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汤送来之前,有相对漫长的一段等待时间,趁着这段间隙,我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摘菜叶。
望着镜中那个满脸黄绿,完全看不出鼻子眼睛的女人,我很怀疑那究竟是不是我,同时,我更为适才成秋碧有勇气说出娶我的话而颇感震撼,他的胆识果然过人,此时埋没至此还真是可惜了。
一边打理蓬乱的头发和肮脏不堪的脸面,我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忆成秋碧要求我助他修炼的事。他有此念估计时间不短,只不过今次碰到成秋玥,诱发他迫切想要有所成就。从成秋碧日常种种,傻子也能猜到他与家人的关系并不好,然而成秋碧今天的表现还是令我感到意外。
不说濡以沫报出成秋玥名姓时成秋碧浑身散发出的冷寒,单单他那颤抖的身体,就可以想见他的家人之于他意味着什么。
一时想的出神,连侍从们提桶进来也不知道。侍从介于尊卑不敢上前,直等得焦虑,不时有不耐的挥翅声传来,可这依旧不能将我胡思乱想的一颗心迫回心田。
挥翅声倐然沉寂,有轻不可闻的脚步声愈靠愈近,这脚步声直到到了我身边,我才猛然清醒,抬头却立时陷进一片墨黑的海洋之中。
如柳条般纤细的手指在我身后轻划过一道亮白色弧线,末了弧线以我的肩膀为端点停住。微温的掌心将我被鸡蛋液濡湿而冰冷的肩膀熨帖出舒服的触感。
透过雕花银镜,他的眉是那么清淡,淡到让人止不住去怜惜。
“素,”我说,“你有喜欢的人吗?”。
似乎对于我会有此一问一点也不惊讶意外,他的脸上,只是挂着一抹如沐春风的笑靥,他说:
“副主不是知道答案么,为何还要问素呢。”
平平的语调,没有任何责怪的语气,却成功而有效地截断了我,令我没有理由再问下去。
一时不知从何处应答,我只能透过镜面反射过的他的影像与他对视。
轻手拂去我肩背上的菜叶,素说:“那些过激的行为你不用在意,他们只是在为与魔界和神界的战败寻找一个牵扯最小的借口。”太温柔,温柔得让我在其中沉陷,险些溺毙。
我点点头,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抬目间从镜子里映入刚刚偷衣服……呃……是买衣服回来的成秋碧,忽而想起他曾经嘱托过的一件事情。
从成秋碧那里收回视线,转眸素全身的胜雪莹白,我说:
“素……”一时犹豫不决,我竟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素浓黑的如同黑色宝石的眼中难得露出疑惑,他轻疑出声,温雅的声线更增添了我的紧张。
我皱着眉,在心中努力组织好语言。成秋碧已走到我和素身边,怀中鼓鼓的应该是为我买来的衣服,此时它正和成秋碧一起隐遁着。
“素,”我说,“在我身边照顾我的侍从太少了,我可以再去府外挑一个进来吗?”。我还缺一个把成秋碧留在我身边的理由,可是这个理由……
抬头偷瞄了一眼身边的成秋碧和素,素面色不改动作依旧,可是成秋碧……
成秋碧用嘴型冲我做大吼状:你个蠢女人难道你就不能想个更好更合理的理由?
垂眸,我好想萎缩,可碍于素目不转睛的盯视,我强撑着等他给我回答。
还好,还好素没有表现出怀疑和诧异,他只是含笑说道:“副主府中一切决断听凭副主您,既是副主想要的,又何须征询素的同意。”他的口气听不出他心中好恶,可越是如此,越让我觉得他高深莫测,这或许就是欲取姑予以退为进的最高境界吧。
不过我芈陶叶向来不专心于这些弯弯道道,只要他松口,只要他同意,一切担心一切障碍都他祖母的滚蛋。
目送素离开,我抬目不无担忧地看成秋碧:
“我觉得他已经知道我不是梦魅儿了。”没有根据,完全是我那个不怎么灵光的第六感。
成秋碧目光深远,望着渐行渐远的雪白身影,许久才低头轻语道:
“你真的很难聪明一回。”
“呃……”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成秋碧,有话你就直说,别跟老娘这拐弯抹角”喵的,无论他话中褒贬,可其中的嘲讽之意可是实实在在的
“我是说……”成秋碧瞥眼木桶中花瓣涟涟,“你再不洗这水可就要凉了。”
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转而又看了看身上的肮脏,虽然心中想要弄清楚他那句话的意思,可实在是对身上的味道忍无可忍,因此说道:
“好,那你出去吧。”
成秋碧没动,我挑眉朝他看去,想着他一定会用“又不是没看过你洗澡”来反驳我,谁知他只是将我浑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便转身出了屋子,临了还不忘讽刺一句:
