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余幽和满及第在堂安镇一家服务周到的客栈住下。
他一向有独到的眼光,不会一窝蜂跟别人去住最大的客栈,只选择贴近他需要的。
他们选了一间有着小院落的客房,店小二送来几碟菜肴很是精致,却不合他的胃口。
吃了几口白饭后,堂余幽就不吃了。
“怎么了,这些菜不合胃口?”打从出了堂府后,满及第就敏感的发现他心情不好,眉头始终紧皱着。
“家里的饭菜比这里的好吃多了,船上的伙食也不坏,为什么来到这里什么都不对味?”他不是挑食的人,可最近的口味变得好奇怪。
到底怎么回事?
满及第转了转眼珠,起身从包袱里拿出一团干瘪的荷叶。
跟店小二要来一个干净的碟子,她将香味扑鼻的腌萝卜倾倒出来,另外还有一小盘雪里红。
堂余幽不假思索的端起刚才的饭碗,用力扒饭。
这下他知道了,他的胃似乎落入满及第的掌握,在船上也是她下厨的,难怪来到这里会吃不惯。
“明天我跟客栈借厨房弄菜给你吃。”瞧他好像饿了好几餐的样子,哪还有半点平日的斯文样。
他乖乖的点头。
“这些小菜是从哪来的?”口中含着好大一口饭,他含糊不清的问。
“船上啊,我只带一些,剩下的送给船上的大厨了。”天气虽然不热,腌菜也能多放些日子,但是放久了终究不好,再说,想吃她随时都可以做。
“我现在才想起来,在家时,厨房的事都你一个人料理吧?”他对家庭一点概念都没有,看见放在床上的衣服这才明白,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干净的鞋袜衣服都是出自她的手。
“我喜欢煮菜。”尚未出嫁时,家中的三餐也都是她在料理,出嫁之后,煮饭给丈夫吃更是天经地义。
“你有双巧手。”
“啊,谢谢相公的称赞。”满及第感到不太好意思,双颊染上一抹绯红。
看她因为一句赞美而羞红脸的可爱样子,堂余幽不禁心荡神驰,也感到满心愧疚。
“我没有当过人家丈夫的经验,请多指教。”他一本正经的放下碗筷,握住她的手。
“说这什么话,好像我就嫁过很多次的样子,”她微噘起嘴的模样十分诱人,堂余幽忍不住横过桌子噙住她的嘴。
她嘤咛一声,脸庞更加酡红。
“你不管嫁多少次,都只能嫁一个丈夫,那就是我。”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占有欲来。
“说什么嘛。”满及第瘫软在他的怀抱中,直到听见碗盘铿锵作响,才发现两人差点就在桌子上温存起来。
“哇,小心,衣服弄到油了。”她手忙脚乱的嚷叫。
“别管那个。”堂余幽把她拉到一边坐下。
满及第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不知所措的绞着裙子。
“我突然把你带回家来,你为什么不生气?”这句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这一路下来,她什么好奇心都没有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反正你走到哪我跟到哪就对了。”她理所当然说。
“你这么信任我?”不管他到哪里,她总是柔顺的跟着走,不怀疑、不多嘴。
“我认为时候若到了,相公自然会告诉我,就像现在,如果你想说,我很愿意听。”
堂余幽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的家庭、他的人生,还有现在理不清的状况,没想到女乃女乃竟然要他另娶他人。
“既然难念就顺其自然好了。”是人就有苦恼,那是人生摆月兑不了的负担啊。
“你真的这么想?”
“不然,我应该怎么想才符合相公的想法?”满及第淘气的皱着鼻子,模样非常俏皮。
“你变坏了喔,敢来诘问我!”两人在船上的那段时间,感情本就一日千里,结为夫妻后,日夜相对,两人在不知不觉间都影响了对方。
“这样也不对喔。”
“淘气!”他扑倒她。
“哎呀,不行。”
“谁说的……”
他爱她简单的灵魂,有她为伴,纷扰的事总能如明磐转为澄净。
春光伴着声声嘤咛娇喘流泄一室……
☆☆☆
小小的土灶上头,一只陶锅喷着气,冒出来的有梅干菜与扣肉的香味,叫从旁边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多吸一口气。
满及第一袭白衫、袄背心、折裥裙,不断忙碌着,用细火熬这一锅菜。
新鲜的五花肉还有整捆的梅干菜都是清早从市集买回来的,她没想到堂余幽居然愿意陪她一同到油腻嘈杂的市场,不过,买完需要的东西,出了市集后,他立刻非常用力的吸了好几口干净的空气,男人啊,果然是不适合污腻的场所……
就这样,满及第一个人托着腮陷入思绪中,傻傻地对着土灶发笑。
回雪一进来就看见她。
“嫂嫂。”她的声音中有着莫名的紧张。
没有被人家这么叫过,满及第顿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啊,是回雪。”她放下手里的小席扇,笑脸迎人的站起身。
“嫂嫂一个人在?”
