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细雨催人哀,漠漠墦头野花开,手端祭品肩扛锹,都为先坟上土来。
清明时节要上坟祭拜祖先,不管南方、北方都是一样的,但多少有些习惯上的不同,就是晋南和晋北的习俗也不尽相同。
晋南上坟时男男女女都要到,人人头上插柳枝枯叶,女人还要用描金彩胜贴在两鬓,不燃香、不化纸,蒸大馍、做黑豆凉粉,回家时还要拔些麦苗,并在门上插松枝柏叶或柳条以辟邪。
而晋北上坟是男人家的事,女人家是不上坟茔的,还有,冥纸要烧尽,坟上插柳条,并讲究用黍米磨面做饼,俗称「摊黄儿」。
但南北相同一致的是,在清明这一天里是不起火做热食的。
这是共同的习俗,不管是晋南或晋北,是南方或北方,千百年来都是一样的,但此刻,某人大概是太闲了,没事干,就很无聊的反对起这项习俗来了。
那个某人就是……
「让我老婆吃冷食是不行的啦!」杭傲大声抗议。「我女儿会拉肚子啦!」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大家都忙着捧月复大笑,连琴思泪也笑了个掩口葫芦,虽然有点不太端庄,但没办法,她实在忍俊不住。
不管是儿子或女儿,都还在她肚子里呢!
「喂喂喂,你们还笑,真没同情心!」杭傲板起脸来,生气了。「还有妳,老婆,妳最没良心了,居然要陷害自己的孩子拉肚子,太残忍了!」
对对对,真是太残忍了,更糟糕的是,女儿拉稀屎还是拉在她肚子里呢!
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琴思泪回身扑入他怀里,揪着他的衣襟,把脸埋在他胸前闷笑不已。
杭傲眼底闪过浓浓的笑意,却依旧板着脸。「怎么,知道错了,在忏侮吗?」
「……」对,在忏悔,泪流不止。
「好吧,既然妳知道错了,为夫我就慷慨大度的原谅妳吧!」
「……」谢谢,但她还是得继续忏悔,才能继续泪流不止。
「啊,对,我想到了!」杭傲一手环住宝贝老婆,一手弹了一下响指,「可以先把冷食放进我嘴里头『温』热了,我再喂给老婆吃,像这样……」话说着,滑稽的嘟起了嘴,很可笑地示范喂食的动作,看上去倒比较像是在亲嘴嘴。
「这样我女儿就不会吃到冷食了嘛!」他笑得好不得意,「唉唉唉,我真是太聪明了,真佩服我自己!」摇头自我赞叹。
行了,全体阵亡,杭家祖先的坟茔前,一大票不肖后代笑得东倒西歪。
「老……老爷,从不知……」杭夫人笑得猛擦眼泪。「从不知咱们杭家也可以像平常人家一样,这么热闹,如此快乐。」
尽管杭傲根本是在鬼扯,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就是有意要让大家开心的笑。
连杭老爷也笑得眼角盈水光,「这孩子……这孩子……」表面上是笑杭傲的胡说八道,心头却感慨无限。「要是他打小就这么窝心懂事就好了!」
「没有三弟妹,恐怕不可能吧?」杭升喃喃道。
说得也是,杭傲的蜕变,还有整个杭家的改变,全都是在琴思泪嫁过来之后才开始的,因为杭傲彻彻底底,毫无保留地迷上了琴思泪,也因为琴思泪是如此善良贤慧的好媳妇儿。
杭老爷若有所思地凝目注视着琴思泪好一会儿,忽地大吼。「思泪!」
琴思泪骇了一跳,以为杭老爷在指责她的失态,慌忙收起笑容,离开杭傲的怀抱,恭身静立,等待公公的训诫。
「媳妇在。」
「过来!」杭老爷指指坟前。「跪下!」
「是,公公。」琴思泪丝毫不敢迟疑地驱前跪下。
「欸,竟敢叫我老婆下跪?」见心爱的老婆挺着大肚子,好不辛苦的跪在墓碑前,杭傲当下就神情不善地瞇起眼来。「老头子,你不想活了是吗?」口气更是阴森森的,还刮着寒飕飕的冷风。
一个字一阵风,十几二十个字就十几二十阵风,话说完,空气也开始结冰了,再多说几个字,可能冰雹就会砸下来了。
「闭嘴,你也过来跪下!」杭老爷不耐烦地挥挥手。
「我?」杭傲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这呆老头子竟敢要我下跪?」
呆老头子?
