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敢骗我,快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我要杀了你们——」
尖厉的女音回荡在千株枫林中,惊动了无数鸟兽,纷纷探出头一探究竟,一道疯了似的身影持剑在林中挥舞、叫嚣,挥落枫红片片。
愤怒的声音由不可一世渐渐虚弱,进而纷乱得只剩下一缕几不可闻的咬牙声,如此盲目地在枫林间穿梭,始终找不到出口。
远在三里外的红叶小筑同样也有一道愤怒声,甩杯子砸碗地不怎么开心,媚眼横生怒气的斜倚紫檀贵妃椅,一口恼意梗着无处发。
一身红艳衫裙艳光照人,云丝慵懒的散披于雪白香肩,女敕白足踝系着银铃宛如春笋破土而出,那斜躺的人儿风情娇慵,怎么看都像一幅美人图。
但仔细一瞧玉容横眉倒竖,眼露凶光,十指修得尖细地挑着绣花针,似要扎谁的心窝一般。
有仇必报的罗梅衣心机深沉的设了个陷阱让人往下跳,当日黑衣人对她的款待她没齿难忘,不回报个一、二她会觉得失礼。
因此她藉四君子之名放出得知血玉蟾蜍秘密的风声,并表现出一副利欲熏心想独占的模样,逼得伤她的人不得不现身抢夺。
论起武功她是不如人家,但是凭她的巧智狡诈可鲜少人能比,一招请君入瓮使来全不费工夫。
她一直觉得黑衣人是她身边走动的某人乔装,而且与巫家大有关联,她们皆是为血玉蟾蜍而来,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可出乎她意料的,逞凶斗狠之徒竟是巫家小姐的婢女,那个安静、沉默如影子的银筝。
更没料到的是她是个杀手,一个从小被训练来杀人的女罗。
既然她爱杀人就让她杀个过瘾,满林子的枫叶够她练剑了,如果她不先累死、渴死、饿死,起码还能拖上个三、五天。
「梅儿,-的伤刚好别急着动怒,小心伤口又裂开了。」真不懂爱惜自己,老要他担心。
眼波一转,她仍恼得嘴儿勾翘。「等我把你的家当全盗光了,看你恼不恼。」
龙卫天笑得惊心的盯着她臂上一抹红焰。「无妨,整座卫天堡都是-的,我的堡主夫人。」
他的不就是她的,夫妻间何必分彼此。
「别喊得太快,凡事总有万一,太容易到手的东西很难不生厌。」挑战度越高才越有兴致,拽到面前的还有什么乐趣。
「我不会让万一发生,-只会是我钟爱的娘子。」他比她更笃定的端起香茗一饮。
他的眼中闪着对她的浓烈情意,炽猛地要将她包围在羽翼之下,绝不容任何人来抢夺,伤害她一丝一毫,她只会躺在他怀里休憩。
血玉蟾蜍藏有什么财富他不管,也管不着,但是为了一己之私伤害他眷恋的人儿,他若是轻饶就不是龙卫天。
岭南巫家的势力虽大,但少了私盐的流通势必大受影响,加上官商勾结的事迹败露,颓败是必然的事,不义之财终归百姓之手。
真要倚势卖权,谁的权力会比他后头的那个人大呢!黄袍一穿喝令文武百官,莫敢不从。
「尽说些大话,有本事将我那几位离家叛姊的妹妹找回来,我要一一清算她们身上有几根毛。」敢趁她不在的时候开溜,分明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尤其是兰衣,平时一副阴阴沉沉的模样以为她听话,没想到她是沾了毒的蜜,光用外表唬人。
「-忘了有司徒长风?」龙卫天气定神闲的说,不觉得有何困难。
但他想得太简单了,找得到和找得回来是两码子事,贼都是很滑溜的,尤其是四君子中的兰、菊、竹。
眉儿一挑,罗梅衣笑得很轻。「情报头子确实好用,但他可不是官府里的衙差。」
「-的意思是……」她不会又有什么坏点子了吧?
只要不是针对他,她想玩死谁都无所谓。
「我要他……」她的眼神很媚,话到一半故意喝口茶润润喉。
「-要他?!」他的声音陡地低沉,似乎她一点头,某人就会身首异处。
「嘘!小声点,别吓到我的小红。」这男人真没耐性,好歹听她把话说完。
乖,别怕,他长得是凶恶了些,不过你牙比他利,轻轻一口就够他命归阴曹了。她轻轻拍着手上的小东西,安抚-受惊的三角头。
一脸无奈的龙卫天十分怀疑自己是否有畏妻的倾向,纵容她无法无天的为恶。「好吧!-到底要长风做什么?」
为了他的小娘子,他只好牺牲「八拜之交」。
「我要他把兰、菊、竹绑回来,不准他泄漏是我的授意。」她要给她们一个教训,告诫她们世道险恶。
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嗄?!」这不是土匪的行为?
