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洛杉矶RAN营造集团
玻璃帷幕的商业大楼中,秘书课算是非常忙碌的一个部门。好几线电话此起彼落地响著,传真机也不断传送国外客户的订单。
一片忙碌中,尹湘琪倒是气定神闲地低头审视一份重要的营建报告。她是秘书课的最高主管,因此不需一一接听电话。但,相对的,她的责任也比别人更加重大。
看完营建报告后,湘琪打了几通电话到圣地牙哥。在那里,有一个工程正如火如茶地进行著,身为总经理的机要秘书,她必须小心注意工地的状况,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疲倦地挂上电话后,一杯冒著浓郁香味的咖啡放到她的桌上,助理赫丽微笑道:「课长,下午茶时间到喽!你还是先喝杯咖啡,吃点点心吧!对了,要不要到联谊室跟我们一起吃蛋糕?」
湘琪微笑。「你真体贴。你快去吃蛋糕吧,我想先休息一下。」
「好!」
湘琪旋转皮椅,面对背后的大片落地窗。窗外是明媚耀眼的艳阳,位於美国西岸的洛杉矶,这儿的确拥有得天独厚的好天气。
慢慢地啜饮咖啡。到美国工作已经快四年了,湘琪现在已经很习惯此地的生活:包括美国人速战速决的行事风格;还有不管工作多么忙碌,他们总会在午后三点左右来个teatime,吃吃点心、跟同事聊聊天,补充能源后再继续工作的悠闲时光。
沈默地看著脚下的车水马龙,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湘琪!」
她迅速回身。「总经理?你回来了?!』
郑谚巽对身后的男秘书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放特休假,后天再来上班。」他是个很体贴下属的主子,刚由加州赶回来,他知道男秘书一定很累了。
「是。」男秘书欣喜地退下。
郑谚巽进入总经理办公室后,湘琪也跟入,动作熟练地为他泡上一杯热咖啡。「总经理,先喝杯咖啡休息一下吧!要不要我去准备一些点心?」
「湘琪,别忙了,你也坐下。」郑谚巽松松领带,微笑著。「我不是一再强调吗?在我们独处的场合,叫我学长或是谚巽都好?'就是不要老叫我『总经理』,感觉好奇怪,好像我是个老头子似的。」
湘琪淡淡一笑。「可是这里是公司啊!我知道你很照顾我,不过,公事公办!在公司就必须遵守主雇关系。」
「我真是说不过你。」郑谚巽喝著热咖啡,满足地道:「真好喝!你不知道,飞机上供应的咖啡真是难喝死了!我真怀疑那些空姐是不是把臭水沟的水倒来给我喝?对了,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这一阵子我们一直争取的『JASON』合作案,终於有眉目了!如果事情发展得顺利,这几天我就可以亲自跟对方的高阶主管碰面。」
「真的?这真是太好了!」湘琪听了也很振奋,她知道郑谚巽一直很想扩张事业版图,如果真能跟实力雄厚的「JASON财团」合作,那么对「RAN集团」而言,真可谓如虎添翼,未来会有的利润更是惊人。
郑谚巽笑得好开怀,兴致勃勃地继续道:「我早就风闻『JASON财团』要来美西兴建高级度假村的消息,所以这几个月来才会用尽各种管道,想跟对方的高阶主管会面,可是却一直不得其门而人。想不到昨天下午我在加州时却收到了好消息,『JASON财团』的主要负责人已经抵达洛杉矶了,而且他答应优先跟『RAN』碰面,评估两大财团合作的可能性。」
「真是恭喜你!」湘琪诚挚地道:「我知道你想争取这个合作案已经很久了,也投入了很大的心血。对了,对方的总裁是德国人吗?」她曾听说一些有关「JASON财团』的事,知道对方似乎发迹於德国的慕尼黑,但并不是很清楚。
郑谚巽的表情有些困惑。「听说原本是德国人,但又有小道清息传言说『JASON』大部分的股权已经被一位华裔富商买下,所以,现在的『JASON』等於是华裔人士的企业。」
「华裔富商?」
郑谚巽无所谓地耸耸肩。「不管『JASON』的总裁是德国人还是华裔,反正我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了。我相信我所提出的合作企划案,绝对可以让对方动心,进而答应跟『RAN集团』联手出击。」
「我知道了。」湘琪点头。「我会再确认一次那份合作提案,务求达到尽善尽美的地步。」
郑谚巽脸上闪著期待的光芒。「太好了!湘琪,有你全心全意地协助我,我真的觉得很放心。这一次的合作案,我们一定要争取到手!」
数日后
今天是「RAN集团」与「JASON财团」双方人员正式会面的日子。早上九点,湘琪便提著公事包离开独居的公寓,搭车前往郑谚巽要她直接抵达的高级饭店。
坐上计程车后,湘琪打开公事包,再度确定该带的重要文件都没有遗漏后,才放心地松一口气,轻靠著椅背,默默地打量窗外不断流逝的景色。
四年了!连她自己都不太敢相信,她居然已经离开台湾整整四年了!