「对,就是你,跪下!」杭老爷没好气地大声命令「伟大的聪明儿子」。
真不要命了,这死老头子!
「你……」杭傲正待飙他一个惊天动地,最起码也要来个翻江倒海,然而,他才刚飙出一个字,忽又顿住,两眼往下掉。
琴思泪扯着他的裤管,两眼央求地瞅着他,凌虐他比铁石还刚强的意志。
他呆了呆,傻了片刻,叹气,「妈的,跪下就跪下,怕你不成!」双膝一弯,跪下了,就在琴思泪身旁。
这个从没听过他半句话的不肖子总算矮他一截了!
杭老爷得意得不得了,「很好!」然后,他也跪下了,双手合什,虔诚地向杭家祖先祝祷。「感谢列祖列宗的保佑,让傲儿娶到一个如此温驯孝顺的好媳妇儿,再请祖宗保佑思泪平安顺产,是男是女无所谓,母子均安即可!」
公公竟然特地为她向祖先祝祷!
琴思泪顿时热泪盈眶,感动不已,「谢谢公公。」她呢喃,哽咽了。
杭傲默默地将琴思泪扶起来,圈入怀中,静静地朝杭老爷瞥去一眼,没吭声。
好吧,看在老头子这番心意——那么明确地表达出对媳妇儿的疼爱,使他老婆那么感动、开心,往后他就多顺着老头子一点吧!
不过,别太贪心了,只有一点点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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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一过,杭傲就开始紧张了,一天比一天神经兮兮的,因为,琴思泪随时都可能开始阵痛。
就在这个月底,最晚下个月初,他就要升格做老爹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绝不希望有任何事来骚扰到他,但偏偏老天就是不想让他过太爽,最大的麻烦,就在这时候降临到他头上来了……
「你你你……你们来干什么?」难得的,杭傲竟然结巴起来了。
「为什么不能来?」云燕燕理直气壮地反问。
为什么?
她老爹才刚回老家没多久,她不会是忘了吧?
「妳还在三年守孝期间啊!」杭傲很用力的提醒她。
「我来这里守孝不行吗?」云燕燕应答得更流利。
到杭府来守孝?
开什么玩笑,杭府的谁死啦?
「请问,杭家是谁惹到妳了,妳竟然要诅咒他死?」杭傲咬牙切齿地说。「搞不好就是我,嗯?」
云燕燕窒了一下,「我又没说要诅咒杭府里的谁死,更不可能诅咒四师兄你,是……是……」两眼蓦而一转,「是大师兄说我可以到这里来守孝的嘛!」很利落的把责任推给最无辜的人了。
「咦?我?」姜世麒错愕地呆了一下,继而无奈苦笑。「四师弟,小师妹心情不好,你不能让她到这里来散散心吗?」
散心?
杭傲不可思议地翻了翻眼。「请搞清楚,大师兄,你要如何宠爱师妹是你自个儿的事,别牵拖上别人好不好!」
「但师妹只是想到这里来散散心,这要求并不过分呀!」姜世麒辩驳。
这还不过分?
「杭家没有人死,但有两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杭傲没好气地提醒他。「彼此既不是亲戚,也不是什么世交至友,师妹竟要到杭府来守孝,你以为我爹娘会怎么想,是存心要触他们的霉头吗?」
姜世麒顿时哑口,终于想到这么做的不合宜。
「我娘的身子才刚好点儿,要是因此又病倒了,」语气愈说愈冲,恨不得立刻去拿支扫把来把他们全扫出大门去。「你要负责吗?」
那种事谁敢负责!
姜世麒张口无言,哑然以对,因为杭傲讲的是理,就算他想勉强杭傲,但只要他是无理的,就勉强不了杭傲。
然而,向来任性的云燕燕从来都懒得用脑子去关心一下「别人的事」,而在眼下这一刻里,她更是铁了心硬要耍赖到底,依旧摆着一副「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要这样,你又能拿我怎么办?」的刁蛮神情给杭傲看。
总之,谁死谁活谁又病得东倒西歪,全都不关她的事,她就是要死赖在这里,他又能怎样?
他不能拿她怎么办?
好,那就换个人来「拿她怎么办」吧!
