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咱最开心,偏偏少了洛,否则就更畅快啦!」一巡酒下来,力召磊爽快地大口喝酒吃肉,那满身豪爽的气息毫不掩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只是力召磊话一落,力掩尘立即莫可奈何地摇头接道:「这小子没喝酒时还带点人样,只要一碰酒,那一丁点的人味也尽失,哈!嫂子莫怪,莫怪啊!」
语毕,他朝众抱了抱拳,斯文的脸上有些愧然。
沐璃微微一笑,喝了酒身子暖了,思绪竟也随着他们的笑语放松了许多。
「接下来我们就得好好策划,如何入东厂及查出洛的下落了。」饮尽杯中最后一口酒,古放云率先将此次聚会的目的带入正题。
「东厂?」沐璃心一凛,语气微扬,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没听错,是东厂。看来大哥一定什么都没对-提吧?!」-宁儿开口,语音里透着丝紧绷。
将目光转向古放云,沐璃柳眉微蹙地扯着他的袖口急忙问:「我爹的死与东厂有关?」
「这就是我一直想对-说的事,但时机尚未成熟,我不想-冒险。」他太了解沐璃为报父仇的心情,太早告诉她此事,对沐璃而言只会是负担。
「其实事件真正的来龙去脉,最清楚的是潜身东厂的洛。」力掩尘续了话,语气里有着浓浓的阴郁。「据他最后留下的讯息看来,一直被囚在地牢的几名人犯,应该是我爹及仓师叔。」
「怎么会?」沐璃闻言震惊不已,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样峰回路转的发展,震得她难以自己。
「嫂子无须担心,就因为涉及东厂,咱们才步步为营,不敢轻举妄动。」咕噜灌下一口酒,力召磊将她陡然发白的脸色视为担忧。
「是啊!一切都已布署好,只不过洛二哥一直没消息,我们只好藉由大哥铸好的剑来替咱们引路,一方面可以直捣东厂的秘密巢穴,二方面可以藉此打探洛二哥的消息。」
「洛二哥是谁?」沐璃怔了怔,发觉体内突然窜流的寒气乱了她的思绪,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哦!洛排行老二,是皇上身边的人,招亲当日-也见过的。」提及洛索寒,古放云的嘴唇抑不住地往上扬。
当日若非洛临门一脚的捣乱,擂台娶亲之事或许不会那么轻易落幕。
「除了磊,我们也都在场。」指了指鼻尖,-宁儿笑吟吟地补上一句。
「好多事……似乎都已超出我所能想象的范围了!」沐璃有些讶异,却无法不注意到肌肤冒出的疙瘩。
这般熟悉的反应让她惧怕,于是沐璃连灌下数杯酒,期盼酒气能缓缓体内寒气的窜动。
敛下眉,古放云大意地忽略了沐璃的异样。「为了剑库,东厂应该已在府中布下眼线,我猜他们会利用-释剑来作为交换剑库的条件,所以近日我们得格外留意-释剑,另外阿尘他们也会留下。」-
释剑是皇帝下旨铸的剑,倘若遗失,皇帝必会认定是古家无法如期交剑的推托之词,古家可能会因此招祸,而东厂更可以此逼迫古家交出剑库的钥匙。
沐璃的疑惑在古放云的提点下霍然明朗,但偏偏此时她的身体竟无法克制地打着冷颤。
「嫂子受了风寒吗?脸色似乎不大好?」眼尖的力掩尘以行医者的敏锐察觉了沐璃的异样。
「受风寒事小,让阿尘替-把把脉,开几帖方子便成了。」力召磊的大嗓门介入,喳喳呼呼几句,又粗鲁地打了酒嗝后,大力地拍向古放云的肩道:「或许会替嫂子诊出喜脉也说不定,呵!就让阿尘瞧瞧吧!」
古放云闻言,只是无奈地翻了翻眼,孰料沐璃却抢先一步地仓皇起身。「你们别取笑我了!我有些冷,进房去取件衣服。」
「呵!嫂子害臊了,呵!有意思!真有意思!」力召磊颤巍巍地坐下,足见他已有六、七成醉意。
「我去拿。」古放云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不!别麻烦,你们继续,我去去就来。」挣月兑他温热的掌,沐璃扯出一抹牵强笑容,将他欲起身的身子推入座后匆匆离去。
故意忽略身后的目光,沐璃尽量放松着自己。每踏一步,她的心便「怦」地猛撞一下,脑中只是反复盘旋着──不能,她中毒的事绝不能让第三者知情!