有时候清早醒来,在睡意蒙胧中,她还是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听见窗外传来的车声、行人以英语交谈的声音,她才得以确定自己的确身处异国,身处洛杉矶——一个离台湾很远很远的地方。
到洛杉矶的这四年来,她完全不曾再回台湾的老家去。每年农历过年时,她总会附上机票,请老家的双亲到洛杉矶来游玩,美其名是让两老享享清福,趁身体硬朗时尽览异国的好山好水。但,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清楚——
她怕!
尽管已经过了四年,她还是害怕、还是没有勇气回到台湾,回到那个当初让她仓皇逃离的地方。
那一天中午跟邹怡屏见过面后,她的心就死了!在雷鼎中带著午餐去找她之前,她就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惶乱地逃回台中老家。
她不要再见到雷鼎中、她不要再当一个替身,不要!
在中部老家躲了几个月之后,一日,她接到郑谚巽打来的电话。郑谚巽说,他帮「雷氏集团」规划的度假村工程已经告一段落了,他即将要离开台湾,回洛杉矶去接掌家族企业,因此打电话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同行,到异国协助他、当他的秘书?
那时,正是她感到最苦涩又茫然无助的时候。虽然躲在中部老家,但从报章媒体上,她还是可以看到有关雷鼎中的报导。他在垦丁兴建的高级度假村获得空前的好评,各大媒体纷纷以最大的篇幅来报导这位商业金童。
她总是躲在房内,边看电视、边流泪。理智叫自己关上电视,不要再想他、不要再接触有关他的任何讯息。但,无法压抑的情感却凌驾了一切!尽管知道自己只是个可悲的替身,她还是痴傻地念著他、想著他,想一个让她痛得形销骨毁的男人……
考虑几天后,她答应了郑谚巽,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不能一直躲在家里,天天以泪洗面;她更不能让年迈的双亲为她担忧。所以,她必须重新振作起来!
但是,唯有离开台湾,她才有重新开始的勇气。
她要摆月兑痛苦的回忆,到异国重新开始。不管是哪里都可以,只要那个国度没有雷鼎中……
没想到在洛杉矶一待,就是四年。
这四年来,她的专业能力在郑谚巽的大力支持下,获得了最好的发展空间,她不是一个花瓶,而是郑谚巽事业上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旁人看来,她似乎过得很风光、很成功,秘书课的下属更是常以欣羡的眼光看著她这位华裔主管。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异国的漫漫长夜有多难熬,隔著千山万水想念一个人的滋味又有多苦涩、无奈而绝望。
雷鼎中……
四年了,这个名字还是可以重重地划伤她的心。
抬头,默默看著蓝天。他……现在过得好吗?应该是很好吧?
这四年来,尽管她努力地不去接触任何有关台湾的新闻。但身处商场上,她仍是被迫断断续续地得知有关「雷氏」的消息。他是个天生的商业奇才,几年下来,他把「雷氏集团」经营得更加有声有色。据说前一阵子,甚至还前进目前全球最看好的超级商圈——中国大陆!
听说「雷氏集团」已经成功地将触角深入大陆各个主要城市,例如:上海、北京等地。在各国集团尚摩拳擦掌地打算前进大陆时,「雷氏集团」早已稳稳地率先登陆,抢得最有利的第一商机了。
他总是那么优秀,那么……遥不可及。
湘琪的双眸罩上一层淡淡的忧愁。他的事业日正当中,在感情上,应该也很顺利吧?是否……是否已经和那位邹歆屏小姐复合,甚至结为连理了?