杭傲嘲讽地冷哼一声。「还有,你们是不是忘了,杭府的主子是我老爹,不是我,并不是我说了就算,是我老爹说的才算,他才是杭家的老大。而我老爹,为了娘的身子,我敢说他绝不会同意,你们又凭什么赖在这里不走?」
这么一说,云燕燕不想傻也傻住了。
她可以跟杭傲耍刁耍任性,因为他是她爹的徒弟,就算他再讨厌她,看在她爹份上,多少也要忍让她几分。
然而,她并不是杭老爷的什么人,甚至连晚辈都谈不上,两者之间唯一算得上关系的,只是杭老爷认识她是杭傲的师妹,除此之外,他们根本就是陌生人,连最起码的招呼都没打过。
她才懒得浪费时间做那种向长辈请安的无聊事呢!
所以,就算她厚着脸皮要跟杭老爷耍赖,杭老爷也不会有兴趣吃她那一套,多半一脚就把她踹出大门外去了!
她有武功,杭老爷踢她不出去?
没问题,在这种时候,不肖子杭傲必定会兴高采烈的举手喊「有」,自愿客串一回道地道地的孝子。
老爹要赶人?
行,就交给他吧,保证三两下就清洁溜溜了!
然后,就轮到她拿他没辙了,因为她的武功远远及不上杭傲,连大师兄也打不过小师弟,杭傲只要伸出两根手指头,就足够将他们两人一个弹到西域去流浪,另一个弹到北海去牧羊兼守孝了。
「那我不守孝了,来这边散心就好,这总行了吧?」
风水轮流转还真是快,这回轮到杭傲和姜世麒傻眼了,两人面面相对,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不守孝了?
这个任性无理的鬼丫头,她以为守孝是什么?玩游戏?想玩才玩,不想玩就可以不玩了吗?
真是胡闹!
见云燕燕当下就打开包袱翻找便服,以便换上的孝服,杭傲正准备破口大骂,姜世麒忙对他使去央求的目光。
「由她吧,四师弟!」
由她个鬼!
不过……
杭傲咬了咬牙,「好吧,看大师兄你的面子,就由她一次,但我警告在先,她要是闯出什么事来惹恼了我爹娘,我可不会替她说半句话的!」冷笑。「不,我最好说老实话,说我赶不走她,如果他们能替我赶走她,那就再好不过了!」
以前容忍她,是看在师父面上。
现在容忍她,是看在大师兄面上。
因为,迷恋一个女人的感觉,那种想要宠她、爱她,满足她所有愿望的心意,他再理解不过了。
只不过,他们迷恋的女人不同型而已。
他迷恋的女人是天底下最纯净、最美好的女人,而大师兄迷恋的恰好相反,是天底下最可僧、最可恨的刁蛮女!
真是同情大师兄!
「讨厌啦,四师兄,你就爱说这种反话来逗我!」云燕燕不依地娇声道。
最好是在逗她!
杭傲翻着白眼转身离去。「添福会安排你们住到客苑去,麻烦你们别乱跑,不然迷路了我可不管!」
云燕燕曾在杭府里住过好一段日子了,她不会迷路。
但大师兄是头一回来,杭府又像迷宫似的大,他肯定会迷到边关去,找不到路上茅房。
「四师兄,你要上哪儿?我陪你去!」
「不必,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陪……」
「可是人家……」
「更何况,我是要去找我老婆谈情说爱,可不欢迎妳来做夹肉烧饼!」
「……」
急切的脚步蓦而像定桩似的定住了,云燕燕瞇眼盯住杭傲的背影,娇美容颜上的神色阴森得令人胆寒,隐隐几分若有似无的恨意。
杭傲看不见,但姜世麒看到了。
他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凝住云燕燕,想到师父临终前的交代,他认真的思索该如何做最好?
耐心的等候?
没问题,海枯石烂他都等。
可是,该怎么等呢?
******
偷偷模模的,杭姵从杭府后门溜回家来了。
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可是,她也猜想得到某些人会对她的做法感到不满,尽管如此,那也顶多过个两、三个月后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没事了。
孰料,情况竟大出她意料之外……
「娘,怎会这样?」
岂有此理,他们竟被赶到仆人的侧屋来住了!
「这回,妳爹他是真的生气了!」兰姨抹着眼泪,悲惨的呢喃。「他……他不要我了!」
那她不就惨了!
「这怎么行,那我不就做妾做定了!」杭姵第一个考虑到的还是自己。
「我有什么办法,妳爹怪龙儿太不长进了……」兰姨恨恨地朝瑟缩在一旁的杭龙瞪去一眼,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怪我们母女俩太自私了,所以就……」
自私?