他为之失笑的看了她一眼,为她的小心眼感到莞尔不已,自家姊妹有必要闹得这么僵吗?又不是宿世仇敌非要对方好看。
但他选择缄默不做任何评论,正在气头上的她听不进一句劝,我行我素地以自己好恶为主,绝对不可以得罪她。
因为他还没娶她过门。
「呃,梅儿,-可不可以别再玩蛇,-看来不怎么友善。」光看-斑纹鲜艳的表皮,不难得知-有多毒。
什么不好养养条蛇,而且是剧毒无比的那种。
「那是你觊觎-的主人,所以-对你怀有敌意,其实-非常温驯。」不咬老鼠只咬豹。
温驯?她可真会睁眼说瞎话。「梅儿,我们的婚期选在哪一日较好?」
如果以他的决定是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手圈着发丝一绕,她妩媚的轻跳落地,足踝上的银钤清脆地发出铃声。「随时都可以,等我把血玉观音盗到手一定立刻嫁给你。」
「什么,-还想着那事?」不如他把正确位置告诉她,省得她麻烦。
似看出他的企图,罗梅衣身形一飘地来到他面前,一指点在他唇上,「嘘!别说,小心小红咬你一口。」
苦笑的防着吐着黑舌信的小红蛇,他猜想着卫天堡几时才能有位堡主夫人,她已经太执着于血玉观音了,让他不免有些吃味。
「阿牛。」
一声娇唤响起后,一位过于俊美的男子无声无息的出现身后,令武学造诣精湛的龙卫天感到惊讶,他居然没发觉有人靠近。
「他是谁?」
「管家。」另一个说法是看家的,看守所盗的财物不被盗走。
「管家?!」他看起来不到二十岁。
「怎么,不成呀!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不能以外表来评断一个人的能力。
「他是哪尊仙……」他低喃地想着。这一窝子贼还是卧虎藏龙呀!连神仙都盗下凡。
没理会他自言自语的罗梅衣身一转,面对美若女子的阿牛。
「通知咱们那些不肖的贼祖宗一声,我要成亲了,不管他们在哪个窝孵蛋都给我滚回来,否则我烧了咱们的祖宗牌位叫他们无颜见先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龙家长予龙卫天与罗氏长女罗梅衣彼此情深义重、爱意亘长,特颁此诏,下旨赐婚。
钦此
一道圣旨莫名地快马送至卫天堡,让一头雾水的罗梅衣尚未搞清楚来龙去脉就穿戴起凤冠霞帔,没有拒绝余地的奉旨成婚。
她真的有些晕头转向了,不知道该傻住还是捉住她的夫君问个明白,这么匪夷所思的怪事怎么会降临到她头上?