然而凝着沐离的背影,古放云被挣开的手却悬在空中,那滞在腕中的冰冷让他久久无法回神。
这些日子他总觉得沐璃有些魂不守舍,究竟他在铸剑庐的这段期间,沐璃发生了什么事?
转出蜿蜒的地道,迎面袭来的冷意让沐璃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拢了拢单薄的衣料,她加速脚步走向蜷云居。
好冷!咬着唇,蜷着身子,沐璃发现自己的意识正逐渐模糊。
她怎么会忽略了毒发的日子呢?
不能倒,不能倒!沐璃,-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发作!
突地,她胸口一阵翻腾,直觉地-住了嘴,一股腥甜液体由口中逸出。摊开掌,那宛如绽放红玫瑰的鲜血,由指缝顺势滑落。
这叫月金乌,每逢月圆,-体内的真气便会吸取月圆的精华转为阴气,渐渐的血里便会依着阴寒之息蕴出毒素,半个月后,-只需一滴血便可取人性命。
怔怔凝着那异常鲜红的血,沐璃扬起唇,笑得苦涩万分,这血──可以杀人呵!
强撑着身子,她颠踬着踽行向前,才转入长廊,一抹由绻云居掠过铸剑庐的人影忽地攫住她的目光-
释剑的去向便是答案所在,我们藉偷剑人引路进东厂,洛则为内应……
一股念头撞入脑中,提起气,她正打算施展轻功,却反被体内的寒意给制住了动作。
跌坐在地,沐璃眨去眸中痛楚的神色,再提气跃向铸剑庐。
为厘清真相,为了枉死的爹,她绝对不能让-释剑被偷!
「走!」一声澈亮嗓音划破宁静夜空,檐上黑衣人身形一转,不一会工夫已消逝在黑夜穹苍里。
足未沾尘,沐璃的目光只捕捉到黑衣人翻檐而逝的身影。
「不!」柳眉紧蹙,沐璃正打算尾随黑衣人的同时,一抹轻灵身影翻跃至檐上与沐璃面面相觑。
在银白月色映照下,眼前熟悉姣美的脸蛋让沐璃诧异地倒吸了口气。「采、采竹?!」
迎向沐璃,采竹不发一语朝着沐璃直直逼近,那招招夺命的招式已道明了她的意图。
凝着体内唯一一口真气,沐璃只能左右闪躲着她的攻击。「为什么?!古家待-不薄啊!」
微微扯唇,采竹冷然道:「对我而言这毫无意义,重点是我任务已达,而-却是任务之外的意外,现下,生死由不得-!」语落,她的纤掌倏地一翻,毫发无差地击中了沐璃的胸口。
那掌风挟着十足的狠劲,沐璃被击退数步,-着胸口,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半倒在檐上,她的意识已失去了泰半。
垂眸看着奄奄一息的沐璃,一抹怜惜瞬间闪过采竹肃杀的眸底。但那怜悯仅片刻,在她缓缓扬起掌的瞬间,原本被黑夜所掩覆的天地,亮起了盏盏明灯,紧接着喧嚷的声音接踵而至。
收回了掌气,采竹不假思索由袖里取出了一把匕首。
无力地抬起眼,就着月色,沐璃感觉到采竹上前抱住了她,当她感觉到一股热意沁入衣领时,两人已双双由檐边坠下。
「云大哥救……救……采竹!」
滚落至地面,初跨入铸剑庐的古放云便成了采竹算计中的棋子。
「采竹!」瞅着她被利刃划过的伤口,古放云敛着眉,弯身将她抱起后,朝着力掩尘道:「刀伤你有办法吗?」
力掩尘微微颔首,顺手便接过了眼前这负伤的姑娘。
「劳烦你了!」古放云愧然地瞅了他一眼道。
「这情况,不单纯!」打量着四周,力掩尘紧蹙的浓眉泄露了些许气愤。
是不寻常,望着力掩尘复杂的眼神,古放云才要开口,一抹虚弱的语音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云大哥……」扯着古放云的袖口,采竹悬在眶中的泪顺势滑下。「剑被偷,少夫人……打算杀我……灭口……」
沐璃?!杵在原地,采竹的话狠狠的撞入古放云的心脏。
古放云费尽心力压下心中的震惊,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颊。「我知道,放心吧!-会没事的!」
「我怕……云大哥……」瞠着一双泪眼,采竹不愿放手地瞅着古放云。
突地,一抹虚弱痛楚的嗓音压抑着由角落幽幽传来。「不、不是……」
闻声回头,古放云浓眉微蹙,轻轻拉开采竹紧揪着他的手,趋向声音来源。
「云大哥……」察觉他的意图,采竹说出了探子所传达的讯息,虚弱地指着右肩被血微蚀的衣料,连忙道:「别去,少夫人……说……血可杀人……」
不顾采竹的制止,古放云坚定地往前走去,深攒的眉却泄露了他澎湃的思绪。
每踏出一步,他的心便愈发沉沦。
璃儿!为什么是-!