是在说她先逃走了吗?
那怎能怪她!
「难不成爹是要我乖乖的跟那些痞子走吗?」杭姵不以为然地忿忿道。「那我一辈子的幸福怎么办?他就不关心吗?」
「他是说,我们不该想要拿杭蕊、杭蓉去顶替妳,好解决龙儿惹来的麻烦。」
那又怎样,人不自私,天诛地灭,己所不欲自然要转嫁到别人身上去,她哪里错了?
「可恶,就知道爹只关心杭蕊、杭蓉那两个死丫头!」
「妳爹还说要尽快找个能够压制妳的对象,把妳嫁过去!」
压制她?
「妾?」
「不然咧?妳还在作梦,真以为能坐上正室大老婆的位置吗?」
杭姵没吭声,只是拧着眉头开始走过来又走过去,苦苦思索能够解除目前困境的办法。
嫁人做妾?
死也不!
但娘既已失宠,想说服爹爹改变主意就变成不可能的任务了,就算爹把当家宝座交给三哥去坐,那更惨烈,她多半连妾也做不成,只有做通房丫鬓的份!
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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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杭夫人嘲笑儿子是第二十五孝的孝子——孝顺妻子,任何人来看,杭傲也的确是个名副其实的「孝子」,无论是吃饭睡觉、聊天散步,他都是个最佳「孝子」的典范,几乎时时刻刻都黏贴在琴思泪身边,呵护她、照顾她,就差没替她月兑裤子拉屎。
几乎。
虽然杭傲恨不得把老婆拴在裤腰带上,以便随身携带,但挺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琴思泪也确实不太方便让他拴在裤腰带上,偏偏他又有不得不走开的时候,或者老爹大人传唤,或者要处理他自个儿的生意。
每当这种时候,杭傲总是会先把添福和碧香抓来反复地、一再地千叮咛、万嘱咐,还很认真地考虑要把「注意事项」一条条纹身在他们背上——
碧香可以看添福的背,添福可以看碧香的背。
要不是琴思泪啼笑皆非地说太可笑了,他才不得不打消这个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可笑的主意。
哪里可笑了?
明明他再正经不过了说,他们还给他笑成那样!
总之,他要添福和碧香代替他好好「保护」琴思泪,千万别让任何人「欺负」到琴思泪了。
直到口水都吐干了之后,他才千般不舍,万般流连,一步一回首地离开傲苑。
然而,他忽略了一点,再怎样,添福和碧香终究是下人,是下人,就有他们挡不住的对象……
「对不起,我们姑爷(少爷)不在,请改天再来!」
添福和碧香异口同声赶人,两个人两根人柱,稳稳地种在傲苑入口处,留下来的空隙谁也钻不过去,除非要过去的是一片木板或一张纸。
不过,他们也只挡得住一般人,对象要是练家子,人柱就会变断柱了。
「我又不是要找你们少爷,是要找那个女人!」
云燕燕斜睨着眼,语气不屑,表情更是轻蔑,好像不用提到琴思泪的名字,光是讲到「那个女人」这四个字就会脏了她的嘴似的。
那个女人?
真失礼!
「请问妳是在说谁?」碧香故意装作不懂。
妳?
好没规矩的奴才,竟敢直呼她「妳」!
云燕燕两眼怒睁。「妳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呀!」碧香无辜地眨巴着眼,「就是那位明明被我们姑爷讨厌得要死,偏偏还拉厚了脸皮,死缠着我们家姑爷不放的师妹小姐嘛!」最后一个字才刚吐出口,啪的一声,她已经被一巴掌扫飞到一旁去数天上的星星有几颗了。
人柱断了!
眼见云燕燕乘机飞也似的越过傲苑门口,直往里闯去,忠心的婢女手挥去满头星,顾不得安慰肿了半边的脸颊,踉踉跄跄的爬起来,一边命令添福,一边急急忙忙追上去。
「快,快,快去找姑爷,快呀!」
碧香跑得连吃女乃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就像着了把火似的卯起来追!
可是,人家是有武功,没翅膀也会「飞」的人,她这个只会扫地抹桌子的丫鬟又凭什么跟人家追?
