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弓,你这次别又半路月兑逃,知道吗?”电话那头,二木政江严正警告着。
“妈……”她哀怨地蹙起眉心。
“我告诉你,这回可是你爸爸拜托东京的伯父帮你物色的对象,不是我。”
“听说对方今年才三十岁,是医生,而且他父亲还开医院……”
“是吗?”三十岁的未婚医生?听起来有点无趣。
二木政江咕哝着:“你也不年轻了,还磨蹭什么?”
“我才二十七耶。”她反驳母亲的“不年轻论”。
“才?”二木政江叫了起来,“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已经上小学了。”
“时代不同了嘛!”她轻啐。
“时代不同,女人就不用结婚啦?”政江趁机给她机会教育,“什么都是假的,有个家才是真的。”“妈……”知道母亲接下来又是陈腔滥调,她连忙投降,“好啦,好啦,我去就是了。”
二木政江没因为她勉强答应就放心,“我警告你,别像前几次那样搞飞机,知道吗?”
“我哪里搞飞机啦?”她挑挑眉,不以为然。
什么搞飞机?她不过是借尿遁、耍白目,以达到“退敌”之目的罢了。
“你心知肚明,不用我说。”二木政江再三叮嘱,就怕她故伎重施,“这次介绍人是你伯父,可别让人家丢脸。”
“是,母亲大人。”她无奈地道。
挂上电话,她揽镜自照,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二十七岁真的老了吗?”
对啦,跟街上那些穿着泡泡袜的高中女生比,她当然比较老,不过……现在到了三十岁还不想嫁的女人满街都是吧?
女人一定要结婚吗?要是遇上了不负责任、一走了之的家伙,岂不是倒霉又可怜?
“嗯?我说的好像是自己……”她朝镜里的自己扮了个鬼脸。
这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会遇上那种落跑的家伙,但不幸地,她就碰到了。
布川兵悟,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连声交代都没有,只丢下一张写着“我走了,再见”的纸条的男人。
同居了两年,她真的不敢相信他居然会拍拍走人,连个理由都不给她。
别人被抛弃还知道为什么,她却被放鸽子放得莫名其妙,而且还一放三年。
这三年,她没再谈过恋爱,她的好友幸子说她对布川余情未了,但她不承认,死都不承认,她……她只是对男人没信心。
她住在“三鹰单身公寓”已经五年了,其中还包括跟他同居的两年。
“你一直没搬走,是因为想等他回来吧?”幸子总是这么说她。
“等他的头啦!”她哼地一声,“我只是住惯了,不想搬。”
只是……是这样吗?有时午夜梦回,她会怀疑自己继续住在这里的动机是否真是因为他。
鞋柜上,他使用的烟灰缸还摆在原来的位置,就连被子也还是当时他们一起盖的那一条,她真的忘了他了吗?
如果她还没死心、如果她还在等,那么……她是不是太痴情,不……是太愚蠢了呢?
布川兵悟那样危险的男人,就像是活在她春梦中的男人一般不真实。
那么……三十岁的医生呢?她要的安定就在那样的人手上吗?
“去吧!”为了证明自己对那死没良心的家伙并非余情未了,她必须重新找寻她的春天。尽管心会痛、尽管不甘心,但若是不放下那段过去,她的人生就要永远停留在这里了……
忖着,她冲进卧室里抱起那条被子,然后乒乒乓乓地跑下楼。
“丢掉你。”站在资源回收桶前,她忽地犹豫了。
这条美国拼花被是他们一起买的,丢掉它也等于丢掉了对他的眷恋。
不,我对他没有眷恋。
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响着。
如果硬把它丢掉,不是更证明我心里真的还有他吗?
都已经三年了,她是真的对他没有期待了吧?
是,绝对是,一条被子根本影响不了她对他彻底绝望的心!
