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的眼底明明写满了向往。
他生来不是平民,这不是他能选择的,他也不觉得平民生活有什么好。
只是因为她喜欢,所以,他陪。
这几天闲步镇里头石阶拱桥,她简直就像刚刚开眼的小孩子,见什么都新鲜有趣。
看着邻近水乡的居民徐徐摇着小船来采购日用品,喝点小酒,或是挑着扁担,蛋蔬果鱼肉到小镇街坊来贩卖,卖肉、卖菜、卖鱼的,或是卖劳力的工人……
半路上遇见手里拎着大白鹅的汉子,她居然拿着大眼瞪得目不转睛,那鹅仰起长长的脖子嘎嘎叫了声,她却吓得跳了好几步,惹得所有的人全笑了。
其实他也想不到,自己被宫廷纷争熏黑的心还会因为这种事情兴奋。
要是走酸了腿,随便一间食间,喝茶吃酒,只是面皮烙的点心也嚼得满嘴生香。
一天下来,油晃晃的灯亮了,光影倒映在船桨上,一日将尽。
他们借住在一个大户人家里,说是诗书传家的。
第一个晚上,留在大船上的莳绘跟佩儿还有小喜子、牛大和数名贴身侍卫下了船追上来,唠叨的小喜子还有两个丫头好好地把俩人说了顿,最后还是君无铸凌厉的眼神让老妈子似的小喜子住了嘴。
“爷,您要是有什么意外……小喜子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赔。”他快要哭了。
“本宫这不好端端的?”
“反正,您走到哪一定要把小喜子带上就对了。”
君无俦当做没听到。
要是每个都要这样比照办理,那他身边要带的可不只一串粽子了。
汾玺玉这边也没好到哪去,两个被冷落的宫女那可怜劲,让本来心就极软的她主动过去赔不是,还把自己一整天搜罗来的小东西分给了俩人。
爆增的人数让收留俩人的王氏心知自己家里来了不寻常的人物,索性将整个府邸最精华的三进院落全让了出来。
汾玺玉住的院落是由数十棵香樟树组成的古树长廊,处处绿波荡漾,厅堂回廊,碧池清石,翠竹小桥,她几乎是一见钟情。
只是有个“小小”的问题——
夜深以后。
“王老爷不是也给你安排了舒适的房间,你不回自己那里去?”用脚走了一天,方才莳绘给她洗过脚,她乏,想睡下了。
“民间夫妻不都一起睡?”沐浴饼后的他身体泛着清香,长发披肩,有股无法形容的慵懒,那迷人模样煞是勾动人心。
“我们……”
“如你的愿,我们做对平凡夫妻,在这水城的我只是一个叫做君无俦的男人,你是一个叫做汾玺玉的女人。”他抚过她的发,穿着玫瑰色单衣的她就像一朵小小盛放的蔷薇,魅惑瞳色让他情不自禁。
“不是哄我?”
“不哄。”
“那么……好,做一天夫妻是一天,就算只有一天我也甘愿。”她几乎是撞进他的怀里。
这种不顾一切,倾尽所有的激烈感情是君无俦从不曾拥有过的.他的妻妾们个个谨守分寸,别说与他说笑了,就连使性子也是使得小心翼翼,生怕他生气株连了家族。
“嫁给我,我娶你。”
“真心话?”
“真心。”
“好.那么我嫁了。”她的脸红扑扑。
一声吩咐下去……婚礼被张罗了起来。
原来打算不讲究铺张的,没有纳采那些繁琐的手续,宴客人数也就只有带来的那些侍卫还有丫环。
君无俦让人请小城里出了名的裁缝快手裁了件嫁衣,谁知道消息传得快,小镇人家一家有事,古道热肠的左邻右舍就差人来问是否需要帮忙,杀鸡宰鸭,端菜走桌都可以,在怎么推都推不掉的情况下,也才两天工夫,该有的礼品喜幛竟然一样不缺地办妥了。
王氏老夫妻膝下无子,更是竭尽心力地帮忙,就好像自己儿子要娶亲那样,一推辞就泪汪汪,君无俦干脆交给两个老人去筹办。
这下,会弄出什么样的婚礼出来,他也没把握了。
为什么他的冷心冷情来到这里就不管用了?