这是-这些日子心绪不定的因素吗?难道-对我的爱及信任仅此而已吗?
停下脚步,他凝着靠在墙角的纤弱身影,久久不语。
莫名的痛楚掠过心头,拧着浓眉,古放云的身子微微一动,接着低以指抚过沐璃毫无血色的唇瓣。
「我的……血可杀人……」强撑起抵在角落的身子,沐璃的泪沿颊滑下。「你不要碰我。」
缓缓侧过脸,沐璃孱弱地阖上眼,当她的眼底映着古放云蕴着复杂思绪的黑眸、刚毅的脸庞透着她所不愿见的忧愁时,她的心瞬时有种欲哭无泪的怅然。
「为什么?」抵着沐璃唇瓣的冰冷滞在指尖,古放云的嗓音少了往日的清朗。
他不明白,百思不得其解这出乎意料的发展。
「这是-嫁与我为妻的目的,还是事实上-根本没爱过我?」握紧她的臂,古放云几乎用尽力气才压抑住心里的痛。「难道真要搞得古家家破人亡-才甘心吗?」
感觉到那紧锢住手臂的温热大掌,沐璃下意识地攒了攒眉,想开口解释些什么,却虚弱地连呼吸也感到困难。
「-……把我打入了地狱。」侧过头不去看沐璃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古放云向来清朗的嗓子显得压抑而-哑。
不!我不要你的误会!纵使身体已虚弱地让她如坠五里雾般分不清东南西北,她还是捕捉到了古放云眸中骤逝的心痛。
当她想扬起手,扳过他的脸正视着自己时,一股痛意无预警地袭来。
柳眉抑不住地蹙紧,沐璃的思维霍然月兑离,晕厥前她只气若游丝地吐出了两字:「陷阱……」
鸡鸣,晨曦划破了漆黑天际,映照出温和的光芒。
整整一夜未合眼的力掩尘疲惫地揉着眉心,倚在太师椅上长长地吐了口气。
「辛苦了!」递上-茶,古放云同样一脸憔悴地道。
「掌伤并无大碍,但嫂子身上的毒,应不是一、二日之事。」睁开眼接过了-茶,力掩尘一脸愧然道:「由她极寒的脉象看来,这毒潜在体内已经一段时间了,诡谲的是,连堪称天下医毒奇石的铁定石也吸取不了她身上的毒液。」
古放云微微一征,眸光不自觉落在昨日扣于沐璃腕上的铁定石,恍惚道:「连铁定石也治不好,那璃儿身上的毒岂不无药可医?」
力掩尘语重心长道:「医毒本该是一体,但可惜的是传我医术的恩师将医、毒分授两门,我习医,唯一习毒的师兄与我断了连系。」
力掩尘说来无奈,古放云则听得心灰意冷。
「大嫂的毒,我会尽力而为!目前,咱们该再拟定新的方向,剑一旦落入东厂,事情的发展便更月兑离咱们的计画。」
「我知道。」眼眉微敛,古放云徐步踱着,沉吟问道:「依你所见,采竹的话可信度有多高?」
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力掩尘挑眉道:「大哥信不过嫂子?」
爱与信任?!望向榻前毫无血色的人儿,古放云的心似被刨了个大口子似地让他心痛难耐。
璃儿!究竟-还瞒我多少事?偷剑之事真是-的安排吗?