邹歆屏……又是一道锐利的刺痛迎面击来,心房像是被布满利剌的铁丝网再度剐得血肉模糊。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羡慕邹歆屏,羡慕到整个人都发疼发痛、羡慕到灵魂都在哀伤哭泣。她……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女人吧?所以才会让雷鼎中对她念念不忘……
湘琪永远无法忘记邹怡屏当年对她所说的那些话——
其实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但我心底很清楚,雷大哥一直无法对我姊姊忘情,他还是深爱著她,且始终把她摆在第一位。这些年来,他虽然也尝试结交女友,但我知道,他只是在那些女孩子身上寻找我姊姊的影子罢了。我看过他以前交往的女友,她们在外貌上,或多或少都有我姊姊的影子……
幽幽地望著蓝天,洛杉矶蔚蓝的晴空却让她的眼眸染上更深的悲伤。
雷鼎中只是在许多女人身上寻找邹歆屏的影子……那么,他们现在一定已经结婚了吧?毕竟,他是那么地爱她……
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完完全全地属於另一个女人了。也许,他们还拥有了可爱的宝宝、他跟邹歆屏所组成的家庭总是充满著欢笑……
「小姐?」计程车司机由后视镜打量她,关心地问著。「你身体不舒服吗?脸色看起来很苍白呢!」这个女孩从上车后就一直郁郁寡欢,脸色还越来越惨白。
「我没事。」湘琪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够了!她不能再沈湎於过去的回忆中。雷鼎中的心,从来就不曾真正属於她,所以,就算他真的跟邹歆屏结婚了,她也不必感到伤痛。
不需感到伤心的、不需要……
你要冷静、要坚强!
看著约定的饭店已经近在眼前,湘琪再度深呼吸,命令自己把心收回到公事上。
约定会面的时间是九点,不过,湘琪进入饭店大厅时才八点半,似乎早了一些。
正想找个位子坐下来整理一下资料时,冷不防地,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却穿越空间,直窜入她的脑门——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公事要忙!」
刹那间,湘琪震惊到几乎无法动弹。她面白如蜡,僵硬而缓慢地转过身子。看到站在电梯门前的男人时,泪水已早一步夺眶而出!
雷鼎中?!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紧捂著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为什么?在她以为自己可以慢慢遗忘一切之际、在她命令自己重新生活之际,他为什么会再度出现?
他站在电梯门前,侧著脸跟一名女子谈话。湘琪泪眼迷蒙地看著他,经过四年的岁月淬练,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尊贵气势更加彰显。高大的身躯包裹在手工剪裁的三件式西服内,朝阳斜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男性肌肤闪耀著小麦色的光泽,但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依旧冷冽逼人。
好像有一根利箭直直射中湘琪的胸口,箭端淬著剧毒,却也掺杂著香甜的蜂蜜。她的眼眶发红,心窝却又暖、又苦涩……
她真的没有想过还能再见到他。
四年了!一千四百多个日子里,这张男性脸庞始终不会离开过她的心湖!
她可以藉著忙碌的工作来麻痹自己,可以假装自己已经淡忘了一切。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他不曾离开过,相反地,他一直栖息在她心湖深处最隐密而珍贵的角落。
多少个泪湿枕畔的夜里,她总是绝望而心痛地细细回想著他,回想著有关他的一切。他飞扬跋扈的浓眉、他沈晦神秘的幽瞳、他救起在垦丁落水时的她,以及在电梯中,那一个令两人都为之疯狂的热吻……
尽管悲哀地知道自己根本不曾进入过雷鼎中的心,他要的一直都只有邹歆屏,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深深地爱著他,还是绝望而痴傻地爱著他……
她没有办法收回付出的感情,因为,每一分真情都代表她的心、她的泪,试问:她要如何摧毁自己的真心?
她只求这一辈子不要再见到他、不要再让他将她的灵魂撕碎,而她,也不要再当邹歆屏的替身了!
但,为什?他为何还要出现在她的面前?
更悲哀的是,重逢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自己完了!整整四年的努力全是白费、全都付诸流水了!
