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东伦开得很快,不到三十分钟已经到了黎芸筝居住的大楼停车场,他把车子停好后,下了车,直接冲入电梯里,来到她居住的楼层。他很愤怒,非常非常愤怒!他在意的根本不是吕琳琳饿着肚子等了他两个小时,而是他一向信任芸筝,觉得她是个单纯的女人,但没想到她竟然会耍这种小手段,故意在纸条上动手脚?
这两年来她总是沉默而温柔,从来不给他制造任何麻烦,也不会要求他送她什么名贵的礼物,就连这间房子都是他强迫她搬进来住的。
但没想到,她渐渐露出贪婪的本性了!就因为他不理她、他要和吕琳琳吃饭,所以她嫉妒吕琳琳的存在,恶意乱写纸条上的时间,那接下来,她是不是想要更积极地介入他的人生,更进一步地掌控他?哼,他最痛恨被掌控的感觉了,她想都别想!
不过,除了愤怒外,他更感到心痛,没想到自己信任的女人的真面目居然是如此贪婪而狡猾,这确实让他的情绪激动不已,难以平复。
他忿忿地以钥匙打开大门后,发现室内一片漆黑,伸手打开电灯后,才发现黎芸筝呆呆地坐在落地窗前,仰着头,望着墨黑的天空。
她的背影是那么的孤寂,就像被遗弃在荒野中的孩子一样,让樊东伦的心狠狠地揪紧了下……
不过,他迅速挥去这种感觉,严厉地告诫自己―够了!你不能再被这个女人耍得团团转,她的单纯全是假的、装出来的,其实骨子里心机超重,工于心计!
听到声响,芸筝回过头,一看到是他,便难掩脸上的狂喜,连忙站起来。“东伦!你不是跟吕小姐共进晚餐吗?我还以为你今晚也不会过来了……”她连晚餐都没胃口吃,打从七点开始,她满脑子就在想着他和吕琳琳应该已经在一早用很浪漫的烛光晚餐了,而且吕琳琳一定会打扮得很漂亮,对他露出最明媚灿斓的笑容,他一定会觉得她不但高贵大方,而且见多识广、端庄得体,他会更喜欢她吧,也许还会期待婚礼快点来临,甚至,他们今晚会一起度过……
思及此,她的内心好像有可怕的小虫钻入般,正狠狠地啖咬她的心、她的五脏六腑,让她痛不欲生!
“共进晚餐?”樊东伦浑身带着戾气,猛地对她冷笑。“拜你所赐,你觉得我还能跟吕琳琳好好吃一顿饭吗?”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脸上的怒焰让她心头一惊,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看着她一脸疑惑,樊东伦心下更火了,她还要继续装傻?
他把纸条用力地丢到茶几上。“你先看看这是什么!”
芸筝检起来一看,轻声道:“这是我帮吕小姐传给你的纸条啊,她约你吃晚餐不是吗?啊……”一细看后,发现上面的时间写错了。“等等,九点?不,不对,我明明写七点啊,为何会变成九点?”
她迷惘的表情令樊东伦的怒火更是熊熊燃烧,觉得这女人真的很喜欢演戏,他讥讽地道:“这个问题很有趣,纸条是你写的,你明明听到她说七点,为何还故意写九点?”
芸筝完全呆住了,无法置信地看着他冷厉骇人的表情,再看了眼纸条,第一次明白何谓五雷轰顶的感觉。
不是她!她根本没有这样做啊!
她急切地道:“不是这样的,我真的是写七点啊!”她把那张纸条反反复覆看了好几遍,突然发现有地方不对劲。“你看这里,七这个数字怪怪的,好像被人涂改过,硬改成九,这个字真的不是我写的啊!”
芸筝真的无法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可以很肯定的是,有人动过这张纸条。
“连这种荒谬可笑的理由你都说得出来?”樊东伦更是怒不可抑,厉声斥喝。“够了,黎芸筝,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或是白痴?还会再傻傻地相信你的鬼话?”如果她肯坦率承认自己就是因为嫉妒才故意搞鬼的话,也许他还不会这么生气,可偏偏她却矢口否认,让他更为火大,他最痛恨做错事还拚命狡辩、死不承认的人了!