“就你那跟板儿似的身材还怕人看呢”
啥米我的身材像板儿?这明明就是胸是胸PP是PP,标准的凹凸有致啊,他咋就能看成板儿了呢?诋毁绝对是诋毁
仇视地等待门在他出去后关严,我开始处理身上那件非绿非黄的长裙,想起自己被围攻时的情景,想起当时自己那种无助心情,我又深深地看向那扇关紧了的房门。
光果着踏入已然失去最初热度的浴汤,粉红色的花瓣点缀的一桶无奇清水忽而多了几分灵动。心因为想起被围攻的事情而再度陷入窒闷,深深沉入水中,直到把整个身体包括头部都掩藏进粉色的花瓣之中,我才停止了下沉。
强忍着不去呼吸,把每一口到达喉咙口的气息都再次压回肺腑,直到再也忍受不住,我猛地冲破花瓣覆盖的水面,瞬间由缺氧的状态得到空气,就好似一次深度救赎,无论是身心还是精神,都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如此反复几次,我终于将身体内的堵闷完全宣泄掉。疲累地靠着桶壁,一边用布巾擦拭着身体一边在脑中回放刚刚与素与成秋碧的对话。
门外偶有侍从经过,可是通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他们已经了解了我的脾性。我不喜欢在洗澡的时候受到打扰,他们也不做多余的事情,只在我沐浴中途问一问是否要换热水,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希望这副主府中有一天能突然蹦出个温泉出来。
伴着时不时的水声,在一室的沉寂中冥想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可一想到素有可能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我心中就是一阵凛然。刚刚成秋碧没有正面回答我的提问,然他拐弯抹角想要表达的,无非就是我的猜测,是对的。
真的对么?难道我那不怎么管用的第六感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唉——我果然是没女,尽想些没用的事,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应对素有可能识破我身份后所产生的连锁反应才是
可劲儿搓了搓已经红透了的手臂,等到臂弯处都现出了红血丝,我才后知后觉地痛呼着嘶嘶两声,门外立时有侍从担忧的声音传来,撇撇嘴,其实副主府中除却濡以沫那个不长脑子的,其他侍从以及素和路冬声,对我还是不错的。
想起濡以沫,也不知道他和成秋玥小美人话别到了何种程度了,他们要是敢在副主府行些啥啥苟且之事无端扣过来一顶西瓜皮,圈的,老娘明儿就撕了成秋玥那丫的圈
桶中的水愈见冰冷,我又在里面泡了一会儿,在确定没有什么臭鸡蛋烂菜叶的味道后,我才意犹未尽的从水里爬出来。遇着外面的冷空气,我的精神霎时一个抖擞,都忘记用干毛巾擦净身体,就直接把成秋碧给我偷渡过来的淡粉衣裙套到了身上。
淡粉……衣裙……看着镜中身着粉衣的自己,用自恋的说法,好歹咱也是一代俏佳人呐,可是脑中忽闪过成秋玥那娇小可人的小脸蛋,妈**,老娘心中一阵羡慕嫉妒恨。为啥子那么一个年轮比我大N圈的老妖精老旱魃,长得恁水灵捏?
正自我哀叹连连之际,房中的木桶已由灰白翅膀的侍从抬了出去,随着他们的离开,成秋碧再次出现在屋门口处。他眼含某种我看不懂的感情直直瞪着镜中的我,竟让背对着他的我一时不敢动弹,只由着他这么肆无忌惮的看着看着再看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已再无侍从的忙碌之声和翅膀震颤之声,我隐隐吸进一大口空气然后悄悄吐出,这才回头看仍然呆怔着的成秋碧。
我说:“蛇蛇,你很想超越你的家人是不是?”成秋碧没有回答,我遂又接道:“可是你又很爱你的家人,你心中充满了矛盾,我说的……对么……?”说罢,我也如他般直直盯着他等他给我回答。
许久许久,久到我与他对视的双目开始酸涩,才听他声音嘶哑地说道:
“……女人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我笑了笑,转身从镜中继续看着他,再次隐秘地吞吐一番,才不至于把心中的不确定和紧张感表现出来。
拿起梳子开始梳理颜色越来越浅淡的头发,我说:
“无论是人还是旱魃,果然还是自相矛盾的多,也不知道是谁不久前还说我蠢,说我笨,说我……”呃……至于脑残神马的,我是绝对不会承认和说出口的
“我真的是越来越讨厌你”成秋碧一反适才的冷漠淡然,赌气似的坐在床头,那样子还真是像极了家长不给买心爱玩具的别扭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