如果真的狠狠骂了我一顿,也许我会好过一点。」
「把我甩掉对你来说会有那么重的罪恶感吗?」她笑问。
她看着他,从薛海实的脸上她看到了他对于自己的不舍和歉疚,但是她已经不再会对这些生气了,在跟他把话说开之后,于馥苹发现自己是真的释放出了困在心里多年的怨怼,她已经没有力气再为过去恼怒了,不管他抛弃自己是对还是错,都已经是事实,就算他现在对自己只剩歉意,她也不再追究了,付出的感情虽然不能用抱歉解决,但她总能用宽容来让自己释怀。
「我们之间发生过很多事……不见得所有的事都是不好的,在我心里,你也有很多优点,只是当时我没办法想这么多,或许我也有点自私,那时候我希望我可以把心力全放在工作上,刚开始让我有这念头的是你,只是没想到当我实际投入工作里,反而认为你是我的牵绊。」
「不过这样也很好啊,你现在成就非凡,我们都得到我们想要的了。」
「你真的觉得我们已经得到了我们想要的吗?现在这样就是你要的?」
薛海实多希望她能告诉自己不是,多希望自己还能像过去一样有能力帮她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就算那个愿望就像当年她想吃一顿情人节大餐那么俗气……他都还是会愿意为她做到。
她环顾房子的内部一圈,似乎也没什么好要求的了。
「差不多了吧!虽然现在看起来实在很寒酸,不过这只是因为我还没有时间打理,但我也没什么好不满的,我要的不过就只是一个下了班可以让我休息的地方而已,也许是我现在还没感觉到,但是我想这应该就是我所寻找的了吧!」
她努力挤出一个自信的微笑,在看过薛海实眼里的担忧后,她发现自己开始真正坚强起来……
薛海实也梭巡室内一遍,事实上客厅几乎可以说是空无一物,除了他们各自坐的不成套的椅子之外,就只有一张桌子,桌上摆了许多杂物,其中一把干燥花定住了他的目光……
他没想到自己会认得那个包装纸,那是他们共度情人节那次他买给她的花啊!或许花已经干燥,不复鲜丽颜色,但是那包装纸她甚至没有拆换过,粉红色的包装纸早已经被岁月染上了更多的晕黄,可是系在包装纸上的缎带都还完好无缺。
「为什么你还要留着那束花?」
于馥苹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束花,不禁泛起微笑,她不再为自己所做的事感到羞耻,反正薛海实都认出来了,她否认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大方一点,告诉他那的确是他当初送给她的。
「对啊!」她点点头,露出了安慰的神情。「那是我第一次跟人家一起过情人节,所以我想留下花束做纪念,如果我这辈子真的嫁不出去,等我老的时候还可以拿出来告诉别人,以前我年轻的时候还是很有行情的,最老套的情人节过法我一样没错过。」
她的说法是那样的轻松自在,好像两人曾有过的一切她都真的释怀了,薛海实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锁了喉,眼前的于馥苹的确变了,而他在她的记忆里反而变得微不足道。
在送他离开之前,两人都试图装出自在:心情却仍是摆荡着。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或许一直都不完美,可是已经试过改变我自己了。」
「嗯。」他点了点头,低头看着她的时候,只能将手放进口袋里,免得自己会克制不住,伸手抱住她。
「晚安。」说完,她关上了屋子的大门。
于馥苹一直站在门后听着他的脚步声,确定他离开之后才让眼泪从眼眶滑出,天晓得她在哭什么,都已经把一切说开了,这不就够了吗?为什么她还是哭了?
不过她好高兴自己哭了,她总算可以把心里的感受做个总结,薛海实也说了他们当时的交往是认真的,虽然结局不够圆满,但这对她来说已经够了,从今以后她若再想到薛海实,也许就不再有那么多的遗憾,她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也可以更成熟的面对那个曾经爱过自己的男人。
只是今晚她绝对要好好的哭一场,为那段卡在心中五年的感情做一次彻底的宣泄,从明天开始,她就又是全新的于馥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