看着他冷酷的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芸筝傻在那,久久不语。
他不相信她?不相信她?她如此深爱的男人居然不信任她,还以为她是那种会耍诡计的女人?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一刀刀刺进她的心窝,让她整颗、心血流如注,好痛、好痛……
她哀伤地问道:“你真的认为是我恶意搞鬼?你觉得我会做这种事?”
那凄绝的神情让樊东伦心弦一震,可他仍旧狠狠地从齿缝迸话道:“我对你非常失望,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狡猾又贪婪的女人!”
听到他说出如此无情的话语,她突地觉得自己像被丢入最冰冷的海里,无边无际的黑暗淹没了她的双脚、她的身躯、她的颈项,让她完全灭顶……事实上,她恨不得自己能在这一刻死去。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樊东伦转身就走,临走前还用力地甩上门。
“砰!”
芸筝呆在原地,某种湿润的液体瞬间蔓延在脸颊上,那是泪水吗?还是自己一片片剥落的心……
隔天一早,芸筝打了通电话给雅芬,拜托她帮她请一个星期的事假。
看到秘书送进来的假单,樊东伦冷哼了声。请假?她是心虚,所以不敢来上班吗?而且,没有事先得到他的批准,她竟敢连请一个礼拜的假?他可以直接记她旷职,甚至把她开除!随便她,她不要出现在他眼前最好!他告诉自己,反正她是个爱耍心机的骗子,他根本不想再看到她,可是,莫名其妙的,樊东伦却发现自己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坏,而且,越来越无法专注于公事上,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黎芸筝旷职的第二天,他在开会的时候突然肝火上升,把众人狠狠地臭骂一顿,被骂的与会者都很倒霉,连续被炮轰了两个小时,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第三天,他签错了一份很重要的文件,要不是雅芬在传送之前又仔细检查过一遍,后果不堪设想。
第四天,他居然在跟信息部开会时,狠狠地敲了桌面一拳,动作大到推倒了放在自己眼前的笔电,想当然耳,他更愤怒地咆哮,众人都被他骂到狗血淋头,连资讯部经理都差点掉下男儿泪!
今天一早,他就觉得管家做的早餐超级难吃,连他喝惯的咖啡都觉得像毒药,吐司硬得像砖块。到了公司后,又差点签错几份文件,幸好又被细心的雅芬发现,就连稍早开会时,他再度因为细故而把一个刚来的行政助理骂到当场痛哭,会议室里每个人都脸色发白,诚惶诚恐地看着他,深怕自己会是下一个倒霉鬼。
“先散会!”
樊东伦丢下这三个字后就离开会议室,脸色铁青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像头困兽般烦躁地来回踱步……
事实上,要是办公室里有斧头,他真的很想拿起来劈死自己!
他知道自己这几天把所有的下属吓坏了,每个人都战战兢兢的,连气也不敢乱喘,他真的很讨厌这么暴躁易怒的自己,简直像个疯子―不,比疯子还可怕!
他受够了!也不想再忍耐了!
他知道唯有到一个地方,他才能从嗜血野兽恢复为正常人类,而他现在就要去!
抓起车钥匙,他冲出办公室,丢给秘书一句话。“我有事要出去,取消今天和明天所有的行程,我后天才会进办公室。”然后,他不顾两个秘书目瞪口呆的表情,以最快的速度下楼发动跑车,他要去找那个女人,那个该死的女人,把他的心、他的理智、他的灵魂都偷走的女人!她害他活得像是行尸走肉般,没有一件事情做得对、没有一个人看得顺眼。
他现在就要杀去她的老家找她!
他知道黎芸筝的老家在哪里,之前他曾经送她回去过两次,而且,他也很清楚黎芸筝此刻并不在台北,因为昨天晚上他已去过她的住处。
昨晚,樊东伦还是不肯承认自己渴望见到她,他一直告诉自己,他只是想去骂她,对,就是骂她!