回雪不习惯这样抛头露面,尤其刚才经过客栈内堂时,食客打量她的眼光,让她觉得龌龊极了。
“嗯,相公访友去,中午便会回来。”看回雪额头上冒着细细的汗珠,惯于照顾人的满及第拿出堂余幽今天才买给她的帕子,想帮她拭去。
回雪一时呆住了。
“啊,对不起,我底下有六个妹妹,看到年纪相仿的姑娘不自觉就端起姐姐的鸡婆性格,好妹子,别生我的气喔。”还没跟人家混熟就一头热,太失礼了!
“不要紧的,谢谢你。”回雪被满及第的热情给融掉心里一个角落。
除了她娘,还有……他,没有谁对她这么好过。
“到屋里坐吧,外头太阳大,都秋末了,秋老虎还是一样讨厌。”
“好,打扰了,咦,好香的味道,嫂嫂在煮什么呢?”,回雪被陶锅溢出来的香味给吸引住。
“一锅梅干扣肉,对了,你等等喔,我去拿碗筷让你尝尝看。”及第转身往暂住的房子走去。
回雪见机不可失,立刻以衣袖垫着拿起陶锅锅盖,洒下一撮细黄的粉末。
“哎呀,妹妹小心,锅子烫人啊!”取了碗公出来的满及第看见回雪手拿锅盖弯着腰,向香飘得满院都是,不禁提醒她。
她一出声,回雪吓得拿不住锅盖,哐啷掉到地上。
她脸色苍白,一副快要昏倒的模样,漂亮的眼眸充满惧怕,一直不停的往后退,好似满及第是凶神恶煞一样。
“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偷吃肉的……”
满及第话还没说完,回雪便掩着脸仓皇逃走。
满脸疑惑的满及第走向前,见一锅肉还好好的,不禁感到相当奇怪。
☆☆☆
跟心爱的人一起吃饭真是人间至美的一件事。
但是才吃几口肚子就闹疼可不好玩。
堂余幽只觉得月复痛如绞,全身寒热交替,他冒着冷汗道:“这菜……有毒。”
“毒,怎么会?”她也吃了很多,却一点也没事。
由于回雪所下的药粉是针对男人研制的,女人吃了无伤,所以满及第一点感觉都没有。
“扶我到床上。”到底是谁要他的命?
“我去请大夫。”满及第慌得手忙脚乱。到底……到底是哪样菜出了差错?
她用大棉被盖住堂余幽,拼命的安慰他,“你别怕,我马上找大夫来看你,一下就没事了。”
堂余幽随即昏厥过去,双手无力的垂落下来。
☆☆☆
大夫来了之后,先是为堂余幽把脉,接着用银针度测菜肴中是不是有毒,满及第焦急的在他身边走来走去,还不时回头看看不省人事的堂余幽,一点也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对不起,老夫才疏学浅,实在看不出来他身中何毒,夫人趁早另请高明的人吧。”救人如救火,真的不成,身为大夫的人也不愿因为自己的医术不行延误病人的生机。
满及第没办法,只好出门寻找第二个大夫。
直到第二天,整个堂安镇的大夫都来看过了,每个人都是千篇一律的摇头回答。
及第心力交瘁,抱着堂余幽逐渐变凉的身体,泪如泉涌。
是她无能,连心爱的人的命也救不活。
外头,雨滴滴答答的落下,丝丝寒意把她心底深沉的恐惧咬啮得溃不成军,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道相公真的没救了吗?
蒙蒙细雨中,一把黄艳的伞相当引人注目,撑伞的人缓缓走来,把伞靠在门边后,径自进了门。
“你准备哭到什么时候?等堂余幽进棺材?”