“被子还这么好,干吗丢?”她皱皱眉,自言自语,“浪费会遭天打雷劈的……”说着,她抱着那床被子,讷讷地踱上楼。
永野慎,二十九岁,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永野纪念医院内科住院医生。
他,就是真弓这次的相亲对象,也是她伯父千挑万选才帮她选定的人选。
他跟真弓原本所想象的不同,英俊斯文、兴趣广泛、前途光明、工作稳定,跟某人完全不同。
如果以结婚对象的条件来看,他简直完美到不行。难怪她母亲千叮万嘱地要她别搞砸这次的相亲。
“二木小姐平常都做些什么消遣?”西装笔挺、温文尔雅的永野慎轻声地问。
“我……”她想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休假时跟朋友看场电影、吃个饭,偶尔去逛街。”
“喜欢到郊外兜风吗?”
她摇摇头,“不常有那种机会。”
以前跟布川兵悟同居时,她常跟着他上山下海。那无情的家伙最喜欢研究花花草草,一放假几乎都往深山里跑。
他离开后,没有人带她到处玩,而她也不想再到那些会让她触景伤情的地方去。
“下次放假,可以约你一起去郊外走走吗?”永野慎对眼前的她相当满意,也极有好感。
当然,她也不讨厌他。他这个人看起来稳重又有礼,感觉是个可以依靠的人。
如果是他,应该不会做那种不负责任的事吧?她忍不住在心里这么想。
她又想起他了?她不该在这个时候想起他的。她虽不愿承认她还爱他,但也否认不了。但是,她爱着他又怎么样呢?他已经离她远去了啊!
“好啊!”想着,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他。
三年了,她没理由整整三年不谈恋爱,活像在守寡似的。
别人守寡还有个名分在,她有什么?她只是人家的同居女友。
不过话说回来,跟他相恋的两年间,她到底得到了什么,又损失了什么呢?
感情?还是处女之身?
对喔,她已经不是处女了,不知道她的相亲对象介不介意?
“永野先生,”她望着他,神情认真,“我曾经跟前男友同居两年,你介意结婚对象不是处女吗?”她这个人没什么长处,就是老实。当初就是太老实,才会跟兵悟结下不解之缘。
他微怔,然后淡淡一笑。“我也不是处男。”
对她提出这样的问题,他是惊讶的。不过他并没有露出嫌恶、难以置信的神情。
“二木小姐真有趣,”他笑容温文,“我从没遇过像你这么老实直接的女孩子。”
“我不想骗人。”
“漂亮的女孩都有过去。”他趁机恭维她,但不让人觉得轻浮。“我像那种古板的人吗?”
她摇头一笑,“不像。”
“那就对了。”他的笑容温柔而亲切。
真弓想,他在医院里一定也是个温柔又体贴的医生,而且是那种有一大票护士爱慕着他、追逐着他的那种医生。
交往看看吧!有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响着。
从前年轻,莫名被某人的危险气质所吸引,搞到被抛弃的凄惨下场,难道现在还学不乖吗?
“二木小姐,刚才的约定算数吧?”
“呃?”他的声音将她唤回了现实,“当……当然。”她尴尬地一笑。
她怎么还在想他?尤其是在跟另一个男人相亲的时候。
人家说,女人都无法忘记自己的第一个男人,是真的吗?
想起他离开的这三年来,她守身如玉,从没轻易尝试其他男人的滋味,真是太伟大了。
不过会不会就是因为她没再跟任何男人交往,才会难以将他忘记呢?
啐,又没有人会替她立贞节牌坊,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笨?难怪幸子要笑她可能有性冷感了。
好吧!这次要是感觉对了,我就把自己送出去。
她暗自忖着,有一种不知名的、报复的快感,但随之而来的是……莫名的感伤、怅然及空虚。
这是她第三次跟永野慎约会了。
他礼貌而守分,对她的态度既体贴又规矩,不像某人在第一次约会时就亲了她,接下来便试着攻城掠地。
她想,她不必再考虑了,既然永野慎喜欢她,而她对他也没啥可挑剔,那就决定是他了吧!