为了一尊血玉观音她迟迟不肯订下婚期,不准旁人明指暗示的非要靠自己的实力找出来,否则誓不成亲。
谁知睡个安稳觉起身后,她的天就变了。
先是闯进一群喜娘、丫鬟为她上妆,穿戴,然后是一名娘儿们似的太监在她耳边唠叨着一堆她听不懂的话,接着居然是拜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每个人都疯了,天高皇帝远怎会管到北边的事儿,皇上老儿整天吃饱饭没事做吗?抢着当月老。
这圣旨会不会是假的?故意逼迫她成婚。
「一拜天地。」
「等等。」等她搞清楚了再拜。
红帕下的新娘子突然发出柔媚的声音令人心神一荡,没人在意合不合礼。
「有事待会再谈,错过良辰吉时就不好。」她想知道什么他会一五一十的告知。
「你认为我会在乎良辰吉时吗?」柔得足以滴出水的娇嗓好不媚人,直透着心口骚痒难耐。
表情一柔的龙卫天只得先向宾客赔罪,烦请一等。「梅儿,-一定要现在谈吗?」
他大概明白她要问什么。
「你可以不谈,反正我对圣旨的真伪有点兴趣,不如我跑一趟皇宫再回来拜堂。」不急嘛!她有得是时间。
「-……」叹了一口气,他幽然的说:「圣旨是真的。」
「然后呢?」罗梅衣等着听下文。
顿了一下,他无奈的一瞟正在嘲笑他教妻无方的司徒长风,赐婚这主意是他想出来的。
「先皇的仪妃是当今圣上的生母,而仪妃未入宫前是镇北将军的元配夫人……」
原来因镇北将军长年驻守北方鲜少回京,独守空闺的将军夫人只好常入官和身为端嫔的妹妹闲聚,省得老在将军府胡思乱想,担心阵前杀敌的夫君。
一日先皇在端嫔居所巧遇将军夫人,立即惊为天人欲强行索欢,以为她是后宫佳丽之一。
但在她百般推拒说出自己的身份后,沉迷于她美色的先皇则假意放弃,然后命端嫔在她饮食中下药,藉此与其交欢。
失节的将军夫人几度欲轻生,但在先皇的花言巧语之下逐渐软化态度,暗通款曲地成为后宫女子之一,不再自称将军夫人。
远在边关的镇北将军听闻此事大为震怒,认为他为先皇马革裹尸,先皇却不义地夺他妻室,因此愤恨地率部属回京欲讨回公道。
圣上乃九五之尊岂容臣子逆上,他便以擅离职守、率军围城为由判他通敌叛国,下令满门抄斩。
幸而身为侍郎的舅舅在场并及时通传才逃过一劫,但也让先皇恼羞成怒地派出大内高手一路追杀,直到先皇驾崩,新帝即位为止。
「请说重点,如果你不急着拜堂成亲。」皇上的生母是谁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只知道世道会乱起源于皇室的婬乱。
「仪妃是我亲娘。」这就是重点。
「嗄?!」她当场怔住,久久无法言语。
「我爹是镇北将军。」以叛国之名被判流亡的罪臣。
聪颖如她立即想到其中的关联。「你和皇上是……」
兄弟。
「可以拜堂了吗?娘子。」想必她已无疑虑了。
新娘子娇羞的颔首。
「二拜高堂。」
司仪话一落,罗梅衣又丢出麻烦让新郎接手。
「又怎么了?」
「『高堂』死光了,我们不用拜吧?」可恶,她家那群「老人」居然一个也没到场观礼,她干么拜呀!
「这是礼俗,爹的牌位还在。」什么高堂全死光了,二姨娘不算高堂吗?
虽然她扭伤脚正在休养,无法主持婚礼。
「好吧、好吧!拜就拜。」磕个头而已。
拜完天地,拜完高堂,理应是没事了,夫妻交拜后便送入洞房,一切水到渠成,礼成。
但是——
坏就坏在这个但是,莫名的一阵风忽然吹起红帕的一角,让正觉得无聊的新娘子多瞟了一眼正厅,然后她想起新郎官曾说过的一句话——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等一下。」
有见过新娘子自己揭下红帕的吗?而且大红礼服一拉绑在腰际,如个没受过教养的野丫头飞至神桌,拿起烛台就往泥塑神像敲下。
全场一片愣然,张口结舌、呆若木鸡。
但最惊讶的莫过龙卫天,他明明将血玉观音藏于泥像之中,为何他小娘子手中捧的玉观音却是玉质光泽的白玉?
这……观音显灵了吗?
「该死的外公,你这只老而不死的老狐狸,我和你誓不两立。」
新娘子一回头,所有人都瞠大了眼,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相貌的女子,龙卫天日后的生活一定会很痛苦,有如置身在水深火热之中。
突地,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
回过神的众人纷纷以怜悯的眼光看向大笑的新郎官,心里想着他一定是疯了,要不就是有什么把柄被人握住,才不得不迎娶此女为妻。
「梅儿,我的好娘子,-又不安份了。」走上前,他将神桌上的妻子抱入怀里,在众人的惊吓声中轻吻那血盆大口。
相信没有人比他满意她此刻的装扮,一脸白粉两坨红汤圆,左颊有个碗大的疤,嘴角上方多了颗和珍珠一般大的黑痣。
总而言之是丑得吓人。
一张纸飘落胡管事脚旁,他弯腰拾起一瞧——
梅儿乖孙,血玉观音外公先盗走了,-好生琢磨盗技别丢外公的脸,让外公感慨后继无人。
还有,别太想外公,白玉观音就让-当嫁妆,免得人家笑我们寒酸。
然后请让外公大笑三声,哈!哈!哈!-
输了。
阴风怪盗侠小小留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