满及第抬起泪眼,只见来者是一个陌生人。
“女人就是这样无用,只会哭,低能得令人厌恶!”来人用上好的绣花帕擦拭飞溅至衣袖的雨珠。高贵如他,居然要来充当传话人,要不是有利可图,用八人大轿请他来他还要考虑。
“你是谁?”她护住堂余幽的身体,防卫的问。
蠢女人,那是什么姿态,以为这样就能防堵什么?鄯宝宝微微一哂。“我跟堂公子是旧识。”旧识的解释有很多种,敌人、朋友都通用。
至于他跟堂余幽当然是前面那一种。
“他病了。”
“我知道,不然,你以为我来干么!”鄯宝宝的口气不耐烦极了。
“你知道救相公的法子?”这位高贵的公子会在这里出现一定不是偶然,满及第心中生出一线希冀。“他的命除了太华公主,天仙难救。”鄯宝宝的眼眸深沉难测。
请君入瓮也要那个“君”答应,当然瓮里面放的饵要足够吸引人。
“我不懂。”
鄯宝宝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公主是万岁爷的义妹,皇上对她疼爱有加,你说皇宫里面什么没有,能解天下奇毒的药,不找公主求,要去找谁?”
也对!
“我去求。”满及第马上要出门。
“拜托,你凭什么去求,人家为什么要把丹药给你?”她的勇往直前是对堂余幽深情似海无所畏惧,还是没头脑?
她眼中有着坚决的意念。
“谢谢这位公子好心告诉我,剩下的不用为我担心,我会设法解决的。”真心诚意的朝鄯宝宝行了个礼,满及第款款的对着他又说:“我去求药的时候麻烦公子照料我的相公,及第在这里谢谢你了。”
“唔,好吧。”鄯宝宝差点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为什么当她用那奇特的眼光瞅着他时,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公子,你真是好人。”她温柔的笑着,眼中那浅浅的愁,细细的缠绕住鄯宝宝的心。
她慢慢走向床边。
“相公,你等我,我去去就回来。”
满及第的声音不大,像情人间的低语,她轻轻的抚模堂余幽的脸颊,替他把被子盖妥,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我走了。”
她是对着没有知觉的堂余幽说的,鄯宝宝却感觉心里老大不舒服。
他犯病了吗?去他的不可能!
在他大惑不解的当儿,满及第已经出门。
鄯宝宝瞪着堂余幽,恨恨的坐下。
☆☆☆
堂府“公主、女乃女乃,那个……大嫂……少夫人已经在大门外等了一个时辰,是不是该让她进来?”
堂府的后花园,石桌上净是精致的点心吃食,彤心身边挤满婢女,堂老夫人在一旁作陪,一同赏雨、赏花,对大门外的满及第不屑一顾。
一旁的回雪坐立难安。
“她都来求了,女乃女乃,您见一见她吧。”她脸色苍白的恳求。
“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吗?”堂老夫人厉言斥喝。
回雪的心揪痛着,女乃女乃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太华公主又冷眼旁观,她不知道她们是怎么了,一个是她的孙子,一个是她未来的夫婿,她们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其实,她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她是帮凶,而且还是最可恨的那一个,被利诱,昧着良心干下这种事……她好恨自己!
姜是老的辣,堂老夫人从回雪的表情看出,一向柔弱缺乏主见的她对她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
“别以为我答应你跟那个穷书生的婚事,一切就成定局,我告诉你,只要堂儿一天没跟公主完婚,你就休想走出堂家的门口一步!”哼,谁都不许离开她的掌握。
锥心的疼在回雪心中翻搅,她抬起头来勇敢的对着堂老夫人说:“女乃女乃,你这么做,总有一天要后悔的。”
“啪!”堂老夫人怒甩一掌,红色掌印马上浮现在回雪娇女敕的脸上。
“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滚回你的房间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从来只有她吆喝人家的份,谁敢指使她怎么做,就是找死。
回雪踉跄的离开。
“让公主笑话了,家里没一个成材的东西。”堂老夫人一脸讨好的模样。
彤心眼神闪了下,“我看……我就出去瞧瞧,我倒想看看她要怎么求我。”老是在这里跟一个老太婆耗她早就觉得很无聊,现在正好找个借口走开。
当然,她得先回房换件衣裳,至于什么时候去瞧瞧,呵呵,有耐心的人慢慢等吧。
☆☆☆
阴暗的天空持续下着让人生烦的雨,满及第在堂府气派非凡的大门外无法躲雨,她也不在乎,就这样笔直站着。
路人的指指点点她毫不在乎,只瞪着那扇厚厚的大门焦急的想,为什么还不开?