不过眨了两下眼,追人就变成追空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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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正是春暖花开时,温度回暖了,百花竞放,争妍斗艳,淡淡的花香也愈来愈浓郁,随着习习微风飘拂而来,丝丝诱引着琴思泪,使她好想到亲手整治的花园,看看她亲手栽种的百花是否已盛开。
但,就如同在何家那八年里,由于何啸云的自私,她的生活范围被局限在她自己的小院子里时一样,此刻,她又被「圈禁」在傲苑里了。
理由是,她即将临盆了,而云燕燕又死赖在杭府里不走,她离开傲苑不安全。
不过,琴思泪并没有任何怨言,依旧过得十分惬意、十分满足,她知道杭傲是为了她好,更何况,她并不是永久被「圈禁」,只是暂时而已。
此外,傲苑的范围包括三大院、六小院和四小园,还有一座莲花池,比何家的小院子大上几十倍不止,初至杭府的人,光是在傲苑里就会迷路了,得模上好几天才搞得清楚东西南北在哪里。
更别提傲苑里有多少个奴仆、丫鬟等着伺候她,有时候,她都会自觉过得太享受而感到惭愧不已。
这种生活,真要抱怨,也无从抱怨起吧!
「原来妳在这里!」
在傲苑里转了大半天转得一肚子火,好不容易终于在莲花池畔找到琴思泪,云燕燕见后者悠哉悠哉地在喂养莲花池里的鱼,心头更是不爽,恨不得一把将琴思泪推进莲花池里,淹死她算了!
琴思泪闻声回过眸子来,见是云燕燕,不禁愕然。「云姑娘找我?」夫君不是不许他师妹进傲苑里来的吗?
而且,云燕燕要找的应该是杭傲,而不是她吧?
「对,我就是找妳,想研究研究……」绕着琴思泪打转,云燕燕鄙夷的视线在琴思泪身上来回端详。「妳这个老太婆究竟是哪里迷住了四师兄了?」
老太婆?
琴思泪哭笑不得,「夫君与我是凭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而成亲的。」却也满怀同情。
又是一个倾心于杭傲,却得不到响应的女孩子。
这种女孩子,她不能心平气和的请对方死心,因为对方听不进去;也不可能摆出正室大老婆的架式来请对方别再来缠着杭傲,因为她没有那种气势。
所以,她只能临机应变,见招拆招。
「但那个媒婆不是骗了你们双方吗?」云燕燕振振有词地说。「干嘛还要乖乖成亲?」
「这……」她该怎么说呢?
老实说杭傲在新婚夜里就不允许她「不认账」?
就算她再是鲁钝,也知道这种话不会是对方所乐于听见的,而对方所乐于听见的又不是事实。
爹爹告诫过她,无论如何,说谎就是不对。
「不然,妳也可以叫四师兄休了妳呀,反正妳也不是头一次被休。」
「……」
「喂,妳干嘛不回答我?」
琴思泪轻叹。「云姑娘要我说什么呢?」
云燕燕美目一瞪。「妳是笨蛋啊妳,当然是说我想听的话呀!」
「云姑娘想听什么呢?」琴思泪温和地请教。
「我?」无理取闹的人本来就没准备什么台词,琴思泪这么一问,云燕燕反倒一时说不出话来了,想了半天……「啊,对了,我想听妳说不想嫁给杭傲!」
琴思泪认真想了一下。「未嫁前,我原本是不想再嫁的。」这是实话。
云燕燕满意的笑了。「那妳可以叫四师兄休了妳呀!」
琴思泪更仔细思索片刻。「新婚夜,尚未见到夫君之前,我原也是想请夫君休了我的。」这也是实话。
「那为什么不说?」
「夫君没给我机会说。」依旧是实话。
「胡说,你们都成亲快一年了,哪里会没机会说?」
「但……新婚夜后,我就不想说了。」还是实话。
「为什么?」
「……」
琴思泪左右为难,不能说谎,可也不能说实话,否则对方必然会更生气,这么一来,她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而云燕燕则是愈问愈火大,她也知道对方的回答八成不会是她想听到的,但一把不甘心的怒火,逼使她想要强迫琴思泪回答她,一旦琴思泪真敢说出她不想听的话来,她就有「理直气壮」的理由把对方揍得鼻青脸肿的了!
「说呀!」
「……」
「到底是为什么,快说呀!」
「……」
「喂,妳这老太婆,问妳话不回答我,看不起我是不是?」挥舞着拳头,云燕燕张牙舞爪的准备要「教训」人了。「信不信我把妳揍成一片肉饼!」别说她没警告过对方。
总之,不管对方说不说,或说出任何回答,她都可以掰出「理由」来「教训」对方一顿!