晚上十二点进入芸筝的屋里,家具上薄薄的一层灰告诉他!她应该是回乡下了,倘若她这几天还住在这里,依她爱干净的个性,绝对不会让家里出现灰尘,而且他知道芸筝只要有空,就会回乡下的疗养院探视父亲。
黎芸筝的老家在嘉义乡下,是一个靠近海边的小渔村,于是樊东伦迅速把车开上高速公路,猛催油门,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往前冲。下了高速公路,进入小渔村后,看着眼前每一条路都长得这么像,樊东伦有些迷惘,上次他来这里是半年前的事了,已不复记忆,他绕来绕去还是找不到芸筝的家,想拨手机问芸筝,这才发现他离开办公室时太匆忙,居然没有带手机。
他只好停车问了好几个路人,才让他问到目的地。
不过,或许是看到自己要找的路名后太心急了,所以没注意到前面已经变成红灯了,他依旧往前开,砰的一声,他撞上了前方停下来等红灯的车。
对方火冒三丈地下车,一下车就破口大骂。“XXX!你是怎么开车的?我好好停在这里等红灯居然也有事?你是怎样?”
樊东伦自知理亏,马上从皮夹里掏出厚厚一迭千元大钞,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真的很抱歉,这些钱就当作是赔偿。”
看到那么一大迭千元钞票,对方眼睛一亮,再转头看看自己的车子,呵呵,这笔钱拿去修车还绰绰有余啦!
“算了,不跟你计较了。”对方挥挥手,转身上车。樊东伦瞄了自己的车子一眼,唉,虽然是德国进口的名车,不过刚刚撞击力不小,还是让车身前方的保险杆凹下去了……无所谓,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思管车子的事,只想快点找到那个害他心绪纷乱的该死的女人!
他把车停好,迫不及待地奔向那楝红瓦白墙的小平房,他拚命地按着电铃,可大门依旧深锁,奇怪,她不在家吗?
他突然想到芸筝曾经跟他说过,她的父亲住在嘉义市内的专业疗养院,在那里接受最好的医疗照顾,那么,她是去疗养院看她爸爸吗?可他根本不知道疗养院在哪里啊,也许现在应该要跟邻居借个电话,打给芸筝问清楚比较快。
樊东伦正犹豫着要向谁借电话时,隔壁的大婶刚好骑车回来,一看到他,便大喊道:“少年仔,你不是芸筝的男朋友吗?”半年前他送芸筝回家时被她看到,这个超级大帅哥,她一直给他记得牢牢的啦!
樊东伦有礼貌地道:“阿姨,你好。”
“你来找芸筝吗?她不在家啦,刚才我骑车经过海边,看到她在沙滩那走来走去,就在前面土地公庙对面的沙滩,很好找啦。”
“嗯,谢谢你!我现在就过去。”海边?她到海边吹风不会冷吗?幸好时序已是初春了,这几天的温度也一直升高,今天全台湾各地至少都有二十二度以上,南台湾更是艳阳高照。
看着樊东伦匆匆上车离去,大婶眉开眼笑。“呵呵,前几天我就想说奇怪,芸筝这次怎么一个人回来?还以为是小两口吵架咧,看来人家感情好得很,是我多心啦!”
樊东伦沿着海岸线驾车,果然很快就发现大婶所说的土地公庙。
他下车,迎着晚风看到前面的沙滩上有一抹很熟悉的纤细人影。
她蹲在地上,双手捧着沙,似乎正在堆积什么,夕阳余晖淡淡地映照在她的侧脸上,几天不见,他发现原本就单薄的她好像更瘦了,整个人笼罩着一股忧伤的气氛……尖锐的情绪钻入他的心弦,樊东伦像根木桩般被钉在原地,默默地凝视她,心底有一股声音一直叫嚣着!你真的很残忍!一直让她这么痛苦、这么孤单、这么悲伤……
他知道芸筝爱他,很爱很爱,爱到可以抛弃自尊、抛弃一切,可他却总是无情地伤害她。
他清楚地记得,当他为了纸条的事质问她时,她那悲凄欲绝的表情!
你真的认为是我恶意搞鬼?你觉得我会做这种事?
而他也记得自己当时是以最冷峻的声音回答她―
我对你非常失望,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狡猾又贪婪的女人!
现在想想,自己那时因为太生气,讲的话确实有点超过,但他真的没办法接受自己信任的女人竟然是一个双面人,表面上装得单纯无辜,私底下却如此狡猾。
不愉快的成长过程让樊东伦一直严厉地保护自己,他不和别人过度亲近,也封闭自己的心,拒绝相信别人,芸筝已经是他付出最多信任的女人了,但她怎么可以北目叛他的信任?怎么可以?看着她在沙滩上孤单的身影,他的心好像被揪住般,隐隐抽痛……他真的不明白,自己不是最冷酷无情吗?为何黎芸筝的一颦一笑总是可以轻易地左右他的情绪?