雨丝不断飘落,时间缓缓流逝,过了好几个时辰,大门依然没动静,她站不住了,只好疲累的弯,蜷缩在角落差点睡着,可一想到她的相公还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等着药救命,她马上张开疲累至极的眼皮,继续无止境等待下去。
直到黄昏时,满及第神魂缥缈的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她艰困的微扬头,见到一双精美的凤头鞋。
“你还在。”彤心鄙夷的睨着她。
满及第想出声,但喉头宛如卡了烧碳一样,又痛又难过,什么声音都挤不出来。
“听说堂大哥中了毒,需要解药?”彤心明知故问的道。
“求公主救他。”满及第勉强开口,声音粗嘎得比乌鸦还难听。
“给我磕头,本公主就考虑。”她就是要整治这个丑女,居然跟她抢丈夫,不给点苦头吃,她的面子往哪摆?
磕头?好,满及第不假思索的落跪在地,必恭必敬的不断磕着头,直至破了皮,殷殷的血染上黄泥,叫彤心身旁的侍女们别开了眼,大家都看不下去了。
满及第的动作像把尖刀戳着彤心的自尊,她轻斥,“够了,丑死人!”
满及第恍惚的停止磕头,一张纸落到她手中。
“把这签了。”
“这是……什么?”她看不真切,认了半天,终于看清楚上面斗大的“休离书”
三个字。
她颤抖着苍白的唇瓣,摇摇摆摆的站起来。
好不容易压下头晕目眩的感觉,一个脚软让她又倾身倒去,她只好再一次困难的站起身子。
“我要……你……用公主的人格担保……一定要救我的夫君。”她重重的咬着下唇,直到唇破了,一阵咸湿渗入她的嘴里。
“这还要你来说,堂余幽以后就是驸马爷,我不救他,难道等着当寡妇?”彤心斜瞪了她一眼,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满及第按着胸口低喘,心如刀割。
“给我笔。”
一支毛笔送到她手里。
她振笔疾书——
致余幽夫君书:
岁月匆匆,承蒙夫君不弃与妾身成亲以来,已过一年。
君感怜妾身如飘萍,不见弃,我铭感五内。
如今我的心愿已了,不能再让大君的青春蹉跎,所以,写下一纸休书,还君自由。
谢谢我君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悠悠我心向明月,千言万语不知要从哪里说起。
倘若有来世,做牛做马也希望能报答大君的恩情。
我会在佛祖面前殷殷恳求,下一世能再与你相遇——
三生石上……
满及第颤抖的写上自己的名字。
她不知道手上的纸笔什么时候被抽走,彤心是什么时候走掉的,只知道自己失去了感觉,她嘲弄的暗忖,一个万念俱灰的空壳子已经不需要任何感觉了。
“你真是傻瓜,自我长眼睛以来,你是我见过最蠢的一个。”一件鹤氅随着抱怨整个裹住完全失去知觉的满及第。
“你硬得像颗石头。”鄯宝宝拉紧她身上差点滑下的鹤氅,为她系上蝴蝶结。
笨女人,居然劳动他万金的手做这种粗俗事情。
满及第不让他碰,伸手想挥去他的手,不料这一动,早就支撑不住的身子猛地往前趴,差点摔倒。
鄯宝宝反射性的伸出手扶住她,却暗骂自己,可恨,她跌她的,关他啥事啊,他又救了她一次。
去他的!他面色凝重的将她拦腰抱起,告诉自己这都是为了未来的计划,接着便快步带她走向远处的轿子。
“我不要去……”她好累、好累,只想睡下,睡在哪都可以,只要能摆月兑心头上锥心刺骨的疼痛。
“你想死也别死在这种人家门口,我带你去别的地方。”他跟一个丑女人解释个屁啊!鄯宝宝虽这么想,可当他的视线停留在满及第充满古典气息的眉鼻时,所有的凶狠话语逐渐消音,变成一连串无意义的嘀咕。
“我……不要。”她不要跟不认识的人走。
“放你的狗臭屁!”
鄯宝宝抱着她进入轿子,轿夫接到指令后,立刻顶着蒙蒙细雨向前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