「云姑娘,」琴思泪不由苦笑,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呀!「休妻与否,这是夫君的权利,身为人妻,我并没有多言干涉的权利呀!」没办法,推给夫君好了。
毕竟,这原就是杭傲的问题。
「那好办,」云燕燕毫不犹豫地说道。「四师兄最讨厌人家烦他了,妳只要一直、一直烦他,烦到他受不了,自然就会休掉妳了!」
可是她并不想被休啊!
更何况……
「我不懂得如何烦人。」
「说妳笨还真是笨,妳就一直缠着他,说一大堆有的没有的话……」
「但夫君一直跟在我身边,」琴思泪月兑口道。「问东问西,嘘寒问暖,我根本没机会……」
刷一下,云燕燕脸色拉下来,「妳说什么?」阴沉得彷佛刚抹上一层锅底灰。
事实。
「呃,我是说……」琴思泪直叹气,在心里。「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妳这死老太婆!」云燕燕终于忍不住尖声怒骂起来。「叫妳做妳敢不做!」
琴思泪苦笑更深。「但我……」
「我懂了!」云燕燕怒火冲天,鼻孔冒烟,因为琴思泪不听她的话。「妳根本就不想离开四师兄对不对?妳想死缠住四师兄不放对不对?好,我就好好修理妳一顿,看妳怕不怕,还敢不敢不听我的话!」
声落,呼的一下,一道蕴含着十成功力的拳风已然飞向琴思泪而去,存心要让琴思泪不死也去半条命。
除去琴思泪之后,四师兄才会把心拉回到她身上来。
而琴思泪却还搞不清楚状况,纳闷地看着云燕燕朝她挥拳而来,心里还在思忖着:夫君的小师妹要打她吗?
为什么?
两人一个下狠心挥拳头,一个连躲都不晓得要躲,看上去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场面,眼见云燕燕那力道十足的拳风即将沾上琴思泪高高隆起的小月复……
「我杀了妳!」
随着狂怒的咆哮声,另一道掌风猝而劈至,掌势比云燕燕的拳风更为凌厉威猛千百倍不止,大有将云燕燕一击毙于掌下之势,云燕燕顿时骇傻了,拳风定住了,换她连躲都忘了要躲了,不过,就算她真要躲,恐怕也躲不过……
「师弟不可!」
适时,横里飞来另一人,悍然无惧地挥掌迎向那惊人的掌风,顿时轰的一声,咚咚咚退了好几步,勉强接下杭傲那一掌。
「师弟,你太过分了,怎可施出这等杀手对师妹呢?」姜世麒怒叱。
「我过分?」杭傲爆吼。「她想杀了我老婆,那就不过分吗?」
「这……」姜世麒窒住了,转而望向云燕燕。「师妹,妳……」
有靠山了,云燕燕马上镇定下来了。
「人家只是玩玩嘛!」躲在姜世麒身后,她满不在乎地自我辩解。
「玩玩?玩玩?」杭傲不可思议地重复。「玩妳娘个屁!不说我老婆根本不懂武功,哪能跟妳玩那套,就算她会武功,此刻她身怀有孕,临盆在即,哪禁得起妳这种粗鲁的玩法!」
「玩不玩得起是她的问题,与我何干!」云燕燕嘟嚎。「我偏就是要这样玩,怎样?」
「妳……」杭傲怒极,挥掌又待劈出。
「师弟!」眼见杭傲神色不对,姜世麒忙站前一步挡住杭傲。「你也知道师妹的性子,她只是……」
「我就是知道她的性子,所以才反对让她留下来,但师兄你……」
「她心情不好呀!」
「所以就可以不顾我老婆的安全?」
姜世麒张嘴,却是无言。
他宠爱小师妹,可以由着云燕燕做任性无理的要求,但也不能因此而罔顾他人的生命呀!
就在这时,突然又冒出另一个声音。
「这里是怎么一回事,吵吵闹闹的?」
原来是杭老爷,刚刚他在书房里和杭傲讨论生意上的问题,却被添福一句话叫走杭傲,看杭傲神情愤怒,他便也好奇地跟来看看。
一见是老爹,杭傲立刻上前「告御状」。「正好,老爹,你来评评理,师妹正在重孝期间,她不乖乖在老家守孝,偏偏要到咱们家来散心,这也就罢了,她想嫁给我,我不要她,她就拿我老婆出气,竟然想杀了思泪,这……」
杀人?