这几天他一直睡不好,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心底总是想着纸条的事,也许,事情真是像芸筝所说的,她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纸条上的数字是被别人窜改过的。
可是,到底是谁窜改纸条?会是陈晓宜吗?不可能吧!樊东伦清楚地记得上次陈晓宜犯下大错时,还是芸筝力保她,尽全力帮她处理善后,还为了她加班到深夜,他知道陈晓宜一直非常感激芸筝,简直把她当恩人看待,应该不可能做出陷害芸筝的事。
他记得当时雅芬到研发部开会,不在秘书室,所以,也不是雅芬。那么,会是吕琳琳自己窜改纸条吗?可是,她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呢?好多好多疑问在他的脑中拚命转着,他的思绪像是被猫咪扯乱的毛线团,完全理不出半点头绪,快烦死了!
樊东伦摇摇头,不愿再想这些烦人的事,本来想直接过去找芸筝,不过他猜她一定还没吃晚餐,遂走进路边一间小型的便利商店,打算为两人买些热食。
就在他进入便利商店不久,一辆救护车突然飞驰而过,尖锐的鸣笛声引起沙滩上的芸筝的注意。
她疑惑地转过头,却看到一辆非常熟悉的香槟色跑车!
不!不会是他吧?他不会来这里的!
可是,那么罕见的跑车,全台湾根本没有几辆,而且,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
她惶惶地离开沙滩,一步步接近那辆跑车,看到车子前方的保险悍都凹了,再看了眼车牌号码―老天,是东伦的车!她的呼吸一窒,惊骇地掩住唇,他发生车祸了吗?不然车子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他人呢?
芸筝焦虑地往车子里望,发现里头没有人,倏地想起方才那辆疾驶而过的救护车,她恐惧地直摇头。“不会的,不会是他,不会的!”
但他的车变成这样,人也不在这里,那他究竟在哪?他平安吗?他伤到哪里了?芸筝的双脚开始发抖,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赶紧掏出手机拨电话给他。
手机响了几声之后,就转入语音信箱,她不死心的一再重拨,可电话那头仍旧没人接听。
芸筝整个人慌了,她不停地祈求老天爷不要让他出事,他不能出事……她整个人颤抖得宛如狂风中的落叶,随便抓住一个路过的中年男人急切地问道:“对不起,请问你有没有看到刚才那辆救护车载走的伤员?是不是一个年轻人?他伤得很重吗?救护车会把他送到哪一家医院?”一连串的问题让男人微微愣住。
“呃……我没看到救护车耶,但如果有伤员,应该会送到这里最大的医院吧,就在前面不远处……呃,小姐,你还好吗?”她看起来一副快昏倒的样子。
芸筝急得都快哭了,决定要马上赶到那家医院去!就在此时,背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芸筝?”
那声音让她愣了愣,有好几秒都僵直着不敢动,深怕这声音只是幻觉,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地转过身子,看到站在自己眼前,那个再熟悉不过的男人,泪水立刻夺眶而出,整个人马上扑向他。
“东伦?老天,好险你没事!你差点把我吓死了!你的车子为什么会变成那样?还有你为什么都不接手机?我还以为你出车祸了!”她泪流满面地抓住他的手臂说道:“你不可以再这样吓我了,绝对不可以……”
“芸筝,你冷静点。”樊东伦紧紧抱住面如白蜡、浑身颤抖的她。“不要怕,我真的没事,也没有出车祸,车子会变这样是因为刚才不小心跟人擦撞,但我毫发无伤,没接手机则是因为我忘了带出来。”
芸筝还是好紧张地抓住他,不放心地追问:“你真的没有受伤?”
“真的没有!”她的泪把他的心又揪疼了。“你怎么会以为我出事了?”
她的泪水还是无法停歇,哽咽地道:“我看到你的车,保险杆都凹下去了,但你人却不在里面,刚刚又听到救护车飞驰过去的声音,你又没接手机,我以为……”
原来是这样!樊东伦不禁叹息,真是阴错阳差啊,他进入便利商店买东西的同一时间,她刚好转过头看到他的跑车,种种巧合下,让她以为他出了车祸,唉,倘若他晚个一分钟进便利商店,也不会害她流这么多眼泪了。
他高举手中的提袋,在她眼前晃了下。“我是去那间便利商店买便当和饮料,并请店员把两个便当都加热,所以才耽搁了一点时间,你一定还没吃晚餐吧?”