“我第一次看到你这种表情。”汾玺玉调侃他。虽是调侃,却让她更加确定这男人不如外表的无情冷酷,她没有看走眼。
“这么热心的老人家,比我父皇还有母后更像我的爹娘他的母后长年统管六宫,后宫的事情理都理不完了,对于他这永远不需要她担心的儿子只有期许再期许,巴望将来稳座皇太后的尊贵位置.至于他做了什么,并不太置喙。
一对很放心他的父母,他也很称职地做着让人放心的儿子。
“我担心请客的桌数会爆桌。”
没有新人像他们这么闲了,这会儿的两个人是坐在食肆的椅子上看着不畏寒的小孩捉对斗蛐儿,俩人还用碎银下了赌注。
在銮城里,女子抛头读面惊世骇俗,会被当低贱的女子看待,可在这里,人们要烦恼的是三餐,就连这间食肆的老板都是女的。
“爆就爆,不如置办流水席去让他们乐一乐吧!”他也很人境随俗,把銮城佬的大惊小敝收起来,忽然觉得也不赖。
他每天劳心劳力,可看看这里的居民,一盘棋,一忠荼,有时加一盘炒豆,生活虽然谈不上舒适,却足以应付一整天。
他的辛劳,为的就是给他们这样的安居乐业,这么想,就觉得值了。
“你值得更盛大的婚礼,要是可以,我想给你最好的。”最起码的三媒六聘,八人大轿……这样太寒酸了。
他们一起散步来这里,看人,看清流泄的云朵,杨柳依依,无所事事地打发时间。
以前的他,打死都不会坐在这里让人来人往对着他品头论足,这几天下来,不只脸皮练厚了,还得到了说不出的满足。
他看得出来汾玺玉在这里过得非常自在,在太子府时被压抑的本性像被洗涤干净的石子,缓缓露出原本洁净明爽的颜色来。
“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了,还不好吗?再说,我要是计较那个,就会吵着你要在宫里头让礼部的人大肆操办,让你头破血流。”
“你敢说,我没什么不敢做的。”头破血流,她还真敢说。
汾玺玉娇俏俏地看了外头愈发冷冽的天空。
“我们赶不了在大雪前回京了。”
“来不及就来不及,有事,自然有人会寻来。”绝少这么随性的人沉浸在无法形容的幸福里,人口略带生劣的白酒,入喉却暖了肚肠,他原来不屑一顾的肠胃一开始并不适应,但是,就说了,人境随俗,这一随下来,届然发现也不是太差。
他对平民生活越来越有心得了。
皇宫里的一切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大喜之日。
新娘上轿、下轿,其实都在王氏夫妇的宅子里,不过轿子可绕了水城好大一圈,也在双桥下划船而过,圆了汾玺玉的梦,接着跨火盆、握苹果、拜天地,送人洞房,至于外面那股热闹劲就更不用说了,认识的,不认识的,听说有免费的流水席吃,携老扶幼,连吃带打包,小城居民从来没遇过这么大方的家主,吃饱喝足之余,衷心的祝福如同潮水般地从他们口中流泄了出来。
如果说言语有灵,那么,他们得到的祝
福绝对比许多新人的更多。
这当头,热闹得跟菜市场没两样的外面,却有两个在昨晚之前赶到然后被打鸭子上架的男人。
“为什么我们得在这里当招待?”
红色双喜字到处都是,筵席桌上,墙壁,盆栽,花树,满得怕人家不知道这户人家有喜事。
—张嘴笑得快咧到耳后,却不忘抱怨的君昀常被闺女们缠得几乎头晕,撇开那些羞答答的姑娘们不说,年纪长的也不忘要打探他的生辰八字,家居父母,至于那个冷面三爷,则是以家中已经娶妻把这些热心过度的人逼退。
乡下地方哪有机会一次见到这么多俊俏又有威仪的男人,天下父母心啊。
“老三,你说我们跟老大的感情有这么好吗?我们明明跟他不是一路的。”
“那你跟谁一路?”
“我……我是看在汾姑娘的面子上。”
“你就算想横刀夺爱也来不及了。”他冷淡地看眼屋内。
“本王……我是说我是什么人,需要做这种夺爱的事情?再说我跟汾姑娘的感情也不到那个分上。”
“那你眼巴巴地拉着我来干吗?要人冬了,要是湖面结冰,回去可得大费周折。”老三每句话都很精辟。
“我只是有点意外,好吧,很意外,老大居然肯为了一个女子做到这种地步。”换成他,他做得来吗?
这种解释很难说服人,总之,他也不明白这时候的自己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他的心,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懂。
这时,汾玺玉端坐在新床上,一条红帕遮住了一切,嫁衣很沉,倒是莳绘跟佩儿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比她这新娘子还要兴奋。
门开了,大步流星走进来的君无俦身上带着些微酒气,但是掩不住他的神采飞扬。
新郎官被灌酒是不成文的例,以往的他可以对朝廷里的任何人使狠,这些百姓他却没办法,勉为其难地把人家敬的酒喝了,也是底线了。
“姑爷。”
“下去领赏吧,这里不用你们了。”
“恭喜姑爷,贺喜姑爷。”双双一鞠躬,动作整齐划一,回头的同时,又相视一笑。
好小姐终于修成正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