「什么?」尚未听完,杭老爷便是一声惊骇的怒吼,「这等任性蛮横的女孩子家,就算你要娶她,我都不许!」他愤怒地摇摇头。「守孝不乖乖守孝,还到处乱跑,真是,长辈都没教过妳什么叫礼吗?」
这死老头子,竟敢说就算四师兄要娶她,他都不许,活腻味了吗?
「没教过,那又怎样?」云燕燕咬牙切齿地顶嘴。「关你屁事!」
「妳妳妳……」这下子,杭老爷真的火了。「傲儿,赶他们出去,杭府不是给人守孝,也不是让人散心的地方,这里不欢迎他们,叫他们滚!」
「是,老爹!」杭傲眉开眼笑的领命,转身。「请吧,两位!」
「不,我不走,就是不走!」云燕燕双手扠腰,摆出一副「我就是不走」的姿态,「你又能……」娇躯软软的倒下,正好落入姜世麒怀里。
收回点穴的手指头,杭傲笑吟吟地摆出一手。「大师兄,请吧!」
长辈都在赶人了,他还能如何?
姜世麒无奈苦笑,歉然点了一下头,便抱着云燕燕转身离去了,想到要如何劝慰师妹,他还有得头大的呢!
姜世麒一走,杭傲就唬一下猛然回过头来,恶形恶状地对着琴思泪怒吼。
「妳这女人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是派了一大堆人跟着妳吗?妳又叫他们到哪里去帮忙了?」
没见他对她如此凶狠过,琴思泪不觉瑟缩一下。「妾身……妾身……」
「好了,好了!」杭老爷忙上前打圆场。「明明是你师妹不好,又不是思泪的错,你凶她干嘛呢?别吓坏了他们母子俩了!」
母子俩?
「应该是母女俩吧!」杭傲喃喃自语,旋又表情狰狞地放嗓门咆哮。「那又有谁来同情我呢?」
「你又有哪里值得同情啦?」杭老爷纳闷地问。
「哪里没有!」杭傲更是冒火。「当我一见到师妹的拳头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打到我老婆身上时,我的三魂七魄当下就飞跑了两魂六魄,老爹你为什么就不可怜我一下?」
杭老爷耸耸肩。「反正还剩下一魂一魄,够你搞怪的了!」
琴思泪慌忙掩住嘴,差点笑出声来。
杭傲的嘴角也抽搐了一下,「死老头,你闭嘴!」继续瞪住琴思泪。「说,妳身边的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琴思泪轻叹,其实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见杭傲气得脸色都变了,想想,也许自己真的有哪里做错了而不自觉,那么,她最好听话一点,先乖乖回答杭傲的问题,再来请教夫君,她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往后她一定会加倍小心避免再犯。
「呃,妾身见今日天气很不错,就想出来散散步……」
杭傲往上瞄了一下温暖和煦的太阳。嗯,的确,这种天气,出来散步是个好主意。
「散步来到了这里,妾身又觉得,在这里看书做女红应该很是惬意……」
环眼扫视周围一圈,杭傲颔首。也没错,这里环境好,很清静,确实是看书做女红的好地点。
「所以,春桃和春月就分别替妾身去拿书和女红……」
杭傲点点头,总不能劳累老婆自个儿回去拿吧?
「添寿和添禄去搬锦榻和茶几……」
对对对,要搬锦榻,虽然重了一点,但老婆挺着个大肚子,坐寻常的椅凳太辛苦了。
「春晴和春香也上厨房去,说要替妾身沏茶做点心……」
杭傲满意的笑了,那两个丫鬟也很体贴机伶嘛!
「最后,听说云姑娘在前头闹着要进傲苑里来,添福和碧香就赶去阻止……」
杭傲的脸皮又拉长了。那个刁蛮丫头,早晚他会狠狠地修理她一顿!
「结果,妾身身边就没人了,敢问夫君,不知妾身是哪里做错了,请夫君明白告知,妾身往后定然不再犯。」
「……」
「夫君?」
「咳咳,我……呃,我会多派十个,不,二十个丫发、仆人在妳身边伺候!」虽然云燕燕被赶出杭府去了,但杭傲知道,她绝不会乖乖回山上去守孝,而大师兄根本就管不住她。
可恶,到底要怎么做,那丫头才会死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