晚餐?芸筝一愣,岂止晚餐,她连今天的早餐和午餐都不知道到底吃了没,这几天自己就像个游魂一样……
他掏出手帕递给芸筝。“来,先把眼泪擦一擦,你饿了吗?坐我的车回你家吃饭吧。”
芸筝擦擦眼泪。“我不饿,不过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被她这么一问,樊东伦英挺的脸庞突然出现可疑的红晕,可他马上换上淡漠的表情,僵硬地道:“没什么,就是心情不好,想开车来乡下吹吹风。”他知道自己的借口逊毙了,可是一时之间,他真的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幸好芸筝也没仔细追问他来这里的原因,她仅是柔柔地牵起他的手,望着绚丽夺目的晚霞说道:“今天的晚霞好美,你可以陪我在海边坐一会儿吗?”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几乎没有在外面约过会,每次见面都是在她的住处,她一直都好希望他们两个可以一起坐在海边吹吹海风、聊聊天。
“好。”她恳求的语气让樊东伦的心变得更柔软,也更自责,自己对她真的很不公平……
樊东伦先把提袋放到跑车内,再陪她一起回到沙滩上,樊东伦一眼就看到沙滩上有个以沙子堆积而成的大蛋糕,一个好多层的蛋糕。“这是你做的?”
“嗯。”芸筝跟他一起坐在漂流木上,轻轻叹息。“回到老家后我的心还是好乱好乱,每天早上都会去疗养院看父亲,下午回家后,却不知道要去哪里,所以几乎天天都跑来海边发呆……今天,我突然想找点事做,所以就动手开始堆沙子,不知不觉,就完成了这个蛋糕。”
她凝视着他,眸光眷恋却悲伤。“我想把这个蛋糕送给你。”
“我?”樊东伦愣了下。
她的表情更加黯淡。“你结婚之前我要辞职,离开公司,也彻底离开你,你的结婚典礼我当然也不可能参加,我不知道自己可以送什么给你当贺礼,以我的能力,太名贵的我送不起,太便宜的你也不需要,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收下这个结婚蛋糕吧,虽然,它是用沙堆成的。”
望着这个沙堆成的蛋糕,她眼底的忧愁更浓了,这蛋糕多像他们俩的爱情啊,如此的不堪一击,只要一个海浪就可以完全冲毁,她在他的人生中,应该也是一个很短暂的过客吧?一个不值得记住,又有心机的女人……听到她要离职,樊东伦的心好像被海啸冲击般,许多复杂的情绪轮流涌现,他想叫她不要走,但,他仍狠狠握拳,没将这句话说出口。
只因他从以前就不曾开口挽留过任何女人,他说不出口,更不允许自己这么在乎一个女人!
越在乎一个人,受的伤就会越深,自己的母亲就是最好的例子,那么凄惨的模样,难道还不够让他引以为戒吗?
所以他告诉自己一切都会淡忘的,只要时间够久,他就会彻底忘了黎芸筝,也会习惯没有她的生活,是的,会习惯的。
“为什么这么多层?”他一脸复杂地望着那个沙堆成的蛋糕。
芸筝淡淡微笑,强颜欢笑的表情让他看了更加心疼,她幽幽地道:“总共有七层,每做好一层,我就在心里很虔诚地许下一个心愿。”她深吸了口气,轻轻说道:“第一层,我希望你快乐一点,脸上的笑容能多一点;第二层,我希望你的烦恼少一点,不要老是乱发脾气,那样太伤身了;第三层,我希望你的身体永远健康,不要老是公事一忙就忘了吃饭,你已经有轻微的肠胃疾病了,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知道吗?第四层,我知道你对未来的事业蓝图怀抱很大的梦想,所以我希望你的梦想能全部实现。”
她仰起头,把眼中的液体逼回去,继续道:“第五层,我希望你的婚姻很幸福,可以跟吕小姐甜甜蜜蜜,白头偕老;第六层,我希望你们能拥有一对可爱的孩子,有个美满的家庭……”
只要一想到他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的恩爱画面,芸筝整个人就好像被浸泡在硫酸中,痛苦难耐,但,她又能怎么样呢?打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最后的下场是离开他,她没有资格嫉妒,更没有权利吃醋,他身边那个幸运的位置,永远不会属于她。
樊东伦完全傻了,他作梦也想不到原来这个沙堆成的蛋糕是她为了他做的,而且每一层都为他许下了心愿!她要他快乐、要他撇开烦恼、注意身体健康,甚至祝福他婚姻幸福,拥有可爱的子女……那她呢?她自己呢?
