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四方自己重新倒了杯茶,慢慢啜饮。
她很慌,不只双手变成麻花,就连双脚也开始打结。
她所有的想法都写在那张小脸上,太好玩了。
他真的不急,不急着否定她的反悔。
“哦,除了我,你还有别的名单?”
她立刻反驳,“怎么可能,我唯一想到的就只有你。”还莽撞的跑来了,她真是被她老爸逼疯了。
“这是我的荣幸。”
“才不呢,其实……”她瞅了他一眼。“我并不想结婚,对所谓的家庭生活一点也不向往。”
“那为什么又改变主张?”既然要在同一条船上,有些事情势必要问。
她突然跑来,总不可能只为了一时的心血来潮吧。
“我爸病了,他怕自己不行了,怕以后留下我孤零零,没有人照顾我,所以下通牒令说我要是找不到对象,他要把我嫁给我家十字路口卖眼镜的,再不然还有瓦斯行的。”
二选一,这就是她老爸的民主。
她连命盘没有姻缘这种谎都拿出来应付了,却被斥为怪力乱神,还说嫁人总比无聊的上网瞎混要来得好。
如果真的没办法她也只能随便他了,只是这年头还要这样的盲婚哑嫁,她应该可以去申报金氏世界纪录了。
“好,我们结婚,还是你比较喜欢那个卖眼镜的或卖瓦斯的?”她的优点又多了一样,孝顺。
“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你不是唬我的?真的愿意跟我在一起?”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他这么出尘的男人,竟会答应跟她结婚黎优然捏着自己的双颊,若是作梦,她得醒来!
“你觉得这种事可以随便答应吗?”她的紧张全部写在脸上,两只手不知轻重的已经把自己捏出两道红痕了。
“是不行啊,我家不是什么有钱人,我也没给过你什么好处,加上我又不是什么天仙美女,你很吃亏的欸。”这不算还好,越数好像越心虚了。
毕四方拉开她的手,用指头抹去她自己造成的痕迹。
黎优然的脑袋突然糊了下。
以前,她的脸只有自己在模,从来没有被男人碰过,虽然他的指月复就那么一抹而过,她甚至感觉不出什么来,但是他的动作好温柔,温柔得让她以为是被蝴蝶的翅膀拂过。
“你说的这些外在条件一点都不重要。”他笑得很浅,眼神却很深邃,然后小狗似的模模她的发。
“那么……爱情呢?我们之间会有爱情吗?”
被他这一模,黎优然就懵了。
女人是一种迷思的动物,不相信婚姻,却耽溺爱情这种迷幻。
黎优然看不懂他眼底的波光是什么,也以为他不会回应她这个问题……
“爱……那种风花雪月的事情,要是你相信爱情,为什么来找我?”他的口气里有种叫人心冷的冷冽。
他的父亲是个威风八面的男人,但是他的母亲只是他无数妻妾里的其中一个,复杂的兄弟姊妹关系,勾心斗角的争宠戏码,一直在明地、暗处上演着,他从小总是不明的受伤、溺水、掉下山崖,出事的次数几乎可以记入金氏纪录,他渐渐长大,有一阵子迷失在被众星拱月的糜烂生活里,那些人知道他是谁,知道可以从他身上捞到好处,女人呢,把他当作往上爬的垫脚石,爱是什么?他不相信,说穿了只是互相利用。
他跟她,不也是一样。
他逼视她,“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婚姻本来要的就是实际,要是嫁给我,我会保护你,给你安全感,除了你我不会再有别的女人,至于爱情……现在没有,以后……我也不敢保证。”
“那我可以问,你为什么要答应我这种不合情理的要求吗?”
“因为你的耐心,适合当我的妻子,你朴实又有责任心,也是这桩婚姻的额外价值。”他回答的非常坦率,坦率的近乎冷淡。
“原来你对婚姻也没有什么期待。”这算是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吗?
“但是无论如何,我可以保证我们的婚姻里不会有三者、第四者……就只有你一个人。”
事情到了这地步,要说一点感觉也没有是不可能的。
她从小是个没有志向的人,不管对工作的期望还是每个女生心中都会有的白马王子蓝图,她都没想过。
糊里糊涂的混到大学毕业,打卡上了几个星期的班,工作能上手,却对办公室里的人事倾轧完全没辙,那种画地自限的小圈圈,你一国,我一派,她想人人好还不成,不到一个月她就递了辞呈。
那天她那老是抱怨找不到徒弟的阿爸乐得在门口放了串鞭炮,叫她回来吃自家的头路。
既然用家业这顶大帽子扣她,黎优然也无话可说,谁叫她真的是家里的独生女,几年下来,本来仅有的一点点女生气质也都被消磨殆尽了。
她既不温柔婉约,也不懂要怎么小鸟依人,没才华少气质,下了工也只会看漫画瞪电视,自己这副德行真能当好人家的老婆,撑起一个家?
