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姚织锦再把饭吃完,已经过了戌时。经过邓姨娘的这一番闹腾,院子里烂菜叶子扔得到处都是,还有那一盆被打翻的饭,油乎乎地腻在地上,看一眼也觉得恶心。
小昙洗过碗,走出来见姚织锦还在扫地,便跳过去问道:“这么大的院子,多会儿才能收拾完哪,要不我帮你?”
“不用不用”姚织锦连忙拒绝,“现在挺晚的了,明儿个还要早起,你赶紧回去洗洗歇着吧,我自己来就行。”
这是她在谷府的第一天,她对所有人都不了解,只有一件事她很清楚:凡事还是靠自己的好。不管小昙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不能不多留一个心眼,以防日后,有把柄落在他人手上。
小昙撅了撅嘴,道:“那……那我可先回去了,你打扫完了也快点回去歇着,说不定啊,咱们还能住在一间呢”
姚织锦答应了一声,目送她离开,叹了口气,将地上的菜叶子和脏兮兮的饭都收拾到一处,又打了桶水,将厨房里里外外洗了一遍,这才去关了后院的门,准备回房。
谷家的厨房外面是一片竹林子,一到晚上,黑魆魆地看着颇有些吓人。她走过去关门的时候,仿佛看见一个黑影以极快的速度掠了过去,心里一阵发凉,但当她壮着胆子还想细看时,外面已经只剩下风声。
回到下人的院子时,姚织锦已经觉得身上快要散架了,恨不得立即爬到床上睡他个天昏地暗。她满心以为同屋们肯定一早睡了,可是一推开门,却发现里面却是灯火通明,里头只有三四个丫头,都坐在各自的床头聊闲篇儿,见她进屋,齐刷刷的目光顿时朝她扫过来。
她很不喜欢这种目光,那让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某家人院子里养的花猫,人人皆以看她闹笑话为乐。饶是如此,她也明白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自己初来乍到,少不得将姿态放低点,这才是最安全的。
想到这里,她便冲那几个丫头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那几人却只当是没看见,仍旧只管死死盯着她。
这可怪不了我了吧?姚织锦在心里叹了一句,径直走到最靠外的那个床铺,打开自己的包袱,兀自收拾起东西来。
半晌,右手边最靠里一个黑里俏的丫头出声了:“哟,新来的?咱们屋这下可凑齐八个人了,叫什么?”
姚织锦听出她语气不算友好,但自己初来乍到,少不得忍一时风平浪静,便冲她点了点头,简单地道:“锦儿。”
“哦,原来我娘口中那个姚家二小姐就是你呀”黑丫头抚掌而笑,“好好的大小姐不做,跑来当丫头,你的爱好还真够特别的”
姚织锦没有做声,身边探过一只手来,拽了拽她的袖子,她回过头,就见小昙怯生生看着她,用细若蚊蝇的嗓音对她道:“只剩下门口那个位置还有空儿了,你要是怕冷,我跟你换就是。”
姚织锦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自己和她倒真住在同一间屋子,只是,白天时她还活蹦乱跳,如今回了房,怎么倒像只过街的老鼠,缩手缩脚起来?
她正要开口拒绝,那黑丫头却又说话了。
“哈,真是笑死人,我说小昙,好容易来一个比你还新的新人,你不趁机在她面前逞逞威风也就算了,竟然还装起好人来,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
小昙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咬了咬嘴唇,大着胆子道:“我们都是丫头,哪有资格逞什么威风?”
“你还敢回嘴,指望着这个落魄小姐给你撑腰吗?”。黑丫头一掀嘴皮,阴阳怪气地道,“她但凡有一点本事,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堂堂的姚家二小姐,跑来给人使唤,说出去都嫌丢人”
姚织锦狠狠瞪了她一眼。如果可能,她真的不想惹事,然而眼下,小昙是个不中用的,若她再不出声,岂不是让那黑丫头得了意?她姚织锦从来也不是好欺负的,若今天不能压过那黑丫头一头,往后,难保她会出什么邪招出来刁难自己。
想到这里,她便偏过头对小昙道:“她叫什么,她娘是谁?”