樊东伦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盯着她,无法厘清回荡在自己心中那份激烈的情绦究竟是什么?
心湖酸酸的,是伤痛吗?为谁感到伤痛?
那么,是失落吗?因为她说要离职,要彻底离开他,所以他感到失落吗?樊东伦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心底好像有很重要的东西快被夺走了。
不过,他仍旧不许自己胡思乱想,毕竟黎芸筝的离去是早晚都要面对的事实,她不会是陪伴他一生一世的女人,她没有那么重要,没有那么重要!
逃避脑海中一连串的问题,樊东伦沙哑地问着:“那,第七层的心愿呢?”
“第七层?”芸筝怔怔地望着蛋糕,眼神好迷惘、好空洞。“对不起,我想不出来,我不知道你还缺什么?”他什么都有了,钱财富贵、如花美眷、事业有成,未来应该还会拥有活泼可爱的子女,然后全家每年都会出国度假,夏天去夏威夷晒晒太阳;冬天去欧洲滑雪,过着最幸福的生活,仔细想想,他真的什么都有了……
缺什么?
其实他隐约知道自己缺了什么,可他就是不愿意去承认。
她落寞地道:“我想,第七层的心愿就留给你吧,让你自己许愿。”好遗憾,第七层的心愿她无法陪他一起许下,她没有那么好的福气,也不敢妄想。
他艰困地道:“谢谢。”除了这句话,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只感到脑中有一个不明的声音正在怒吼着!
混蛋,你真的是全世界最糟糕、最自和、最卑鄙的大混蛋!
芸筝轻咬下唇。“还有,或许你不想听,但我还是得说,那个纸条……我真的是写七点,我没有……”
“我知道。”他扬手,阻止她把话说完。“我相信你。”
芸筝苦涩地道:“真的相信吗?”
樊东伦直视她澄澈的双眼,重重地点头。“我相信!”也许,他的心里还有一些疑虑还没厘清,但,在这个只属于两个人的海边,他不想听到吕琳琳这三个字,更不想提到那张纸条,况且,他看得出来,此刻她眼底的单纯澄澈绝对不可能是伪装出来的。
“谢谢……”说完这两个字,芸筝鼻头发红,眼泪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他说他相信她,他相信她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碰到他,眼泪就会无法控制地落下,唉,这一辈子,她注定输给这个男人,而且输得彻底。
樊东伦抱住她,把她搂得好紧好紧,完全不在乎沙滩上还有其它人。“别哭了,关于你要辞职的事,我答应你,但你要尽量往后延,必须要给我点时间来适应没有你的日子……”
适应?这两个字让她心底更加酸楚,是啊,她早就知道他迟早要适应没有她的生活,也会遗忘她,但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心里还是觉得好难过……况且,留在他身边倒数他的婚礼的这段时间,对她而言究竟是奢侈的幸福,还是痛苦的凌迟?
罢了,欠他的眼泪,就彻底地还清吧,其它的事情她不愿再想了,她温驯地道:“好,辞职的事,我会听你的。”
但老实说,自己哪一件事情不是听他的呢?打从遇到他的第一秒开始,她就已经不是自己人生的主宰者了。
她轻轻闭上眼,任泪珠无声地坠落……
无论如何,她会永远记住这一刻的宁静美好,在这个安静的海边,只有海涛声、只有温暖的海风轻轻吹拂、只有他和她的心跳声、只有他令她安心的体温与粗犷气息、只有他的拥抱……
没有别人,没有吕琳琳,他彷佛真的是属于她的。
樊东伦收拢双臂,把她拥抱得更紧,像是想把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中,望着七层的沙制蛋糕,他的黑眸更幽深,也弥漫了更多的迷惘与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