「我信她!」
纵使亲眼目睹她为父亲的死耿耿于怀、还有她亲娘对她的责难与逼迫,但这些时日的相处下,他明白璃儿为这件事费了多少心思,他们有着相同的渴望,他明白的!
他浓眉紧锁,无意识的叹息却自口中缓缓逸出。
他们并未发觉榻上的沐璃已醒,两人的对话毫不保留的传入她耳中。
此时叩门声响起,未等回应,门外的人已径自推门而入。
「我想你们铁定饿坏了,所以煮了些粥。」-宁儿吟笑着,轻婉的浅笑无形给人一种安定的感觉。
「-宁儿!」一声低吟传出,古放云以极度压抑的眸子望着她。「大哥有事拜托。」
「有什么事吃完再谈。」她不笨,当然明白古放云语重心长的模样正盘算着何等棘手的事。「我让磊四哥将早膳置于厅前,这儿留给嫂子静歇吧。」
她的个性执拗,语气虽轻缓,却仍让人无以推拒。力掩尘深知此点,于是拉着古放云走向厅前。「就听-宁儿的吧!这与主房仅咫尺之距,嫂子有什么动静咱们都可掌握。」
随着声音远去,三人前后离开了主房。
无声息地,榻上的人儿缓缓睁开明眸,直直瞪着榻顶,一颗颗隐忍的泪珠随着波动的思绪纷纷滑落。
事情怎会演变到如此局面?在所有矛头都指向我时,你怎么还能相信我呢?
千百万个问题在脑中缠绕着,视线望向仅隔道屏风的外厅,古放云朗笑的脸庞映入了脑海。
云大哥啊云大哥,对你而言,沐璃终究负了你的一片深情……
瞒着你中毒之事,只是不想你再为璃儿操心啊!
没想到结果竟是适得其反,甚至还搞砸了如此重大的计画。她怎么会这么没用呢?
掩着面,她将自己的身子蜷在榻角,自责地落着泪,突地,熟悉的嗓音由外厅传来。
「我要-带沐璃离开四川。」草草用完膳,古放云双目深沉地瞅着-宁儿。
「离开四川?」秀眉微挑,-宁儿已约略猜出古放云的用意。
「是,离四川愈远愈好,上哪都行,就是把她送得远远的。留她在这,实在有太多太多的不妥。」
未料到古放云会是如此的想法,怔在榻上,沐璃一时半刻竟听不出古放云语气里的阴郁。
云大哥打算把我送走?为什么?
倚着绣枕,她莫可奈何地眨去眼中的泪,无法在这紊乱的时刻再去追问云大哥的用意,她该听话的……但为什么眼泪却不断落下?
「这事不难,不过首要是你得先同嫂子说明白。」-宁儿努了努唇道。
古放云闻言一怔,良久才挤出了话。「这事自然得说,但兹事体大,我实在没思考的余地,不仅璃儿,所有古家仆人、丫头我也会在这些天遣走。」
「大哥!」-宁儿忧心忡忡地瞅着古放云,知道他心里头必有破釜沈舟的打算。
想再开口,力掩尘却望着她摇摇头。「大哥如此安排自有他的打算,-照办便是了。」
最后五天,倘若洛再不出现,古放云势必将因无法如期交剑,而被冠上「欺君」之罪押解上京。思及此,力掩尘的心不禁也跟着沉重。
「这些天我会四处探探洛的消息。」在昨夜喝得酪酊大醉的力召磊,带着愧责缓缓开口。
洛隐身为东厂杀手,与他们联络向来谨慎。他拖延至今未与他们联络,想必内部起了骚动,或者有他们不能理解的原因。
总之事情已发展到如此田地,他们也只能利用最后时刻做最坏的打算。
「那就分头进行吧!至于璃儿的事就交给-了。」微微颔首,古放云慎重地再次向-宁儿道。
「放心吧!」莫可奈何地,-宁儿只有如此开口。
她话一落,众人纷纷起身离开了屋子。
踏出门槛,古放云隔着屏风深深望向寝房,一抹酸涩不自觉地浸染了双瞳。
唉!罢了!在这节骨眼上,除了尽人事外,唯有听天安排了。
跨出步伐,他强迫自己移开定在主房的眼,沉重地踏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