小昙胆怯地朝后退了退,压低声音道:“她叫双莲,她娘就是……就是郑大妈,咱们屋里,只有她一个是家生子。”
姚织锦冷笑了一声——原来是郑婆子的女儿,怪不得对自己的情况如此清楚。
想了想,她便昂起头,不卑不亢地道:“不管我爹因为什么卖我进谷府,像我这样半路进来的,自然比不得你这种人。”
“什么叫‘我这种人’?你给我说清楚了”双莲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时候,出去洗漱的丫头们陆陆续续回来了,见有热闹可瞧,都三三两两聚在旁边,嘴里悉悉索索地小声议论。
姚织锦朝周围看了看,微微一笑,声音像风一般从屋中飘过,轻描淡写地道:“还用我说吗?世代为奴啊”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撕了你的嘴”双莲的面皮登时变得青紫,“轰”一声跳了起来,作势要扑过来跟姚织锦拼命。
完了完了,没打过架,也不知道自己实力如何。姚织锦心里叨咕了一句,强迫自己不准动——一动气势就泄了,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双莲张牙舞爪地冲过来。
“都给我闭嘴,吵死了,还要不要人睡觉”
就在这时,一声极有震慑力的呼喝凭空响了起来,紧接着,姚织锦就看见和双莲相对的床铺上呼啦坐起来一人,从手边随便捞了个枕头就朝双莲砸了过去。
“红鲤你干什么,明明是她先挑衅的”双莲正被枕头砸在脸上,忙不迭用手接住,回身气急败坏地吼道。
姚织锦注意到,自从自己进屋,那个叫红鲤的丫头就一直侧脸朝里睡着,始终不曾瞧自己一眼。那是个身量颇高的女孩儿,总有十四五岁了,长得清秀,表情也是淡淡的,然而眉眼之间,却有种凌厉的意味。
“事儿是谁先挑起来的,我一清二楚,你别在我面前装无辜。一屋子里八个人,谁要是闹事,我一定会让她死得很难看。”红鲤闲闲地瞥了双莲一眼,转而看向姚织锦。
“还有你,我不管你以前从哪来,又是干什么的,进了这儿,咱们就都是丫头,没有谁比谁高贵。想日子过得舒坦,就少生些事端。”
姚织锦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就顶了回去:“既然咱们都是丫头,你又凭什么教训我?”
“嚯”红鲤不怒反笑,“我不过白劝你一句,爱听不听,随你的便。只是别再吵我睡觉,否则,天王老子的面子我也不给”
说完,再度倒下去,将被子扯过头顶,盖了个严严实实。
说来也怪,经过这红鲤一番斥骂,双莲竟也偃旗息鼓,死死盯着姚织锦,无声地说了句“你给我等着”,气咻咻把手里的枕头往旁边一扔,也跳上床睡了。
“那个……锦儿,你赶紧去洗脸吧,我去给你瞧瞧灶上还有没有热水。”小昙偷偷瞧了姚织锦一眼,一点点挪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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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晌午,洪老头正在准备午饭,姚织锦做完了手里的活儿,见他正拿着一根煮熟的棒骨往下剔肉,便凑了上去,想瞧瞧他在做什么。
盘子里已经堆了小半盘肉了,都是小块小块的,拿来煮汤也不像,是干嘛用的?昨晚上这洪老头特意给自己重做了晚饭,似乎对她还不错,随便看两眼,他应该不会说什么吧?
“干啥?”洪老头见姚织锦探过脑袋来,粗声粗气地问道,“想学?”
“洪大叔你忙你的,我就看看。”姚织锦抬起脸对他笑道。
“学做菜也不是不行,不过,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得下苦功。你手头的事儿都完了?嗯,那你去拿根黄瓜来切成丝,再切点葱末。”
姚织锦见洪老头仿佛有要教她的意思,立即一蹦三丈高,忙不迭从旁边的菜筐里捞出一根黄瓜,洗净放在案板上,仔仔细细切了起来。
“我做的呢,这叫凉拌拆骨肉。”洪老头手里不停,嘴巴念叨着,“咱们平常很少吃猪肉,其实这棒骨边上的活肉,凉拌起来最是好吃。也简单,跟黄瓜搁在一起加上花椒、盐啥的这么一拌,满嘴香。你……”
话还没说完,赵广易打外头走了进来。
“锦丫头,老爷唤你,赶紧去。”
姚织锦心里咯噔一下,抬头冲他笑道:“赵管家,眼看要午饭了,我还有好多……
“这些话你留着跟老爷说去,他现在就要见你,动作快点”赵广易不耐地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姚织锦站在原地忖度片刻,左右无法,只得也跟了上去。