当然,那得是在他主动的前提下。
“你家到了。”约会后,永野慎将她送到公寓楼下。
“谢谢你。”她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二木小姐……”他忽地叫住她。
她一顿,“有事?”
他凝视着她,温柔一笑,“跟你在一起很愉快。”
她微怔,讷讷地道:“我也是。”
愉快?她不确定跟他在一起偷不愉快,硬要形容的话,应该是平淡而顺
不会有什么惊喜、不会有什么刺激,每一件事都经过他规划及事先的敲定,吃什么、玩什么、看什么,他都在约会前事先告知她,然后他们就照着原先的计划约会。
当然,她没什么不满意的,因为成年人的恋爱应该就是这样才对……
只不过,她心里好像有个小小的洞,不管如何都填补不了。
“真的吗?”他直视着她,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
她有点心虚地道!“是啊。”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突然,他缓缓地靠近了她……
她有一种预感,他似乎想亲吻她。
我是不是该闭上眼睛?她忖着。
老天,她已经三年没跟人亲过嘴……
眼睛一闭,她眼前倏地跳出一张脸。她陡然一震,猛地睁开双眼。
该死!她怎么在这个时候想起兵悟,甚至觉得跟他以外的男人亲嘴是非常罪恶的事?!
天啊,她一定是疯了。
“呃……”她紧急地别过了头,“下次见。”
永野慎有些尴尬,但还是非常有绅士风度地笑笑。“嗯,再见。”
“再见。”她有点慌张地下了车,快步地朝公寓的楼梯跑去。
完了,我竟然在这种时候躲开?真是笨蛋,她在心里暗骂着自己。
怎么会想到他?怎么会觉得跟他以外的男人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都是罪过?她是哪条筋不对啦?!
那家伙现在不知道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里风流快活呢?!搞不好他都已经结了八次婚,有一窝小鬼了。
想起来就好不甘心。“该死的东西,”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跑上二楼,她在昏黄的走廊灯光下拿出了钥匙。将钥匙插入,她发现门竟是开的——
我是没关门?还是遭小偷啊?她忖着,然后推门而入。
屋里的灯亮着,就像有人在家似的。她蹑手蹑脚地经过玄关,进到客厅。
茶几上摆着一瓶喝完的矿泉水瓶,而浴室里隐隐传来细微声响。
谁?
她实在想不起有谁会堂而皇之地进到她家,除了她那跟父母同住在富山的弟弟。
他上次也曾经一声不吭的跑来住,而且当时她正跟布川同居。幸好他嘴巴紧,一句都没泄露出去。
想着,她走向了浴室。
“喂……”她的手刚要往门上敲,浴室的门忽地打开,里面的热气轰地一下冲了出来。
在白茫茫的热气中,她看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不对,我老弟有那么高吗?”
“你回来啦!”那高大的人影发出她熟悉的低沉声音。
热气散去,一名高大粗犷的男子光着身子站在她面前,浓浓的眉、炯炯有神的双眼、高挺的鼻梁、浓黑的发、充满男性魅力的落腮胡,还有那饱满得教人想亲上一口的唇……
不,这不是真的!布川兵悟?他回来了。
“宝贝,看到我不是应该给我一个久别重逢的拥吻吗?”他朗朗一笑,伸手就将她拥进怀中。低头,他给了她深深的一吻。
“唔。”她陡地一震,错愕地瞪大眼睛。
“我回来了。”他以他那充满热力及杀伤力的黑眸,深深地凝视着她。
她猛地回神,使劲地推开了他。“混蛋!”
他怎么可以在她已经决定忘记他,然后投向其他男人怀抱的时候回来?!
“什么我回来了?”她气愤地瞪着他,“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家伙!”
布川兵悟眨眨眼睛,一脸无辜,“你这么生气?”
