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二小姐你等等我啊”
未到隅中时分,姚织锦的房间里便传来一阵女孩子的叫喊声。
“二小姐,你不能这样,昨晚咱们说好的,你怎么能——”
门“吱呀”一声开了,姚织锦穿着件鹅黄色的绸缎衫裙,一路嬉笑着朝楼下奔去,后面追着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身量颇高,黑红的皮色,圆团脸,样貌敦实可亲。
姚织锦终究是人小,跑了不上几步,便被那丫头一把拽住后襟,扯得停了下来,扭回头去虎着脸故作严肃地斥道:“鸢儿,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那丫头却压根儿不吃这套,气哼哼地道:“都是您说话不算话,奴婢自然只能追着不罢休了昨晚您分明答应今日带奴婢一起出去瞅新鲜,怎么一转过头,就自个儿跑了?”
“嗬”姚织锦不怒反笑,拂开她的手,“留你在家,原是为了防着大娘她们,就算有个什么突然事件,你也好帮我应付应付。再说,你一个丫头,本该好生劝我留在家里,怎么反倒跟着起哄添乱?”说罢,好整以暇地歪头打量她。
“哼,小姐不用说这些场面上的话,谁让人家打小就跟了你,性子肯定会随你啊”鸢儿嘟着嘴气呼呼道,“说好了每月带人家出去瞧一次世面,上个月的还欠着呢,这会子又想赖账?”
姚织锦笑得弯了腰:“好哇,越来越不知礼,满嘴‘你啊’‘我啊’的浑说,看我不告诉大娘去”
“小姐若真去,奴婢为了自保,也只得将您这些日子天天往外跑的事儿说出来,到时候大家撩开手,各顾各罢”鸢儿丝毫不肯退让。
姚织锦被她缠得没办法:“哎呀好了好了,带你去还不行吗?你悄悄的,别嚷得满园皆知,到时候,咱俩谁都落不下个好”
鸢儿闻言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岂料姚织锦仗着身量瘦小,竟趁她不注意,从她腋下穿了过去,一溜烟地闪了个没影,只余下一句乐颠颠的叫喊声:“明天,明天一定带你去”
“二小姐”鸢儿恨得牙根痒痒,使劲跺了一下脚。
又被她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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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织锦趁人不注意,从宅子西侧的偏门穿了出去,穿过一条小巷,来到车水马龙的市集。
昨日在城西那里骗了两个包子,她敢肯定,自己前脚走,后脚旁边那卖肉的张大牛就会立即将她的“威风史”一一说给那位胖大叔听。她身上一文钱也没有,那胖大叔又肯定还在气头上,还是先不要去招惹他,去城北逛逛吧。
她一边想着,一边慢悠悠四处晃荡,那些卖吃食的小贩一见她都跟见了鬼一样,紧紧护住自己面前的食物,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被她骗走什么。有几个胆小的,干脆抱起面前的簸箕拔腿就溜,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喊:“快跑啊,小瘟神来啦……”
要搁在平常,姚织锦非上去跟他们耍弄一回不可,然而今天她却无甚心情,冲那几个面上皆失了色的男女做了个鬼脸,便扭回了身子。
不料,刚一回过头,竟又被她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左前方不远处,有一抹深灰色的身影正彳亍而行,背上负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身量高挑——不是昨日那个被她哄骗去了烟花楼的青年还能是谁?
她玩心顿起,轻手轻脚地模了上去,尾随在那个青年身后,一路跟着他出了城门,转入一片荷塘边。
那青年并没有发现姚织锦,一路走走停停,眼睛四处探索,也不知是在寻找什么。未几,他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几只芦花鸡。
那几只鸡应当是附近的居民豢养的,也不怎么怕人,自顾自走一下停一下,悠闲地啄食,看上去楞乎乎的。青年放轻了脚步,缓缓靠过去,猛地拔出背上的长剑,在半空中迅速一挥,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如一条白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那几只鸡激射而去。刹那之间“叽叽咯咯”的鸡叫声不绝于耳,棕黑黄白的羽毛四处翻飞,下一刻,已然有一只特别肥美的母鸡倒在了地上,脖颈处有一条细细的血线流了下来。
姚织锦心中一阵兴奋,见那青年走过去将死鸡拾了起来,便立即自一棵大树后跳出来,冲上去捉住那青年的衣襟,大声叫道:“啊呀,偷鸡贼”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不害怕。这青年手里有剑,从他的动作来看,应是武功不弱,可她心里就是一点惊惧也没有,反倒是觉得此刻发生的事,实在是太有趣了。
男青年被她这冷不丁的叫喊声唬得一怔,转过身来一看,发现是昨日那个乱指路的小姑娘,眼中顿时一道精光闪过,似是有些许欣慰之意,却很快消逝得无影无踪,拂开她的手,冷声淡淡地道:“走开些。”
姚织锦抬起小脸来和他对视,这一看之下,耳朵里立刻听到三个字:“叫花鸡。”
第三回,第三回了这一次她可以肯定,眼前的男青年双唇紧闭,绝不可能发出一声
难道被那道闪电劈中之后,她真的拥有了看透人心思的异能?只要看着对方的眼睛,他脑中的想法便无所遁形……不不不,从这三次经历来看,事实上她能看穿的,是人们当下对食物的需求哇
苍天哪,为什么跟吃的有关?做饭这种事虽然看上去挺好玩的,可她又不是厨子,倘若能知道这青年收藏钱银的地方就好了
枸杞叶炒鸡蛋,荷叶粥——姚织月和冯姨娘已经证实了她的猜测是完全准确的,那么,这一次呢?