她怎么会傻得以为自己可以淡忘雷鼎中呢?只要见到他,她的心跳就鼓噪到自己都无法承受的地步。他只消一个眼神,就足以完全左右她的心。
像是意识到背后有道不寻常的视线在注视著自己,一直微侧著头的雷鼎中突然回身。电光石火之间,湘琪仓促地躲到廊柱背后。不!她不要让他看到自己!不要让他看到这么悲哀的自己!
精锐犀利的眼神搜寻大厅一圈后,雷鼎中调回了视线,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惆怅。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跟旁边的女子又交谈了几句后,便独自进入电梯,留下那一脸不甘的女子。
隐在廊柱后的湘琪这时才敢走出来。她怔怔地抚著胸口,这颗心为何跳得这么快?气息为何会如此紊乱?她的指尖冰冷,身躯却怪异地发热、发烫,彷佛正偷偷地作著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美梦。
慌乱地擦去泪水后,她看到邹怡屏气呼呼地朝这边走过来。
这一次,湘琪来不及隐藏自己,邹怡屏已经眼尖地发现了她!
「你——」像是要确定自己没看错,邹怡屏一个箭步奔过来,错愕地瞪著湘琪。「真的是你?!尹湘琪,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湘琪不知该如何解释,事实上,她混乱的心情也尚未平复。「我跟一名客户约好要谈公事,所以……」
「你这几年一直住在洛杉矶吗?」邹怡屏问著,眼底的浓烈敌意再也无法隐藏,恨不得能以视线射穿她。
「是啊。」湘琪很纳闷,邹怡屏为何会用这么怨恨又嫉妒的眼神看著她?她有什么地方值得邹怡屏嫉妒的?
「原来如此!」邹怡屏像是松了一口气,但瞬间又满怀敌意地瞪著尹湘琪,阴阴地微笑。「对了,你知道我姊姊跟雷大哥结婚了吗?我现在都叫他姊夫呢!」她恨、好恨好恨这个叫尹湘琪的女人!这四年来她过得有多苦,此刻就要连本带利地报复在尹湘琪身上,好好地折磨她!
姊……夫?湘琪的身躯一震,紧紧咬住下唇,半晌后才有力气开口。「是吗?我不知道。我一直住在洛杉矶,没有留意台湾的新闻。」
深呼吸、深呼吸!她努力地告诉自己。冷静!尹湘琪,你要冷静、要理智!他们……他们会结婚,本就是你意料中的事啊!但,为何亲耳听到,还是……还是如此的心痛?彷佛她苦苦守候的最后一片蓝天也崩陷了……
不!深呼吸!深呼吸……
看著她饱受打击的脸,邹怡屏脸上尽是得意之色。「我姊早在四年前就嫁给雷大哥了,因为雷大哥果然如我所料的,又热烈地追求她了。他们还在台湾举行一场非常隆重热闹的婚礼呢!呵,他们的感情真是甜蜜到人人称羡的地步。我敢打赌,这一辈子,我姊夫最爱的女人永远只有我姊姊一个,他根本不会多看任何女人一眼!」
暗暗以指尖刺著掌心,湘琪必须靠著身体上的疼痛来转移注意力,才有办法勉强稳住自己。「那……真是恭喜了。遇到你……你姊夫时,请帮我说声恭喜吧!他跟你姊姊,原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会再痛了!她告诉自己。反正,最痛的那一击早在四年前就承受过了。尹湘琪!你可以的,你不能倒下!
「是啊,我可以看得出姊夫真是爱死我姊了,简直把她当成心肝宝贝般呵护著呢!」邹怡屏脸上带著笑,但心底的恶毒怨气几乎要喷出来了。她好恨好恨尹湘琪!雷鼎中带给她的苦,她一定要在尹湘琪身上讨回来!
「是吗……」湘琪虚弱地回应著。眼前的景物有些摇晃,她几乎快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这时,她看到郑谚巽和赫丽提著公事包,朝自己走过来。
像是溺水的人终於遇到浮木般,她立刻道:「抱歉,我上司来了,我必须去工作了,再会。」
她匆匆逃离邹怡屏,像是要逃离一个最可怕的事实,一个她应该面对,却又拒绝承受的事实。
郑谚巽的出现可以让她冷静一点。她提醒自己: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还有工作在身,你要理智、要理智!
冷瞅著尹湘琪仓促逃走的背影,邹怡屏的脸上,勾起一抹阴狠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