“我当然生气!”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
他回来,她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高兴。但她该高兴吗?如果她摊开双手,开开心心地欢迎他归来,那么……她三年来的痛苦和寂寞又算什么?!
兵悟微皱着眉,“我以为你会很高兴呢。”
“高兴个头!”她伸手推了他一把,“你怎么进来的?你这个小偷!”
“へ,我可是拿着钥匙进来的。”说着,他指指脖子上挂着公寓的钥匙。
他干吗留着钥匙,难道他想过再回来?
瞬间,她心里有种不知名的欣慰。但旋即,她又把它甩开。
“都三年了,你就没想过这里已经换了几个房客了?!”真是个没脑子的老粗,气死人了。
“外面的门牌还写着你名字嘛。”他理所当然地说。
“写着我名字也不表示你能进来!”她板起脸孔,毫不客气地道。
兵悟用手指抠抠下巴的胡须,状似无辜地道:“看来……你真的很气我当初离开你喔?”
“你还好意思说?”想起这件事,她忍不住火冒三丈,“留下几个字就消失三年,然后一句‘我回来了’,就想回到我的世界,你有没有脑袋?”
一说起来,她就觉得鼻酸,虽然不想哭哭啼啼的,却还是不小心红了眼匡。
观见她眼眶泛红,兵悟露出了内疚的神情。
他当初绝不是要恶意抛下她,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对不起……”
“对不起?”她恼恨地瞪着他,“我住在这里可不是为了等你的一句对不起!”
“那是为了什么?”
她一怔。为了什么?直到现在,她还常常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如果她真恨他,应该老早就搬离这个伤心地,不是吗?莫非真如幸子所说,她在等他?
不,才不是!
“不用你管!”她朝他咆哮着:“你快走,看见你满脸是毛就惹我嫌!”
兵悟讷讷地摩挲着他性格又粗犷的落腮胡,“我本来要刮的,可是你没有刮胡刀……”怪了,他以前蓄着胡子时,她不也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她抓起他搁在浴室门口的行军大背袋,及一套皱皱的迷彩服丢向他,“穿上衣服,给我出去!”
他一脸为难地道:“可是我的内裤还晾在浴室里。”
“什么?!”她简直无法相信,“你……”
“へ,让我住几天吧!”他一点都不客气地道,“我还没找到地方……”
“你也需要落脚的地方吗?”她哼地一笑,“你不是最喜欢居无定所了?”
“我这次回来可能不走了。”
可能?那就是说……也可能随时就走?
可恶!他当这里是他的旅社吗?高兴就住两年,不高兴就离开三年。
“不关我的事,我管你要去住南极还是北极,出去!”说着,她使出吃女乃的力气将他往门外推。
让她推到了玄关处,兵悟定住脚步。“喂,我这样出去会被告妨害风化的。”
他一说,惊讶又愤怒的真弓才发现他全身上下一丝不挂。
“啊!”她惊叫一声,反射动作地将双眼捂住,“讨厌!”
“拜托,谁洗澡穿着衣服?”他叹了一记,边穿着衣裤边咕哝着:“叫什么?你又不是没看过……”
听见他的嘀咕声,她火大地道:“穿好了快出去。”
“知道。”他说,迅速地穿上了那套皱巴巴的美军迷彩服及靴子。
“へ,”他用一种商量的语气,“你不考虑一下?”
“NO!”她很用力、很大声、很肯定地道,然后将他推了出去。
她砰地一声摔上门板,倚着门,脑袋突然一空。
“回来干吗?”她喃喃自语,只觉心里一阵阵抽痛。
她已经打算忘记他了啊!她……已经准备接受另一个男人了啊!他为什么还要要回来?他不是已经抛弃了她吗?
突然,她感觉到脸颊上有种热热烫烫的感觉。抬起手,她竟发现自己掉了眼泪。
“讨厌……”她仰起头想止住眼泪,而泪水却早已迷蒙了她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