她朝前挪了一步,试探着问道:“大哥哥,你是不是想用这只鸡做叫花鸡?”
出乎她意料的是,那男青年丝毫不觉惊讶,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他的反应令姚织锦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费解地抓了抓后脑勺,自言自语道:“真是怪了哎……”
“老天赐的东西,好用就留着吧。”青年突然回身说了一句。
老天爷赐的,这是什么意思?瞧他丝毫不露惊讶之色,莫非知道内情?
“嗯?什么意思,你说我这能力是老天爷给的?老天爷可真不厚道,居然用雷来劈我么?”姚织锦连忙追问,那青年却再不发一言,径直盘腿坐了下来,徒手将那只死鸡去毛放血,剖开肚子掏出内脏。
“叫花鸡是什么,是叫花子吃的?你真的要做啊?肚子饿的话,为什么不去城里的酒楼吃饭呢?你没有钱吗?”。姚织锦见他不答话,倒也不着急,有样学样地坐在地上,模了模自己的肚皮,苦着脸道,“我也没有钱,而且,我肚子也饿了……”
男青年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含义不明,顿了顿,道:“想吃便安静些。”
她赶忙紧闭住嘴巴,然而,才勉强老实了不过片刻,便憋不住,凑上去笑嘻嘻地开口道:“大哥哥,我叫姚织锦,你呢?”
“凌十三。”青年头也不抬。
“哇,你的名字好有气势,三哥哥,你是大侠吗?”。
“是十三,不是三。”
“我知道啊,凌十三嘛那三哥哥,你这把剑为什么这么奇怪啊?”
“闭嘴”
姚织锦撅起了嘴,一脸委屈:“不说就不说嘛,人家只是想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忙啊”
凌十三被她吵得实在有点受不了,略一思索道:“你想帮忙,就去池塘里替我采两张荷叶,越大越好。”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小心点,别跌进去。”
“得令”姚织锦立刻站起身来,奔向池塘。
……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只死鸡就在凌十三的手上被剥洗干净。他从怀里掏出随身带着的花雕酒和一小瓶粗盐,均匀地抹在鸡身之上,用姚织锦采回来的荷叶将鸡整只裹住,再敷上厚厚一层黄泥,搁在一旁。
接着,他在地上挖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浅坑,生起一堆火,将鸡置于火下煨烤。半个时辰后,附着在表面的黄泥完全干透开裂,他便熄了火,将泥块拿起来狠狠往地上一摔——
“啪”干硬的泥巴应声而碎,撕开荷叶,里面的鸡肉立刻露了出来。
“好……好了吗?”。
姚织锦呆愣愣地看着他所做的一切,讶异得合不拢嘴。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鸡还有这样一种吃法。裹在荷叶中的整鸡烤得金红透亮,散发出阵阵扑鼻异香,光是瞧着,她就已经觉得嘴里口水泛滥,肚子也不听话地咕咕叫了起来。
看着她那一脸馋相,凌十三的脸色却依旧是无任何变化,也不多说甚么,撕下一只鸡腿递到她手里。姚织锦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登时魂儿都要飞了。
这母鸡被裹在黄泥和荷叶中烘烤,本身的水汽被很好地保留了下来,一口咬下去,汤汁便争先恐后地在嘴里蹦跳奔涌。鸡肉软女敕滑溜,焦香之中还夹杂着清淡的荷叶气息,隐约还有一丝泥土的味道,她简直连舌头都要吞了下去。
“太……太好吃了”直到将整只鸡腿啃得连肉渣也不剩,她才有空发出一声赞叹,满眼期待,直勾勾地盯着凌十三。后者也并不说话,撕下另一只鸡腿,送了过来。
……
姚织锦许久都不曾吃得这么饱,这么满足了,她和凌十三两个人将整只鸡分食得一干二净,不一会儿,地上就徒留一堆鸡骨。
凌十三站起身来,去池塘边洗了洗手,然后背起剑,转身就走。姚织锦急得连忙追了上去,在他身后大声叫道:“三哥哥,你明天还来做叫花鸡吗?”。
那青年却并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