她越想感觉肩膀上的压力没减少,反而更重了。
她用头磕床板,啊~啊~啊~
跳过所有的垒包,她居然要有个丈夫了。
所以,没有爱情又怎样?她以前也没想过那种东西,干么一看见他就月兑口而出了?
她钻什么牛角尖?感情嘛,不就男欢女爱,了不起以后对他好一点就是了。
那一夜她没睡,睁眼闭眼都是毕四方那双坚毅又平静的眼睛。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妈啊,才凌晨四点半,既然睡不着,不如早点起来熬个稀饭给阿爸送饭,白板上的工作也不能拖,总之,今天有很多事要忙。
刷牙洗脸,随便给脸上拍点化妆水跟乳液还有防晒,就算保养了。
进厨房忙了一会后,她开了店门,扫地浇花。
花,是她阿爸的宝贝蝴蝶兰,扫地呢,是她每天固定的家事。
这几天都在医院家里两头跑来跑去,就算回来也是为了带东西,常常东西拿了就走,也才几天工夫,家里就蒙了一层灰。
这扫啊扫的,却一把扫到一个人晶亮的鞋子上头。
欢迎光临的欢字还挂在唇上,头一抬,迎着光看见来人,她大吃一惊。
“你……一大早的来做什么?”她不只讶异还有不自在,自己这身运动休闲服会不会太随便了?
会计较美丑了,心不由己,这时候的黎优然却还没想到这么深。
她以为除了那些睡癖不好的欧吉桑欧巴桑,就只有她这只早起的虫儿起床了说,想不到他也是。
“我睡不着,想说过来看看你,原来你住的地方是这个样子。”毕四方自在的对着她笑,眼睛打量过店面。
睡不着跑到人家家里来,她家又不是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商店还是可以让人彻夜欢唱的KTV。
“不请我喝杯水吗?”
她把扫把递给他,去倒水。
水倒回来,那个讨水喝的人竟然一路扫到骑楼去了。
看他大方自然的向开店门的邻居打招呼,她抢下他的扫把,把水给他。
“我在煮稀饭,你自己找地方坐。”
她的心脏虽然很好,可也不要这样不按牌理来嘛。
所谓的厨房是房子在原有的建蔽率上盖好,申请出执照后屋主又自行加盖出来的一块,空间还算满大的,容纳两个人也还很宽阔。
毕四方没有听话的当客人在外面坐,跟了进来。
“你不会还没吃早饭吧?”她真的只是很随意的问上那么一问。
“铁公鸡只会做西式早餐。”
这话有语病吧,可是在哪里?黎优然一时没想透。
“我没有煮你的份喔。”谁知道他要来。其实她下锅的米份量十足,她也把陶叔的份算进去了。
“我的胃很小,吃得不多。”他现在没有食欲。
搅动绿豆稀饭的手僵了下,撵人嘛,太绝了,但是他们感情有好到可以在对方家里吃饭吗?
算了,不就一顿饭。
黎优然头也不回的指派他做事,“青纱柜里有碗筷,麻烦你拿出来。”
她把米心熟透的稀饭端上桌,空气里有着绿豆的清甜香气。
她先用保温盅装了稀饭,一层层又装了菜。
“我等一下要给我阿爸送饭。”
“我送你去。”
他看着她,慢慢的拿过碗,不是很熟练的装了两碗稀饭,一碗放在黎优然面前,一碗自己的。
红萝卜炒蛋、什锦泡菜、皮蛋拌豆腐、鱼松,还有一碟下饭的酒酿豆腐乳。
她家的吃食不讲究养生轻食,家里有两个大男人,做的是爬上爬下、攀高扛重的工作,不把肚子填饱哪来的力气,即使她阿爸住院,身分是病人,也总是抱怨医院的伙食不合他的胃口,嚷着要出院。
老人生病就跟小孩一样,她只好利用有限的时间弄一点家常菜去哄他。
可是他们两个这样对坐吃饭不是老夫老妻才有的行为吗?
“喂,聊聊你的事吧?”她家也不走气质高雅路线,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完全不搞这一套。
显然毕四方没料到她会这么要求,筷子顿了下。
今天的他很简单的黑色领亚麻衫,一件质感很好的白色直筒牛仔裤,一双复古白边黑底布鞋,讲究又整洁,举止得体,看得出来是出身良好家庭,最难得的是他身上气味干净,毫不轻浮。
“我的家人都不在台湾。”
“你一个人跑这么远不是很辛苦,生活没人照顾,你到底有没有吃饱饭、好好照顾自己?”原来是一个人在国内打拼,真不容易。
“以后你会照顾我对吧?”
“我会。”
她不是一个心思复杂的人,他说什么她便相信,相信一个人比怀疑简单多了。
她不是那种有看男人眼光的女生,可是跟他在一起,就是两个字——舒服。
这样挑男人就算错也不会错得太离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